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紫容到底還是醒了。不過他的眼睛很酸,眼皮似有千斤重,睜開後又不適應地眨了好幾下,才將眼前景象大致看了個清楚。
這是個陌生的地方,讓紫容害怕。他想往陸質懷裏靠靠,卻沒能挪動身體,只能不安地問:“我想回家,殿下什麼時候帶我回家?”
陸質握住他的手,溫聲安慰:“這就是在家裏,給你生孩子準備的院子,先前還帶你來看過。容容好好想一想,是不是來過?”
紫容的眼睛又瞟了一圈,慢慢地點點頭,在嘴裏把生孩子三個字念叨一遍,才發現自己身上輕了。
他下意識地在被子裏摸到自己平坦下來的小腹,眼尾下垂,一時間沒反應過來,被嚇了一跳,很不知所措的樣子:“寶寶……”
陸質往前湊一湊,同他挨得極近,兩眼看著他,像在看著什麼世界上最好的東西,說:“容容最乖,最厲害,把兩個寶寶都生下來了。是一個男孩兒,一個女孩兒,又漂亮又乖巧,奶娘抱了他們去睡覺。待會兒醒了,再抱過來給你看,好不好?”
跟以前一樣,陸質一誇紫容,紫容就很高興地眯著眼笑起來,那副神氣的小表情又回來了,只不過嗓音還是微弱的,叫人聽了心裏發酸,“我就是很厲害的呀,那……殿下……喜不喜歡寶寶?”
陸質的眼眶還紅著,眼球上也佈滿了血絲。他點點頭,對紫容說:“喜歡,喜歡得不得了。”
他起身倒了杯熱茶,想把紫容扶起來給喂一點。花妖的嘴唇幹的不像話,前所未有地翻起了一點點白皮。
紫容身上一分力氣也沒有,全部靠在他身上,瘦削的肩胛骨戳著陸質的肩窩,明明白白地展現著花妖的脆弱。
但饒是這樣,才剛坐到一半,紫容便軟著腰急促地喘了口氣:“疼……”
陸質忙把茶杯放下,邊問:“哪兒疼?”
紫容說不上來,不是一個地方,他好像全身都疼。兩腿是鈍鈍的疼,整個上身則像在被針紮著,尖銳酸麻。
剛醒時還是遲鈍的,這會兒身體才將所有的不適一一展現,自肩膀往下,沒有一處能倖免。
不過幾息時間,紫容額上便疼出了一身汗。陸質想起太醫說的話,最疼的還不是昏迷的時候,等人清醒以後,過了那勁兒,還要扎扎實實地再疼幾天。
跪了三個時辰的雙腿自不必說,一個好好的人被挑著紮了那麼多穴道,又用了那樣大的力氣掙扎,必定會反噬。
陸質的心顫的厲害,他隔著被子把花妖抱在懷裏,感覺得到人在發抖,卻不知道怎麼樣替他受了這疼。
一個人怎麼能遭這麼多罪呢?就因為喜歡了自己,紫容究竟挨了多少難受,他數都數不清。
紫容在陸質跟前的性子本來就軟的不得了,這時候疼極了也沒脾氣,連抱怨都不會,只是僵著身子不敢動,乖到了極點。
而且這會兒醒了就睡不著了,只能睜著眼熬。
可不論他身上有多疼,卻一點見不得陸質愧疚的樣子。花妖從被子裏把另外一隻手伸出去,去按陸質的眉心,細聲說:“殿下別難過,其實我只有一點點疼……”
他稍紅起來一些的唇色又白了,停頓了下,才接著說:“只有一點點疼,真的,你親親我,好不好?”
陸質的下頜緊繃,按著紫容的後腦湊過去,在他鼻尖上親了親,聞到一陣甜暖的香氣。
他親完沒有退開,垂眸看著紫容,道:“我知道,你還要多一些,是不是?”
紫容的圓眼睛裏帶著笑,說:“是。”
於是陸質的唇便漸次往下,慢慢地碰住了紫容的嘴唇。有點鹹澀,又有點藥汁的苦味,陸質卻被甜的發暈。他溫柔的在花妖柔軟的唇面上蹭,連一絲力氣都不敢多用。
分開時,紫容誇張地呼了口氣,說:“真的好多啦,都沒有那麼疼了。”
陸質不敢再多看他努力想安撫自己的表情,伸手把人攬進懷裏,一下下地給拍背。
花妖一身的細皮嫩肉,被陸質嬌養慣了,最後到底沒有忍住。過了一會兒,還是把臉埋在陸質頸窩,細聲哭了起來。
他壓抑著嗚咽,身體一抖一抖,把陸質的心揉了個粉碎。
陸質進了紫容的被窩,同他一處躺著,手穿過一層中衣貼在紫容腰上,帶著力道一點點地揉,另只手一下一下摸著紫容的後腦,聲音低啞地問:“這樣揉可以嗎?”
紫容吸著鼻子甕聲說:“可以。”
他哭起來就止不住了,還自己拿手去抹眼淚,一邊抹一邊哽咽著對陸質說:“其實不是很疼,我就是太嬌氣了。”
以前陸質總愛說他嬌氣,齊木也說過,紫容卻是第一次自己承認。
“不嬌氣。”陸質親親他發燙的眼皮,“但是剛生完寶寶不能哭太多,要是疼的厲害,就咬我一口。”
紫容立刻拒絕:“不要咬你。”
陸質將放在他後腦那條胳膊屈回來,把小臂伸到花妖面前:“試一下。”
花妖委屈地垂眼,“不要。”
“容容只輕輕地咬一下。”陸質哄他,“有個好玩的東西。”
“是什麼?”
陸質道:“咬了就知道。”
紫容猶豫地張嘴輕輕叼住了陸質小臂上一塊皮膚,陸質故意鼓起肌肉,花妖馬上鬆開了口,往他懷裏竄了下,咕咕笑著揚聲說:“殿下故意咯我的牙!”
“好不好玩?”陸質又把小臂送過去,“再試試?”
花妖卻說什麼都不肯再咬,只拿手去捏,捏住了之後命令陸質:“快,鼓起來。”
陸質就跟著用力,手指下的肌肉一鼓一鼓,這麼簡單的一樁事,就逗的花妖笑的看不見了眼睛,像是暫時忘了疼。陸質便一邊在他身上各處揉,一邊拿臂上的兩塊肌肉哄他。
可到底還是疼的。這疼也只能紫容自己挨,沒有別的辦法。
陸質坐起來,從上揉捏到下,一刻都不停歇。紫容總算有了些困意,又要睡時,玉墜和奶娘抱了孩子進來。
兩間屋中間只有一道薄薄的門板,他們這邊說話,那邊能聽個大概。
玉墜知道紫容醒了,又聽見陸質逗得他笑起來,這會兒進來見他從床上轉過頭來,沒防備又泛起了鼻酸。
她走到紫容身邊半跪下,將小繈褓放在紫容枕邊,給他看小繈褓裏的孩子,“這是哥兒,第二個出來的。王爺已給取了名字,叫平玉。大姐兒還睡著,過會兒再抱過來給主子瞧。”
紫容探身去看,連眼睛都忘了眨,“平玉……他怎麼這麼小?”
陸質從身後環住他,同他一起看寶寶,“從你肚子裏來的,還能有多大?但是今後我們天天讓他喝飽了奶,就會快快地長大了。”
小花妖躺在繈褓裏吃手手,很安靜,兩個爹爹看他,他就也看著兩個爹爹,一雙眼睛沒紫容的那麼圓,倒跟陸質的有些相似。
略微狹長的眼睛在眼尾處稍稍上挑,長在陸質身上,是冷淡又不近人情的樣子。但長在小花妖身上,卻帶著奶氣,長睫毛忽閃忽閃,漂亮的緊。
連奶娘們都說,這兩個孩子舒展的早,這麼小就會嘬手指,竟不像是剛生出來的樣子。又道天家血脈,大概原就比他們平頭百姓強些,於是一轉眼便忘了這茬。
紫容摸了摸小花妖的臉,小花妖就吐了個泡泡,泡泡噗的一聲破了,紫容彎著眼睛笑,小花妖卻被嚇得嗷一嗓子哭了起來。
紫容呆住,收回手回頭看陸質:“我把他弄哭了……”
陸質眼裏卻帶著笑,道:“容容抱抱他,哄一哄,他就不哭了。”
孩子抱在手裏,紫容不用人教,就無視自容地輕輕晃著胳膊,邊搖邊哦哦地哄他,動作溫柔,嘴裏卻說:“寶寶的膽子太小了呀,怎麼一個泡泡就能把你嚇哭?還是你自己吐的,我真是想不通。”
他嘰裏咕嚕說了一串,小花妖又聽不懂,被熟悉的味道包裹,他只覺得安全。止住哭以後,重新把眼睛滴溜溜地轉著,看看陸質,再看看紫容。
玉墜和奶娘們都出去了,孩子是喂過奶換過尿布才送過來的,暫時用不著她們。
紫容抱了一會兒,才慢慢地有了“這是我生出來的孩子”的認知。
他跟陸質的孩子,在他肚子裏待了九個多月,一點點看著長起來的。陸質時常隔著肚皮說說話,再出去院子裏看看拔高的小樹苗。
陸質多麼喜歡這個寶寶呀,紫容心裏很驕傲地想,因為是我生的。
他以前不會這麼想,他只會覺得陸質喜歡孩子,是因為好像人人都有孩子。
可是他現在被陸質抱著,看見他像保護個什麼寶物一樣地守著自己,紫容突然明白了,因為是自己生的,所以陸質才那樣喜歡。
他抱著孩子,陸質又將他圈在了懷裏,父子三人湊在一塊兒,紫容心裏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有一點點苦,又有點不安,但多的是甜。
“陸質,他真的好小啊。”紫容咕噥著說。
陸質將他抱緊,在他耳邊道:“沒關係,我們好好的護著他,等他慢慢長大。不怕。”
紫容完全放鬆身體,很依賴地靠在陸質胸膛上,軟聲說:“嗯,不怕,我們都在一起,看著他才行。他的膽子那麼小,比我還嬌氣,是不是?”
陸質應他:“就是,膽子太小了,比不上他的容容爹爹。”
可是陸質這樣說,紫容又有點不願意了。
他抬起胳膊把小花妖湊近自己和陸質,實在太小了,他不敢親,只看了看,轉頭對陸質說:“可能等他長大了,膽子也能大一些。”
他說什麼都好,陸質親親他,道:“容容說的對。”
紫容的精神沒有多好,兩個人逗了小花妖一小會兒,陸質看出他累了,就把孩子接過去,讓他躺下,“乖寶睡覺,我來幫你抱會兒,好不好?”
身上疼的厲害,紫容這會兒只想要陸質。他把被子拉上去遮住一半臉,悶聲委屈道:“可是我也想要抱。”
花妖心裏很不好意思,但他實在難受,說完又後悔了,覺得自己跟一個小孩子搶東西,很不好。他垂下眼睛,很懊惱的樣子。
陸質笑了笑,把小繈褓放在靠裏一側,挨著紫容。他自己到外側躺下,把人抱在懷裏,又給揉上了腰和腿。
紫容被他揉著,心裏沒有不好意思了,全都是高興,又伸手去逗小花妖。
平玉認得他的靈息,本能親近的厲害,被忽上忽下的手指捉弄個沒完也不生氣,只是揮舞著小拳頭,像馬上要起來同紫容大戰三百回合。
陸質的手揉到紫容腿上,紫容疼的倒吸了口氣,陸質立馬停下來,緊張地等他緩過勁兒來。
“殿下,我的腿……”過了會兒,紫容小聲問:“是不是不能走路了?”
自從醒來之後,他想挪一下一直都很困難。那天跪了太久,紫容只想到這一個後果。
陸質啞聲說:“會好的,好好敷藥,我天天給你揉,一定會好的。是我……是我對不起你,害的你……”
“不是的。”紫容很急切地回頭想看著他,“是太后叫我跪,又不是殿下。”
陸質沒有說話,他手上的力氣小了很多,先輕輕揉著紫容的腿。
紫容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心裏急的要命,最後只語無倫次地說:“殿下不要生我的氣,也不要難過……都是她們,是壞人。下次殿下不在家,誰叫我,我都不去……好不好?”
陸質用了好一會兒,才把胸口的痛壓下去。
他的喉嚨像被什麼東西掐住了,很費力的,才能儘量溫和地對紫容說:“我為什麼要生你的氣?你沒做錯……你這個傻子。”陸質艱難地說:“你這個傻子。”
一直折騰到晚上,紫容終於睡著了,只不過夢裏也疼,他皺著眉睡得很淺。
嚴裕安來回話,陸質走到院子裏聽他說。
宮裏已經開始生了,熙佳那邊果然慌了,把自己的寢宮翻了個底朝天。
“查明白了,唆使太后來接側妃……不止是皇上的意思,她也有份。”嚴裕安沉聲道,“要是殿下為了側妃跟太后頂起來,最後必定要吃虧。就是悶聲受了,也是一大不痛快。拿懷著九個月孕的人下手,太狠毒了些。”
“她的藥還用著嗎?”過了好一會兒,陸質才問。
嚴裕安道:“回殿下的話,一直用著。聽您的,從今日起,又加了一味香。這香發的很,估計用不了多久,就得瘋了。”
陸質道:“別的先不管,你派人仔細盯著熙佳。”
“永甯宮那邊也去查,那天來接人的,看著跪的,凡是見過他的,”陸質一字一字道:“一個都不要漏。”
陸質告了假不出門,豫王府也閉門謝客,來人一概不見,帖子一概不收。
到第三日,皇帝發了火,命他第二天速去上朝。
陸質去了,沒等皇帝發落,他先關心起後宮早產的妃子來。
禮部的人被他點起來,深覺足足差了一個月,事關皇子,非同小可。幾番拉扯討論過後,一眾大臣都懇切要皇帝大查徹查。
皇帝坐在上位看了看陸質,面色平靜,吩咐了著內務府的人好好的去查之後,連陸質跟著提出,自己的側妃進了趟宮回府就早產,借此來看,怕也有蹊蹺,也要跟著一起查的話都應下。
皇帝知道陸質受了委屈,不論喜不喜歡,一個王爺的人被自己弄進宮折騰了一通,必定心裏憋著氣。如此,反正已經震懾過,便給他順順也好。隨便拉幾個宮人出來處理掉,把陸質丟了的面子找回來便罷。
皇帝心裏很自得,調教兒子的手段他再精通不過。打一巴掌給個棗的方法屢用不爽。他想,陸質前二十年沒有習慣他的管教,往後該習慣了。
陸質微微低頭,做出個溫馴的樣子。
紫容怯怯地要他別生自己氣和半夜疼的睡不著淚眼汪汪的樣子在他腦子裏一刻不能忘,陸質眼底閃著寒光,紫容受過的,他都要他們還,一絲一毫都不少地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