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起
「好吃嗎?
丁鈴趴在桌上, 看著巫少彌夾起個鍋貼送入口中, 便滿眼期待地問他。
鍋貼是她做的。
巫少彌塞了滿口鍋貼,只知道點頭, 丁鈴看得嘻嘻直笑。燕蛟島人人懼怕的巫公子,其實就是個不擅言辭的憨小子,她一點兒都不怕他。
屋門敞著, 風徐徐而入, 吹得人舒坦。長廊下走來幾人,看著兩人有說有笑的模樣,倒都駐足。
「爹娘死得早, 我這妹子一直跟著我在船隊里混,我是個大老粗,也不懂教養她,縱出她一身野性, 從不肯安靜。」丁喻站在門外,不無感慨。
「長兄如父,丁大哥已經做得很好了。」霍錦驍站在他身邊含笑道。
今早她過來看巫少彌, 半途遇見丁喻,便一起過來。
「嗐, 好什麼?我愁死了,愁她的婚事。」丁喻粗嘆道。
對巫少彌他還是滿意的, 畢竟巫少彌與丁鈴年歲相當,模樣清俊,能力出眾, 身邊也沒有鶯鶯燕燕環繞,怎麼看都是良配。不過最近他有些不滿,暗示了幾番,這對師徒都沒有動靜,他就快憋不住了。
「小景,我不妨與你直言,我丁喻就這一個妹子,誰要是娶了她,我就拿我半個船隊做她的陪嫁!不過如果有人敢辜負她,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替她討回來。」見霍錦驍有些沉默,他又拋出句話。
霍錦驍神情一凜。
丁喻的半個船隊意味著什麼?那幾乎是燕蛟三分一的船力。若巫少彌真與丁鈴成親,就等於牢牢握住這些船力,日後不管他是留在燕蛟還是自求發展,這些船力足夠他在東海立足,且還有了丁喻這個靠山,可謂前途敞亮。而對丁喻來說,這一年多他們留在燕蛟,許多船員已經習慣安穩日子,不願再漂泊,這大概是人的通性,年輕時喜歡闖江湖,上了年紀就好安穩。丁喻也想替自己的屬下求一方安穩樂土,燕蛟是最好的選擇,借丁鈴的婚事,他就能順理成章的促成這事。
聯姻這種事,在門閥世家是鞏固地位的方式,在東海便是擴展實力的手段。丁喻說這樣的話,便意味著巫少彌和丁鈴的感情不再是兩個人的事,已經成為兩個勢力之間的長遠合作的隱形契約。
「丁姑娘有丁大哥這樣的兄長,實乃人生之幸。」霍錦驍笑道,心裏卻有些發沉。
前半句是誘惑,後半句是威脅。
這事若處理不當,無異是替燕蛟惹來大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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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陽光花白,海風都帶著熱氣,下人們在院子里洒水降暑,地面被澆得濕漉漉。霍錦驍忙裡偷閒躲在樹蔭下吃井水湃過的西瓜,那股冰爽直衝腦門。
吃了兩大塊瓜,她洗凈手,摸著肚皮歪在藤椅上,嘆道:「好久沒這麼舒坦了。」
「女海梟不好當吧?」東辭坐在一旁泡茶,聞言笑她。
「可不是。」操心島務不夠,還得管人婚事,她自己都沒嫁出去呢!
霍錦驍看著東辭行雲流水的泡茶動作,只覺賞心悅目。
「不止,還要查三爺和紅夷火炮。」東辭遞了杯茶給她。
霍錦驍抱住腦袋:「別說了,我的腦袋。」
東辭把茶擱她面前,道:「小梨兒,我們什麼時候能去平南?」
「怎麼了?」霍錦驍見他神色有異,就收了玩笑的心。
「我接到殿下的信,海神三爺還在東海,而紅夷火炮也被運往東海。平南的船隊比燕蛟大,海事活動也多,消息會比這邊靈通些,我想去平南打探消息。」他道。
「三爺還在?可有人親眼見過?」霍錦驍驚道。
「那倒沒有,只是三爺的命令不斷傳出,漆琉島也沒有動靜,所以梁同康恐怕不是海神三爺。」東辭解釋。
梁同康的死,是個難解的謎。他們一直覺得他是海神三爺,可如今看來卻不像那麼回事。
「昨天我見過祁爺,他說大概還要五六日。平南的人要撤回去,需要時日。」霍錦驍盯著東辭,忽然又問,「東辭,你是不是有事瞞我?」
東辭拈起六角梅花杯,小啜一口,道:「沒,只有些疑慮不解之處,尚未釐清。」
霍錦驍挑了眉,朝他挨近:「東辭,你可別騙我!」
她被祁望和巫少彌弄怕了。
東辭伸指戳開她的額:「你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連我都要疑心?」
霍錦驍摸摸額頭倚回去,也覺得自己這心態不太對,但似乎很難克制,有時很普通的一件事,她都會在腦中多想幾次,再不像從前那般勇往直前。
祁望說得對,在刀尖上多踩幾次,多餘的同情軟弱會被削去,人也慢慢變得鋒利。
正想著,外頭有人急入院中。
「島主,丁爺同巫公子吵起來了,拎了刀要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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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錦驍與東辭趕到外院時,正遇上同樣得消息趕來的祁望,三人都不知道到底出了何事,只好匆匆交換過眼神。
外院的蓮池旁邊,丁喻果然提著大刀要砍巫少彌。
「你這臭小子,害我妹妹哭,看我不宰了你!」
粗厚的嗓門打雷一樣響,丁喻揮刀就下,巫少彌只能蹙緊了眉躲,他傷沒好齊全,動了幾下,背上的血又滲出。霍錦驍想也不想便飛身而上,抽出軟劍「叮」一聲撞開他的長刀。
「丁大哥,我這徒弟到底做了什麼事傷了丁姑娘的心,你與我說說,我替你教訓他!」霍錦驍好聲勸著,軟劍卻未移半分。
「你問他!」丁喻氣得臉都漲紅。
霍錦驍轉頭看巫少彌,巫少彌按著肩朝她露了個同樣疑惑的表情。
他也不知道。
「你還裝傻!」丁喻氣極,又揮刀斬去,「我問你,我妹妹對你那麼好,你為何不肯娶她?她到底哪裡配不上你?」
「丁大哥息怒!」霍錦驍嚇一跳,忙接下他的刀,一邊勸說著,「丁姑娘很好,是阿彌配不上她。兒女之事問的是個緣分,我們這些外人很難明白,你先把刀放下……」
她胡亂勸著,頭疼萬分。
巫少彌見霍錦驍被打得頻頻後退,目光頓冷,閃身逼近丁喻,運氣事掌震上他的手腕。丁喻虎口大震,退了兩步,怒道:「你們師徒!」
「我已經向她求親了!」巫少彌喝了句。
霍錦驍和丁喻及旁人都是一愣。
「什麼?」丁喻更是傻眼,「那她哭什麼?」
「哥!」急脆的聲音響過,丁鈴聞風跑來,「你在做什麼?」
「不是這小子欺負了你?我替你出氣。」丁喻道。
丁鈴衝上前,從他手裡把刀奪下,俏臉沉怒,臉上猶帶淚痕:「出什麼氣?又不是他不要我?是我不要他!」
霍錦驍聽得滿頭霧水,轉眼看巫少彌,巫少彌靜道:「她拒絕我的求親。」
「我的好妹子,你這是鬧哪出啊?人家不是要娶你嘛,你既推了這親,回來又哭什麼?」丁喻頓覺自己的頭又大又沉。
「他又不喜歡我,我為何要嫁!一聽說我有哥哥一半船隊做陪嫁,就來求娶,這樣的人,我丁鈴看不上!」丁鈴把刀柄塞回丁喻掌中。
此語一出,在場的人便都表情微妙。
「什麼陪嫁?」巫少彌也滿臉疑惑。
只聽得「嗤」地一聲,霍錦驍笑出聲來:「丁大哥那日與我說笑,要用船隊陪嫁這事,我還來不及告訴阿彌呢,他根本不知道這事。再說了,丁姑娘這陪嫁雖重,我燕蛟巫公子的聘禮……也不見得少!金銀糧草船隻,還有燕蛟東南面的田地,如何?」
他們要安穩,沒有比土地更加讓人安心的東西。
「師父!」巫少彌急拽她的袖。
丁喻眼放光芒,才要道好,卻被丁鈴急聲打斷:「那我也不嫁!他心裏有別人。」
「什麼?」霍錦驍看看丁鈴,又望向巫少彌,「你心裏有人了?」
誰能給她個答案?
巫少彌沉默。
丁鈴跺腳:「連自己喜歡誰都不敢說,不中用的!愛娶誰娶誰,反正我不嫁!」
說完話,她扭頭就跑,丁喻恨恨看了眼巫少彌,大聲叫著「妹子」,飛快追了過去。
一場鬧劇,沒有結果。
「阿彌,你到底……」霍錦驍想問他到底在想什麼,瞧著他滿臉郁色,又覺得不好多問。
她完全猜不到他的想法。
「師父,我想娶她,是因為她是個好姑娘,而我和她在一起很舒服,但若一定要問喜歡與否,對不起,我真不知道。我……我弄不明白。」巫少彌臉色差得很,話說完就轉頭離去,也不給人反應機會。
和丁鈴在一起他會很開心,但是不是男女之情,他不懂。心裏也確實藏著個人,可那是有違常倫的無望感情,他死守著最後底線不願越過,慢慢放棄。
說到底,他也不明白自己,愛是不愛,沒有答案。
霍錦驍差點抓狂,再看站在旁邊一直沒出聲的兩人。東辭沖她搖頭,他愛莫能助;祁望似笑非笑,表情像在看好戲,只在人走後說了半句話:「丁喻一半的船力……」
後半句沒出口,他知道,他們關注的東西永遠不同,不提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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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丁鈴後來怎麼同丁喻說的,丁喻對這樁婚事絕口不提,只是見到巫少彌總沒好臉色。霍錦驍開始著手整頓燕蛟,有巫少彌和祁望,人手重置的事進行倒還順利,雖然難免有磕絆,但到底都慢慢上了正軌,她也暗中觀察起島上的人,但凡看到出色的人才便將名字記下,以作來日島主的人選。
五月,驟風頻繁的季節到來。
海岸的涌浪已猛,黑雲壓境,卻無雨點,只有風呼呼地刮。島上的防風警鐘已敲過三遍,大風來襲,草木山石齊飛,碼頭的船被浪打得左右狂顛,街道上空無一人,屋頂瓦片時不是就被掀翻,雙手齊抱的樹被連根拔起……
天災總叫人恐懼。
議事廳的燭台積了層厚厚的燭淚,霍錦驍守在這裏,不止她,東辭、祁望、巫少彌和朱大磊等人全部都在。氣氛凝重,所有人都待命。好不容易天慢慢亮了,風勢轉為雨勢,霍錦驍方能踏足島上各處巡視。
雨嘩嘩直下,她披著蓑衣、戴著斗笠腳步匆促,隱約有幾分祁望當年模樣。
一島之主,真是不易。
巡視大半日,她才放心,這次的驟風不大,損毀情況較輕。正舒展了手臂要從碼頭回去,哨崗上的人卻忽然嚷起:「有船!」
這麼大的風雨,怎會有船靠來?
霍錦驍一驚,舉了觀遠鏡望去,果見翻滾的海浪間有船搖搖晃晃駛來,隨時有被浪頭掀翻的可能性,叫人看著心驚膽顫。
船帆幾乎全降,只有旗幟仍高懸。
平南來的船?
霍錦驍忙命人上碼頭接船,又派人去請祁望。
好容易這船才靠近燕蛟碼頭,繫緊船纜,上面下來幾個人,都是霍錦驍認識的。
「你們瘋了?這麼大的風浪你們還駛船過來?」霍錦驍看著這幾人狼狽的模樣,不由急道。
兩桅的船,沒被掀翻算他們運氣好。
「小景,沒辦法,我們有急報找祁爺,快帶我去見他。」來的人其中一個,正是平南衛所的周河。
「發生何事?」祁望已從島上趕來。
「東洋浪人摸進平南偷襲,炎哥被打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