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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梟》第123章
☆、嫉妒

  路過王孫巷前的早點攤時, 東辭停步, 要了些新炸的油條蠣餅等物,付了錢, 拿油紙包好,被霍錦驍接走捧著。

  「熬了一宿,都沒吃早飯, 醫館里早上會煮粥, 買些回去佐粥。」東辭解釋一句,又沖祁望道,「祁兄若不嫌棄, 一會在醫館里用頓便飯?」

  「多謝。」祁望應下。

  三人便慢慢踱回醫館。東辭將他們招呼到書房外的小院里,又命葯童端早點過來,在院里支起竹條編的小桌和馬扎。

  「你陪祁兄說會話,我去換身衣裳。」東辭忙了一夜, 身上沾了不少灰燼。

  霍錦驍「嗯」了聲,他就進屋,葯童把早點陸陸續續地端上來, 除了東辭買的炸物外,就是清粥醬瓜花捲之類清淡的東西, 炸物是霍錦驍喜歡的。院里剩她與祁望兩人,也沒什麼可說的, 看看四周,她站起道了句「祁爺,你先坐會」, 不等他回答,人就跟著進了書房。

  書房虛掩著,祁望能看到她在房裡四下忙碌著,就跟那書房是她的一樣。

  不多時,霍錦驍就捧著盤茶出來:「祁爺,你也嘗嘗我師兄的茶。」

  竟是泡茶去了。

  「多謝。」祁望起身接下茶盤,嗅到沁鼻香氣。

  「我師兄在青巒山自己栽的雲霧茶,別處沒有。」霍錦驍說話的眉目間透著得意。

  想來魏東辭在她心裏是個驕傲。

  祁望飲了一口,茶確實好,只是略澀,抬頭看到她還不安分,便喊她:「你又去哪裡?」

  「你坐著就是。」霍錦驍回頭又進了書房。

  一陣搗騰,她一手拎著燒熱的銅壺,一手拎著銅盆,肩上還掛了幾條巾帕,晃蕩出來,把東西都放到院角的井邊上。祁望被她弄懵,上前瞧去,她已經從井裡打出半桶水倒進盆里,取了條巾帕浸濕,轉頭問他:「冷的熱的?」

  「隨意。」祁望蹙眉道。

  她便將巾帕擰乾遞給他:「擦擦吧,挨了一宿的灰,臟。」

  祁望默默接過,霍錦驍卻已將頭埋下,直接井水沷臉,水珠濺出盆來,有幾點飛到他手臂上,冰涼涼的。

  「你又拿井水洗臉?」書房口傳來魏東辭的聲音,語氣不悅。

  他已換過一身衣裳,淺青的對襟長袍,寬袖,極鬆散舒坦。

  霍錦驍飛快抬頭,掛著滿臉的水訕訕一笑,都顧不上擦臉就把盆里的水給倒了,重新又打了桶井水,拿銅壺裡的熱水兌好,將肩頭掛的另一條巾帕放到盆里浸透擰乾,巴巴遞到東辭面前。

  「快擦擦。」

  毛巾溫熱,東辭入手后二話沒說就把人拉近身,展了巾帕往她臉上抹去,一邊抹,一邊說:「又拿我的東西做好人?」

  茶、盆、巾帕……她對這裏的一切駕輕就熟,跟自個兒家一樣。

  「你說的,屋裡東西歸我管,我高興。」霍錦驍奪下巾帕塞回給他。

  魏東辭無奈搖頭:「讓祁兄見笑了。」

  祁望笑了笑,將手裡仍舊成絞狀的巾帕放到桌上,想著自己不該答應來這一趟。有些畫面不見時便不會多想,一見就是妄念,容易入魔。

  「嘁。」霍錦驍回到小桌前,一碗碗舀粥。

  魏東辭就著那盆水,用的還是那條巾帕,洗好臉,也坐到桌前。

  「昨夜梁府的大火你們也看到了,再加上先前梁家老宅被擄之事,樁樁都透著蹊蹺,所以把祁兄請過來,是有些事要請教祁兄。」東辭就著醬瓜喝了幾口粥,閑話家常般慢條斯理開口。

  祁望心裏瞭然,本也不是真的為了閑談才來的。

  「請教不敢當,魏盟主有話只管問,在下知無不言。」

  霍錦驍在一旁把花捲掰開,往中間塞了蠣餅夾好,遞給東辭,他不要,送給祁望,他也搖頭。

  不要拉倒,她自己吃。

  「祁兄與梁老爺之間有些生意往來,可知梁老爺有沒什麼仇人?」東辭問道。

  祁望想了想,看著霍錦驍道:「小景應該跟你提過,梁同康除了是三港鹽商外,還幫海神三爺走貨。本來生意做大了就容易與人結仇,他還黑白兩道通吃,要說沒有仇人那也不可能。可梁家也不是吃素的,在三港盤距這麼些年,若是能輕易叫人掀了底,他也不是梁同康,更不可能被三爺重用了。」

  「祁兄所說的這些仇人,大多因為利益關係使然,牽涉官商匪三道,確實也常見。給三爺走貨,牽涉甚廣,其中或礙了誰的眼,阻了誰的道,都是殺身之禍,但是……」魏東辭話鋒一轉,「如果只是利益之恨,行兇者只求滅口,斷不會施下如此毒手。」

  將人釘在樹上,放血而亡,眼睜睜看著自己妻妾子女活活被火燒死再慢慢死去,那該是怎樣的仇恨?

  單純圖利,有更多省事的辦法,不會用這麼極端的方式殺人滅口。

  梁同康生意雖大,但也沒聽說他曾做過什麼人神共憤的事,最多就是有個不成器的嫡子,做過些傷天害理的事,但被害之人皆是無權勢者,報復不到這種程度,而且此事顯然針對的是梁同康。

  「十八條人命,一個活口都沒有,兇手到底與梁同康有什麼深仇大恨,要下此狠手。都說罪不及妻兒,不管梁同康做了什麼,也不該累及家人。」霍錦驍一聽這話,咬在嘴裏的卷子也味如嚼蠟。她想起梁二,他是個好人,爽朗陽光,有大好的前景與理想,沒來得及展開就湮滅……

  「那就要問梁同康了。我雖與他有生意往來,但也沒深交,他的事我並不清楚。」祁望眼無波瀾,對此事毫無情緒。

  「曲夫人與祁兄是舊交?」東辭忽將話頭又轉到曲夢枝身上。

  祁望倏爾冷盯了霍錦驍一眼。

  霍錦驍蹙眉,她從未將曲夢枝和祁望的往事告訴給東辭過。

  「那夜你抱著曲夫人求醫,對她極為緊張,所以我才好奇一問,若有得罪,還望見諒。」東辭瞧見這目光,不動聲色,「據我所知,曲夫人是海神三爺送給梁同康用來籠絡他的。曲夫人姓曲,與十多年前東海曲家間有極深的聯繫,論理她與三爺應該有深仇大恨吧?」

  「那又如何?梁同康是梁同康,三爺是三爺,就算夢枝與三爺有大恨,也不會報在梁同康身上,更何況她一個女人,做梁同康外室十幾年,依賴著梁同康生存,哪有能力做這些事?」祁望冷道。

  「祁兄,你誤會了,我從未懷疑過曲夫人。」東辭語氣平靜溫和,「我只是想釐清梁家的恩怨關係,還有曲夫人的死,祁兄難道不想找出兇手?」

  祁望笑得冰冽:「想。」

  「東辭。」霍錦驍按按魏東辭的手。

  東辭便低下頭飲茶,霍錦驍這才柔聲朝祁望道:「祁爺,夢枝姐走了,我也難過,可事已至此,唯有找出行兇之人,才能替夢枝姐報仇。梁府滅門與夢枝姐的死,其中千折百繞,息息相關,我們只想了解些情況,你是最後一個見到夢枝姐的人,當中到底發生了可事?」

  「夢枝約我見面,你是知道的。那夜我按約定之時到了地方,等了三刻鐘才見著她。她來時就已經受傷,撐著最後一口氣倒在我面前,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那夢枝姐可說過什麼話?」霍錦驍問他。

  「說了,說她做了一輩子外室,並不光彩,不想以梁家之名下葬,所以我給她嫡妻的名分,讓她入土為安,有何問題?」祁望站起,盯著霍錦驍,「至於我為什麼要以嫡妻的名義葬下她,小景再清楚不過,魏盟主可以直接問她,我不想贅訴。」

  「祁爺。」霍錦驍見他動怒,忙也站起。

  「我知道魏盟主在懷疑什麼,不過你別忘了,昨天一整天,小景都和我在一起,我做過什麼,她最清楚。」祁望微勾的唇角是有恃無恐的笑,帶著三分怒氣,怒的卻是霍錦驍。

  「昨日我與祁爺一起在七星山給夢枝姐守頭七。」霍錦驍就是他最好的不在場證明。

  聞及此語,祁望那怒才稍稍去了一些:「我沒有別的可說,船上還有要事,先告辭了。」

  這早飯眼見不歡而散。

  「祁爺……」霍錦驍繞過桌子,心下有些歉然。

  「不必道歉。」他看透她的心思,「三日後玄鷹號啟程回航,你記著回來。」

  沒有問她回還是不回,他的語氣篤定。

  「久聞平南與燕蛟之名,不知在下可否隨玄鷹號前往一游?」魏東辭比霍錦驍早一步開口。

  祁望與霍錦驍同時望向他。

  「東辭?」她不知東辭打什麼主意,微愕。

  「魏盟主願意來我平南,實乃平南之幸事,祁某歡迎之至。」祁望回過神,按下怒意,眼裡幽沉一片。

  ————

  送走祁望,誰都沒有胃口再碰桌上的早點。魏東辭進了書房,霍錦驍跟著他進去,將門關緊。

  「東辭,你為何要去平南?」他沒同她商量過,就做了決定,她不解。

  「去查些事。」他背著她道。

  「你還是懷疑祁爺?」霍錦驍走到他身邊,「昨日我確實與他一起,他沒有離開過七星山。」

  魏東辭猛地轉身,難得眼中有些慍氣:「小梨兒,你是單純地認為梁府的事是一人所為嗎?還是你執意相信祁望而不願深究?這場滅門之案顯然易見是早有預謀的,從老宅被擄開始,一環扣著一環。老宅的人被劫擄,我們和官府都以為人會藏在全州城附近,一直只在全州城附近搜索,卻從沒想過兇手竟大費周章將人運到石潭來。很顯然,行兇的不是一個人,所以祁望雖然有不在場證明,可這並不意味他與此事毫無干係。」

  「他與夢枝姐是和三爺有血海深仇,但梁同康是不是三爺還沒有定論,他更不知道我們在懷疑梁同康,怎會冒險下這麼重的手?」霍錦驍力爭。

  「如果梁同康就是海三呢?這仇他報是不報?你怎知他沒有懷疑梁同康?梁家老宅那邊除了擄走人之外,連梁家族譜也一併失竊了,哪類賊匪會無聊到盜取族譜?不就是想掀梁家的老底?有人和我們一樣在懷疑梁同康身份,而且用的是更加極端的方式,把人送到梁同康面前,不是索財,只是想逼他親口承認罷了。」魏東辭抽絲剝繭,一點一點將所有的事串聯成線,展於她眼前。

  霍錦驍忽然記起,曲夢枝死後她曾去梁府探過,梁家確實將府外所有的守衛都撤走。在那種情況下,梁家還撤去守衛,這明顯不是出自梁家意願,恐怕是為人所迫,東辭的分析,極有道理,然而……

  「如果梁同康是海三,那他的仇人就更多了。龐帆就是其中之一,還有倭人為了奪勢也有出手的可能,如果說仇恨,海三當初屠的島遠不止曲家一門,可仇人遍東海,並非只有祁望一個。」

  魏東辭不語,俊顏上結了層霜,良久方化,道:「小梨兒,你要明白,我們現在查這樁案子的目的,不是為了替梁家找出兇手繩之以法,那是官府的事,我們只是要確認梁同康到底是不是海三!如果他真是海三,就這麼不明不白死了,東海群龍失首,你可知會陷入何種景況?」

  「諸侯割據,群雄爭霸,東海會大亂……」霍錦驍喃道。

  東海有海三壓著,雖然時有紛爭,但到底未有大動,朝廷若要收復,先攻龍首便可震懾東海。若是群龍失首,四海混戰,再加上倭人覬覦,伺機而動,大安收復東海可謂難上加難。

  苦的,就是沿海的黎民百姓。

  「我只是在作疑點盤查,祁望有可能,你說的這些人也有可能,總要一個個查清楚。但你不一樣,你在極力替祁望開脫。」東辭嘆道。

  與其說她信任祁望,倒不如說祁望在她心裏像一座山,她對他有著固執的認知,若祁望是這滅門慘案的兇手,那她心裏的這座山就會轟然倒塌,她和祁望便再也回不到過去。

  她辛苦維護的,是她與祁望之間最後的橋樑。

  霍錦驍低下頭,默不作聲站在他面前,像小時候每次犯錯一樣。

  東辭只看得到她的頭頂,髮髻經過一天的奔波有些散亂,他伸手攏了攏,發現攏不整齊,索性把簪子給抽了,叫她的發半卷地散下,垂到她臉頰兩側,憑添幾分委屈。

  「啊。」心裏正不痛快,霍錦驍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忽然間人卻騰空,她驚呼一聲,發現自己被東辭豎著抱起。

  「你要做什麼?」她抱住他脖子,頭髮垂到他頸間。

  東辭走到書案前,將人放下……霍錦驍一屁股坐在了書桌上,與他面對面而視。

  姿勢有些羞人。

  「你覺得我針對祁望,也沒錯。」他捏她的下巴,來回摩娑,「錦驍,你為了他瞞了我許多事。」

  他很少叫她名字,一叫就顯出異於平常的沉肅來。

  霍錦驍覺得東辭氣勢逼人,悶悶道:「哪有?」

  最多也就兩件。

  「祁望和曲夢枝那是私事,你不說也在情理之中,但祁望替海三運貨,囤于海墳區之事,你敢說你不知道?」東辭用力捏捏她下巴的肉。

  霍錦驍一震。這事他也查出來了?

  「這可就不是私事,牽涉國家利益,你對他有了私心。」

  她在東辭犀利的目光下亂了心緒,他太了解她了,她的種種心思在他面前無所遁形。很多時候他不過是揣著明白裝糊塗而已,但是裝久了,他也難受。

  「東海之上人人懾于海三,他也是情非得已,況且已經很久沒替海三走貨了。」

  還在替祁望說話。

  東辭狹長的眼眯起,身上乍然釋出幾分危險氣息,往前一撲,將毫無防備的霍錦驍壓在了桌子上。

  「東辭?」她的呼吸一下子亂了。

  青天白日,這樣可不好。

  「錦驍,你要知道,我同你說這些,不是為了什麼家國大義,而是因為我嫉妒。」東辭的臉垂於她眼眸正上方,半披的發從兩側落到她唇間,眸如深潭,蠱惑著她。

  她躺在桌上,雙腿懸于空中,人像柔軟的柳枝,頭髮散亂地鋪散開來,似打翻的墨液,爬滿他心臟。胸口微微起伏著,衣襟便時松時緊。小丫頭長大了,身子透著可怕的誘惑力,考驗他的意志。

  「你不相信我?」她一張嘴,聲音莫名喑啞。

  「我相信你,但我不相信祁望。他看你的目光,像餓極的虎狼。虎狼奪食,是不會管你願不願意的。」東辭指尖沿著下巴撫上,停在她唇間,來回摩娑。

  屋裡的熱度緩緩攀升。

  「他是虎狼,我卻不是弱兔,難道我會由著他撲食?再說,我和他早就說清楚了,沒有兒女情長。你這麼介意……」她頓了頓,舌尖舔舔唇,掃過他指尖。

  東辭一顫,心道這丫頭大了,天生的尤物,各種風情都快藏不住了,偏膽子還肥,不知死活。

  她笑了兩聲,聲如鈴音:「我喜歡你的嫉妒。」

  說著話,她拽著他的衣襟拉下他:「給你點信心,嘗嘗。」

  語落,糖似的唇便粘到他唇間,手臂也勾住他的脖子,像海底會要人命的海草,勾住了,他便休想逃開。

  魏東辭渾沌的思緒里只剩了一絲清明,想的卻是……

  東海的事越快了結越好,無論用什麼手段,這樣,他才能把人娶到手。

  一個吻,再深,也已經滿足不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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