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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梟》第28章
☆、蠱難

  艙房門外傳來清甜的女音:「我找小魏, 你讓我進去。」

  守在門外的老者穿一襲灰白裋褐, 雙手將柄古劍環抱胸`前。他頭髮灰白,臉上爬滿溝壑, 臉頰的肉垮下,擠出鼻翼兩側深深的法令紋,雙眸黯淡無光, 沒有焦距般看著遠處, 對眼前少女的話置若罔聞,身上有股凝固的腐朽。

  「喂?!」粉裳少女見這人動也不動,便在他眼前揮揮手, 那老者的眼珠卻紋絲未動。

  她有些生氣,正要開口喝斥,就聽得一聲輕響,門被人緩緩拉開。

  「程姑娘, 找魏某有事?」魏東辭站在門口溫言問道,卻無意讓她進屋。

  來人是程觀岩程老爺子的寶貝孫女程雪君,從小受盡寵愛, 又被沿海一代同輩的武林新秀追捧,性子有些驕縱。

  他已披衣, 白色素袍松罩在中衣之外,眉溫眼潤, 風骨飄逸,看得程雪君臉頰一紅。

  「我聽人說你從昨夜開始就沒用飯,所以給你送點吃的過來。」程雪君甜道, 將手裡捧的吃食往他面前一推,就要往他屋裡去。

  魏東辭順手接過木托盤,仍是攔在門口,只道:「多謝程姑娘。」

  「你是頭次出海吧?可是暈船?若有不適只管開口。」程雪君轉著鬢邊細辮叮囑他。

  「在下無礙,多謝姑娘關心。姑娘可有其他事?」魏東辭微微一笑道。

  「沒……」程雪君噎了噎,心裏怨他不識好歹,她親自送飯過來,他卻連門也不讓進。

  目光從旁邊間隙里望入,艙房狹小,她一眼瞧見床上放的玉簪。

  女人的東西。

  「你躲在這裡是想心上人?那是她的東西?」她不是滋味開口。

  魏東辭無需轉頭,也知道她在看什麼。

  「是,我未婚妻之物。」他還是笑著,目光添上幾分冷意。

  程雪君把手中細辮一甩,聽他毫無猶豫的聲音就來氣,冷硬道了句「那就不打擾你了」,人轉身就跑開。

  魏東辭回身關上艙門,將吃食放到桌面,目光落在玉簪上,手卻緩緩撫向自己後背。

  下山替太子死間入魏軍那年,正是她的及笄年,他答應過要送她及笄禮。不想兩年過去,這禮都沒能送出。

  當年她因他中毒,慈悲骨之毒霸道無雙,既便他身為慈意齋楊如心的嫡傳弟子,也想不出解毒之法。天下皆知他仁心仁術濟世蒼生,卻不知他醫毒雙修,他無計可施只能劍走偏鋒,瞞著眾人用邪門歪道的辦法以血養蠱,再以蠱引毒,引發蠱蟲反噬宿體。

  那時他若不走……不但他活不下去,她醒來看到的也會是個渾身蟲蟻的恐怖存在。

  「小梨兒,再信我一回,好不好?」魏東辭拈起玉簪自語。

  十六年,他連殺父之仇都能放下,為求白身不惜冒死間入魏軍,又怎捨得離開?

  再有半年,蠱蟲反噬便能徹底壓下,到時他便再無性命之虞,可如今他卻找不到她……

  ————

  祁望走了三天,霍錦驍如今一個人住在祁望的私宅里。

  宅里很安靜,他在的時候進出的人就少,他不在之後除她之外就更沒人進出了。說來祁望這人真透著古怪,霍錦驍看不懂他。按說這宅子是他家,可他從沒關心過宅中一草一木,一房一瓦,就連門戶也都大大方方敞著,彷彿任人進出,也無懼被人窺去秘密。說好聽點叫信任島民,說得不好聽些……他沒將這裏當成家。

  他住的棠曦閣乾淨整潔,各處陳設井井有條,唯一少的便是煙火氣。不知是因為偌大的宅子只他一人住的關係,還是他常出遠門的關係,這宅子顯得毫無生趣,便是桌上筆墨紙硯等常用物,也堆疊整齊,彷彿沒有主人。

  她有些錯覺,這宅子像他的客棧,而他從沒真正落腳。

  哪怕,他在這裏住了十年。

  「你盯著門口發什麼呆?」

  霍錦驍正站門口盯著「祁宅」兩個字想事,不妨有隻手伸到自己眼前。

  「去。」她揮開那手,看到林良帶著巫少彌一起站到自己身邊。

  前些時日忙完后水手統一休沐,柳暮言又跟著祁望走了,所以霍錦驍空閑下來,每日跟著林良在平南島上到處跑,倒把平南島給摸了個遍。

  「瞧你那模樣,怎麼?思念祁爺?那眼神跟宋櫻一模一樣。」林良搭上她的肩,被她一掌掃下,也不怒。

  昨天許炎說衛所在招募人,讓霍錦驍今日過去找他,林良和巫少彌兩人要跟去湊熱鬧,便約在這裏碰頭。

  「少胡說。」霍錦驍捶了他一把,想到剛才心頭閃過的疑問,問他道,「上回你說祁爺不是平南島的人,那他是哪兒人呀?」

  林良一邊走一邊回答她:「不知道,沒人知道祁爺來歷,你問這幹嘛?」

  「好奇唄。」霍錦驍道。

  「祁爺的來歷島上沒人知道,連我爺爺都不知道。」

  林良的爺爺是村長,連村長也不知道,其他人就更不用說。

  「不過……我知道祁爺是從海墳區里出來的。」林良忽然湊近她,小聲咬耳朵,「祁爺當時駕著艘雙桅沙船,從海墳區里出來的時候,渾身是血地倒在甲板上,被我大伯發現救下的。」

  「海墳區?你不是說那裡水域暗礁太多,船隻進了就出不來?」

  「話是如此沒錯,可祁爺不是出來了。」霍錦驍真是好奇那地方有什麼,「大良哥,你不好奇海墳區裡頭有什麼?我瞧祁爺這趟出海又往那裡去了。」

  「我不好奇,我勸你也別好奇,那地方只有祁爺進得,別人進去只有死路一條。」林良橫她一眼,狐疑道,「小景,你老打聽祁爺和海墳區的事做什麼?」

  「不是說了我好奇。」霍錦驍見他疑心,便不再多問,隨口回了句就去和巫少彌說話。

  說話之間,幾人已到衛所。

  ————

  衛所建在島東南面的山頭上,整個山坡都是衛所範圍,山前建有演武場以供衛所的兵士平時操練。衛所兵士多為平南島的島民,但也有不少例外,比如許炎。許炎雖是衛所統領,但他並非平南島人,是祁望行商時在海上救下的江湖人,因與祁望惺惺相惜,加之又在平南島得遇溫柔,最後選擇留在平南島。

  像許炎這樣的外來者還有許多。平南島近年越發富庶,光憑島民已不足護衛平南島,再加上出海行商也需戰船護送,所以祁望這幾年頻發衛所招募,廣納兵士,收了不少兩江三港的江湖人與東海各處能人。

  如今衛所已有千人,實力在東海不容小覷。

  霍錦驍到衛所時,演武場正有兵士列陣操練,她隔著木柵欄能瞧著見他們正對著牛皮靶練弓射,一排放完箭后,再換下一排。所有兵士都身著衛所統一的軍服,外罩皮製胸甲,脖上系著紅巾,十分規整,讓她想起那年為了幫東辭而潛進魏家軍時所見景象。

  平南島的人馬雖遠不及魏家軍那般人數眾多,但軍隊操練卻十分規範,較之魏軍不遑多讓。

  「站住!衛所重地,閑人勿進。」衛所門口站哨的人厲喝一聲將他們攔下。

  霍錦驍立刻將目光收回,林良已先開口:「這位大哥,我們來找許炎許統領,是他叫我們今日過來尋他的。」

  「你們等會,我去通稟。」那人並未放行,只是從崗哨上下來,正要喚人通稟,卻見柵欄后直通衛所海義堂的石道上出來一群人。

  正是許炎。

  許炎眉目微凝,腳步匆匆,朝外走來,沒幾步就到門口。

  「許統領。」站哨的人向他行禮后才稟道,「這幾個人找你。」

  「炎哥。」霍錦驍和林良忙向他打招呼。

  許炎見到他們三人眉頭稍松,神色卻依舊凝重,沉道:「是你們啊。真不湊巧,今日海上不太平,許某要去處理,我們改日再約。」

  他拍拍霍錦驍的肩,不等她回答便已邁步下山,身後跟的人也個個面色凝重。

  霍錦驍與林良對望一眼,均感詫異。

  能驚動許炎的不太平,並不多見。

  ————

  平南島的防衛甚嚴,島上自下往上都布了崗哨,沿海處更是每隔一段距離就有瞭望台,平日里還有戰船不分晝夜巡視附近海域,以防海盜或其他島偷襲。

  所謂的海上不太平,多是在海上巡視的戰船在平南海域上發現可疑的陌生船隻靠近島嶼。這種情況,最為嚴重的就是海盜來襲亦或他島攻來,最常見的便是有些過路的商船隊想靠碼頭補充水糧,或是在海上遇到險情尋求暫時避難。

  而今天平南島所遇的情況,都不在其中。

  「小景,我到疍民那裡打聽過了,今天海上有支船隊靠近我們島,向我們發了求助信號。」林良衝到祁宅大廚房外的空院里,隨手拎起檐下放的銅壺倒了杯茶,咕嘟灌了幾大口,才氣喘吁吁開口。

  霍錦驍正在教巫少彌練武,聞言便讓巫少彌自己先練著,她則轉身到林良身邊。

  「求助?颶風剛過,近日海上沒有風浪,他們要求助什麼?」霍錦驍問道。

  「聽說是……被海盜洗劫了。」林良平復幾番呼吸才神秘兮兮道。

  霍錦驍眉頭一挑,心中驚起。

  平南島附近因有祁望的戰船巡視,普通海盜不敢靠近,怎麼會有海盜出沒?

  不過……金蟒島離平南島很近,這船莫非是從金蟒島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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