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柳皇后的臉被迫往右邊扳, 扣著她脖子的人靠的很近, 雙唇與雙唇之間也就將近兩指的距離,柳皇后艱難地嚥了嚥口水,她能很清楚的感覺到自己身體有什麼東西被吸了出來,她現在感覺很不好, 雙腿發軟,渾身無力,難受的很。
安深深也沒有說什麼『住手』之類的廢話, 拿著符紙就要往外扔, 卻在目光觸及柳皇后放在腰間的手時頓住了,柳皇后正艱難地轉了轉微僵的手指,在腰間扯下了一直隨身攜帶的香囊,她的手已經沒有什麼力氣, 只能勾著香囊上的棉繩將其抵在了厲鬼的腰間。
那繡著藍色花朵的普通香囊一觸及到女鬼的腰部竟是瞬間白光大綻,正吸著精氣的女鬼只覺得腰間好似有利劍戳穿,慘叫一聲便被白光彈至了牆角, 霎時煙塵四起, 土礫飛濺。
安深深看了一眼捂著腰間神色狠厲的女鬼, 又看了一眼跪坐在地上手中拿著香囊的柳皇后, 那個香囊裡裝的是……符紙?
柳皇后舉起手將香囊裡的東西拿了出來, 那是一張疊的整整齊齊的黃符紙, 不知道是真的鎮定還是佯裝,她聲音平緩:「此乃初代捉鬼天師薛寄容親手畫的除穢符,膽子夠大不妨再來試試!」
薛寄容!安深深一愣, 這位皇后娘娘怎麼會有薛寄容畫的符紙,薛寄容可是千年前的人啊。
「可惡!」女鬼咬牙切齒,卻還真不敢再朝著柳皇后而去,薛寄容是誰?初代捉鬼天師,捉鬼師之祖,傳言千年前,所到之處萬鬼臣服,厲鬼**的女人,一個讓所有鬼魂聞風喪膽的女人,她雖然並沒有見過薛寄容,但是這並不妨礙她對她產生發自內心的恐懼。
女鬼受了傷,此時正是動手的好時候,安深深也不再糾結柳皇后究竟是從哪裡拿到了符紙,抬了抬手御起了初始貼在牆上的那兩張符紙。
「氣凝成縛,束!」
兩張符紙迅速從牆上脫離好似離弦的箭向著女鬼飛去,在離她只有三四步的距離時,符紙化作數條黃光從四面八方分別襲向女鬼,好似千萬天繩索將其捆縛。
安深深將手中最後一張符紙扔了出去:「氣凝成縛,再束!」這是第二重束縛,這張黃符紙化作的黃光比之前兩張更加耀眼,迅速地飛至女鬼頭頂編織成網,而後緩慢落下將其罩在其內。
女鬼一時之間動彈不得,手腳無法施展,安深深乘機凌空畫符,轉瞬之間則符成,落下最後一筆,符紙紋路顯露,她抬手將符往前一推,空中的符咒隨著她的動作往前。
「天地正源,雷神,誅邪!」
咒語一出,原本前行的符咒化作沖天光束,撥散雲層,一道紫影從天而降順著光束繞行而下,紫影觸地,光束消散,一陣雷鳴晴空咋響。紫影之上瞬間佈滿雷電,辟里啪啦的直直擊向女鬼,女鬼妄圖掙扎,無奈身體被緊緊捆縛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手指粗的紫雷迎面而來。
「啊……」女鬼的尖叫聲淹沒在陣陣雷聲之中,硝煙四散,紫雷收去,滿室只餘一片寂靜。
安深深看著躺在地上已經毫無知覺的女鬼,將其收在袖中,這才緩緩地舒了一口氣,又將護著沈立循他們的符紙撤了下來。
柳皇后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久久回不過神來,一把扯住安深深的裙擺,聲音有些哆嗦:「剛才那是你從天上請下來的紫雷嗎?」
安深深看著這位從來沒見過面的皇后娘娘,點了點:「是的,以符紙為介請下來的紫雷,誅邪利器。」
「你會畫符。」柳皇后目光直直地看著她,眼睛瞪得老大:「那你知道怎麼畫輪迴符嗎?」她翻遍所有的書籍,問過了無數的捉鬼師高僧,他們都不知道什麼輪迴符,那……這個人她知道嗎?
安深深皺著眉搖了搖頭,柳皇后見此心中一急,跪直了身體:「你那麼厲害,你怎麼會不知道呢?」可以請雷神借用天上的紫雷,不就說明可通上界嗎?怎麼會不知道輪迴符呢?
「我不是不知道,而是我根本就畫不出輪迴符。」安深深被柳皇后的動作嚇了一跳,連忙解釋道:「這世間根本就沒有這種符,輪迴之所乃是冥界轉生道,沒有符紙能代替轉生道而入輪迴。」轉生道可是地府的中心,若是什麼東西都能代替轉生道入輪迴,還要地府做什麼?
「沒有……這種符紙……」柳皇后慢慢鬆開安深深的裙擺,無力地坐在地上,身上沾滿了塵土也絲毫不介意,她嘴中喃語不斷,神情恍惚。
昭元帝查看了余楚未如何,又慌慌張張地吩咐人去請御醫了,這才有空看看柳青楓如何了。
「柳青楓,柳青楓?」昭元帝在她面前揮了揮手,良久也不見她有什麼反應,不禁有些擔心:「表妹,表妹,你沒事兒吧?」這不會是被嚇傻了吧?
昭元帝又喚了幾聲,柳皇后這才慢慢的轉了轉眼珠子,目光呆滯地看向他,沒有說話,呆呆的收回目光,一顫一顫地爬了起來,踉踉蹌蹌地出了翠微宮的大門。
昭元帝看著柳青楓的背影歎了歎氣,他這個表妹啊,這些年也不知道中了什麼邪了。
翠微宮裡的宮女們忙忙碌碌的,就連昭元帝都忙著照顧余楚未,最悠閒的便是安深深幾人了,安深深伸了個懶腰,心疼了一番自己那一盒子符紙,正準備往裡走去享受宮女備好的膳食,剛走了兩步就覺得頭暈目眩,下一刻便失去了知覺。
「這是怎麼了?」昭元帝問道。
「沒事兒,大概是脫力了。」沈立循抱著安深深回道,先時在府中的時候與厲鬼大戰之後也是這樣,睡一覺就又能生龍活虎了。
「皇表兄,這裡沒什麼事兒,我們就先出宮了。」沈立循見事情差不多了,也不便多在內宮逗留,遂連忙請辭。
昭元帝自然應允,沈家兄妹便帶著昏迷的安深深出了皇宮。
……………………
「娘娘,你沒事兒,你別嚇奴婢,好歹跟我說上一句話。」無塵看著柳青楓恍惚的神色,她剛剛和無念把王福子架開,這才趕到翠微宮門口就見柳皇后步履緩慢的走了出來,頭髮亂糟糟的,身上的道袍上滿是褶皺與塵土,她的手掌心還有擦傷的痕跡,無塵看著地上散落的符紙,心中著急,這些符紙,她家娘娘寶貝的不得了,現在居然視而不見,說沒發生什麼事情她是無論如何也不相信的,雖然實在擔憂,但又不敢多加拉扯,無塵只得提高了聲音。
柳青楓頓住腳步,眼神淒惶的看了無塵一眼,聲音之中帶著哽咽:「素……雲,咱們回去吧。」
聽見柳青楓的話,無塵心中一驚,素雲這個名字是她剛到柳府的時候,柳青楓給她取的,那個時候的柳青楓才幾歲,坐在花園裡的石凳上,翹著腿,嘴中叼著一根兒狗尾巴草,斜著眼說:「我昨日看的話本裡,有個漂亮姑娘就叫素雲,你看起來也挺漂亮,也叫素雲吧。」那模樣看起來十足十的紈褲。
素雲這個名字陪伴著她走過了十年了,後來有一天,不知道為什麼柳青楓沉迷在修仙畫符之中,她身邊的丫鬟也連著改了名字應景兒,她叫無塵,另一個改為了無念。
無塵不知道怎麼回事兒,聽著『素雲』兩個字,她竟是有些心慌,她家娘娘為什麼會突然叫她這個名字呢?
一路上無塵心中惶惶,但柳青楓一直沉默著,她也不敢開口,就這樣回到了長春宮。
柳青楓沒有進去,反而是坐在長春宮門口的台階上,揮退了宮女們,一個人靠在門框,望著鋪著石板通向遠方的路。
柳家是世家大族,昔日先祖乃是元宗發小,柳家先祖可以說一直陪在元宗身邊,從淒苦貧困到富達顯貴。
柳家從大衍朝開朝伊始便深受帝恩,柳家對於大衍皇室來說是特殊的,哪怕過了百年,柳家依然是京都最有名望的大族。
她的親姑姑是當朝皇后,椒房獨寵,她的親表兄是當朝太子身份貴重,她的父親早逝,但是桃李遍天下,她的祖父曾任三朝帝師,她的祖母曾是郡王之女。她柳家一門顯赫非常,她是柳家這一輩唯一的嫡女,哪怕她姐姐妹妹有好幾個,她依舊是柳家身份最貴重的女兒。
柳青楓是被嬌寵著長大的,小時候,白天的柳青楓是京都有名的紈褲女,五歲遛狗咬人,六歲吃喝玩樂,到了八歲,她甚至還能裝成男童的模樣在花街搖扇亂逛,她不止自己去,她有時還會拉著還是個小娃娃的昭元帝和顧昀和一起去,那個時候柳家嫡女柳青楓是所有人飯後的談資,你看啊,柳家再怎麼有本事,奈何出了個禍害,小小年紀便是吃喝玩樂無所不會,遲早啊會敗的。
柳青楓從來就不介意這些話,哪怕母親聽到閒話,總是不顧女兒家的顏面數落她罰她,她也能冷哼一聲,轉身便跑到祖父祖母那裡去告狀,然後家裡便又是一場雞飛狗跳。
白天的柳青楓是個趾高氣昂的紈褲,夜晚的柳青楓則像是一隻隨時會被嚇得暈厥的小獸,她只能縮在床上蒙著被子不讓自己看那些在床邊飄來飄去的影子,不去聽那些不知道從哪裡傳來的嘻嘻笑笑,她蜷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卻不敢發出那麼一丁點兒的聲音。白天她可以躲在人群裡,避開那些鬼影子,夜晚她只能咬著唇提著心,在實在撐不住的時候戰戰兢兢迷迷糊糊入睡。
她不敢告訴任何人,不敢讓任何人知道自己是個異類,她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東西,聽見別人聽不見的話。
她常常在想,如果那一天她沒有因為和庶妹打賭而踏進靜園,她的人生會變成什麼模樣,是被這滿世界的鬼影折磨的淒淒死去,還是艱難的扛過去成為一個真正『名滿京都』的女紈褲?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