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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臣俯首》第82章
第82章 解蠱

  這個事實實在太過驚人, 可面前的景象明明白白——大昭皇帝被人裝在棺材裡出現在萬裡外的敵國北嬈。

  喬裝打扮成夥計的許延趁他愣神,一把揪起赫連丞的衣襟,將陌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迎上眾多正欲沖上來的護衛, 厲聲喝道:“把你們手裡的刀放下!全部退後!”

  護衛忌憚著他的舉動,一時遲疑沒有上前, 緊接著赫連丞回神,完全不顧惜性命, 毫不猶豫地揚聲命令:“不要放下刀!抓住棺材裡的人!”

  許延刀鋒一緊, 在對方的脖頸劃出一條細細的口子, 神色緊繃地看向已經被護衛抓住的男人,謝臨澤還陷入在沉睡中,眼睫緊閉, 對四周的情況一無所覺。

  看到他落在他人手裡許延一刻也無法忍耐,當即怒不可遏地用北嬈話喝道:“放下他!不然我就殺了你們皇帝!”

  赫連丞一挑眉鋒,脖子上還流著血,“在你動手之前, 他們就會先殺了謝臨澤。”

  細雪漫天而下,兩方人劍拔弩張地對峙著,護衛們抓住人質重重包圍住許延, 赫連丞觀察著對面的男人,沉思了數息,接著意味深長地說:“他是不是已經完全被佛羅散侵蝕了五感?”

  許延渾身的氣息陡然變得危險起來,既然對方已經識破, 他並不打算掩飾,壓低了聲音,字字森寒,“拜你們北嬈人所賜。”

  “話可不能這麼說,佛羅散一事我的確有所耳聞,可並非是我所謀,也不是我所為。”赫連丞攤開手。

  “我以為我會信你的鬼話?”許延挾持著他,目光轉向被護衛抓住的謝臨澤,“再說最後一次,放下他!”

  那明晃晃的刀隨時可能在赫連丞的喉嚨上開個口子,四周的護衛緊張地盯著對方的舉動,握緊了刀劍,嚴陣以待。

  “你就是殺了老子也跑不出北嬈。”僵持片刻,赫連丞說,“這樣,你鬆開我,我保證不會傷害你們兩人。”

  這話聽起來沒有半分可信度,許延嘲諷地勾了一下唇角。

  赫連丞想了想,再加籌碼,“你來這裡隱藏身份藏身在左賢王府,是為了替謝臨澤解開佛羅散吧?我告訴你,他救不了謝臨澤,那佛羅散本來就沒有解藥,只有王宮裡的巫醫可能會有辦法。”

  “你怎麼證實你的話?”風雪飄起,把一圈人的衣袂卷得獵獵作響。

  赫連丞也不猶豫,直接命令道:“把人還給他。”

  護衛卻憂心忡忡地道:“可王上……”

  “給他。”

  高大魁梧的護衛抓住謝臨澤的後衣領一步步上前,警惕地盯著許延的動作,把提在手裡的人交了出去。

  許延見此頓了頓,隨後鬆開赫連丞,把陌刀甩手插進雪地裡,接過謝臨澤把他抱了起來,一邊臂彎托住他的膝彎,懷裡的男人幾縷鬢髮散落,下巴瘦尖,對外界的變化完全沒有一絲感知。

  他往前走了一步,可護衛們如壁壘般立著,沒有絲毫讓開的意思。

  寒風凜冽呼嘯,夾雜著細雪飛揚,許延回過身,目光如凍結的霜雪,“你打算出爾反爾?”

  對方的身前已經擋有一圈護衛,若是他做出任何攻擊的舉動,就會被一擁而上拿下。

  赫連丞抱著手臂和他對視,“不,老子當然說話算話,只是我可沒有答應讓你們兩個離開北嬈,你現在要隨我進宮。”

  許延回過頭,繼續向前走去,護衛們沒有得到命令沒有妄動,領頭的護衛看向赫連丞,他放下手臂,面上露出一絲惱怒之色。

  眼看就要發作之時,許延停下腳步,彎下腰撿起棺材裡的毛氈蓋在懷裡的男人身上,看向不遠處的北嬈王,“還不走?”

  事情到了這一步,他們兩人的身份完全暴露,還驚動費連樞,再想逃出北嬈已是不可能,不如跟赫連丞進宮看看能否解佛羅散。

  在一行護衛的帶領下,許延抱著謝臨澤邁進了這座黑岩累砌的森嚴王宮,接下來的幾日裡他無論做什麼事都有侍衛跟隨在後,能讓他忍耐下來的原因是,赫連丞答應讓巫醫來替謝臨澤診治。

  看著一群猶如枯木般的老人包圍了躺在石臺上的男人,彼此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時,許延煩悶地皺緊了眉,深覺這夥人神神叨叨,在經過交涉過後,傳信出去讓搜羅藥材的周垣儘快回來。

  他回神一扭頭,便看見其中一個巫醫在剝謝臨澤的衣袍,當即青筋一跳,單手抓住對方一把將他整個人拋了出去!

  旁邊的侍從們大驚失色連忙上去把人扶起來,剩下的一圈巫醫們立刻見此嘰裡呱啦的叫嚷起來。

  許延的北嬈話也是以前經商走南闖北學下來一些,但並不是很熟,尤其是當先帝去世,兩國因此斷絕貨物賈貿往來,更是生疏不少,這會兒根本聽不懂他們在吵什麼,只覺得刺得耳朵疼。

  這時赫連丞打開木門出現在石室裡,四周立刻安靜了,他那身黑羽大氅已經脫了,只穿了一件修身的左衽窄袖長袍,一縷彎曲的鬢髮落在眉角的疤痕上。

  “他們只是在查看謝臨澤的蠱毒而已,這些巫醫一輩子專研此道,論醫術不比你們中原人差,你可以儘管放心。”

  赫連丞朝巫醫們點了點頭,對方頗為不滿地念叨著什麼,繼續手上的動作,揭開石臺上男人的衣襟,讓他整個上半身裸露在寒冷的石室中。

  “讓你的手下再添兩個爐子送進來。”許延站在一邊說。

  赫連丞不以為然,“不都一樣?反正他感覺不到冷暖……”

  許延偏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好吧,雖然我很想跟你打一架,但現在看起來並不是時候,別以為老子怕你了。”他對侍衛比了一個手勢,在侍衛走出去後看向石台,嘖嘖有聲,“你叫許延是吧?難怪你把皇帝看得這麼寶貝,他看起來的確很……”

  許延的臉色徹底黑了:“你再說一個字試試看。”

  赫連丞十分不能理解,“老子說什麼了?男人說這點事兒怎麼了?別告訴我你看待他不是那種關係?老子的兩隻眼還沒有瞎。”

  許延的臉轉向謝臨澤那邊,根本不搭他的腔。

  靜了半晌,赫連丞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起來,“哎我說,你不是還沒得手吧?”

  許延不說話,另一邊有侍衛開門進入石室,放下兩個爐子,隨著溫度上升,那股仿佛浸入骨髓的寒冷逐漸消失。

  赫連丞見對方陰沉的面色,有些不可思議地道:“你還真的沒有得手?你是不是那裡有毛病?”

  許延攥緊了拳頭。

  “誒誒你他娘的別動手!當心老子把你們兩個關起來,咱們北嬈人民風開放,哪像你們這麼古板,不過說真的。”赫連丞摸了摸冒著青胡渣的下巴,“我實在是很好奇你是怎麼搞到大昭皇帝的?”

  許延總算出聲了,話裡充滿了嘲諷,“的確不像你們北嬈人,若不是前幾十年通商來往,移風易俗,恐怕你們今天還是看見了個洞,就走不動路吧?”

  赫連丞聞言反而大笑了起來,“你那是沒嘗過滋味,我這宮裡三十幾個美人,要不要送你一個試試?”

  許延不耐煩地道:“你到這裡來就是為了跟我說這個?”

  “我來看看謝臨澤這毒還有沒有救。”赫連丞靜了一會兒,又耐不住地開口,“我告訴你兄弟,他這不還沒有醒嗎?我跟你說就趁這個機會……”

  “給我閉嘴!”許延只覺得一股怒火從胸腔裡冒出來,想照對方的面門來上一拳,這時屋裡又響起聲音打斷了他。

  只見巫醫們檢查完,為首的老人翻著厚重的羊皮紙卷,跟他們談論起來,有人轉頭在藥櫃那裡翻找著材料,又有人拿個一個杯子,持銳器劃破了謝臨澤的手指,讓血液滴進杯中。

  “他們在說什麼?”巫醫的話太過晦澀,許延聽的不太明白。

  “破解的方法。他們要重新煉出佛羅散,先在旁人身上試試可行性,再在謝臨澤實施,不過他身上的蠱毒殘留太久了,不好辦啊。”赫連丞歎了口氣,“我從大牢裡提兩個死囚過來試試。”

  咯吱一聲,木門又開了,一個侍衛探頭道:“王上,左賢王求見。”

  赫連丞挑了挑眉,向外走去,沒走兩步又回頭看向許延,“放心,我不會去見這位居心叵測的左賢王,今天難得沒有下雪,我去找我的美人兒聊聊心,你可不要在宮裡亂走動,當心刀劍無眼。”

  許延掃了他一眼,目光繼續放在謝臨澤身上。

  赫連丞頗感無趣,撇了下嘴轉身離開。

  轉眼半個月過去,周垣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發出幾封信都沒有回音,而晝夜輪流研製佛羅散的巫醫出了成果,根據他們的說法是用子蠱吸去謝臨澤身上的成年累月的殘毒,再用母蠱誘出子蠱便是大功告成。

  許延雖然對這種方法存疑擔憂,但這是目前唯一能將謝臨澤從這種無知無覺的狀況挽救的機會,他只能懸著心臟接受。

  等到子蠱吸完了謝臨澤身體裡的殘毒,巫醫割開了他的手腕,原本細小一線的子蠱變成了一個蠕動的血蟲,在母蠱的引誘下,可以清晰地看見它沿著男人的手臂向下爬去,臨到出口,還有些不甘地回縮著。

  許延看著這一幕,感到呼吸有些艱澀,好在子蠱冒出一個頭,被眼疾手快地老巫醫抓住捏出,將子母蠱放在石盒裡關上。

  一圈子巫醫們便向外退去,旁邊赫連丞說:“看來謝臨澤馬上就會醒了。”

  許延在石台邊等待著男人醒過來,對方面容沉靜,仿佛睡著了一般,只是臉色顯得異常蒼白,嘴唇呈現出失血般的淡色。

  他皺了皺眉,察覺出一絲不對勁,牽起謝臨澤的手腕診脈,雖然他醫術並不精湛,但也能明白現在的男人脈象極其虛弱,再試了一下他的呼吸,發現其氣息微弱得幾乎感到不到。

  許延放下他站起身,看向赫連丞,目光冷銳至極,像是剛飲過血的刀子,“這是怎麼回事?”

  赫連丞看了看謝臨澤,又看了看他,撓了撓下巴,訕訕笑道:“要解開佛羅散九死一生,這不,有意外不是很正常嗎?畢竟那幾個用來試解的死囚都沒能活命……”

  許延抿緊嘴角,一步步地走向對方,旁邊的侍衛看出來不對勁,連忙上前攔住他,“不得放肆!”

  然而在所有人還沒有反應過來時,他一把抽出侍衛腰間的彎刀,將對方一腳踹開,刀尖指向赫連丞,“你和費連樞商量好了?你告訴他暄和帝在北嬈了?!”

  不光四周的侍衛緊張起來,就連巫醫們都又開始嘰裡呱啦地叫停,赫連丞背著手,看著刀鋒神色沉澱下來,“商量什麼?你在左賢王府潛伏的這些時日知道一些什麼?”

  “比你想像得要多。”許延掃了一眼四周逼近的侍衛,“我知道他對大昭心懷仇恨,意圖挑起事端引發戰爭,我還知道他手握大權,對你有不臣之心。”

  “當初給謝臨澤下佛羅散的人,是費連樞的弟弟,費連一族的確對於大昭的仇恨至深,他有不臣之心應該是我的敵人才對,你怎麼就肯定我和他共謀?”赫連丞歪了歪頭。

  許延冷道:“大昭和北嬈從祖祖輩輩積攢下來的仇恨太多了,國仇面前不臣之心算什麼?”

  赫連丞聞言朗聲大笑,“國仇又算什麼?許延,你且看看北嬈,你看到了什麼?連年大雪荒蕪薄收民不聊生,北嬈怎麼吃得起戰事?男人一打仗,女人崽子全餓死,還哪裡來的國?”

  緊接著,他的眼神變得銳利至極,喝道:“拿下他!”

  下一刻四周的侍衛齊齊撲上,許延握著刀脊極快地兩三下斥退迎面兩人,後方風聲一起,他矮身橫腿一掃,呯地將侍衛放倒,動作間勢如破竹,直接朝赫連丞橫掃而去,將刀鋒揮向對方的胸膛!

  與此同時,赫連丞沒有絲毫畏懼之意,反而帶著棋逢對手的暢快笑容,匕首滑出袖袍,叮地一聲響,在掌中轉動一圈,狠狠地刺向許延的脖頸!

  兩個人的動作都是毫不留情,一擊致命,這時身後的巫醫們急慌慌地叫嚷起來。

  赫連丞一愣,許延隱約聽見有“醒了”的字眼,他們幾乎是同時停下動作,刀鋒堪堪停下死穴之前。

  許延回過頭,兩個人看向石台。

  石臺上的男人正撐著胳膊坐起身,一頭流水般的長髮披在肩膀和身後,他和滿屋子粗糙灰暗的北嬈人相比,未免太像一件昂貴的瓷器,就怕稍稍一碰便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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