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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梟》第30章
☆、離島

  許炎宅子的天井裡此時站滿了人, 火把明晃晃的光芒將四周照得透亮, 一番打鬥後天井很亂,數雙眼眸緊緊盯著霍錦驍, 而溫柔並不在這些之中,她連面都沒露。

  這樣的陣仗,顯然許炎已有預料, 早做安排。

  如此看來, 溫柔無礙。她放下心,鬆手將擒住的人扔給最近的衛所兄弟,不加思忖地開口回答許炎:「是。」

  「你有何解釋?」許炎目光凌厲, 毫無半分先前熟稔的態度。

  霍錦驍知道他在懷疑什麼。憑心而論,不管換成誰在這種情況下都會有同樣的懷疑,而他又身負全島安危,責任重大, 自是更加不敢大意。

  「炎哥,我確有要事需向你解釋,不知可否借一步說話?」她淡道, 收起從前的嘻皮笑臉。

  許炎逼視她許久,也未見她面現一絲慌亂。

  「你們幾個, 把這些人綁好看牢,在這裏等著。」他先朝手下人吩咐一句, 才朝霍錦驍道,「你跟我進來。」

  語畢,他已轉身進了自家堂屋。

  ————

  許炎取出火石將燈芯點亮后將羊皮燈罩蓋上, 緩步走到堂屋神龕前的太師椅上坐下。

  「你可以說了。為何你半夜會出現在此?又為何趁夜入海?」許炎希望她能給自己一個合理解釋,畢竟她如今也算半個平南島人,他也頗欣賞她,自是不想她成為背義之人。

  霍錦驍目光掃過堂上掛的堂畫,畫中虎嘯松岩,氣勢兇猛,又被燭火照出幾分凜冽,虎眸便似許炎之眼,盯著獵般看人。

  「炎哥,我出現在這裏,和你今晚帶人守在這裏,是相同的原因。」她站在堂中平靜開口,「有人想要對炎嫂不利。」

  許炎不語,靜待下文。

  「我趕過來,是想救炎嫂。我得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晚了,因怕不能及時救到人,所以沒有通知你就先趕了過來,不想炎哥原來早有安排,已事先將炎嫂帶離,來個瓮中捉鱉,倒叫炎哥誤會於我。」霍錦驍解釋著。

  「你從何處得知此事的?」許炎面無表情問道。

  「我是從吳春楊的船上得知此事。炎哥問我為何下海,我今晚夜探吳春楊的船隻時聽到的。」她不再隱瞞,直接回答。

  「夜探吳春楊的船?這事與他有關?」許炎眉梢一跳。

  霍錦驍微訝道:「炎哥不知此事?那你怎知有人要擄炎嫂?」

  「現在是我問你,還是你問我?」許炎大掌拍上桌面,「說,把你知道的事都說出來。」

  霍錦驍便將偷聽到的關於疍民潛入平南島伺機而動之事細細說出。

  許炎神色越聽越冷凝。今夜之事,他並不知道是誰所為,只是近日他已察覺總有人鬼鬼祟祟出沒于自己家附近,家宅附近已被做上標記,他便料想其中有問題。平南島的人都知道他,就算是有歹心也不敢把主意動到他家來,想來並非島民所為。故而這些時日他都派人暗中守在家宅附近,今日是暗梢來報言及家附近異動明顯,他才推斷對方今夜動手,所以暗中埋伏此地來個瓮中捉鱉,想勾出這夥人來,不料竟又牽扯上吳春楊。

  仔細想想,吳春楊到的時間確實太巧合了。

  「什麼人如此處心積慮地潛入我平南島,還要擄我妻子以作威脅?吳春楊?」他細思之下又覺不對,吳春楊並非大安人,這麼做對他沒有好處,抓走溫柔威脅他交出海島輿圖的,只可能是覬覦平南島的人,最有可能的就是……

  「金蟒島。」兩人異口同聲。

  霍錦驍揚起今夜第一個笑容:「正因為吳春楊是祁爺的老朋友,所以金蟒島才對他的船隊下手,劫走他的貨物,擄走他的兒子和船員,以此威脅吳春楊來平南島求救。他和平南島素有交情,所以平南島必會收留,甚至於可能因此交情而放鬆警惕,讓他們上島,他們便能趁此機會查探我平南島地形海況,竊取島上軍事機要。不過炎哥你公事公辦,未叫他們登島,更派嚴軍把守,他們無計可施,只能讓事先潛入的疍民抓走溫柔來威脅你。」

  許炎眉梢已掛滿冰霜,「砰」地拍案而起,怒道:「好個金蟒島!」

  人有逆鱗,他這輩子最大的逆鱗,就是溫柔。

  「炎哥,如今你抓了這幾個疍民,怕要打草驚蛇,不知又會生出什麼變動來。」霍錦驍往前兩步,沉聲道。

  許炎卻慢慢冷靜,又嚼出些不對勁,問道:「你如何確認是金蟒島的人所為?」

  「我偷聽到的對話,說話之人姓烏,應該是雷尚鵬的軍師。」

  「姓烏?烏曠生?」許炎眉頭攏起。

  此人近半年才到東海,聽說先前是中原東北腹地一夥馬賊的師爺,那伙馬賊被朝廷圍剿之後這人就逃到東海,被雷老二收在身邊,聽說替雷老二出了不少主意,甚得其信,不過畢竟來的時日尚短,見過他的人並不多,許炎自個兒也只聽過其名,未見其人。

  「你怎麼知道他是雷老二的人?還有,你一個普通水手,為何對金蟒島的事如此上心?你功夫不俗,不像是沿海三港之人,為何混進我平南船隊?」許炎雖已信了七成,然而心中始終存疑。

  霍錦驍早料到他有此一問,眸色沉斂,淡道:「因為金蟒島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的村子……被雷老二屠劫一空,老弱婦嬬,一個未留!」

  「你是雷老二通絹的人?」許炎驚道,雷老二在全州港的通緝他略有耳聞,「大哥知道這事嗎?」

  「他知道!」她點下頭,又道,「我的來歷,祁爺都清楚,等他回來你一問便知。炎哥,現在並非追究此事的時候,咱們是不是應該想想如何應對?金爵這起人早就把平南島視作必爭之地,他們就是幫亡命之徒,海神三爺也未必鎮得住,先前祁爺同我提起這事,言下也有攻打之意,如今對方都將手伸到平南來,恐怕這一戰避不過去。我們還是要早作打算。」

  「你知道的不少啊?連大哥怎麼想得都知道?」許炎繞著她走了一圈,仍是審視的目光,「那你說說,我們要怎麼辦?」

  「將計就計。」霍錦驍挨近他,一陣密語。

  許炎聽得眸眼越發亮起。

  「炎哥,我知道你還無法完全信我,不過我的來歷待祁爺歸來你自可問他,若我有半句虛言,你大可不必顧我死活。我這計策對平南島而言並無損失,百利而無一害。」霍錦驍將心頭謀算說完,又道。

  她要說服許炎,才能確保自己的計策可行。

  「百利而無一害?你這是想借我平南之力對付金蟒,助你報仇。」

  「平南也想剷除這條毒蛇,我們各取所需,有何不妥?」霍錦驍並沒為自己的私心加以解釋。

  「你倒坦白。」許炎略勾起唇笑道。眼前這少年年紀輕輕,說話行事卻老練沉穩,與平日行徑截然不同,倒似換了個人般,叫人不由側目。

  「可我憑何信你?祁爺一時半會也回不來,若你是他島細作,妄圖挑起我平南與金蟒戰事又如何是好?」他反問她。

  「船上有雷老二的人,還有那幾個疍民,這兩件事一查便知確屬金蟒島所為。若是炎哥仍無法相信我……」霍錦驍忽然笑了,「炎哥,聽聞尊師邱一白邱前輩與雲谷幾位前輩交情頗篤。」

  「你想說什麼?」許炎不知她忽然提及中原武林之事為了什麼,只隱約覺得她那眼中光芒有些不懷好意,警惕心起。

  「邱前輩曾言劍術造詣之上,他生平僅服一人,便是雲谷霍引,我可有說錯?」

  「確是家師所言,你到底是什麼人?」許炎緊緊盯著她。

  「雲谷霍引,晉王霍錚,乃是家師!」她忽一翻掌,掌心托起青玉小令,鱗紋團雲,只刻有一字「雲」。

  許炎滿面驚愕地盯著她掌中小令,耳邊都是她的聲音嗡嗡作響。他不曾聽過霍錚有收弟子的傳聞,但他久未在中原走動,這麼多年過去會否有變他亦不知,但這雲谷令作不得假,還有她的劍法……

  「我六叔,雲谷孟乾隕于屠村一役,你說這仇我要不要報?你說這恨會不會有假?」她冷冽笑起,眸色似劍霜光凌厲,竟與先前判若兩人,身上再無一絲溫潤之氣,言語之間透出濃烈殺氣。

  許炎沒了言語。

  ————

  堂屋的門被打開,霍錦驍大搖大擺從裡邊出來,仍舊是嘻皮笑臉的模樣,許炎的臉色卻不大好。

  平白無故添了個小自己好幾歲的師叔,恐怕誰都高興不起。

  「把這幾個人帶回衛所嚴加審問。另近日島上哨崗增派輪值人手,叫兄弟們都警醒一點。」許炎虎著臉連下幾個命令后,才往衛所匆促而去。

  霍錦驍只跟在他身邊,不置一語。

  兩人在堂屋密聊多時,所談及內容,外人無一可知。

  翌日午間,吳春楊突犯急病,為暑熱之症,蓋因碼頭炎熱,船泊不動,艙內尤為悶熱,許炎念其與平南島交情頗深,特破例同意讓他一人登島醫治。

  同日,疍民擄人之事查實,乃因這幾個疍民留島之時曾被許炎盤查刁難,在海上生活也多次為衛所兄弟為難,所以心存怨恨,這才出手報復,意欲擄人勒財,不料竟被發現。

  ————

  三日之後,許炎親自將吳春楊送回船上,併為其船隻添足補給。

  「吳老闆,你說這人心險惡,果真如此。許炎為島上安危操碎心,那些疍民竟挾怨以報,枉我盡心儘力為了平南島著想,哼。」

  吳春楊病情已好,打算回航,許炎又置酒菜為其送行。

  他為前些天宅中之事心情煩躁,席間多喝了兩杯酒,面紅耳赤,說話聲音也大了起來。

  「許統領,你喝多了。」吳春楊操/著一口帶著異域腔調的大安官話勸許炎。

  「我沒喝多。早就與大哥說過,疍民不可留,他偏不信,非要留下這些人,如今好了,把禍事引到島上!」許炎拍桌怒言,竟說起祁望來。

  東海皆知平南島發展到如今,只因有兩位人物,一是祁望,二是許炎,這許炎輔佐祁望多年,兄弟感情深厚,可此時聽來,他似乎怨言極深。烏曠生在艙外聽著,鬍子微翹,有些陰冷笑意。

  艙內許炎又說了許多,吳春楊聽不過去,忙勸他:「許統領,別說了。」

  「怕什麼!在你這裏喝酒,為的就是你這裏沒有別人。若沒我許炎幫著,他祁望能有今時今日地位?我呸!」許炎朝地上啐了一口,頭卻忽然暈沉,竟「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來人來人,快來人。把許統領扶回去。」吳春楊忙站起喚人。

  許炎吐得不行,衛所的人進來扶他,船艙頓時亂作一團。

  有道人影悄然躲入甲板下的貨艙中。

  ————

  三日之後,祁望回島。

  才下玄鷹號,連頓安穩飯都沒吃上,祁望就被許炎按在祁宅里說話。

  棠曦閣的院子剛灑過水,一陣陰涼,祁望坐在石榴樹下的搖椅里,一邊吃井水湃過的瓜,一邊聽許炎說話。許炎將這幾日發生的事一一稟與他聽,祁望不說話,吃完瓜將瓜皮丟下,走以水缸邊用葫蘆瓢舀水,將手洗凈之後才又坐回搖椅,道了聲「痛快」,這才和許炎說起正事。

  「是該給金蟒島一點教訓了。我平南島素日不愛與人結怨,不過這不意味著就能任人覬覦。阿炎,你做的好。」

  「大哥,那三爺那邊……」許炎仍有顧慮,開戰不要緊,最關鍵是那位爺的想法。

  「三爺仍不同意滅了金蟒島,不過給他們點教訓還是可以的。如今對方犯我海域,又打海墳區的主意,這便不算是我招惹對方,就算三爺怪罪,也怨不著我,要怪只怪金爵太蠢。」祁望拿起蒲葵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搖著,「阿炎,你準備準備,看看我們有多少戰船和多少人馬可以出動,庫中弓弩火器可夠?有多少糧草能調用?我晚上去衛所和你共議此事。」

  「知道了,大哥。」許炎點頭,忽又問道,「那小景的來歷……」

  「我已經找人查過,她確是雷老二屠村時倖存下來的人,也是雷老二一直通緝的對象。」祁望想起霍錦驍,唇邊揚起淺笑,幾天不見,那丫頭居然弄出這麼大動靜,不僅想到辦法對付金蟒島,竟還能說服許炎,他倒是小看她了。

  「那就好。」許炎鬆口氣,「小景是個可造之材,年紀小小見解頗深,膽量也夠。」

  祁望「嗤」了聲,不予置評,只問他:「你派去金蟒島的細作是何人?」

  「就是小景啊!」許炎道。

  「你說什麼?」祁望搖扇的手一停,人從搖椅上彈直背坐起。

  許炎見他如此驚愕,也有些納悶,便解釋道:「主意是她想的,她又自告奮勇,再加上我們島除了你我之外,沒人功夫比她了得,我自然同意讓她去了。」

  「……」祁望頓時沉了眼。

  這丫頭,果然是時時刻刻給人製造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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