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匣底的希望
通往主實驗室的路程幷不算太長, 衛霖和白源又接連碰上了兩個怪物。其中一個被白源用消防斧兇殘地砍死, 另一個是穿著實驗服的女性,將半截身體種在天花板上, 倒垂下來的長髮編織成一張黑色絲網, 堵住了整個過道。他們試圖破開發網通過時, 她開始歇斯底裏地尖叫——然而也只是叫叫而已。她已經被自身分泌的體液粘在了平面上,接下來的生命意義就是不斷地進行無絲分裂, 縊裂出無數個自己, 最後耗盡染色體終端而衰亡。
衛霖不怕和怪物打架,卻被個不會打架的女怪物叫得心驚肉跳, 恨不得捂緊耳朵儘快逃走。
“這太可怕了!”他說, “我上次聽到這種叫聲, 是小區樓道裏的一隻狗撲了個女住戶,她叫得燈罩都快震碎了——天知道她在害怕什麼,那條狗只比茶杯大那麼一點點,站起來還不及她‘恨天高’的鞋跟!”
白源也有些受不了, 加快了腳步, 但仍不忘出言揶揄:“我以爲你會趁機安慰那個女人, 聽說你在單位的外號是‘婦女之友’?”
衛霖一路狂奔,終於讓那尖叫聲遠離到可以忍受的程度,喘氣道:“我是覺得女人很可愛啦,但太過神經質的還是算了。”
白源斜眼看他:“……你不但是個gay,還喜歡女人。雙性戀?”
“早說過了我不是gay!”衛霖幾欲抓狂,“從吳景函那會兒起你就一直在誤會什麼?我是直的, 比激光還直!”
“哦,對此我幷不關心。”白源一臉漠然地說。
不關心你問個屁啊!我就算男女通吃,跟你這種性冷淡自戀狂又有個毛關係?衛霖腹誹歸腹誹,沒敢真說出口——對方手裏的斧頭還滴著上一隻怪物的血呢,考慮到自己跟對方還有那麼點兒差距的戰鬥力,還是無聲地吐吐槽算了。
幾分鐘後,他們到達了視頻中那扇鑲嵌圓玻璃窗的合金門。
衛霖上前摁了一下門鈴按鈕,朝對講系統說了句:“衛霖、白源。程教授,我們來了。”
厚實密閉的合金門沒有任何動靜,內中的人似乎在猶豫,或是已經放棄。衛霖想了想,又補充了句:“在臨死前沒有見過我們,您一定會遺憾的。”
幾秒鐘後,門鎖自動彈開。衛霖示意白源把消防斧擱在外面,一前一後推門走進去。
他們一眼就看到了扶著操作臺、勉強站立的程笠新教授。對方的相貌跟視頻上看起來沒什麼區別,但神色還要更憔悴。見到衛霖和白源,他的目光中仿佛燃起了對某種奇異現象與未知領域的探索欲,迴光返照似的亮了起來。
“你們……沒有發現自身的任何異變?哪怕輕微的……一點點都沒有?”他難以置信地問。
衛霖脫下背包和外套搭在檯面,走到他跟前,展開雙臂:“您怎麼檢查都行,我不介意。”
程笠新激動地推了推眼鏡:“我需要采集你的一點血液,還有他的。”
“請隨意。”
兩人在水龍頭下清潔了雙手,讓程笠新分別取了些指尖血放入儀器檢測。
衛霖見老專家在基因檢測室忙活,自己也沒閑著,用實驗室的玻璃燒杯盛了一杯淨化水,又從背包裏掏出個包裹著錫箔紙的餐盒——飛機上分發的午餐。
他把鼻子湊上去嗅了嗅,轉手遞給白源:“你的咖喱鶏。”
白源覺得他這出人意表的行爲實在有點……不三不四,沒接。
衛霖反而瞪他:“我辛辛苦苦從飛機上一路背過來的,你居然不領情?吃不吃,不吃拉倒,我一個人能吃兩盒。回頭大部隊上門,你餓著肚子跑路,別拖累我。”
白源皺眉,勉強接過來,嫌棄道:“冷透了。”
衛霖簡直要笑:“白老爺!白公爵!在這種滿是怪物的地下研究所裏,有飛機餐吃就不錯了好嗎!還要挑三揀四?”他劈手奪過咖喱鶏飯,轉身在角落裏找到個電子秤模樣的實驗室加熱板,將餐盒放在玻璃陶瓷面上,開啓加熱。
電加熱板最高溫能達到五百多攝氏度,且升溫速度極快,不一會兒咖喱香味就從錫箔紙裏飄了出來。衛霖小心地拎起餐盒,噗的一聲丟在白源面前,撇嘴說:“白老爺,您的午餐已備好,請慢慢享用。”
白源扯了扯嘴角,答:“知道了,去給我拿包醬菜,不辣的。”
衛霖牙根發癢,但看在他這一路上辛苦砍怪、屢屢沖在自己前面的份上,還是去背包裏翻出個印著航空公司LOGO的紙盒,將裏面搭配飛機餐的真空小包醬菜拿出來,連同餐後水果——一根在背包裏悶出了黑點的香蕉,放在白源面前:“醬菜。還有你60%的同胞,拿去吃!”
白源拉了張高腳圓凳過來坐,果真一勺一勺吃得挺舒心愜意。
自覺氣勢上落了下風的衛霖嘴裏嘰嘰咕咕,又取出一盒紅燒排骨飯加熱,埋頭開吃。
“水。”白老爺再次指使。
衛霖差點把手邊的燒杯砸過去,最後忍住,又裝了一杯淨化水,很不客氣地壓在他面前,皮笑肉不笑:“吃完飯,是不是還要伺候洗漱按摩三溫暖?”
“那倒不必。”白源淡然道,“我不喜歡跟別人有太多肢體接觸。”
性冷淡……早射!陽痿!衛霖在肚子裏惡毒地鑒定。
程笠新在此刻從檢測室出來,看到兩人據桌大嚼,驚愕過後火冒三丈:“這裏是實驗室!知道對菌落菌群數量和空氣質量的要求得有多高嗎,你們怎麼能在這兒吃吃喝喝!”
衛霖扭頭叼著勺子:“程教授,您不是都打算去另一個世界了嗎,還管這凡塵俗事啊?”
程笠新被他噎得一口氣險些沒續上來。
衛霖從背包裏掏出最後一個餐盒,放在電加熱板,十分好心地說:“程教授,我看您這樣子,應該是不吃不眠兩三天了吧。要知道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您還是吃頓熱飯吧。就算古代死囚上刑場,也得吃飽了斷頭飯再上路不是?”
“你、你這人……”程笠新用手指著他,氣得手指直抖,“我不吃!”
衛霖把加熱好的飛機餐送到他面前,正色道:“吃吧,真誤不了您的事。”
打開的錫箔紙下,裹著醬汁的排骨、黃綠色冬瓜片搭配顆粒飽滿的白米飯,邊上再灑一撮澄黃細碎的腌蘿蔔丁。氤氳的香氣刺激著饑腸轆轆的食欲,食物分子從鼻腔進入,接觸到嗅覺神經再傳導至大腦,於是大腦向身體催發出強烈的進食要求——程教授與生物本能對抗得很辛苦。
衛霖把塑料勺子塞進他手裏,像個打破僵局的觸發信號,程笠新捧著餐盒,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白源擡頭,與衛霖交換了個眼神:肯吃就好!食欲與求生欲息息相關,前者有需求幷得到滿足,後者自然也會跟著提升。
實驗室外面隱約傳來聲響與震動感,衛霖走到門邊,拉開一條縫側耳細聽,轉頭說:“像是在炸外圍通往核心區的門?官方部隊已經到了。”
程笠新從餐盒上擡起頭,頽然而認命地看了門口一眼,繼續扒拉著飯粒。
“那扇門相當厚實,想要暴力破開還得幾分鐘。另外,動靜這麼大,外面遊蕩的怪物會聞聲而來,他們挑戰的遊戲難度,可要比我們之前高多了。”衛霖同情地搖搖頭,鎖緊門走回來,將空餐盒收拾好,隨手丟進廢棄物回收桶,“程教授,您怎麼看,要隨官方部隊走嗎?”
程笠新咽下最後一口飯,在水槽邊有條不紊地洗手、漱口,用紙巾擦完臉,才開口說:“我觸犯了國家法律、違背了人性道德,造成了毀滅性的災難,應該受到最爲嚴厲的懲罰,哪怕是死刑我也心甘情願地接受。”
一切都是我的錯!哪怕窗外樹葉被風吹落,也是因爲我推窗的力度太大,産生的氣流所導致——這就是自罪妄想癥患者的思維方式,極度悲觀、陰鬱而固執。衛霖無奈,只好先順著他的意思:“每個人都得爲自己做錯的事負責,這個沒錯,但我和白源不會跟你去,我們才不想跟官方打交道。”
程笠新爲難地說:“可最後的結論還沒有出來,只是一個初步的檢測——你們兩個體內的遠古病毒基因,的確沒有被誘發劑激活,然而其中詳細的數據、以及導致這種情況的原因,我還需要更多的時間去研究。”
“有沒有這種可能性——”一直寡言少語的白源忽然開了口,“不止是我們兩個,這個世界上還有一部分人,體內病毒基因不會被激活,或者激活了也不會有什麼影響,不會像那些怪物一樣思維退化到只剩兇暴的獸性,甚至還會産生對自身有益的進化?”
仿佛一語驚醒夢中人,程笠新猛地扭頭看他:“你們兩個,不是特殊的個例?!對啊,有這個可能!基因結構異常穩定,自體免疫力極高、排異性極強,甚至可以同化這些病毒基因——很可能的確有這麼一批人,而且相對於龐大的全球人口基數,他們的數量應該還不少!”
他的語氣急促而激動,徑直走到白源面前,湊近了端詳:“至於你說的進化,應該指的是的一種基因突變——譬如說你的左眼。看起來像是虹膜異色癥,但這種罕見的綠色,不像是疾病造成……你的聽力正常對吧,(白源點頭)眼距也正常,那就不是染色體畸變導致的瓦氏癥候群;是混血嗎?(搖頭)那也不是遺傳原因……是在這一段時間才出現的嗎?”
白源猶豫了一下。他的左眼,一出生就是奇異的翡翠葛色,但據實回答對完成任務沒有幫助。如果說是由病毒基因誘發劑引起的,反而會讓程笠新更加認同他之前的猜測——有些人不會因感染而退化爲毫無理智的怪物,甚至會産生基因突變,進入一個全新的、禍福未知的進化領域。
於是他篤定地點頭,說:“對,前陣子忽然變了色。”
騙子……然而騙得好!白先森這是一下子就看清了問題本質呀。衛霖忍不住在心底點贊:就算我們沒法一下子治好程笠新的病癥,沒法讓他妄想的末世災難片瞬間“敢叫日月換新天”,但只要給予足夠的希望,讓他覺得前路似乎還有光明可尋,就能很大程度上減輕病情,讓他萌發求生意識,從現實的昏迷中清醒。
程笠新深吸口氣,滿面愁容中第一次流露出幾分驚喜與欣慰:“如果你的猜測能被證實,這可能是人類逃過浩劫、擺脫絕境的唯一希望——”
門外一陣嘈雜的叫喊與槍聲,響動比之前清晰許多,大隊人馬似已破除重重障礙、逼近實驗室。
衛霖和白源不想在程笠新的眼皮子底下對政府軍出手,大殺四方,以免刺激到他本就不正常的精神狀態,但也不想跟他一同被俘虜,陷入被動之中。
所以只好溜之大吉。
好在這一趟行動收穫頗豐——程笠新對他們兩人本身、對白源的推測産生了研究興趣,也對人類未來的生機萌發了些許信心。作爲這個“絕對領域”的主人,他的心態勢必會投射到整個末日世界。
也就是說,外面的情況不再像剛開始時那麼糟了,所有人全部淪爲怪物、人類徹底滅絕的最壞情況得到了改善。因爲衛霖與白源的介入與影響,會出現一批不受病毒基因感染的正常人類、甚至是産生了良性變異與進化的人類。
這個世界的“造物主”,從潘多拉之匣的最深處,依稀看到了神話傳說中的那一點“希望”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