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意外的電話
電極艙門緩緩打開, 衛霖在大夢初醒的幾分混沌中, 聽見監測員滕睿感嘆的聲音:“……這次的任務難成這樣?足足三天三夜才出來!”
另一名女監測員說:“說來治療師真的比我們辛苦,我們還能交接班輪一輪, 他們除非完成任務才能出來, 還有意識陷落的危險……好吧, 我現在承認他們的確該拿我們五倍的工資。”
衛霖手軟腳軟地從艙內爬出,第一次覺得連做伸展操的力氣都沒有了。
電極艙可以讓破妄師的意識進入“絕對領域”後, 軀體處於近乎冬眠的狀態, 消耗能量極少,但消耗再少, 也抵不過時間拖得久了, 只出不入。況且, 連續幾十個小時身體肌肉關節保持靜止狀態,一下子動彈起來,又酸又麻還真讓人受不了。
“……別光顧著聊天了你們,還不快過來扶我一下。”他像個七老八十的大爺一樣哼哼唧唧地指使起來。
結果監測員們還沒來得及走過來, 已經有人搶先一步扶住, 一隻手將他的胳膊圈過自己肩膀, 另一隻手搭在他腰肋。
這下不僅是滕睿,治療室內所有人眼珠都要掉下來:“——白源!”
一貫高冷倨傲、獨來獨往的業內精英白源,居然會主動攙扶與他整天掐架、針尖對麥芒的死對頭衛霖?就算聽說上次搭檔完成任務後,他們的關係緩和了一點,但也不至於飛躍到哥倆好的程度吧!
這要是放在現實時間的兩周前,衛霖也會難以置信地想:白源這廝絕壁是精神錯亂了!媽呀太可怕了趕緊來個誰把他弄去醫院!可眼下他只是耷拉著眼皮, 習慣成自然地靠在白源身上,沒精打采地抱怨:“餓啊,胃都要餓穿了!這任務太折騰人了,不管了我要大吃一頓……不去單位食堂,出去吃大餐!”
白源原本嫌他經常抱怨發牢騷,聒噪得很,如今從中聽出了信賴與撒嬌的成分,油然生出心疼的同時,對自己昔日的嫌惡情緒十分匪夷所思:他這樣多可愛呀,跟只呼嚕叫著討食吃的貓似的,我以前爲什麼要煩他?真是莫名其妙。
於是懷著愛憐與補償的心態,白先生極盡溫柔地回了一句:“空腹不要猛然進食,先喝杯牛奶緩衝一下,我去給你熱。”
“啪當”一聲,滕睿手裏的咖啡杯落了地,像他破碎的世界觀一樣摔成了十幾片。他開始懷疑自己之前的記憶都是來自另一個扭曲的時空,要不就是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覺,其實他才是那個沈溺在妄想世界裏需要被治療的病患。
“你、你們……”他求證似的望向其他同事,從幾張呆滯的臉上同樣看到了震驚的神色,這才從突來的巨大驚恐中緩過點神來——有問題的不是他自己!他才不是妄想癥患者,而是眼前的這兩個冤家對頭“一覺之後”轉了性!
他擦了把額頭上的冷汗,喃喃道:“嚇死我了都……我說你們兩個——”
白源壓根沒心思理會滿屋子的閑雜人等,衛霖倒是挺隨意地朝他搖了搖手以示“回頭再聊”,兩人就這麼勾肩搭背、驚世駭俗地出去了。
喝完一杯熱牛奶墊肚子,衛霖覺得整個人又活過來了,長長地吐了口氣,想起了在另一間治療室的程教授:“程老爺子應該醒了吧,我們過去探望探望?”
白源點頭,與他一同過去。
程笠新教授躺在病床上,由兩名康復員爲他按摩全身,看見兩人進來,先是錯愕了一下,隨即笑起來:“小夥子們!我就覺得之前像做了一場夢,醒來後發現夢境中那些全是我憂慮過度的潛意識投影,只有你們兩個的形象,格外清晰、特立獨行,讓我們沒法把你們跟其他幻想人物混淆起來。”
衛霖走到他床邊,拖了張圓凳坐下,笑道:“我們就把這些當表揚收下了。說起來,這也是一次讓我印象特別深刻的任務,出現在您精神世界裏的那些人,也不一定全是您的幻想,有不少都是現實世界裏被扭曲了身份的熟人,或者驚鴻一瞥的陌生人呢。您知道,我們在‘末日穹頂’的門口,遇到前來攔截追殺的組織首領,是誰?”
不等程教授回答,他從裝著病患相關資料的文件夾裏,抽出一張報紙新聞的複印件,點了點上面的照片。照片上,程教授正在一群安保人員和記者的簇擁下,與一名五十歲左右、灰發藍眼的白種男人握手。
程笠新恍然:“安德烈,遠古病毒基因研究項目的最大國外贊助商。”他接過資料坐起身,請康復員先回避,而後剖析道:“這個項目研究是在半年多之前成立的,因爲它突破性的意義與可瞻望的成果,而得到國家的支持與一些生物公司的投資。相信我,我們進行得十分小心謹慎、如履薄冰,幷非像你們在我腦中看到的那樣愚蠢、隨意與不計後果。”
衛霖接口:“然而,您還是對此産生了深深的擔憂。對這項研究,您雖然竭盡心力地投身其中,但在內心深處,對它存在的隱患與可能導致的惡性後果——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概率——依然感到內疚自責,寢食難安。於是在您的妄想裏,這種隱患被加速與放大了許多倍,變成了滅絕世界的災難。”
程教授沈默了,良久後說:“科學研究從來都是一柄雙刃劍。”
“說實話,您不但從昏迷中醒來,還能主動脫離妄想,這種思維的清晰度和決斷力,令我和白源有些始料未及。”衛霖想了想,又問,“那麼以後呢,這個項目的研究還會繼續進行下去嗎?”
程教授眼底掠過爲難之色,沈思道:“不好說,一個大型科研項目一旦啓動,涉及的方方面面太多,我很難用自己杞人憂天般的妄想,說服相關部門放棄前期的構想與投資。”
衛霖與白源對視一眼,彼此都有些無奈。
但程教授忽然露出點老頑童似的調皮神色,招手示意他們挨近一點。
兩人湊過去,聽他壓低了嗓音說:“我沒法替別人做決定,但可以替自己呀。我老啦,生病了,沒法集中精力工作,需要找個地方安靜修養一段時間。你們的工作報告與醫院的檢查報告一樣具備專業性和參考價值,能不能給我開個後門?”
衛霖“噗嗤”一笑,說:“您這根主心骨要是退出養病,順手再把核心技術藏一藏,這個項目就可能被暫時擱置了吧。等到贊助商熬不住撤了資,估計‘暫時’就變成‘遙遙無期’了。”
程教授拍了拍他的肩膀,贊許道:“小夥子真聰明。”
“那畢竟是熱愛的事業,放棄它,不後悔,不遺憾嗎?”白源漠然地開了口。
程教授長嘆口氣:“怎麼可能不遺憾!但人總是要有所取捨。幾十年前,我爲了出國進修專業,放棄了一段剛剛萌芽的感情;如今,我還是要爲了人類那萬分之一的覆滅之災,放棄這項投註了無數心血的項目。人生就是這樣,充滿了讓你左右爲難的岔路,但你一旦遵從內心深處的聲音做出選擇,就應該百折不撓地走下去,絕不言悔。”
白源將他的最後一句話在心底嚼了又嚼,抿緊了薄薄的嘴唇。
衛霖情真意切地說道:“老爺子,您不僅是位了不起的科學家,更是值得我們欽佩的智者。謝謝您的忠告。”
程教授笑呵呵地擺擺手:“我該謝謝你們。我的情緒已經低落、抑鬱了很久,是你們讓我感覺到了放鬆,不論是夢境中,還是現實裏。我現在對你們還有一個請求。”
“您請說。”
“等我找到個山清水秀的休養地,給你們寄明信片時,能不能回給我一封長信?尤其是小衛,你笑話說得好,多給我寫幾個進去。”
衛霖有些不好意思地乾笑兩聲:“哈哈,沒問題。”
出了治療室,衛霖以爲白源要回辦公室寫工作報告,沒想到對方腳下拐個彎,往停車場去了。
“怎麼,要回去啦,不和我一起寫報告?”他問。
白源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看還沒反應過來的衛霖,忍不住翹起嘴角:“去吃大餐,我請客。去不去?”
“去去!”衛霖立刻鶏啄米般點頭,“太陽打西邊出來,白先森請客!管他的工作報告,吃完再說!我也懶得回去見麥克劉,就這麼溜號吧,再說,他不是還答應了我們的三天休假。對了,去哪兒吃飯?”
白源說:“跟著我就行了。”
兩人開車一前一後溜出了治療中心的大門,在下午四點半的秋日晴空下疾馳而去。
白源選了個市區中心的自助餐廳,日料、法菜、中餐、特色糕點、進口冷飲應有盡有,單人價998元的那種。
衛霖看到價目表嚇一跳:“一千塊的自助餐?”他只吃過168塊的,特地挑中午去,因爲同樣的菜品,晚上還要貴三十塊。
白源會錯了意:“的確檔次低了點。因爲之前我問你想吃什麼,你說什麼都吃。我把不準你的口味,只能先試試自助餐。要不換一家?”
“不用不用!”衛霖邊說邊大步往裏走,嘴裏嘀咕:這樣還嫌檔次低,白先森真是土豪。一千塊的自助餐啊!我得挑些啥才能把本吃回來……
兩人剛走到入口收銀臺,衛霖的手機就響了。
他拿出手機,見屏幕上亮著“李敏行”三個字,不禁有些意外:雖說上一次任務結束後,他和李敏行交換了手機號碼,但小半個月過去,彼此也從沒聯繫過,這會兒怎麼突然給他打電話?
“那個……衛霖?”李敏行惴惴不安的聲音傳出來,“你和白源有沒有空?”
“唔,我們在外面,正準備進店吃晚飯。”衛霖說。
“那剛好,你們還沒進店吧?先別進,我請你們吃晚飯啊,自家親戚開的海鮮火鍋店,全是剛從海邊漁船上運來的,保證又鮮活又乾淨。來來趕緊來,我已經點了一堆海鮮,還有酒水飲料,等你們來看看,有什麼中意的再點。一定要來哈,我就在這等你們,不見不散!”李敏行說著,報了個地址,生怕他們拒絕似的,迅速掛斷了通話。
衛霖失笑:“李敏行這傢夥怎麼回事,非要請我們吃飯,還慌裏慌張的。”
白源計劃被打擾,有些不快:“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衛霖捏著手機,一臉無辜地看搭檔:“怎麼辦……比起自助餐,我現在更想吃海鮮火鍋。你不喜歡海鮮火鍋啊?”
白源當即改口說:“想吃就去吧,好歹也是人家一番心意。遠不遠?”
“不遠,我捱得住。”衛霖開心地勾住他的肩膀往外帶,“現在可是吃海鮮的季節啊,我跟你說,九、十月份的螃蟹可肥了,紅膏黃膏能從臍蓋裏頂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