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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妄師》第87章
第四卷 世界四 我無所不能

第87章 祭日

  “求你和我交往, 行嗎?”衛霖咽了口唾沫, 目光緊張地閃動著,破釜沈舟般說道。

  對面的女神架著二郎腿, 輕笑一聲:“當初我給你機會說這句話, 你不珍惜, 如今不嫌太遲了?”

  衛霖腆著臉道:“不遲不遲,男未婚女未嫁。”

  “這句話, 認清楚人了再說——”對方逆著窗外的光, 從沙發上起身走過來。

  衛霖這才看清,面前的不是白媛媛, 而是白源。高個長腿、寬肩闊背, 結結實實的成熟男人的模樣, 眉峰高挑唇角緊抿,是一種冷漠與鋒銳的英俊。他猶豫了一下,接受現實似的嘆道:“男的……男的也行啦,既然都是你。”

  白源哂笑:“‘也行’?很好……我同意交往。”

  停頓了幾秒, 就在衛霖上前想牽住他的手時, 他又開口說道:“現在, 我們分手了。”

  “……嘎?”

  “我把你踹了,就這麼簡單。”

  衛霖雙眼圓睜,吃驚地問:“你跟我開玩笑?”

  白源扯出一抹標誌性的冷笑:“開玩笑的是你吧。心儀之人是虛擬産物,你得不到,就退而求其次地接受我。我白源是什麼樣的人,會願意當另一個人——還是個女人——的替代品?你是腦子進水了嗎衛小霖?”

  衛霖傻眼看他:“所以, 剛才的同意,是個報復?”

  白源:“我這人睚眥必報,難道你第一天知道?”

  衛霖:“……”

  ++++++

  “……去你妹的!”衛霖大叫一聲,從床上彈起身來。

  茫然望瞭望四周,他意識到剛才的場景只是個異常逼真的夢境,不禁用力抹了把臉,感到一股餘韻未散的沮喪。

  爲什麼會做這種夢!他在心底哀嚎,難道我就這麼在乎白先森對我的看法,連潛意識中都生怕他因此生出誤會,鑽了牛角尖?

  我發誓我沒資格當那種傷春悲秋、心思細膩的人兒啊啊啊!我是個胸襟開闊的純爺們!衛霖煩躁地一把抓起枕頭,往被單上撲撲地砸,再次爲自己的不淡定而羞憤交加。

  客房的門被敲響,白源的聲音傳來:“醒了?出了什麼事?”

  衛霖氣呼呼地瞪門板,剛想說聲“沒事,說夢話呢”,轉念一想,改口道:“進來吧,有話跟你說。”

  白源開門進來,走到床邊,俯身揉他旁逸斜出的亂髮,還順勢在白晰的耳垂上捏了一下,嘴角噙著點笑意:“什麼事。”

  衛霖撓了撓酥麻的耳郭,有點難以啓齒,還是忍不住問:“咱倆現在是什麼關係?”

  白源在床沿坐下,側身挨近,二話不說就去吻他。

  好一陣氣喘籲籲的絞纏後,白源將他的後背頂到了床頭靠墊上,低聲道:“就是這種關係。”

  “可我還沒表白過吧……你放心?”

  白源挑了挑眉:“不放心什麼,怕你會騙財騙色?財我夠花,你想騙就騙吧,至於色,你該擔心的是自己。”

  “扯淡!”衛霖失笑,“我都沒說過喜歡你,嘚瑟什麼呀。”

  “我吻你時,你是跳起來揍我,還是也有了反應?”白源用一副“這不是顯而易見”的眼神看他,語氣十分自信,“你當然喜歡我,我心裏有數。”說著他又湊近:“不過,你說出來我也願意聽,說吧。”

  衛霖把他的臉推出去:“自戀狂,臉有這麼大。”調侃歸調侃,心底安穩了不少,於是衛霖直截了當地說:“剛才我做了個夢,咱倆剛正式交往不到五秒鐘,你就把我給蹬了,理由是不想當白媛媛的替代品。你心裏到底有沒有這點顧慮?”

  白源就喜歡他這股快刀斬亂麻的勁道,乾脆利索,故而選擇性地遺忘了對方做任務時誑騙起NPC來,也是這種堂堂皇皇、張口就來的氣勢,笑了笑答:“之前有一些,現在沒有了。”

  衛霖的目光在他臉上掃來掃去,似乎在判斷這話的真僞。

  於是白源做了在上個任務中想做的事——把衛霖的臉摁在自己心口,說:“想不想知道我對你的感覺到什麼程度?”

  衛霖嗅著他身上清冽好聞的淡香水味,老老實實點頭。

  “想把我的心掏出來,送進你打開的身體裏,再把你的心藏入我的體內。爲了避免水土不服,這兩顆心必須終生保持咫尺之內的距離,不能稍有遠離。”

  衛霖:“……聽起來像個是變態殺人狂的告白。”

  白源:“我已經儘量表述得合乎道德規範。另外,我覺得你看起來幷不反感。”

  衛霖嗤地一笑:“好吧,我行我素的白先森,反正我們半斤八兩。”他掀開被子下床,一邊穿衣一邊對白源說:“今天是11月14號?”

  “對,周天,怎麼了。”

  “有點事要出去一趟。對了,我的車還在單位,得過去拿。”

  白源問:“什麼事,我送你去。車就先放著,反正你今晚還要回來,明早我們一起上班。”

  衛霖遲疑了一下,說:“路程有點遠,我自己就去行了。要不你送我到單位吧。”

  白源見他眉宇間浮現幾分鬱悒之色,像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便不再追問,陪他吃完早餐後,默默去車庫把車開出來。

  一路上衛霖雖然也有說有笑,但白源總覺得他興致不高,只是不想讓自己擔心才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顔雨久給我打電話了,上頭批準免去她科助理的職務,給了個停職察看的處分,她另外掏了筆醫療費,好歹是保住了這份工作。聽說麥克劉跟她吵過架後,畢竟顧念幾分舊情,在領導面前說了幾句好話……她還向呂哥賠禮道歉,我就說呂哥怎麼消了氣,周末還有心情約我去網吧打遊戲……誒你知道最近有款RPG大型網遊特別火嗎,那些玩物喪誌的同事們老想給我吃安利……”

  白源減速剎車,停在路旁的臨時車位,轉頭對衛霖說:“對我不用這樣。”

  衛霖仿佛一臺被拔了電源的唱機:“什麼?”

  白源認真地看他,目光深沈而柔和:“我曾經說過,對我,你沒必要像對其他人那樣。時刻調動情緒挺累的,或許這麼多年來你已經習慣,但是在我這裏,你可以完完全全地展示真實的自己——什麼樣的你,我都能接受,我都喜歡。”

  衛霖怔住,片刻後自嘲似的一笑。“我忘了,現在我們不僅是搭檔。”他的左手覆住白源放在手剎柄上的右手,抱歉地捏了捏,“情侶之間,首要的就是忠實與坦誠,對嗎。”

  “對。”白源趁機翻動腕子,與他十指相嵌,渾然一體地契合著。

  心臟仿佛在熱而貼合的掌心間跳動。衛霖長長地舒了口氣:“我會儘快習慣與你新的相處方式。”

  身旁男人的眼神像肉食動物帶著倒刺的舌頭,隔空將他從頭到腳舔舐了一遍,意有所指地說:“你最好別再忘了,否則我就讓你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來幫助記憶。”

  衛霖在白源肩膀上捶了一下:“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原來那個凜然不可侵犯的白先森能說出口的話。講真,我一直以爲你性冷淡。”

  白源淡淡道:“連同這下,你在我面前說了四次。”

  衛霖斜眼看他:“記這麼清楚,還想報仇不成,小心眼子。以前你也沒少說我是二百五,我都沒介意。”

  白源不吭聲,在心底的賬本上又添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他重新打火發動,開到單位的停車場,停靠在衛霖那輛蒙了不少灰塵的車子旁邊。

  衛霖下車前招呼道:“我走了啊,你回去吧。”

  白源說:“你開你的車,我跟著。”

  衛霖:“真沒必要,我辦點事就回來,丟不了。”

  白源:“你辦事,我兜風,不妨礙。”

  衛霖:“……”

  “控制欲真強。”他挫敗地嘆了口氣:“算我輸給你了,你想跟就跟著吧。”

  於是偏執又小心眼的白先生一路尾隨搭檔的車子,看他在一家花店門口停駐,買了一大束雪白的馬蹄蓮,而後繼續開車離開市區,向郊外行駛。

  一個多小時後,衛霖的車子沿盤山公路而上,白源看了眼道邊的路牌,箭頭上方寫著“輝山陵園”。

  殘秋的陵園,白花杜鵑早已開敗,只餘蒼鬱的針葉松、扁柏與灌木叢,包圍著密密麻麻的碑林,蕭條肅穆。白源跟隨衛霖拾階而上,穿越重重墓碑,最後停在角落一處不顯眼的墓地前。

  衛霖蹲下身,用手擦拭石碑上沾染的霧水,拂去幾片落葉與碎紙,將白花馬蹄蓮恭恭謹謹地放在墓碑底座上。

  白源看到陰刻朱漆的碑文後,立刻明白了衛霖醉夢中還在喊著的“許木”是誰。

  “又到你的祭日了,算起來,這是第十年。”衛霖跪坐在墓前,對著沒有照片的石碑自言自語,“你放心,我過得挺好,住著你送我的房子,工作輕鬆薪水高,什麼都不缺。你看,你讓我做的事,我一件不落都做到了——上完市裏的高中、考個二本以上的大學、找份正正經經的工作、跟別人好好相處。哦,還有,交個漂亮的女朋友,結婚生子,這個稍微有點偏差……我交個了男朋友。”

  他停頓了一下,仿佛看見對方發火的樣子,趕忙安撫道:“你別瞪眼睛拍桌子,其實我心裏知道,你幷非食古不化的老頑固。男朋友也好女朋友也罷,其實你就是想讓我找個相愛的人共度一生,別孤零零地在這世上飄來蕩去、連點人情暖氣兒都挨不著。這十年來,我第一次覺得,可以把一個人帶過來給你看看,就是他了。”

  白源端正地跪下來,與衛霖幷肩而坐,低頭叫了聲:“恩師。”

  衛霖對白源說:“他不僅是我的老師,也是我的養父,雖然他嘴上不承認,但一直拿我當親生兒子。”

  白源立刻從善如流地改口叫:“爸。”

  “我從小沒爸,跟我媽姓。她絕口不提我爸的事,多問幾句就嗷嗷哭,我算是怕了她。12歲那年我媽病逝,是許木老師找到我,幫我打理吃穿住行,還給我生活費。那時我在叛逆期,經常跟同學打架,屢次被趕出學校,才讀初一就想輟學,但他死活不肯,說至少也要讀完高中,不然一輩子沒出息。我就讀的鄉下破學校,老師上課老放羊,他就拾掇了一堆各個學科的課本,每天晚上給我補課。”

  衛霖眉目間滿是傷感的緬懷,呵的低笑一聲:“說句實話,他的教學水平真不咋地,除了體育,其他科目都像滿是破洞的屋頂,下起雨稀裏嘩啦,只好東一個桶、西一個盆地補缺補漏。後來我能考上高中、上大學,除了自己發奮圖強,更主要還是怕被他像練兵一樣拿去操練,真是皮都要脫兩層。”

  “你的身手,就這麼來的?”白源問。

  衛霖點頭:“後來我也大約猜到了,許木老師應該是和我親爹有什麼關係,所以替他來養我,直到我15歲考上高中。我以爲我們會一直這麼相依爲命地生活下去,可是那年秋天……”

  他用力抿了抿嘴角,臉色蒼白,如鯁在喉地刺痛著,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白源感同身受地圈住了他的肩膀:“我明白,但逝者已去,他一定不想你這麼難受。”

  “不,你不明白。”衛霖的聲音低不可聞,像一抹即將消失於天光下的幽魂,手指用力攥緊大腿上的布料,青筋畢露,“他是死在了我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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