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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梟》第121章
☆、立墳

  霍錦驍的手臂僵硬, 舉著的羊皮燈火光將曲夢枝的眉眼照得格外清晰。

  長眉細柳, 瓊鼻豐骨,除了緊閉的眼、蒼白的臉, 曲夢枝還是老樣子,似乎下一刻就會醒來,用汪著水的眼看人, 勾魂似的嫵媚, 拉著她的手親熱叫一聲,小景姑娘……韻腳都是揚的。

  他們經歷過幾場生死,曲夢枝舉槍時的情形還時不時會闖進她腦中, 這樣一個八面玲瓏的女人,有時又顯得義薄雲天,像個男人。霍錦驍很少佩服人,曲夢枝就是其之一, 她身上有些霍錦驍永遠都學不會的東西,比如把嫵媚化作武器,比如不論何時都犀利的手段。

  海上多少的風浪他們都闖過去了, 槍林彈雨也沒要了他們的命,可一場死別卻來得猝不及防。

  談不上交情有多深, 只是同生共死,這情分到底不同, 霍錦驍也算見慣生死的人,但這一回,她卻很難接受。

  眼眶又酸又澀, 那淚卻始終落不下,熏得眼疼,視線也模糊,她拖起曲夢枝的手,那手冰涼無力,攀不牢她的手,緩緩垂落。

  這人,是真的去了。

  「祁兄……」魏東辭沒什麼表情,只有看透生死的習以為常,他是大夫,比他們更懂生老病死,世間常態。

  「救她。」祁望不信。

  如果連曲夢枝都不在了,這世上還會有誰知道他心裏的痛苦和走過的血路?她在,他不用說任何話,也明白必然有個人與他一樣,在深淵徘徊,像孤苦無依的兩個靈魂,隔著遙遠的距離相守,成為家人。

  唯一的家人。

  可她也走了……

  「對不起,這世上沒有葯能活死人,肉白骨,在下無能為力,祁兄節哀。」魏東辭的話透著刻骨的冷,很早他就知道哪怕他竭盡全力溫柔,也撫不平生死相隔的痛,倒不如讓人早些認清事實,雖然殘酷,卻是必經之路。

  「閉嘴!你不是神醫?不是號稱佛手?為何救不了她……」祁望痛極生怒,表情猙獰。

  「祁爺!」霍錦驍見他已伸手揪緊東辭衣襟,心裏大急,手刀劈過,揮開祁望手臂。

  診室里亂了起來,佟叔抽出劍,葯童散開,祁望卻被她揮倒,無力靠到床沿,輪子滾了滾,他跟著俯到曲夢枝身旁。

  「我沒事。」東辭在她耳邊道了句。

  霍錦驍這才放心,走上前蹲到祁望身邊扶他。

  溫柔的手伸來,祁望順從地站起,目光卻還落在曲夢枝臉上,良久才看霍錦驍:「連你也認為她死了?」

  他想從她嘴裏聽到否定的答案,她是常給人帶來驚喜與意外的人,她要是否定,也許……還有希望。

  霍錦驍張了張嘴,說不出話,只能求助地望向東辭。

  「回答我!我要聽你說。」祁望卻只認她。

  認真的,充滿期待的目光,讓她難受得喘不過氣。

  「曲夫人……走了……」明明一句謊言就能安撫他,她卻無法欺騙,霍錦驍覺得自己像劊子手,親手將刀插/進祁望心口。

  覆滿堅冰的湖面被踩碎,無底的絕望裸/露出來,祁望反而安靜了,只是眼神荒蕪得像看不到岸的滄海。

  他什麼也沒說,扶著床站直,抱起床上的曲夢枝。

「祁爺,你要去哪?」霍錦驍跟在他身後出了診室,往門口走去。

  祁望沒理睬她,一步一步,不緊不慢地離開。霍錦驍駐足在醫館門外,隔著風聲喚他,他裹進夜色,再不回頭。

  「讓他去吧。」魏東辭不知幾時走到她身後,「給他點時間,他會明白,人死不復,活著的還要繼續。」

  霍錦驍轉頭,已是淚眼婆娑,直撲進他懷裡,緊緊圈住他的腰。

  東辭一聲輕嘆,抬手撫按她後腦的發,目色似寒穹星夜,無邊寂寥。

  祁望之於她,終究也是窮盡一生都難替代的存在。他錯過她四年,祁望的出現,就是對他最可怕的懲罰……失之一步,城池盡毀,幸而老天善待了他,給他留下一線生機。

  世事如棋,誰在布局,誰來伏脈,皆是天意,爭的也就是這一寸半分的時機。

  ————

  四周的人都默默退出去,佟叔也離開,宅前的空堂里只剩下魏東辭和霍錦驍兩個人。

  悶在他胸`前的腦袋遲遲不肯抬起,她的肩頭微顫,哭泣無聲,東辭並不勸她,隨她哭。

  其實她小時候常哭,天大的事也沒有一頓哭不能解決的,要不然她怎麼成為雲谷的小霸王?每次一哭,他就只有乖乖投降的份,嘴上再硬,心也是軟的,上輩子大概他欠了她。後來長大了,她倒不哭了,難過委屈都藏著,藏到滿出來,尋個法子發泄一頓,就又揭過。

  兩年多以前,孟村被屠,六叔戰死,她竟然就那樣獨自扛下,一聲沒吭地把仇給報了,那時她也才初涉東海,多少的艱難與危險,都是一步步踏過去的。她說的時候雲淡風輕,反叫他痛得尖銳,只恨當初在蟒島下手沒能更狠些,恨當初沒能認出她……

  那時候,她也沒像今夜這般哭過吧?

  魏東辭不知道,只是順捋著她的發,耐心地等她平靜。

  霍錦驍哭過一場,心裏堵悶的氣散開,雖然仍舊難過,胸口卻舒坦一些。

  抬起頭,眼睛鼻子都是紅的,聲音瓮瓮,只吐出一個字:「我……」

  「走吧,給你煮點吃的。要桂花圓子,還是要紅豆湯圓?」東辭拉著她往裡走。

  「都不要。」她拒絕他。哪有讓一個病人倒過來照顧她的道理。

  想了想,她又說:「你如果想吃,我也可以試試,就是煮出來可能……不好吃。」

  東辭失笑,捏著她的手不松。

  診室的燭火還沒熄,裏面人影晃動,葯童正在收拾凌亂的屋子。路過門口時,霍錦驍恰能從半簾下看到曲夢枝躺過的床,褥子上的血色已乾涸,黯淡晦澀,刺眼至極。

  她的心又沉沉落下去。

  不過盞茶時間,卻經歷生死,驚心動魄,她來不及去想曲夢枝為何會死,也不敢問祁望今晚到底發生什麼事。

  祁望……這一去,他又會上哪兒?

  這會想起,她忽然心生不祥。

  不該放他一個人離開的。

  ————

  雞鳴五更,鼓過五響,天下漸白。

  霍錦驍徹夜無眠,看著黑漆的夜一點點泛出灰白的光,再慢慢轉亮。她躺不住,一骨碌起身,穿衣洗漱迅速完成。東辭的屋還是黑的,她不想吵他,出院隨手抓了個早起的葯童,請他轉告東辭自己先行離去。

  出了醫館,屋外的天還灰濛濛的,她也不知道祁望抱著曲夢枝的屍首會去哪裡,便先回了碼頭。碼頭如今只剩下玄鷹號一艘船,沒什麼活,船上的水手都為早起,四仰八叉地睡著。霍錦驍進了祁望的艙房,房間空空,被褥齊整。

  出艙時候她撞見小滿:「昨晚看到祁爺了嗎?」

  「沒,我在甲板等了很久,他沒回來。」小滿道。

  果然未歸。

  「如果他回來了,你派人去醫館送個信,這兩日我會在那邊。」霍錦驍匆匆交代一聲又離開碼頭。

  天已透亮,厚雲散去,露出湛藍如洗的碧空。

  霍錦驍又去了梁家。

  梁家一點動靜都沒有。曲夢枝是梁同康最寵愛的女人,又幫梁同康打理著梁家諸多重要事宜,可算是梁同康的左膀右臂,她失蹤或是死亡,梁家都不該毫無動靜。不過梁家最近焦頭爛額,一個曲夢枝在梁家人心裏恐怕也比不上樑家老宅那十多條人命,此時無人出聲倒也不奇怪。

  她只想知道祁望有沒把人送回梁家而已。

  正琢磨著,梁家大門忽然打開,梁同康被梁俊毅攙扶著出來。邁過門檻后,梁同康就甩開梁俊毅的手,站在石階上盯著家門前的石板道恍恍惚惚地向遠處看。霍錦驍見過他病痛時灰暗的模樣,但都沒今日這般……蒼老。

  對,就是蒼老。

  似乎就在一夜之間,像雄鷹落羽斷翅,也像滄海枯竭乾涸,那種衰老的殘酷突然就都浮現得淋漓盡致。

  梁俊毅將門口守的人喚過來吩咐幾句又將人遣散,這才上前扶梁同康。梁同康用力扶著他的手,回去的步伐走得艱難,慢慢進了宅子,大門緩緩闔上,只留一雙虎狼般的眼眸回望而來,隨著門的間隙漸漸消失。

  虎去狼盡,都是殘光。

  霍錦驍在梁家外又站了一會,眼見梁宅之外守的護衛全都撤去,一個不留。她猜不透其間發生何事,等了等,梁家再無動靜,她只能轉身離去。

  祁望沒來過梁家。

  ————

  霍錦驍找祁望找了三天,碼頭回去過幾次,梁府也盯過幾回,都沒找著祁望,這人就像憑空消失一樣,將塵事撒手不理,跟著曲夢枝一起走了。

  她沒辦法,還是東辭給她提了醒。

  祁望抱著曲夢枝的屍體能去哪裡?人死都要入土為安,需要墳塋棺木碑石……她去石潭港幾家最好的棺材鋪一問,就問出了祁望下落。

  石潭港的七星山,抱水銜峰,明堂向海,一片開闊,是墓葬的好地方。祁望定的棺材和碑石都運到七星山的山頭,棺材是好的,碑石卻是空的。

  霍錦驍打聽到他的下落已是第五天,大清早就上了七星山。露水深重,山路還是濕的。她跑得急,裙擺蹭到泥也不管不顧。總算是功夫不負苦心人,她在峰頭看到了祁望。

  墓已建好,沒有什麼儀式,蓋棺封釘,葬入穴中,埋土十分,成了饅頭包子。墓兩邊對襯種了幾株松柏,松柏長青,似鬼將陰護亡魂。墳頭前的草已鏟空,鋪好石板,放著奠酒香燭果品,還有成疊壓在石頭下的紙錢,再遠一些放著紙馬紙人,安安靜靜陪著墓里亡魂,墓前生魂。

  祁望坐在剛立好的石碑前,正用毛筆醮了紅漆描碑上的字。

  他穿素白的衣袍,低眉垂目,像一峰清冷的雪,無聲無息。

  霍錦驍緩了步伐,走到墓前,抽了三根香在燭火上點燃,恭恭敬敬鞠了三個躬,將香插/入爐中,方湊到祁望身邊。

  石碑上的字,是祁望的筆跡,他親手刻的。

  紅漆如血,寫著先室夢枝云云,落款是他的名字,沒留曲夢枝自己的姓,卻冠了他的姓。

  他這是……以妻子之名葬下了曲夢枝。

  一時間,霍錦驍百感交加,隻字難吐。

  第一遍漆干透,祁望復又刷第二遍漆。

  曲夢枝一世孤苦,死時不願留姓名於世,他卻捨不得她去了黃泉還要做無名遊魂,便將自己的姓冠她名前,也算了卻自己與曲夢枝十多年前一場姻緣際遇。

  他們有過婚約,她本就該是他的妻子,生前未能遂願,死後總要如意。九泉之下若曲家祖宗不肯庇護,也還有他祁家的先祖收留她,不至死後與生前一般都孤苦無依。

  「多謝你上的這柱香。她從前也愛熱鬧,死時卻寂寞如斯,只有我陪她說兩句話。」祁望刷完第二遍漆,等漆乾的間隙終於開口。

  霍錦驍聽他語氣平和,已然接受曲夢枝的離去。她還沒見過像那天夜裡那般瘋狂的祁望,心裏正擔心,如今一見心頭稍松。

  「你一直在這裏陪曲……陪夢枝姐?」本要說曲夫人,轉念一想那碑文,她改了口。

  「她活的時候,其實我不太想和她說話。」祁望答非所問。

  每次看到曲夢枝,他就要想起過去,她也會提,明裡暗裡地提,他心裏是厭煩的。如今她走了,他才看明白,她三番四次提及兩人最痛苦的往事,是怕他忘記過去,本來這世間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守著這段痛苦,如果他忘了,她就剩下一個人。現在她走了,報應到他頭上,他就像從前的曲夢枝,一個人死守舊事,像孤伶伶站在黑夜裡的迷途之人,沒有方向,只能前行,孤獨至極。

  「現在我倒很想與她說話,不管說什麼都好,不過她不會回應我了。」祁望看著碑上的名字,想曲夢枝的模樣,才幾天而已,她的容顏似乎就有些模糊。

  他真不是東西,忘得這麼快。

  從前的孤獨是假的,因為不論如何,他都知道這世上還有個曲夢枝,從今往後,孤獨成真。

  霍錦驍不知自己能勸什麼,每段傷痛不曾親歷,便難以共鳴,所有消逝的時光,後來者都無法插/足,否則曲夢枝就不會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幸好,祁望沒打算聽她勸慰,又拿筆醮漆,描第三遍。

  「你怎麼找來的?來這兒做什麼?我沒事。」一邊描,一邊說。

  「去棺材鋪打聽到的,你打算幾時回來?」她問道。

  眼見他那袖袍要蹭到漆里,她沒忍住,伸手將他的衣袖往手腕上擼,就近望去,他手上斑斑爻爻,有紅漆,有小傷口,指甲上還隱約有開裂的血痕,像是赤手刨土,又像是被刻刀磨的,每一寸都是苦。

  這手,該好好上些葯了。

  她心裏嘆道。

  直到第三遍漆描完,他才把筆扔下,半靠著碑側直起身:「頭七過了就回。」

  今天是第五天,還有兩天。

  「你吃東西了嗎?我給你帶點過來。」她算算時間,看著這荒山野嶺問他。

  「不用。」他拍拍旁邊的位置,「坐著和我說話,一起陪陪她。」

  他想聽些人聲,就這樣。

  霍錦驍坐過去,他揀著些有趣的事,一樁樁一件件地說給她聽,有時是兒時家裡的趣事,有時是曲夢枝的事,也有海上的見聞,這些話加起來,比他這兩年和她說的都多。

  她只是默默地聽,天色發暗的時候,祁望就催她下山。

  夜裡風涼,蚊蟲又多,他不用她繼續呆在這裏。

  霍錦驍惦記著東辭,沒有同他客氣,只說明日再來,就下了七星山。

  第二天一早,她又上山。

  如此這般,轉眼就到曲夢枝的頭七。

  倒也古怪,頭七這夜,祁望開口留她。

  「過了子時,我們一同下山。最後這程,你也送送她,免得她太無聊。」

  民間傳言,亡者頭七回魂返家,最後看一眼生前之所,曲夢枝的家早就支離破碎,梁府也不是她的歸宿,要回也不知回哪裡。

  霍錦驍聽他說得凄涼,便陪他守著。祁望還是說故事,他這人以前寡言,但說起故事來倒是好聽,一套一套的,真假難分,霍錦驍聽得入迷,也不管山間的夜色鬼影般嚇人。

  人在山中,更鼓傳不過來,她也不知時辰幾何,故事雖動聽,可她連日奔波疲倦,架不住打了兩個呵欠,覺得四肢麻涼。蠟燭燒到盡頭,祁望回身去點,她便站起來,在山頭走了兩步活血。

  才走出一小段路,她站到山頭背海那一面,忽然瞧見遠處火光衝天。

  這山面朝東海,背海之處正是石潭港的城。

  居高而望,那火勢格外猛烈,映紅半邊天,絕不是普通火情。她看了兩眼,神色大變。

  著火的地方,看著像是梁府。

  「祁爺……祁爺,你快過來。」她不敢離步移眼。

  祁望過來,看到那火面沉如水:「梁府燒了?」

  聲音無波無瀾,像白天放在墓旁的紙馬,有些怵人。

  「你也覺得是梁府?」霍錦驍顧不上別的,梁家人被擄,曲夢枝身死,梁府大火,一樁樁事都衝著梁家,事出有異必有妖。

  「我們要不要過去看看?」她急道。

  「有什麼好看的?夢枝死了,梁家和我沒有關係。」祁望站她身後,瞳眸倒映出兩簇火焰,「不過我們是該下山了,子時已過。」

  「那咱們下山吧。」霍錦驍點點頭。這地方黑漆漆的,起先她還不覺得,叫這火光一擾,突然有些瘮人。

  正要轉身,身後的人卻展臂,忽從后將她抱住。

  手臂像鎖鏈,緊緊箍著人。

  霍錦驍先是一愕,很快掙扎:「祁爺?!」

  「夢枝走了,不會再回來。」他在她耳邊虛弱一語,「一個人,很累。」

  「我知道你累,下了山好好睡個覺。你先鬆開手。」霍錦驍聽著那話難過,想安慰他,但不是用這種方式。

  祁望不管,只是抱著她:「景驍,留下。」

  沒頭沒腦的話,她都不知道要接什麼,只能用力掙開他的手。

  祁望隨她掙扎,眼眸牢牢盯著著遠處的火,那火倒映在他墨色瞳孔間,熊熊燃燒,似乎將他渾身上下覆蓋的冰層都燒化,露出無數看不見的爪牙,在黑夜裡無聲撕扯。

  那才是真正的他吧,從來都不是正人君子,陰暗卑鄙,想要的東西就不擇手段。

  夢枝只猜對了一半,除了她提過的那條路之外,他還想再奪回一樣東西。

  眼前的女人。

  那麼冷的深淵,他不能一個人獃著。

  有她,剛好。

  這場大火,便是來日廝殺最盛大的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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