☆、決定
傍晚的天空仍舊無雲, 天藍海闊, 遠處的海平線似乎觸手可及,幾隻鷗鳥自長空掠過, 帆影漸近,靠向金蟒島的碼頭。霍錦驍站在崖上極目遠望,看著靠近的船隻上的旗徽, 那是吳新楊的船。
許炎交給她的任務她已經完成, 如今該開始尋找雷尚鵬的下落,只要殺了雷尚鵬,她就能功成身退, 但是……村民對她寄於厚望,神秘人也在等她回復,她如今是三者之間紐帶,任何一個錯誤決定都會導致嚴重後果。
不知吳新楊和許炎談得如何, 可有給她帶回消息來。
掐指一算吳新楊這一來一回共有六日時間,她在金蟒島又呆足八日,已將島上情況摸透。整個金蟒島為長形, 兩頭是窄細的高崖峭壁,無法登島, 若要上島只能從兩邊長長的海岸線進來,故這兩處的守衛甚是森嚴, 但若論森嚴,島上哪裡也比不上海盜窩。依著祠堂而建的海盜窩在島東南方向,被新燕村村屋圍在正中間, 四周布滿哨點,越往裡守衛越嚴密,她無法進入,也無法探明金爵等人的蹤跡。
正想著,身後又是陣風響。
「小兄弟,考慮得如何了?」老者低啞的聲音響過,霍錦驍在他的眼皮下無所遁形。
「我想見你家公子。」她仍看著遠處越靠越近的船隻,衣裳被海風吹得獵獵作響。
「不行,你功夫不到家,進不去。」老者拒絕得乾脆利落。
霍錦驍並不意外,又道:「你家公子在海盜窩裡?讓我猜猜,他在金爵身邊?」
老者半搭拉的眼皮抬了抬,略微驚訝。
「整個島只有那裡我進不了。金爵這人生性狡猾謹慎,你家公子能藏到他身邊,本事不小,不過恐怕也身不由己,連面都無法與我見上,看來不過爾爾。沒有自由身的人想殺金蟒四煞,他口氣好大。」霍錦驍雙手環抱胸`前,眉梢輕揚,語帶三分狂妄,不再是先前總被對方牽著鼻子走的模樣。
六天時間,夠她了解很多事。
「哼。」聽她語帶不敬,老者冷哼,「不必與老夫逞口舌之利。」
「前輩,你們送我一份大禮,晚輩知恩圖報,也還你們一份禮。被關在祠堂里的那幾十個武林人我能救出來,也可以安排船隻讓他們逃離,如何?」霍錦驍轉身淡道。
老者眉頭一跳,未料想自己的打算已被她看穿。魏東辭確實想借她之手救出被關的那些江湖人,他身在海盜窩裡,對島上情勢自然不如她來得熟悉,也無法安排船隻,只能借她之手。看來,他們能想到的,她也一樣想到了。
「前輩,你們有這麼多人,為何不留下他們幫忙,你家公子反而要一個人涉險?」霍錦驍忽然奇道。
「都是幫不知天高地厚的廢物,只會拖累我家公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老者不屑道,那些所謂武林新秀不過是幫二世祖,仗著祖蔭在陸上橫行,養成目空一切的脾性,到了東海也不知收斂,被葛流風二人連番誘使后竟獨自駕船追出,中了對方之計,以至所有人都被俘。
人還是要救,但是魏東辭並不想他們再插手此事。
好一個自負的公子。
霍錦驍笑笑,老者的話間接承認了她心裏猜測,他們確實是沿海的武林人。島上抓了批武林人不是大秘密,而這批人又與吳新楊關在同一個地方,她暗中尋吳新楊時就問過他了。
「公子不需要你救人,只要你安排船隻,到時候帶他們到船上便可。」老者又道。
「什麼時候?」霍錦驍問他。
「你什麼時候能答覆我家公子合作之事?」老者反問。
「明日一早。」霍錦驍看著吳新楊的船道。
「好,那明日一早老夫再告訴你如何行事。」老者拋下一語,人影轉眼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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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這麼說的?」魏東辭負手站在屋內,唇邊噙了絲笑,聽佟叔把那人的話一字一句重複一遍。
不知為何,他似能感覺出那人心裏的好勝來。上一次他猜出她的想法,這次換她猜出他的打算,扳成平局,倒有些意思。
叫他想起一個人來。
小梨兒也是這樣的人。從小到大,她雖說總跟著他,也只聽他的話,但在功課上她從沒讓過他,他們雖然要好,卻也卯著勁較量,他能看穿她的想法,她又何嘗不能明白他心中所想?
她叫他明白,這世上果然有種默契,叫作心有靈犀。
若她在這裏,只需笑吟吟地站在他身邊,便已能讓他覺得勝券在握。
可她不在這裏,既便是勝了,也索然無味,不過完成一樁任務罷了。
沒有波瀾,生命像靜止的水。
如此想著,他唇邊那笑又緩緩消失。再相似,那人也不是他的小梨兒。
「那明日佟叔再跑一趟,和她將合作之事敲定。為免金爵起疑,待起事前夜再救人。」魏東辭淡道。
六天時間,他在金爵心裏種下的懷疑種子已經發芽生根了。
來金蟒島前他打聽過這四兄弟的事。老二雷尚鵬狠辣殘忍、野心大,是四個人裏手段最殘酷的人,替金蟒島惹下不少麻煩,老三老四早就對其有所不滿,而他也覬覦著大當家的位置,以老大金爵的多疑謹慎應該早有所覺。至於金爵寵妻的病,他也早就得知,金爵為其妻治病將三港的名醫看遍,這在沿海並非大秘密,正好為他所用。而所謂的香蠱,不過是他杜撰而出。雷老二的人每隔段時間就會在石潭港最大的香料鋪里購買一批香送回島上,用以討好他養在島的幾房姬妾,自然也會送給金爵的女人以作人情。再加上雷老二去歲確實曾帶船沿著海岸一路掠劫至南洋,這幾重線一疊,雷老二便有最大嫌疑。到底是想害他的女人,還是想借他的女人害他,以金爵的多疑,如何不懷疑雷老二。
再來便是葛流風與馬昆,以他們對雷老二的不滿,恐怕早就想瓜分他的勢力,進而取而代之,這正是他們的好機會。
許多事,多方打聽便可化為己用,再加以推波助瀾……
殺人,不一定需要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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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新楊既已回來,她必要去找他,不過現下是白日她無法潛進去,只能先回大磊家等天黑。事情堆疊著,她閑不下來,便翻出輿圖琢磨起安排船隻救人之事。逃離的路線、離島的船隻、船隻停泊的位置,全是問題,需要從長計議。
「不……不好了……」
屋外忽然傳來慌亂匆忙的腳步聲。
霍錦驍很快收起圖,走到窗邊朝外望去。有人慌慌張張地跑過來,滿臉驚惶,她認得他,是村民何海富,大磊的好友。
村民們白天都要下地幹活,所以宅子附近平時不會有人來,何富海這時候出現,必然是有急事。霍錦驍邁步到了堂屋裡,正遇上撞門進來的何海富。
「景爺,走,快走。大磊被他們抓了,臨去時叮囑我來通知你愉跑。」
「好端端地怎會被抓?」霍錦驍蹙緊眉。
「昨夜在廟裡看著李四重的人犯諢,天亮時打了個盹,結果被他們給逃了。」何富海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急喘著開口,「他們一出去就找馬昆告密,說是大磊帶頭煽動村民造/反,馬昆就讓人來抓大磊。大磊怕連累到你,就叫我來給你通個氣兒。景爺,你快走,一會他們就過來搜屋子。」
「大磊被帶到哪裡去了?」霍錦驍忙問。
「還在田埂上審大磊,那晚李四重雖沒看到你,但是知道有人出手,所以正逼大磊交代你的來歷和下落。」
「你先走,別管我,我自有分寸。」霍錦驍聞言將他迅速推出屋子,將收起的輿圖等物一併塞進包袱里,也出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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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錦驍一口氣急掠到大磊家的田地附近,田裡沒人,但菜苗已被人踩得稀爛,看得出來的人不少。她四下望了望,瞧見田埂邊的樹下圍著群人,她便幾個縱身躍到附近的樹上,居高而望。
大磊被人用繩子捆在樹上,四周圍的都是海盜,有人手執長鞭往他身上毫不留情地一鞭鞭抽下,已將他抽得渾身血痕,臉上也是青紫成片,目腫嘴歪,不成人樣。旁邊還有許多村民被綁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著,大多都是那夜參加集會的村民,恐怕也是李四重告的密,大磊娘也在其中,看著兒子受苦正泣不成聲。
「還嘴硬不肯交代那人來歷?」那人抽得手酸,卻見他還不肯鬆口,便抬腳往大磊腹上一踹,又朝手下狠道,「不說是吧?那就先殺你娘!」
他說著揪起大磊娘的頭髮,將人往石上摜去。
「娘——娘,兒子對不起你。」大磊驚得目眥欲裂,可縱是如此,也沒有鬆口。
眼見大磊娘花白的發就要撞上石塊,空氣中卻傳來「咻」地破空聲音,薄刃如翼破空而去,從那人喉間劃過。那人動作頓止,雙目愕然圓瞪,手捂上脖頸。腥熱的血從他指縫噴出,他人仰天倒下,大磊娘頹然落地,不知出了何變故。
四周的海盜已被此驟變驚呆。
「景爺?」大磊看到個模糊的人影閃過,化作數道殘影沖入海盜群里。
涼刃浴血,她不再心慈手軟。
驚/變驟至,猝不及防,海盜一個接一個倒地,喉間血涌如浪。
最後一個海盜倒下時,霍錦驍才停下動作,手中軟劍垂落,劍尖指地,劍刃上的鮮血匯聚而滴,融入沙中。
冷冽的目光似颶風來襲時的天色,壓著驚濤駭浪的洶湧之意,她回憶起村子被屠那夜的景象,壓抑已久的恨意肆虐而至。
喘熄片刻,她緩下心情,一震手中軟劍,劍鳴嗚嗚,劍氣掠出,將大磊手上的繩索割斷。
「大磊,你想做的事,我幫你。」
大磊正搖搖晃晃去扶大磊娘,聞言轉頭,既驚且喜地看她。
「金蟒不除,我一日不走。」她再抖軟劍,劍花閃過,劍上鮮血化作血霧散開。
她心中已有決定。孟村之屠她來不及,新燕村的事卻在她眼皮底下,她做不到放手不顧。
「景爺!」大磊喜極而跪。
霍錦驍擺手,冷道:「你先帶大夥離開,別回家,先找個地方藏起來。村裡能叫上的人都叫上,最好一個也別留下。我還有事,晚上去找你們。」
語畢,她轉身欲離,卻忽瞧見前頭樹下竹葉青的綢褂一角與烏青的軟底鞋。
她心頭一跳,閃身而去。
大樹之後,是祁望幽深的眼。
「祁爺……」霍錦驍意外至極。
「才幾天功夫,你就給我捅出這麼多事來?真是少盯一會也不行。收留你,是我做過的最虧的買賣。」祁望開口,仍舊是大家長的語氣,帶點無奈的責備。
霍錦驍卻忽然平靜,道:「祁爺,現在後悔已經晚了,這買賣你註定虧本。」
「還知道耍嘴皮子,證明沒被嚇傻。」他伸手,從她眉心拭下一滴血,以指腹推開,搓干,只剩下腥味。
「祁爺,你來遲一步,金蟒島的事我管定了。從今天起,我不是你平南島的人,也不是平南船隊的人。」
這樣,就不會連累到平南吧。
祁望靜靜看著她,良久後方伸手在她下巴上一捏,道:「丫頭,你知道嗎?從來只有祁爺不要的人,沒有人能不要祁爺。這筆賬我記著,拿金蟒島來作利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