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靜園似乎還是記憶之中的模樣, 門前纏繞的青籐, 門內滿地的落花,柳青楓抬手扯掉攔住去路的籐蔓,站在門口許久,終究還是走了進去。
一如當年的落花漫天, 只少了那個本應該站在花樹下的人,她已經有好多年沒來這兒,這個地方……她想來但卻又不敢來, 這裡畢竟刻著往昔。
柳青楓坐在樹下, 吹著蕭,幽幽的簫聲在這個寂靜的小院之中飄蕩,承載著吹簫人的滿腹情思。
她最好的歲月在這裡度過,她年少的情意全部傾注在這裡, 這個地方終究是不一樣的,有些東西並不是想忘記就能忘記,刻意的忘記只會讓那些記憶越發深刻。
柳青楓閉著眼靠著樹幹, 她想在這裡睡上一覺, 醒來之後……真正的柳青楓就應該回來了。
柳青楓是第二天早上才離開的靜園, 被霜露沾濕的衣裙透著寒氣, 她不在意地撣了撣, 慢步走出了院子, 輕輕關上那已經腐朽的木門,將那滿院的藍花楹徹底地封鎖在這小小庭院裡。
柳府外停著一輛楠木馬車,上面刻著柳家的家徽, 素心站在馬車旁邊對著柳青楓招了招手。
柳青楓捂著嘴打了個呵欠:「等很久了嗎?」
「沒有沒有,奴婢也才叫人收拾好東西呢,哎呀,娘娘你這衣裙都濕透了,換一身兒再走吧。」素心扶著柳青楓的胳膊,明顯感受到上面的潮濕,這如今可不是夏日,秋季的清晨透著涼意,這樣不是得著涼嗎?
柳青楓拉著素心上了馬車:「去了莊子再說,我現在就想好好地出去透透氣。」
「喏。」
安深深是最先出的城門,馬車停在城門外的路邊,一心惦記著要去莊子玩兒,她一大早就醒了,說什麼也睡不著,反正也睡不著還不如就起床先出來了。
現在時辰還早,但是已經有不少老百姓進城,身上大挑小挑的,一看便知道是進城賣東西的。
「谷秋,讓車伕把馬車趕得離城門遠些,莫要礙著人了。」
「奴婢知道了。」
安深深趴在車窗上,帶著晨露的涼風時不時吹來,倒是叫她打了個寒顫。這天氣真是越來越涼爽,轉眼之間她到京都已經小半年了,時間過得真快,好像她什麼都還沒做就已經過了寥寥半生。
沈立循掀開車簾走進來的時候就看見安深深靜靜地望著外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臉上還帶了幾分感慨。
谷秋見沈立循進來,連忙悄聲退了出去,作為一個貼心的婢女,她就應該做她該做的事。
「你這是大清早一起來便在思考人生了?我的安姑娘,你可真是忙的緊啊。」
沈立循的突然出現倒是叫安深深大吃一驚,剛想開口就聽見沈立循的話,臉微微一紅:「誰是你安姑娘。」
沈立循今日穿著一身玄色長袍,外面罩著一件暗色的披風,玉冠高束,墨發落肩,眉眼含笑,端的是俊逸風流,當真是好看極了,安深深暗自在心裡好好讚美了一番才微微移開眼,這才讓自己稍稍靜了靜心。
「啊,抱歉,我叫錯了。」沈立循解下身上的披風隨手放在榻上,半彎著腰走到安深深旁邊坐下,唇角帶著笑意:「是我的夫人才對。」
對於沈立循的話,安深深有些詫異:「你今天是不是有點不對勁兒啊?」
「啊,這兩天,有人給我好好上了一課。」沈立循抬手摸了摸安深深臉頰邊散落的一縷頭髮:「受益匪淺。」
「上課?上什麼課?誰給你上課?」誰敢給你沈世子上課啊,哎喲,她真想知道是誰。
「岳丈。」沈立循把披風搭在安深深肩上,給她綁好繫帶。
眼前的人眉目低垂,目光停留在那披風繫帶上,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打著結,動作輕柔的不像話,安深深偏了偏腦袋:「岳丈?你是說我爹嗎?他能給你上什麼課?」不是她嫌棄自己的爹,那位實在是京都排的上號的老紈褲,在她的印象裡,她爹就會吃喝玩樂,附庸風雅,其他的……她只能微微一笑。
哎……等等……吃喝玩樂?她那個不著調的爹不會真教他未來女婿吃喝玩樂吧?
安深深一把抓住沈立循就要收回去的手,杏眸一瞪:「你不會跟著他學什麼吃喝玩樂逛花樓吧?哎喲,我的沈世子,你可別跟著那個老紈褲學。」
沈立循疑惑地眨了眨那雙眸光瀲灩的桃花眼:「哎喲,我的夫人,誰是你的沈世子?」
「說正經兒的呢。」安深深先是愣了愣,反應過來後,連連瞪了沈立循好幾下。
沈立循也沒想惹惱她:「說正經兒的,我可沒讓他教我什麼吃喝玩樂,學的都是些正經的東西。」
安深深明顯不相信,她爹是個什麼樣兒的她還不清楚嗎?
「你可別唬我,他能教你什麼正經東西?」
沈立循低著頭凝視著安深深緊抓住他的手,歎了一口氣,緩緩道:「這樣,你得先放開你這一直捨不得放的手,我才好告訴你他究竟教了我什麼正經東西。」
「誰捨不得放了?」安深深連忙鬆開自己的手,尷尬地晃了晃,剛剛有點兒激動,也沒注意自己幹了啥:「你倒是說說他教了你……」
『什麼正經東西』六個字還沒說完,整個人便落進了一個帶著絲絲涼意的懷抱,估摸著自小便與女鬼打交道的緣故,沈立循的身上總是帶著些涼意,安深深吸了一口氣,那衣襟上迦南香的味道瞬地湧進鼻尖,也不知是這安神驅魔的香的緣故還是怎麼的,她覺得自己腦袋有些昏昏沉沉,心中好像繃著一根兒弦,有什麼東西輕輕地碰了碰那根弦,弄的她整顆心都顫動了起來。
「這就是岳丈教我的正經兒東西。」沈立循那有些清冽的嗓音輕輕緩緩的響起。
馬車裡寂靜無聲,安深深的臉頰緊貼著沈立循的胸膛,她甚至能清楚地聽到他的心跳聲,好半晌,她才弱弱地說道:「這算什麼……正經東西……」
「討自己夫人歡喜,自然是……正經兒東西。」輕笑聲溢滿了馬車:「至於不正經兒的東西,恐怕夫人得等到明年春,三月十三了。」
明年春,三月十三……安深深咬了咬唇,這個日子聽起來好熟悉,確實熟悉的很,可不就是賜婚聖旨上明確寫著的婚期。想到這裡,安深深雙頰發燙,她應該沒有想歪……吧?
安深深掙扎想要離開,沈立循又將人摟的緊了些:「深深啊,這出了京都城門,外面的鬼魂可不大安分,你就當可憐可憐你夫君我,莫要掙扎了可好?」
「誰讓你出城的,乖乖待在城裡不就得了嗎?」話雖如此,安深深卻是停下動作沒再掙扎。
「柳表姐難得一次相邀,我怎好拒絕呢?」沈立循回道。
「她也請了你嗎?」
「不只是我,還有半薇,平寧,顧昀和。」沈立循理了理披風將人包好。
「我還以為她只請了我呢。」
沈立循頓了頓,語氣嚴肅:「她若是只請了你一人,我也會跟著的。」
「為什麼啊?」
「柳青楓那個女紈褲,我一點兒也放心讓你單獨與她一道。我都還沒佔著我夫人便宜呢,沒得讓她一個外人佔了。」沈立循的表情十分正經,正經的讓安深深說不出話來。只內心裡對著她老爹豎了豎大拇指,沈立循與她相處,除了那日在九月閣稍稍有些親近外,在溫宜大長公主府攤開說了之後,他們之間的相處不說生疏,但到底少了點什麼,比朋友多點兒什麼,但又比戀人少點兒什麼。
不知道什麼時候,原本停著的馬車已經上路了,似乎離得喧囂繁華的都城遠了些,外面聽不見人聲,只有不知名的鳥叫蟲鳴,還有時不時撩起車窗簾刮進馬車的涼風。
安深深有些僵硬的身體徹底地放鬆了下來,雙手輕輕地揪著沈立循腰間的衣服,靠在他的懷裡,不自覺地笑了笑,眸光明亮的杏眸裡含著淺淺地笑意,上次在馬車裡,兩人親上,那只是意外,這次在馬車裡,他抱著她,是真心。
沈立循彎了彎唇角,抬手摸了摸懷中姑娘的腦袋,他岳丈看來也不是真的如皇表兄所言一無是處嘛:「看來,我得好好感謝感謝岳丈才是。」
提著鳥籠,滿面潮紅的安正腳步虛浮地走進了國公府的大門,剛進大門就狠狠地打了個噴嚏,嚇得鳥籠裡的畫眉直撲騰。
「哎喲,哎喲,我的乖兒,別怕別怕,爹爹我只是打了個小噴嚏而已,也不知道是哪位好友惦記著我呢。」
這話被就要帶著府中其他姑娘出門赴宴的安李氏聽了個正著,心中騰地一股火冒了起來,停在安正身後,抬腿就是一腳,這一腳著實是有些狠了,踹的安正一個踉蹌差點栽倒在地上,好在旁邊的安德眼疾手快一把將人拽住,才叫安正沒當場摔個狗吃\\\\屎。
「你個老不死的,你叫誰乖兒呢,這隻鳥?好你個老東西,越發不著調了是吧,跟著一隻鳥稱爹道子,說出去再叫御史參上咱們家一本是不是?」安李氏越說越來氣,抬手就擰上了安正那因為喝了大半夜的酒而通紅的耳朵,往右狠狠一拽:「老傢伙,你就不能幹點正事嗎,就是因為你整天不知所謂,這上奏我兒晏南為國公府世子的事兒,陛下一直都沒批,這回降爵算是鐵釘板板上的了,你是不是還得再作,再把爵位給作掉?」
「你個潑婦,快點放開老爺我,你信不信我休了你!!」安正臉本來就紅,這一急更紅了,梗著脖子,歪著腦袋,也顧不得在自家幾個姑娘面前擺架子了,大吼道。
安李氏冷哼一聲,呸了一口:「休我?老傢伙,你這話都說了不下一百遍了,我告訴你,你今天要真夠膽子把我休了,姑奶奶我叫你一聲大爺!」
「潑婦潑婦……,你快點給我鬆手,快鬆手,哎喲,老爺我的耳朵!」
安李氏又要開口說話,金嬤嬤連忙攔住,指了指門外:「夫人,宋夫人家的宴會該開始了,咱們快遲了。可不能再耽擱了。」
安李氏聞言一驚,手上的動作微緩,安正抓住時機麻利地溜走,一手拎著自己的畫眉鳥,一手揉著耳朵飛快的跑了,邊跑邊道:「老爺我一點兒也不想當你個潑婦的大爺。」
「老爺,你少說兩句行不?」跟著安正一起的安德急的跳腳:「你是還沒挨夠呢麼?」
安李氏心頭一梗,她當初究竟是怎麼看上這個傢伙的?真是瞎了她的眼了。
「算了,咱們走吧。」安李氏對著後面十分淡定的安許許安菁菁揮了揮袖,一行人這才匆匆忙忙地出了國公府的大門。
安正躲在牆角探了探腦袋,斜了斜眼,有些心痛地說道:「老爺我可真是個好老爺,這種潑婦也就只有我能受著了。」
「老爺,說這話,你的良心不會痛嗎?」安德搖了搖頭,當初你的名聲哪個姑娘看的上啊?行情那麼好的夫人當初怎麼就瞎了眼的看上你的呀!
安正沒有理會安德的話,逗著畫眉鳥:「乖兒,我都與沈世子說好了,他回頭就把他手裡的那只綠尾巴畫眉給我送過來,你很快就有媳婦兒囉……」
…………………………
一直到馬車停下不前,安深深都一直窩在沈立循懷裡,馬車停下沈立循沒動,安深深也沒動,直到柳青楓撩起簾子,微抬著下巴看著裡面:「朗朗乾坤,你們還要在裡面膩多久?到了,還不快下來,一夥人就等著你們倆呢。」
馬車內的兩人相繼坐直了身體,安深深欲將披風還給沈立循。
沈立循卻道:「今日天氣有些涼,穿著的好。」
兩人先後下了馬車,果然如柳青楓所言,一夥人都等著,丫鬟小廝們都已經開始在往裡搬運行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