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晉江文學城101
景岳猛地翻下床,就聽藍鳳哭喊道:“景景!景景快來救我,嘰嘰害怕!”
景岳眼色一凝,尋著聲音找去,一見到藍鳳他就笑了。
只見一隻小藍雞被繩子捆在樹幹上,繩子還繞了三圈,它連低頭都困難,又沒辦法使用靈力,可不就只能呼救嗎?
“景景!快放我下來……”
景岳抖著肩膀解救了藍鳳,後者委屈道:“一定有人想害鳳!不知道哪個天殺的把嘰嘰打暈了,又綁在樹上!”
景岳一愣,又聽藍鳳道:“是不是今天那個長痦子的老大爺,就是借你撣子那個!他看了嘰嘰好多眼!還有還有,那個借被子給我們的胖大嬸,還誇了嘰嘰的毛色好!”
景岳可沒藍鳳這麼蠢,他已經猜到了兇手,往後瞥了一眼,“嘰嘰,你看他呢?”
跟來的秦燕支不知藍鳳與景岳在說什麼,但他注意到景岳的視線,又見藍鳳一下子驚恐且仇恨的瞪著他,瞬間僵住。
藍鳳:“哼!大清早的不睡覺,就想來看鳳的笑話!”
景岳:“……”不是,你的重點……
算了,還是讓它無知下去吧,景岳把嘰嘰拎起來,斜睨著秦燕支,故意說道:“嘰嘰,這個幻境很危險的,以後你每晚都跟我睡,知道了嗎?”
藍鳳高興道:“好呀,好呀,嘰嘰最喜歡景景了,嘰嘰要和景景一起睡。”
秦燕支:“……”
這一天,在景岳的命令下,秦燕支不甘不願地又收拾了一間房。
此後每到夜裏,他就能看見哥哥抱著小藍雞回房。每天清晨哥哥都起來了,小藍雞還蓋著哥哥的被子躺在哥哥的床上呼呼大睡。
對此,秦燕支表示很想死一死。
轉眼一周過去,景秦二人漸漸摸清了這個世界的某些規則,由於男子到了二十就能夠自立門戶,他們還去縣衙改了戶籍,從此脫離萬家。
而遠在千里之外的萬宅,有人也打聽到了這個消息。
“老爺,聽說您那兩位好嫡子改了戶籍,如今叫陳景和陳秦了。”
一名美豔的婦人,正對著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撒嬌,後者怒道:“真不愧是陳氏生的白眼狼,如此不知好歹!哼!改就改了,我明日就將他們除宗,日後他們就算後悔了想要回來,也別想分我萬家一個子兒。”
男子正是萬長鵬,他聽了這消息簡直怒不可遏,兩個兔崽子的做法就像往他臉上狠狠抽了幾耳光,畢竟從來只有當爹的不要兒子,哪兒有做兒子的不認爹的?本還想過幾年再把他們接回來,隨便分點鋪子給他們經營,可現在麼,他是徹底把兩人給恨上了!
婦人頓時開心了,又道:“老爺放心,您還有三郎呢,他可是個孝順的孩子。”
萬長鵬黑如鍋底的臉好看了幾分,“對!如今阿綿是我的正室夫人,三郎也是我的嫡子,我唯一的嫡子。”
婦人嫣然一笑,“哦對了,我聽說陳景和陳秦自己在釀酒呢。”
萬長鵬:“哈,他們能釀出個什麼?”
婦人:“您說,他們是不是得了什麼保密的方子?”
萬長鵬一愣:“應該沒了吧?我那位岳父當時都被嚇成那樣了,也沒吐出什麼新方子來啊?”
婦人一想也是,若真有方子,當年還未東窗事發時,陳氏那麼信任萬長鵬,幹嘛不拿出來?
“嘻嘻,那咱就等著看笑話唄,要我說呀,他們如此不孝,就該虧到血本無歸。”
萬長鵬:“對,讓他們丟盡陳家的臉!”
不論萬長鵬等人如何咒駡,景岳與秦燕支都聽不到,即便聽到了也不會在意,這時候,他們的第一批酒已經快釀造好了。
景岳在陳家老宅裏發現了一種酒方,看得出是張好方子,但為了出奇制勝,他決定在此基礎上稍作改良。
他雖不飲酒,但知道的酒方總有一些,在修界很尋常的方子,放到凡間來可就不一樣了。景岳參考了幾種酒方,替換了原方子上的部分材料,雖然釀出來的依舊是凡酒,味道卻有如仙釀。
他以往見人釀酒都是煮雪尋梅靈芝果,引風收露白月光,十二萬分的意境。等輪到他自己,卻要蒸煮糧食、調配酒麴、發酵蒸餾,全是些又繁瑣又累的活,但與秦燕支搭配著來,也著實有幾分意趣。
等做完這些事,他們倆的銀子也花得精光,但景岳還想盤個酒樓,且酒樓還要重新佈置一番。因為真正的好酒,不但對酒本身有要求,對器皿、環境都有講究。
為了賺夠裝修錢,景岳和秦燕支數次易容成江湖俠客,他們雖沒了靈力,但武力還在,於是到處“排憂解難”、“除暴安良”,事後再收點酬金,兩人甚至還扮過土匪,打劫過某些為富不仁的人……
整個晉縣的地痞流氓惡人都被他倆清算了一遍,縣城裏治安良好,好長一段時間路不拾遺,夜不閉戶。
到了酒樓開業這天,一位白鬍子老道來到酒樓前,他掐指一算,又抽出一把長劍淩空揮舞,酒樓原本空空如也的匾額便刻上了“賽神仙酒樓”五個雄渾有力的大字。
道人是秦燕支假扮,而字則是用劍氣書成。
不少人見了這一幕都覺得有意思,有人還懷疑是酒樓請來的戲班子,弄的噱頭。
一位路過的富商樂道:“哈哈,賽神仙?好大的口氣,我倒要看看是如何賽神仙了。”
他大搖大擺的跨過門欄,一入廳堂,就感覺精神一振,並非僅僅是視覺上的享受,似乎就連身子都輕了一些,有種飄飄欲仙之感。
富商以為是自己的心理作用,畢竟他去過大趙那麼多酒樓,就這間佈置得最為別致。儘管看上去都是尋常的景觀擺件,可什麼位置放什麼東西、裝點些什麼,都恰到好處的完美,讓人挑不出一點毛病。而且原本尋常的物件,在周圍陳列的襯托下,也呈現出讓人意想不到的精緻。
就比如大廳中一角魚池,同樣是假山蓮花錦鯉,但僅是假山的形狀就能隨著他所站方位不同而發生變化,說是一步一景也不為過。更別提水中飄著幾朵碗蓮,嫩蕊凝露,清幽陣陣,通透得彷彿帶著禪意。
富商原本抱著看熱鬧的心思進來,但現在卻多了幾分期待,他隨意撿了個靠窗的位置,就見一名模樣清秀的青年上前來,笑問道,“客官,需要點兒什麼?”
富商往櫃檯上方掛著的木牌看去,倒都是些普通的下酒菜,他隨便點了些愛吃的,又道:“即是酒樓,當然要飲酒,你們這兒有哪幾種酒?”
青年:“酒只有一種,名為杏花村酒,喝了醉紅塵,滋味賽神仙。”
富商沒真當回事,淡笑道:“那便來一壺吧。”
青年:“您是咱們酒樓第一位貴客,可以享受一次酒樓的特殊服務。”
富商來了興致:“哦?”
青年打了個響指,就見一隻藍毛小鳥頭頂著盤瓜子飛了過來,小藍鳥將盤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嘴一啄便剝出一顆飽滿的瓜子仁,烏溜溜的小眼睛獻寶地盯著富商。
富商大笑,“這鳥兒有靈氣。”
說罷摸了摸小藍鳥的腦袋,小藍鳥立刻賣乖地蹭蹭他手心。
於是等青年轉去後廚時,便是這只藍鳥一直在大廳招呼客人,誰都忍不住逗弄幾下。
酒樓裏的下酒菜多是熟菜和涼菜,景岳一早已準備好了,現在只需要裝盤即可。而負責裝盤的當然是脫下老道士馬甲的秦燕支。
等景岳端著碟碗再次來到大廳,就聽富商打趣道:“老闆,怎麼你們這兒所有的菜加起來都沒有一壺酒貴?”
景岳笑道:“菜是凡菜,酒是仙酒。”
富商樂:“行,我就來嘗一嘗仙酒。”
他第一眼就注意到盛酒的酒壺,是一種通透的天青色,似玉非玉,也不是琉璃材質。當他拿起酒壺時,又感覺一股沁人心脾的涼意從指間傳遞到四肢百骸,讓他每一個毛孔都感覺到愉悅。
走南闖北的富商從未見過,好奇道:“這酒壺是用何種材料製成?”
景岳:“一些普通山石罷了。”
富商只當老闆不願說,沒再多問,但事實上的確是普通的山石,只是被“萬事通”景岳煉製打磨過。
景岳:“請。”
富商斟了一杯酒,酒香四溢,繚繞大廳,所有人都是眼睛一亮,忍不住朝富商望來。
只見他先是陶醉地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將酒杯至於唇間小口一抿,臉上隨即浮出薄紅,最後一口飲盡杯中酒。
“好!”富商忍不住贊道,只是一杯酒,他便覺得渾身輕飄飄的,仿若要升仙一般,但腦子卻很清醒,清醒到忽然想起許多本以為遺忘了的過去。
他想起年幼時爹娘讓他拜了一位泥瓦匠學手藝,入門第一日,泥瓦匠問他將來有什麼心願?小小的他回答要給家裏蓋座大房子,也給師父蓋一間。過了一年多,泥瓦匠忽然得了病,病得很沉,再然後,村子裏鬧起了瘟疫,他爹在瘟疫初露端倪時便帶著他們舉家遷離,後來朝廷來封村,據說一村子的人都給燒死了。
隨著漸漸年長,又遭逢幾次變故,他成家、立業、生子,漸漸忘記了這段經歷,還有年幼時許下的諾言。雖然機緣巧合的,家裏人也住上了大房子,可他第一位師父,那位只教過他一年多,卻待他如親子,病時害怕傳染他狠心將他鎖在門外的師父,卻葬在一片火海中,連一座孤墳也無。
富商心中一澀,記憶清晰如昨,他的眼角莫名有些濕潤,默道我要回老家,為師父蓋一間大房子,讓他的靈魂有所歸。
下一刻,他耳畔忽然傳來一句“謝謝”,是泥瓦匠的聲音。
富商懷疑是不是自己醉了?但仍答道:“是徒兒答應過您的。”
他陷入了玄妙的情緒中,其他客人卻是一臉困惑,他們見富商只飲了一杯酒,便又是笑又是哭,又是自言自語的。
有人道:“一杯就倒?他酒量是有多差?”
又一名大漢道:“這酒勁兒這麼大?”
景岳剛好將酒端給他,“酒勁不大,是你們心事太多。”
大漢撇撇嘴,嘟囔道:“神神叨叨的,老子可是千杯不醉!”
他抓起酒壺就往口中倒,清亮的酒水順著壺嘴傾瀉而下,大漢砸吧砸吧嘴,眼神漸漸有些渙散,而後癡癡地笑起來。
他看見自己成了江湖俠客,提著一把劍行俠仗義,走遍了整個趙國。期間結識了無數英雄豪傑,又有一大堆美女投懷送抱,最後,皇帝甚至將公主賜給了他。
“嘿嘿……嘿嘿嘿……”
大漢笑得眾人毛骨悚然,但他渾然不覺。酒壺中的酒已被他喝幹了,可他依舊維持著倒酒的姿勢,好像恨不得醉死過去,再不醒來。
“就這還千杯不醉呢!”眾人都是搖搖頭。
一名書生嘗了口酒,整個人如遭雷擊,那一瞬間,他好似將人生的酸甜苦辣,七情六欲都飲了下去,一時詩興大發,一連成詩十首。
還有許多客人,他們只是不經意間飲了一壺酒,卻像飲盡紅塵,每一口滋味都能直擊他們心靈最脆弱的一角,或是能虜獲他們欲望中最核心的部分,編織著虛虛實實的夢。
杏花村酒,如此尋常的名字,但只有真地感受過,才知道的確是令人飄飄然,塞過神仙。
彷彿一夜之間,杏花村酒就傳入了晉縣千家萬戶的耳中,賽神仙酒樓也吸引了越來越多的客人,其中不乏鄉紳富豪、達官貴人,一傳十、十傳百,漸漸傳到了江南。
這幾天,萬長鵬簡直是焦頭爛額,只因上供的時間快到了,可內務府聽說了一種名為杏花村的酒,有意要去探一探,對於萬春酒坊的態度就有了些微妙的變化。
此時,萬長鵬在家裏摔盆打碗,罵罵咧咧,他的愛妾坐在一旁,忽道:“杏花村,我記得陳景和陳秦就是被送回了杏花村?之前,好像確實聽說他們在釀酒?”
萬長鵬一驚,遲疑道:“應該不可能吧……”
小妾心裏也不太信,可她現在已經完全沒有了那倆兔崽子的消息。兩人已被除了宗,將來分不到萬家一點財產,她便懶得再關心,讓耳目都回來了。
可是萬一呢?小妾不知為何,心裏總有些不安,於是道:“要不,我還是派人去打聽一番,不論是不是咱們也好有個準備。”
然而打聽的結果卻相當不美妙,他們沒問出杏花村酒是何人所釀,反而打聽到杏花村酒不但味道好,喝了之後還真的有賽過神仙的感受,每一位飲過此酒的客人,無一不被征服。
萬長鵬那個愁啊,再這麼發展下去,等真的傳入皇帝耳中,他們萬春酒很可能會被擠下去!
左思右想之下,萬長鵬把心一橫,叫來管事吩咐了幾句。
於是,十日之後,賽神仙酒樓忽然來了一批外縣的地痞流氓,一會兒說菜裏有蒼蠅,一會兒又說菜色不新鮮,即便是點了酒,喝也沒喝一口就將酒壺摔了。
景岳拎著他們的衣襟一個個扔了出去,這些人卻躺在門口翻滾不止,幹嚎道賽神仙酒樓賣劣質菜不說,還要打人。
既然如此,景岳就真把他們打了一頓。
幹嚎變成了慘嚎,大街上來往人群誰都不敢作聲。
這還不算完,到了夜裏,景岳和秦燕支分頭行事,找到這波地痞流氓的臨時住所,又是一次“送溫暖”。於是第二天,某間客棧門口倒著好幾個連褲子都沒穿的人,各個鼻青臉腫,人事不知,還引來了晉縣的衙門。
人們雖沒見到事發經過,但多少能猜到原由,如此,賽神仙酒樓名聲更是響亮,都懷疑背後有高人坐鎮。
萬長鵬聽說此事後,氣得差點厥過去,就在此時,更壞的消息傳來,賽神仙酒樓要開去京城了!
消息是內務府那邊傳來的,之所以會告訴萬長鵬,無非是想多訛些銀子。
可萬長鵬能怎麼辦呢?縱然心中咒駡不停,還不是得陪著笑臉,送上孝敬?
饒是如此,事情依舊往他最恐懼的方向發展——隨著杏花村酒名聲愈大,終於連皇帝也知道了。
一次宮宴上,皇帝忽然提到了杏花村酒,還說民間傳言此酒滋味賽神仙,宮妃臣子們盡皆捧場。
有人道:“聽說這種酒飲一口就能入夢,再醒來便有種大徹大悟之感。”
“臣妾聽說,此酒不但味道絕佳,還能調養身體,甚至令人返老還童。”
“民間還有傳言,杏花村酒乃是真正的仙酒,酒方乃是神仙夢中指點,喝多了就能得長生。”
……
歷朝歷代,每一任皇帝都嚮往長生,趙國皇帝也不例外。
有人揣摩上意,諂媚道:“不若讓賽神仙酒樓的老闆將酒方獻上?”
皇帝神色淡淡道,“對仙人要尊敬,仙人將酒坊賜予誰一定有他的道理,一切還是依著章法來吧。”
掌管內務府的人乃是皇帝叔叔,會意道:“聽說酒樓的老闆已來了京城,臣即刻找他商談採辦事宜。”
然而令所有人意外的是,第二天,賽神仙酒樓向萬春酒坊發出戰帖,邀請萬家半月後入京鬥酒。
此事迅速傳遍大江南北,因皇帝此前對杏花村酒頗感興趣,有人特意將這件事告訴了他,皇帝興味道:“既然如此,便讓劉大學士與李將軍前去斷一斷吧,看看究竟是誰家的酒好,勝者,即可為皇室貢酒。”
收到戰帖的萬長鵬簡直烏雲罩頂,他本不想搭理,以雲淡風輕的姿態將賽神仙酒樓襯托成嘩眾取寵的小丑,哪知道皇帝居然插了一手,他還有膽子拒絕嗎?
可杏花村酒出現得太過蹊蹺,萬長鵬著實沒底氣,這些日子來吃不香睡不好,就連頭髮都掉了一大半,眼看入京的時間快到了,他卻一籌莫展,毫無信心。
“老爺,既然避無可避,咱們索性化被動為主動。”
小妾又來咬耳朵,萬長鵬急道:“你有什麼主意?”
小妾:“既然賽神仙酒樓的老闆想要挑戰咱們,那麼比試地點就應由我們來選。”
萬長鵬一聽,是呀!萬家經營酒坊多年,當然知道飲酒環境的重要性,他其他方面已沒辦法干涉,好歹能從這一點下手!
最終,杏花村酒與萬春酒的比試,定在了內務府總管大臣,永安侯家的園子。
這一日,永安侯府門前車馬如市,京裏不少臣子以及他們的親眷都來了,畢竟這次鬥酒就連皇上都在關注,鬥得又是皇家貢酒的名頭,就算對此毫無興致的人,也不能表現得太過特立獨行。
他們熱議紛紛,有人認為杏花村酒雖是後起之秀但來勢洶洶,也有人覺得萬春酒作為多年貢酒更是不凡,雙方爭論不休。等到永安侯與劉大學士、李將軍入座,比試正式開始。
由於景秦二人和萬長鵬此前被安排在不同房間,直到有下人來請,兩方才算打了個照面。
萬長鵬一瞧,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恨不得將兩個不孝子當場掐死,再抽筋扒皮曝屍三日。
沒想到哇沒想到,背後搞他們萬春酒坊的人,還真是被他除了宗的陳秦與陳景!
景岳和秦燕支也是頭一回見到萬長鵬,不過,他們不約而同無視了對方,更是讓萬長鵬差點兒吐血。
等一行人入了園子,景岳就發現園中裝點得貴氣逼人,心下猜到是萬長鵬做了手腳。估計萬長鵬以為杏花村酒被傳得神乎其神,一大原因是靠了酒樓佈置得仙氣十足,影響了客人的觀感。如今換了富麗堂皇的環境,杏花村酒就顯得氣質不符,格格不入,口感上也會相應弱化一兩分。
對此,景岳只覺得好笑,再絕對的實力面前,一切心機都是枉然。
經過繁複的禮儀和問詢後,雙方都將自家的酒呈上,其中盛著杏花村酒的酒壺是個素色瓶子,今天看來顯得有些寒酸。而萬春酒由於多年貢酒的身份,向來走華貴路線,與當下環境倒是相得益彰。
人人都知有個詞叫“先入為主”,而品酒這件事更是如此,一旦酒味入舌,多少會影響味覺,那麼先品誰的酒,誰就占了大便宜。
永安侯與萬長鵬雖談不上交情,但好歹認識多年,萬家又一貫聽話,孝敬銀子從未短過,因此,他心裏略有些偏袒,否則也不會將園子佈置成這般。
當萬長鵬見到永安侯率先選了萬春酒時,心裏著實舒了口氣,他雖早有預料,但此時才徹底踏實了。
只要永安侯先挑了萬春酒,另外兩位大人也不會逆他的意思,一定是先嘗萬春酒!
如此,他天時地利人和占盡,除非杏花村酒真能逆天,否則一定是他贏!
一名侍女蘭指微翹,將萬春酒倒入杯中,香氣被微風吹開,頓時滿園芬芳。
“真香啊……”
不少大臣們都忍不住深吸口氣,其中一些人曾在宮宴中嘗過萬春酒,是挺不錯的,但也沒有今日的香氣啊?
萬長鵬見了眾人的神色,不禁有些得意,他為了這次比試,可是將原本打算傳家的陳釀都獻上了,能不醉人嗎?
“好!”
永安侯小酌一口,朗聲誇道:“入口柔綿,醇香馥鬱,好酒!”
他又轉頭對劉大學士與李將軍道:“二位大人以為呢?”
劉大學士剛好放下酒杯,他撫著三寸美須道:“確是好酒,清而不薄,厚而不濁,只飲了一口,舌尖便回香持久。”
李將軍說不來那麼多廢話,直接道:“給我再來一杯!”
永安侯笑道:“李將軍別急,您還得再品品杏花村酒呢。”
飲酒的熱情被打斷,李將軍眼中飛速掠過一絲不耐,但想到他身上還有任務,於是怏怏地說:“趕緊上吧。”
李將軍原本有些興致缺缺,可當壺嘴的木塞拔開,李將軍頓時一震。酒香蔓延,勾得他渾身酒蟲都在叫囂,若不是害怕失態,他真恨不能奪過酒壺先喝了再說!
然而等杯酒真的送到他手裏,李將軍又變得小心翼翼,珍之慎之地端起酒杯,小抿了一口。
“轟——”
那一瞬間,就好像萬千驚雷在腦中炸響,他聽見了戰鼓連連、馬嘶人吼,看見了鐵甲朔月的寒光,以及煙冥霜重、白骨縱橫的血色戰場!
所有他經歷的過往,都一一再現。
但這一次,就連一個小兵的喜怒哀樂,他都分辨得清清楚楚,好似有了天神的眼睛,能看見他們心底所有的故事。
一杯飲罷,李將軍眸光迷離,就像是醉了,然而劉大學士與永安侯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們均愣愣地盯著杯中酒,思緒飄了老遠。
前者,想到了他從寒門一路走到今日的種種;後者,則看見了自己身著龍袍,端坐于紫金殿寶座,接受著百官叩拜,從此一言天下,萬民臣服!
永安侯正想說一句“眾卿平身”,忽聽一聲巨響,將他猛地扯回現實,只見李將軍已拔出佩刀,重重往桌上一放,“好酒!若人世間真有神仙酒,必是此酒!”
永安侯咽了口唾沫,吞下了滾在喉嚨裏的幾個字,背脊早已被冷汗打濕,此時他唇色發白,哆嗦半天卻沒說出一個字。
而劉大學士也不禁眼角泛紅,歎道:“此酒,必將被載入千百詩詞文章,被萬千文人傳頌,永世流芳!”
事情發展到這份上,結果已經很明顯了。
萬長鵬如墜冰窖,他不敢對堂上百官發作,只敢將怒火燒向附近兩人。陰鷙的目光一轉過去,就見兩人同時望了過來,又同時勾起唇角,就連弧度都一模一樣。
而笑容中的含義也能輕易解讀,無非再說——你輸了,你完了。
逆子!!!
萬長鵬腦子一熱,燒斷了理智,就算他將被寒水吞沒,也要拖著兩人一同沉淪!
“侯爺!各位大人!杏花村酒其實是萬家的酒方,是他們偷走酒方,想要害萬家!”
萬長鵬“噗通”跪地,淒聲喊道,等喊出口,他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最先是有些害怕,可一想主意其實還不錯?反正陳家人除了這倆孽種都死絕了,既然死無對證,當初他又小心的掃了尾不怕被查,更將陳氏潑了一身污水,如今想怎麼說都可以!
永安侯本還處於害怕中,此刻又被萬長鵬的喊聲嚇一跳,當即臉色難看道:“你們萬家的方子他們如何偷得?莫非天底下的酒方都是你們萬家的不成?”
萬長鵬聽出永安侯的不耐,急道:“侯爺!陳景陳秦是小人先夫人陳氏所出,乃萬家嫡子!但陳氏沒有婦德,妒惡亂家,已被小人休棄。陳景和陳秦為了報復小人,便偷了酒方逃出萬家,又擅自改了戶籍。因此,小人也是今日才知真相!”
如此神轉折,園中所有人都怔住了。
“呵呵……”帶著諷意的笑聲突兀響起,只見陳家兄弟中的陳景道:“萬老爺,你說杏花村酒乃是萬家酒方,為何萬春酒坊卻一直沒有釀出來?你既為皇商,上供的酒必是萬家最珍貴、最稀有的酒,杏花村酒與萬春酒高下立現,是你嘗不出來?還是故意欺君?”
萬長鵬沒想到以前老實本份的大兒子變得如此能說會辯,加上眾目睽睽之下他有點怯場,好半晌才吐出一句,“杏花村酒的方子被先祖秘密收了起來,我也剛發現,誰知一找到就被你們偷了去!”
景岳:“那你也看過酒方了?既然你說是祖傳之方,這麼重要的方子你總該記得一點吧?不若說來聽聽,咱們當場比對,萬老爺總該識字吧?”
萬長鵬:“你——”
“夠了!”永安侯怒道:“此處可不是你們吵架的地方!”萬長鵬剛才一番表現,傻子都能看出來酒方與他無關,但永安侯還是出於好奇問了句:“陳景晨秦,你們的酒方從何而來?”
景岳:“是我們回到老家,收拾屋子時無意中發現的。”他話鋒一轉,“諸位大人,草民要告萬長鵬!一告他為求酒方,勾結官吏逼死草民外祖父,二告他寵妾滅妻逼死原配,三告他以庶充嫡,將草民和弟弟逐出萬家!如此無德無義、狼心狗肺之徒,怎配為皇商?”
眾人又是一驚,怎麼先是老子告兒子?現在兒子又要告老子?
要知道兒子告老子名聲可不好聽,雖然本朝不興什麼子告父先挨板子那套,但在世人眼中仍屬於不孝,除非當爹的真是大奸大惡之徒。
堂上劉大學士多年前曾在刑部任職,又素來公正廉潔,他聽說事涉人命,立刻追問道:“你說的可是真?”
景岳:“草民不敢誣告。”
劉大學士:“具體為何,你細細說來。”
景岳便從萬家如何發家,又如何逼死陳家人,如何在陳氏死後還給她潑髒水的事一一道來。
“當年咱們兄弟倆被趕出萬家,已是走投無路,無意中發現了一份酒方,只當是上天留給我們以及陳家的生機,於是費盡心思釀出杏花村酒。我們向萬春酒坊下戰帖,也是希望能為陳家正名,沒想到他連杏花村酒也想貪。”
景岳做出一副忍無可忍的樣子,“草民願意公開杏花村酒酒方,但絕不肯讓萬家再有機會借陳家酒牟利,並且倒打一耙!”
劉大學士還來不及說話,只聽“啪唧”一聲,萬長鵬暈了過去。
他雖是暈了,但並不能阻止事態的發展,有劉大學士插手,衙門很快受理了此案。
最終,萬長鵬逼害人命、寵妾滅妻、以庶充嫡三罪並罰,秋後問斬,萬家家產九成分給陳景、陳秦兩兄弟。同時,萬春酒坊皇商的名頭也被奪走,並且禁止他們再使用陳家酒方釀酒。
原本被扶正的妾依舊為妾,只能守著萬家一成家產度日,這筆財產不算少,但對一個壞了名聲的弱女子而言是福是禍,尚未可知。
景岳與秦燕支也如之前承諾,公開了杏花村酒的酒方,並將所得家產全數捐出。此舉贏得上下一片讚譽,杏花村酒的名聲也隨著這件案子達到鼎盛,最終被選為貢酒。
兩人正式成為皇商當天,忽然感覺身上的因果解了,金光彩霞從天而降,兩人轉眼消失不見,只留下了杏花村酒永世的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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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燕支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趴在一張稍顯陳舊的供桌上,桌上燃著香燭,正前方有一座泥塑的佛像。
他腦子有些昏蒙,於是揉了揉額頭,又突然察覺不對,哥呢?
秦燕支四下裏一看,這是一間山野小廟,廟中只有他一人。
“哥!”
他喊了一聲,沒有任何回答。
到底怎麼回事?為何他們從幻境裏出來,哥哥就不見了?
秦燕支幾步衝到廟門口,猛地推開了破舊的門扉,一股狂風吹了進來,卷著幾片落葉。
他眯了眯眼,只聽“轟隆”一聲巨響,銀色的閃電劃破黑夜,讓人無端端感覺不祥。
秦燕支心中更急,眼見豆大的雨點打下來,他匆匆往外跑去,也不知要去哪里,他很擔心哥哥遇上了危險!
然而他沒跑多久,卻緩緩停下來。
滂沱大雨迷蒙了視線,不遠處,隱隱可見一道纖細的白色人影,秦燕支呼吸一窒,“誰在那裏?”
對方並沒有回答,只是往前走了幾步。
人影漸漸清晰,對方青絲如瀑布,雨水彷彿珍珠般從他的髮間滑落。青年星眸玉顏,挺拔若竹,一襲濕透的白衣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他完美的身形。
他就這麼靜靜立在雨中,蒼白的臉上有一抹不正常的嫣紅,對秦燕支道:“燕支,你還不過來?”
秦燕支一驚,快步跑了過去,“哥!”
誰知他一到景岳跟前,對方身子一軟,就往他懷中靠來。
“哥?”
景岳輕聲道,“燕支,我好像受傷了,你抱我吧。”
秦燕支心慌不已,一低頭,恰好見到雨水從景岳光潔的額頭滑落,沾濕了纖長的睫毛,彷彿一滴眼淚。
此刻的景岳眼角微紅,眼神像一把勾子似的勾住他的心神,淡粉的唇珠圓潤飽滿,讓他喉嚨發緊,即便身處狂風暴雨中也依舊感覺到燥熱。
秦燕支忽略心中一抹異樣,將景岳攔腰抱起。
一雙微涼的手纏上了他的脖子,秦燕支頓時渾身發麻,脖子更似有火在燒,他快速將景岳抱回廟中,再小心翼翼地放開。
“哥,你哪里受傷了?”
景岳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扯著他衣袖的一角輕輕晃動,“你也累了,我們坐下吧。”
那一下一下,就像羽毛掃在秦燕支心上,他胸口“噗通”直跳,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既陌生,又有些難以言說的期待。
他像個提線木偶般,跟著景岳慢慢走到供桌前。
景岳轉過身,對他笑了笑,指著地上的蒲團道:“你坐。”
秦燕支坐下,就見景岳也跪坐在他身旁。
燭火照著對方清雋的輪廓,顯得格外柔和,景岳耳垂上那顆淺淡的紅痣,在此時看來竟有幾分嫵媚。
他避開眼,又問道:“哥哥到底哪里受了傷?你總不說,我很擔心。”
“這裏。”
景岳微微扯開衣襟,露出了白皙精緻的鎖骨,又拉著秦燕支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秦燕支如遭雷擊,像被燙了般抽回手,啞聲道:“你做什麼……”
他見景岳一笑,又輕輕貼上來,聲音似遠似近,又似響在他靈魂深處,“做你喜歡的事,好麼?”
……我喜歡?
秦燕支眼中透著茫然。
景岳的唇離他越來越近,他甚至能感覺到對方溫熱的吐息,似乎下一刻,就能觸碰……
作者有話要說:
日萬x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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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最後一部分沒看懂的,明天就懂了,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