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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梟》第124章
☆、歸來

  醫館的日子就是簡單, 清凈平和好睡覺。霍錦驍好些日子沒有睡過整覺, 心事重重也難入眠,早上一折騰, 雖然還是兜著滿懷心事,到底被魏東辭給哄睡了。

  嗯,用吻。

  細細密密的吻, 還有低吟淺唱般的聲音。

  真是好眠。

  霍錦驍醒來時心頭還有些蕩漾, 外頭的天已微沉,東辭不在身邊。她梳洗一番出了屋,往前院尋人, 才走到一半,就被守在月門前的葯童攔下。

  「先生交代了,前頭來了些客人,恐怕姑娘不願意看到, 所以請姑娘留在後院。」

  「什麼客人?」她看著月門外的石徑問道。

  「三港的幾位宗門前輩。」葯童並無隱瞞。

  霍錦驍瞭然。三港綠林對她有些誤會,東辭怕他們碰見她又出言遜,所以攔在中間。

  她挑挑眉, 不出去,卻也沒離開, 運氣于耳聆聽院外動靜。果然耳朵里傳來幾個不同聲音,隱隱約約的, 夾雜著方言,有些聽得懂,有些聽不明白, 似乎在爭執,她沒聽到東辭的聲音。

  她只聽明白一半,他們在談火/炮失竊一事。火/炮之事是魏東辭牽頭,讓三港豪傑為國家朝廷效力,本是俠義之舉,但東西失竊一大半,又牽涉到東海之爭,朝廷怪責下來,責任重大,任何一個人都背不起。

  如今為了這事,三港豪傑吵得厲害,七嘴八舌都想在想法子。

  「我們中間肯定出了內賊,當初程府中毒,嫁禍清遠山莊開始,到運送火/炮,有人忌憚咱們三港豪傑。」

  「此言甚是。不管是離間我們,還是劫掠火/炮,最大的得益者應該都是海上的人,這內賊恐怕要從這裏著手。」

  「運送火/炮的計劃是盟主親自擬定,我們配合而已,不到運送當日,我們根本不知道具體行程如何,這內賊又是怎麼知道的?」

  「所以才是內賊。」

  「盟主,你覺得何人最有可疑?消息會從哪處泄露?」

  「你們不必諸多猜疑,我知道你們的心思。不過事態緊急,內賊之事暫緩,我們當務之急是找到這五門火/炮下落,給朝廷一個交代。」魏東辭終於開口回應。

  「內賊之事暫緩?怕是盟主不想查吧?」陰陽怪氣的聲音響起。

  「賀老三!」有人厲喝一聲。

  那人沒了聲音。

  魏東辭並不計較,只是聲音發冷:「三港我們已經搜遍,所有可能藏/炮地點都沒有發現火/炮蹤跡,所以這火/炮應該被運往東海了。過兩日我會去東海一趟,儘快查清此事,給朝廷和你們一個交代。」

  霍錦驍聽到這裏,便沒再往下聽。

  三港豪傑已經因為她的關係,懷疑到東辭身上,此番對話明裡暗裡都在說內賊,哪裡是商議,分明是在逼東辭。先前聽他們暗中議論,甚至牽出東辭身世,即便他已得白身,魏家後人的身份,恐怕永遠都是他的烙印。

  洗不掉。

  她心又沉沉往下落,坐到月門旁的花壇上不言不語。

  不知多久,魏東辭回來,看到她心事重重的模樣,大老遠就奇道:「誰惹你不痛快了?」

  「東辭,你去平南是為了調查火/炮失蹤一案?」霍錦驍抬頭,沒有他想像中的笑容。

  「你聽到我們對話了?」他坐到她身邊。

  霍錦驍扭頭看他,傍晚夕陽餘暉下,他笑得眼角微皺,彎彎的眼很漂亮。這人從昨晚一直忙到現在,恐怕還沒好好歇息過,他操心的事遠比她要多得多。

  「怎麼,我不能聽嗎?」她伸手撫著他眼底淡淡的黑青,試圖撫平他的疲憊。

  「可以聽,只是怕你聽了不開心。」魏東辭隨著她的指尖輕閉了一隻眼,「你不用理會他們,我自己處理就好。」

  「如果我恢復身份,就不會給你造成困擾吧?」她道。

  雲谷霍引、晉王霍錚的女兒,誰敢懷疑她是內賊?

  「如果你還想回東海,就守口如瓶,一個字都不許泄露。三港的事,不用你操心。」魏東辭正色回答她。眼見朝廷和東海開戰在即,晉王任三港總督,統領十萬水軍,可是東海那些盜匪的死對頭,要是叫人知道她是霍錚女兒,怕不被那些人千刀萬剮了去。

  霍錦驍撓撓頭,不得不妥協。

  「知道了。你去平南查火/炮的事,這事你也懷疑祁爺?」

  「那倒不是。不過想查火/炮總要先入東海,呆在三港也無從查起,若是自己組船隊進東海,目標又太明顯,跟著你們比較方便。」東辭解釋道。

  「就你和佟叔兩個人?」霍錦驍又問。

  「嗯。人多不好辦事,反惹人注意。」

  「很危險。」她不免擔心,卻也無意阻攔,反正也阻攔不了他。

  他們都一個德性,想了就要做,誰都攔不住。

  魏東辭將人擁入懷裡:「不是還有你?有人發過誓要保護我的周全,我當真的。」

  「你真好意思?」霍錦驍的目光恰好落在他喉結上,尖尖的一小枚,隨他的聲音上下輕滾,她覺得有趣,伸手要抓。

  「怎麼不好意思?再說了,我去平南也不單為了這兩樁案子,主要還是看著某個不安分的傢伙,讓她別被人騙走……誒……」

  霍錦驍在他脖子上啃了一口:「你說什麼?」

  語氣不善。

  魏東辭摸著脖子看她。

  越來越肆無忌憚了……

  ————

  端午節臨近,粽香迷人,三港各處開始兜售粽子,玄鷹號也採買了一大堆粽子,什麼豆沙甜粽、燒肉咸粽、蛋黃粽……霍錦驍帶著一筐粽子回船上時,發現自己買重複了,只有一籮用續羅制的粽子,或五彩繩折的方勝,裝著香料的五色線香囊,倒有些意頭,大老爺們雖然不愛這些,但拿回去送媳婦妹子老娘,都是好的。

  船員把東西哄搶光之後,霍錦驍才有了喘熄空閑。小滿忙上前來,看了眼跟在她身後的魏東辭與佟叔,點頭算是招呼,只朝霍錦驍道:「你可算回來了。」

  霍錦驍挑眉:「怎麼?船上有事?」

  「船上沒事,是祁爺。」小滿壓低聲音,「這兩天,他火氣有些大,大夥都繞著走,你去瞧瞧他。」

  霍錦驍轉著手裡剩下的香囊,心道在平南大夥見了祁望不一直是繞著走的?

  祁望這人雖然輕易不發脾氣,不過天生有種懾人威勢,叫手底下的心生畏懼。

  「我要先安頓他們……」

  話沒說完,小滿介面:「祁爺交代過此事,艙房打掃好了,是咱們船上最好的客艙。我替你安頓魏先生,你替我送飯去給祁爺。」

  不是商量的語氣,也不知這幾天祁望怎麼折騰小滿了。

  霍錦驍看了眼魏東辭,他點點頭,她便道:「那行,我去看看祁爺,你替我照顧他們,順便叮囑兄弟們,沒事別吵他們,他們好靜。」

  一派當家人的風範,和在醫館時小丫頭的舉動可不一樣。

  語罷,她朝東辭眨巴眼睛拋了記媚眸,轉身走了。小滿甩掉送飯這燙手山芋,鬆口氣,請魏東辭進艙。客艙在甲板下面,不像祁望和霍錦驍的房間,都在甲板上,離得有些遠,東辭望了兩眼,收回目光跟下甲板。

  ————

  「祁爺!」霍錦驍一邊喚人,一邊推開他的艙門。

  屋裡照舊雲霧繚繞,她咳了兩聲,在老地方——靠窗的榻上看到斜倚的祁望。

  「捨得回來了?」祁望懶懶抽水煙,眉眼迷離。

  幾天沒見,他又抽上水煙,這情景叫她想起兩人在玄鷹號上的初逢,他用鷹隼般的目光隔著煙霧打量她,犀利而神秘,與現在不同。不過兩年半的時間,他目光里犀利的鋒芒卻消失了,顯得異常沉甸,像藏了許多心事,難以言明。

  她上前,把水煙從他手裡搶走,換上香囊塞給他。

  祁望嗅到艾草和菖蒲的味道,都是驅蟲避鬼的草藥,她把他當鬼驅?

  「明天一早啟航?」她沒同他廢話,把水煙丟開,坐到他身邊問他。

  「嗯。」祁望歪著身,又嗅了嗅,艾草的氣息是從她身上傳來,一絲絲一縷縷,薄薄的芳香,乾淨愉悅。

  早上出門前,東辭給她備了藥草沐浴,說是應節,她痛痛快快泡了澡才出的門,身上的藥味兒比香囊還重。

  「那你在這抽水煙?」若按他從前的性子,第二日啟航,前一天就該開始查檢船隻了。

  「這趟先回燕蛟,你來負責,我不想管。」祁望直起身,挨近她些,以前沒覺得艾草好聞,從她身上傳出就有些不同了。

  「那你呢?」她問他。

  「故人不在了,還不許我花點時間緬懷幾天?」他說起曲夢枝,語氣涼薄。

  霍錦驍卻知道,這不是忘了,是藏得深了。

  「你愛緬懷多久都成,抽這麼多水煙做什麼?滿屋子煙霧,想學漢武帝招魂以懷舊人,隔煙相見?」

  祁望可不是什麼多情的男人。

  他果然嗤之以鼻:「沒那功夫。」

  「那就少抽點。」霍錦驍勸他。

  很意外,祁望竟然點頭了。

  「好,你讓我少抽我就少抽些。」

  霍錦驍想著小滿剛才的話,這人不是近日脾氣不好?她怎麼瞧著不是那麼回事?

  他突然變得好說話了……

  「那我去把飯給你端來?」她犯了狐疑。

  「不用。」祁望下床,趿了鞋往外,「我去外面和你們一起吃。」

  「……」霍錦驍終於知道小滿那滿臉欲言又止的表情是為了什麼了。

  他變得突然,叫人心生古怪。

  ————

  石潭到燕蛟六日航程,一路風水皆順,沒遇什麼意外,玄鷹號轉眼就到燕蛟。

  除了上回去荒島尋葯,東辭算是第二次見霍錦驍在船上時的模樣了,這回又和上次不同,祁望撒手不管船務,將玄鷹號交給她,她每日帶人巡檢,查問各處船務,撰寫航行日誌,決斷航向風帆船速……樁樁件件,井井有條。

  儼然是一船之首。

  船上的人對她極為尊敬,東辭瞧得出來,除了祁望,在這船上第二重的人,就是霍錦驍。

  前前後後,不過兩年半時間,她已是獨擋一面的海梟,像天際獵隼,展翅于空。

  「魏盟主,如何?」

  正看著霍錦驍在甲板上訓船員的魏東辭,忽然聽到身後傳來祁望的聲音,他不解何意,以目光相詢。

  「我教出來的。」祁望披著外衫看霍錦驍。

  「祁兄教導得好。」這一點魏東辭必須要承認。

  祁望笑起,眸底藏著絲欣賞:「她天資聰穎,適合吃海上這口飯,只是需要多些磨鍊,她的韌性超出你的相像,魏盟主總是嬌慣著她,會讓這刀劍生鏽變鈍。」

  這些日子他們一處吃飯,他冷眼旁觀,發現魏東辭待霍錦驍確實好,那好是埋在骨子裡,像種習慣,無微不至的寵,所以霍錦驍在別人面前都是堅強霸氣的女海梟,獨獨到了魏東辭面前,就變成嬌憨的小師妹。

  這和他正相反,他總想著要打磨她,而不是嬌慣她。

  魏東辭聽出這話里挑釁,淡道:「她不是我的刀劍,我也不想打磨她。她堅強她的,我寵我的。就像祁兄所言,她天資聰穎,欠缺的是歷練,而非人為打磨。」

  她的堅強,和他想對她好,並不衝突。

  她不會因為他的好就變成懶散的人;他也不會因為她足夠堅強就不再對她好。

  祁望便不再多說。

  遠處的島嶼若隱若現,燕蛟近在眼前。上一次三個人在這裏掀起過腥風血雨,從未有人想過有朝一日還能再聚燕蛟。

  想來世事難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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