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重逢
沈寂了幾個小時的坐標光點再度亮起, 若隱若現, 似乎信號不太穩定。
全息顯示屏面前的技術員松了口氣,說:“1號重新出現, 位置在機場, 正向市區方向移動。”
另一名技術員伸手又拉過來一個坐標, 放大經緯度:“2號位置也傳回來了,往……機場方向移動。這兩個是要半路碰頭?”
一名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站在他們身後, 五十來歲, 個頭不高、外貌普通,臉上兩道深深的法令紋, 使得他的表情於嚴肅中又帶了幾分老態, 眼神犀利而深謀。
他看著屏幕, 兩個逐漸靠近的光點,仿佛兩顆被宇宙引力井牽引著的星星。
“那就讓他們碰頭,然後一箭雙雕。”中年男人轉頭又問了句,“監測員呢?”
跟在他身後的年輕女助理答:“已經用藥物配合精神暗示洗腦成功。回到相應科室後, 我們還會繼續觀察。其中有個女監測員被精神類藥物誘發癲癇, 送去醫院了, 據說情況挺嚴重,一時半會清醒不了。另外還有一個調到後勤部去的B級治療師,至今還沒有投入‘終測’,您看……”
中年男人知道她說的治療師是誰。但他暫時還想留著那個尤物,否則當初出了毆打患者的事,他也不會高擡貴手地放她一馬, 將她轉入後勤部。他掌控著一個小職員的命運,把她弄上手還是上手完再處理掉,都不過是早晚的事。
他擡了一下手掌,示意助理不必再說,吩咐道:“先解決1號和2號,如果不能生擒,就銷毀,儘量做得隱蔽些。還有,蓋亞處理完白家的事了吧,通知她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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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往機場的大巴在高速路上來了個急剎車,因爲一輛不知死活的出租車竟然逆行,打橫著擋在了前面,差點釀成一場車禍。
大巴司機把頭探出窗外,破口大駡。車廂內最後一排卻有個乘客起身,肩膀上挎著大旅行包,走到車門邊對他說:“師傅,麻煩你開一下門。”
司機一肚子火氣遷怒在他身上:“高速路上,開什麼門!當我這是公交車啊!媽的今天什麼黃道吉日,碰到個傻逼的士,又來個事逼乘客。”
戴著鴨舌帽的青年哂笑:“我下車,對你和全車乘客而言,是件值得慶幸的事。”
司機沒好聲氣答:“慶幸個屁,沒準時到機場,我要扣獎金的知道嗎!”
“你不開門,我就自力更生咯。”青年說著,拉開旅行包拉煉,從中摸出一把半自動手槍,連開兩槍擊中鉸鏈,而後擡腿一踹,車門滑開。他舉槍做了個“拜拜”的手勢,跳下了車門口的臺階。
司機一臉石化,乘客們呆若木鶏。
幾秒鐘後,整輛車嘩然起來。司機拼了老命地重新起步換檔,油門猛踩,大巴車拖著半扇哐裏哐當的車門,絕塵而去。
衛霖走向攔路虎般的出租車,拉開後門將旅行包扔進去,又坐進了副駕駛座。
駕駛座上的男人迫不及待地側過身來。
他們熱切地擁抱,呼吸著彼此身上熟悉的氣息,像給焦灼緊綳到極點的神經註入了一股安慰劑。
白源揉著搭檔後頸上的發梢,說不出話。
衛霖輕輕摸了摸他身上包紮的綳帶:“……真夠嗆。我要檢查一下你的傷口,但這裏不是寬衣解帶的地方。交換一下,我開車。”
白源拍了拍他的屁股:“一點皮外傷,不至於連個車都開不了。”
衛霖拉開一點距離,捧著他的臉端詳左邊眉骨上縫綫清晰的口子,親了一下他的眼皮:“白先森,你就算變成三條眉毛也很帥。”
白源扯動嘴角,露出個知情識趣的笑意:“很好,平時多表揚老公,有你的好處。”
衛霖大笑:“你已經夠自戀了,還用得著我整天表揚?”
他下車繞到駕駛室,堅持與搭檔交換了位置,發動車子,朝市區駛去。
一路上白源把在白家發生的事告訴他。
衛霖對“蓋亞女士”的真實身份倒是挺意外:“這麼說來,她不是你後母?你父親估計是這個研究項目的贊助商之一,但他也許幷不知情……”
白源目光有些鬱鬱地沈下來:“一年幾千萬砸進去,他怎麼可能全不知情,不過是知道幾分的區別。如果他明知腦研所和治療中心都牽涉其中,三年前卻還是冷眼旁觀我跳進去……”
“不會的。”衛霖打斷他的懷疑,“你畢竟是他的親生兒子,他不會做得這麼絕。我傾向於,他被安亦心瞞騙,看好這個研究項目,卻不知用了那麼多無辜者的生命去奠基。”
“或許他只是裝作不知,”白源淡淡道,“這樣既不影響他賺錢,又能讓他良心好過。”
衛霖覺得他對白競軒的失望深入骨髓,不是幾句話能夠化解。但說真的,衛霖幷不在乎白競軒被不被他的兒子接受,只在乎白源是否因此受到傷害。
如今看來,白源談起生父和白家,已經比之前坦然了許多,經年的陰雲從他心底逐漸淡去。這讓衛霖感到欣慰,摸了摸搭檔的肩頭:“別介意,你還有我呢。”
白源轉頭看他,表情嚴肅,像安撫又像宣誓:“當然,你整個兒都是我的,我整個兒也是你的。”
衛霖覺得白先生可愛極了,忍不住違背交規,伸出一隻手撫摸他的臉頰。
白源抓住他的手指,放在嘴唇間,用齒尖輕輕研磨。
衛霖笑著收回來:“說正經的,我們不能老被這麼死纏爛打地攆著跑。”
白源說:“車子、手機、衣服,包括各種隨身物件全都換了,如果他們還能找到,那問題就不是出在我們身上。”
衛霖看了一眼高速路上的監控探頭:“會不會是交通監控網絡……可他們的手能伸進官方的城市安全系統裏去?要是真這麼手眼通天,直接出動警方通緝不是更省時高效。”
白源皺眉思索:“那麼就只有一處地方了……身體裏。”
“植入式追蹤器?”衛霖說,“這倒是有可能,進行腦域開發實驗時,我有一段時間失去了意識,當時的解釋是電流刺激顳葉導致。也許就是那時被麻醉了,植入追蹤器。”
他這麼一說,白源頓時想起,腦研所一開始是打算給所有實驗者的手臂內側打上特殊條形碼,用以標識和追蹤,但因爲侵犯人權被相關部門否決了。說不定他們化明爲暗,真在實驗者體內動了手腳。
當時昏迷的時間很短,所以這種微創植入不會太深。衛霖疑惑:“但我洗澡時幷沒有發現體表有任何異樣,難道是在看不見的地方。”
白源:“我能看見。你的每寸皮膚我都親手摸過,體表下幷沒有異物。”
衛霖:“白源源,你還真是汙得一本正經。”
白源:“汙嗎?那反過來說好了,我的每寸皮膚你都摸過,發現異常了嗎?”
衛霖:“……來,撩神寶座拱手相讓。”
手機在衛霖口袋裏響起,白源替他掏出來,看到屏幕上亮起的號碼:“是吳景函。你把新號碼給他了?”
衛霖點頭:“但沒給顔雨久和葉含露,不是信不過,是怕連累了她們。”
手機一接通,吳景函就開門見山地說:“我準備坐直升機回F市,3個小時後,你們約個見面地點。”
衛霖聽他語氣,像是有什麼緊要的事情必須當面交流,於是答道:“行,要不就在你們公司的頂樓天臺。”
吳景函任職的信息技術公司,所在大樓共35層,天臺上有直升機停機坪,倒是很方便。對方應了聲,迅速掛斷。
白源看了看時間,現在是上午10點。
他們得確保在這3個小時內,找到那個“不知道在哪兒的追蹤器”,如果找不到,那麼與吳景函的會面就只能取消,以免將對方也拖入險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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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一下高速進入市區,就找了家不起眼的小旅館開房。
反鎖房門後,兩人迅速將衣物脫光,仔細檢查對方身體的每一寸皮膚,依然沒有找到任何蹊蹺之處。倒是白源身上新添的傷口,讓衛霖很是心疼。
白源不以爲意地握住衛霖的肩膀——對方正半蹲在他面前,下巴微擡,查看腰側紗布滲出的血跡——調侃道:“這個姿勢不錯。”
衛霖仰臉看他,發現對方的某個部位在自己的註視下充血,大有昂然挺立的趨勢。
“……”
衛霖無奈:“白先森,現在不是幹這個的時候,我不想光著屁股時被人破門而入。”
“我知道。”白源淡定地套上短褲,把鼓起的那團塞進外褲拉煉下面,“它忍不住,我能,只要你儘快穿上衣服。”
衛霖訕笑地穿好衣服。
白源用冷水洗了把臉,看見鏡子中自己的左眼,眼白布滿網狀血絲,有些血絲暈成了嫣紅的一團。他知道這是致幻能力使用過度,眼睛超負荷導致毛細血管爆裂,接下來的幾天內,最好都不要再動用異能。
走出浴室後,他看見衛霖坐在床沿思索,過去挨著坐下,習慣性地揉對方的短髮。
衛霖把頭一歪,枕在他頸窩:“我寧可面對槍林彈雨,也不想與看不見、摸不著的鬼東西玩捉迷藏。”
白源的手指插在他髮絲中,輕柔地撫摸:“放鬆點。實在不行,就通知吳景函取消見面,有事電話裏說。”
怎麼放鬆,我腦袋裏像裝了臺永動型服務器,日以繼夜地運行,連重啓的間歇都不給。衛霖心底默默嘆口氣,說:“我想到個折中的辦法。”
“什麼辦法?”
“換個見面地點,或許能削弱甚至屏蔽追蹤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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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市雖說是華夏的二綫城市,但在舊世紀曾經躋身戰備區,歷史遺留問題挺多。譬如地下,除了排水通道、走各種管綫用的地下井、新地鐵,還有年代久遠的防空洞和廢棄的舊地鐵……四通八達猶勝蛛網,以至於相關部門至今無法描繪出一張完整的地下管網圖紙。
在市郊東南方向有三座戰備車站,連通著地下最早一批的地鐵綫,自建成日起,從未對民衆開放過。
其中兩個被水泥和各種雜物封死,第三個地下車站的入口,就藏身在公路與荒野的交合處,掩在幾棵槐樹下方。乍一看像座方方正正的老式平房,綠油漆殘剝的木門、簡陋的白灰墻,粗糙的水泥地,充斥著沈悶朽敗的氣息。車站入口雖然鐵門緊閉,但對衛霖和白源而言,形同虛設。
水泥坡道從這裏深入地下,通向軌道與站臺。
站臺內電源早已切斷,漆黑陰冷,濕氣彌漫,手電筒光綫照射出剝蝕的墻皮,一小塊一小塊像魚鱗一樣翹起,令人看了起鶏皮疙瘩。
衛霖走到站臺的立柱旁,擡頭照了照天花板:“距離地面35米,沒有任何電子信號能穿透。我們在這裏待上3個小時,如果沒有追殺者,就說明這裏暫時是安全的。”
白源有些不可思議:“這條綫路沒有出現在任何公共出版物裏,你怎麼找到的?”
衛霖笑了笑:“把50年前的舊版地下管網和現在的相重疊,就會發現許多改道的、廢棄的、新建的綫路。這裏曾經運行過通勤車,雨水、汙水、電力綫路一樣都少不了,仔細對比就能發現。”
白源嘆服:“幾百萬條密密麻麻的綫路,縱橫交錯,我一想都覺得眼暈,虧你還能找出來。霖霖,你的腦力似乎又進化了?”
衛霖也不太清楚,但之前找這條綫的時候,又流了不少鼻血。白源用紙巾給他堵上,擔心地問他要不要去找個診所看看,或者買點藥。衛霖搖頭調笑,說是欲求不滿,回頭事情解決了,痛快打一炮就好了。惹得白源差點按住他,就地正法。
兩人在漆黑的廢舊車站裏,找了處平坦的地面,把帶來的防潮墊和毛毯厚厚地鋪了兩層,坐在上面,耐心等待。
衛霖坐沒坐相,很快就滑到搭檔懷裏,頭枕著對方的大腿,任由白先生擼貓似的胡擼他的頭髮,髮型什麼的也不要了。
追捕者一直沒有出現,看來這個方法奏效了。
黑暗中的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天,好像把這輩子的話全透支了,可還是怎麼都聊不夠。
當另一個男人走進地下車站時,兩人正在纏綿地接吻,瞥到手電筒的光柱晃動,才依依不捨地分開。
“我好像來得不是時候,要不我先出去吃個午飯?”吳景函說。
雖說是打趣,語調中卻沒有多少輕鬆,反而覺得有些凝重。
衛霖起身,扒拉了一下頭髮:“不用了,說正事。”
“那我就直說了。”吳景函沈默幾秒後,丟出了石破天驚的一句,“敏行下載的加密信息我已經全部解開,其中還有一份名單,是上次那份的後續——從20年前至今,第九批次人體實驗的實驗者名單,裏面有你們兩個的名字。”
“衛霖,白源,你們也是實驗者之一。”
“名單上有36個人,是實驗人數最多的一批。”吳景函從包裏抽出一張紙,遞過去。
衛霖怔然地眨了眨眼,接過來。
手電筒的光綫冷冽地打在紙面上,反射出一行行白底黑字。
吳景函聽見他微微吸了口氣,然後艱澀地說:“另外34個人……全都是我們的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