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為愛做傻瓜
木裴軒認真吃藥、認真運動,就算身子撐不住,也硬逼著自己繼續。
他要儘快好起來,他要擁有一副強而有力的肩膀,他要像個男人一樣,把她護得緊緊,讓她在自己的羽翼下幸福開心。
也許是運動起了作用,也許是心理影響生理,木裴軒的臉色變得紅潤,咳得撕心裂肺的情況少了,不愛針灸的他天天請大夫上門,教自己吃痛半個時辰,他的積極努力,全看在穆小花眼裡。
她知道他為誰、為什麼事而努力,這份「知道」讓她的嘴角時刻上揚。
轉眼,中秋將至,于大山回村子一趟,告訴穆小花他阿爸回來了,中秋節能留在這裡,但阿娘鋪子忙,無法回村子過節,思來想去,還是讓她進城。
知道這事,木裴軒高興的不得了,「既然如此,我們一起回去,趁著中秋,我去拜訪伯母。」
他不停追問她家阿娘、阿貴叔喜歡什麼,一張紙塗塗改改,他要備下最合心意的禮物上門,因為啊……因為他將娶走人家疼愛的女兒。
她原想,若能瞞著就別讓阿娘知道,可都提到親事了怎還能瞞?所以該來的就來吧。
穆小花測好肉片往木裴軒碗裡擱,全管事和阿保也同桌,吃火鍋嘛,肯定要人多才好。
看著翠綠的菜葉,阿保口水快流下來。「這麼多新鮮的菜蔬,別說老百姓,便是王府桌上也沒有。」
「前兩天不是才送一車過去?」穆小花問。
她也託阿保送兩簍菜蔬進城給阿娘和于大山嘗鮮,還有第二回做的月餅,整整三大盒,希望阿娘別貪銀子,又把它們給賣掉才好。
「前個晩上摘下,裝在簍子運回城,能和從泥土裡摘下直接送進鍋的一樣?」阿保反問。
這倒是大實話,穆小花認真想著,木裴軒為送禮物給阿娘,耗盡心思,做為強調公平的現代人,她怎能來而不往。
她說:「要不,跟在我身邊侍弄暖房的小廝,送兩個去王府,有他們帶著做事,王府一年四季都能吃到新鮮蔬菜。」
她的回答讓木裴軒微訝,他問過的,要不要把她那手功夫往上報,到時父王定會為她記一大功。
她想也不想便否決了,她說:「暖房雖好,卻是違逆天時運轉,人還是活得自然點好。」
他嘲笑她沒志氣,不曉得自己的功夫有多珍貴,不但能讓她賺個缽滿盆溢,更能讓她名揚四海。
她卻說自己是小女子,對名留青史不感興趣,只在乎自家後院那一畝三分地,侍弄蔬果為的不過是解饞。
「可你說過……」
直接截斷他的話,穆小花解釋。「木王府裡早有暖房,不是我首開先例,我占的優勢,不過是還沒有人想到把菜種進暖房裡,說不定王爺覺得好,明年就往中原尋回幾個擅長農事的人過來種菜,既然如此,何必讓王爺繞個大彎。
「想開了?」木裴軒笑問:「如果暖房可以,那麼製茶、種藥材……」他目光灼灼的望著她,穆小花猛搖頭探手。
這兩者能一樣?在暖房裡,她並未進行基因改造、配種、生物防治等等二十一世紀養殖工程,不存在改變歷史的疑慮,至於藥材和製茶術,手法不同,試驗還在進行,過滅紫外線的紅光調萎……這種事她打死都不外傳。
她是賣生機食品的,走過那段經歷,她比誰都不願意提早植物演化過程。她很清楚在人類智慧未開之前,過度的文明與改變對世界是種危害。
人們是在氧氣層被破壞之後才曉得冷凍的危害,是在PM2.5對健康造成威脅之後,才曉得火力發電並非好事,是在吃過無數基因食品、用了無數年的塑化劑之後,才曉得那會造成腫瘤疾病。
所以再有本事,她也絕不製造化肥,不進行基改,不讓物種提早幾百年改變。便是這樣的信念,她的有機、生機事業才會如日中天,讓她成了見報率頗高的CEO,她贊成原始、崇尚自然,不願意自己的穿越對這世界造成改變。
阿保接話。「太好了,王妃肯定高興,聽說桌上多幾道菜蔬,王爺飯量大增。」
在這裡,菜蔬矜貴,他押車回府,王妃賞了他一錠雪花銀吶。
穆小花沒應聲,全管事接話。「七爺,王妃催著呢,問您什麼時候回府?」
木裴軒轉頭看她。「你打算什麼時候進城?」
「這兩天吧,將這一堆菜收了就回去。」
「那我同你一起,順便送你一程。」
她還來不及點頭應下,就有婆子進門稟報,「七爺,大小姐來了。」
「大小姐?」阿保倒抽口氣,臉像見鬼似的。
全管事也凝重起表情,兩人立刻起身,離開座位。
轉眼,方才的輕鬆轉為凝重,不曉得的,還為王府的大小姐有三頭六臂。
穆小花看看眾人,不確定自己該做什麼反應,只見木裴軒在桌子底下握緊她的手,低聲說:「你繼續吃,我出去應付一下。」
他用「應付」兩個字?不是他的妹妹嗎?怎麼一個個如臨大敵?
穆小花起身整理桌面,打算把鍋裡的東西撈一撈,免得湯熬稠了,待他們回來再重新熱鍋,可沒等到木裴軒出門,木青瞳已帶著一行人進屋,速度之快,讓人措手不及。
想也不想,木裴軒把穆小花拉到身後護著。
這是直覺,而阿保和全管事順著主子的直覺上前兩步,把穆小花藏在三個肩膀後頭,整個「防護措施」中,只有穆小花在狀況外。
他們如臨大敵的模樣讓木青瞳生氣,以為她喜歡來嗎?如果不是雲姊姊想見七哥,求她她都不來。
母妃想給七哥說親,消息放出去,便有不少人家邀請母妃上門。
賞花、賞玉……全是藉口,重點是把家裡的小姑娘讓母妃過過眼,雖然木府七夫人不是世子妃,七哥無法襲爵,可在這塊地界上,木府就是土皇帝,誰不想沾一口?
沒她的事,她壓根不在乎,只是她瞧上雲家二少爺,就得討好雲夫人,既然雲姊姊有意七哥,那麼她幫上一把又何妨?
且雲夫人講得有理,她說:「你家嫂嫂待你雖客氣卻也疏離,現在你是木府小姐,自然要護著你,可將來出門,在婆家受委屈,想得娘家撐腰,就得靠嫂嫂們了,與其讓你七哥娶個不認識的,不如娶個與你交好的,日後就算嫡母不幫你,還有個嫂嫂可以為你出頭。」
雲姊姊模樣雖比不上自己,卻也溫和大氣,人人都誇她好性子,交往多日,她確定是個好拿捏的,選這種人當嫂子比選旁人都強。
她看看七哥再看看雲姊姊,只見雲姊姊紅著臉低下頭,滿面害羞,只是那人是誰啊?值得他們護成那樣?
她上前幾步,,企圖把穆小花看清楚,不料木裴軒和阿保、全管事三人靠得更緊了,恨不得築起一道牆似的。
他們防賊的表情搞得木青瞳火氣上揚,她是鬼嗎?值得他們這般小心提防?他們越是這樣,她便越想看個清楚!
不敢和七哥硬碰硬,木青瞳挺起胸脯,朝阿保和全管事跟前靠。
當下人的哪敢碰到大小姐?因此一退、二退,堅強的防線瞬間潰堤,穆小花曝露在木青瞳面前。
木青瞳和木裴軒一樣有雙漂亮的眼睛,只不過那雙眼睛在看清楚穆小花之後,蹭地燃起兩簇火苗。
無疑地,木青瞳是個清麗嬌妍的小美女,她是穆小花穿越以來,除阿娘之外見過最漂亮的女子,只不過她的態度……實在讓人說不出稱讚的話。
三分美、三分氣質、四分態度,就算是林志玲,齜牙咧嘴的把自己搞成一副妒婦樣,也美不起來。
木青瞳自視甚高,木王府又是一方土皇帝,她在小小的一畝三分地裡當女王,誰見著都要讓步,因此見識不廣的她,自以為是天仙美女,世間再無人能勝得過自己,沒想到這會兒硬生生輸上一大截,那個火氣啊……一飛衝天!
她想也不想,直覺揚手,就往穆小花臉上搧去。
一個搶步上前,木裴軒把穆小花拉到懷裡,木青瞳那巴掌就這樣狠狠地撞上木裴軒下巴,啪地一聲,使盡全力,倏地,他的下巴浮上鮮紅指印。
阿保、全管事和雲佳兒都嚇壞了,齊聲喊:「七爺!」
木青瞳的反應在木裴軒的估計之內,她自負容貌,凡見著能與自己相較的女子便心生不平,對外頭的女子便造謠、抹黑、排擠,府內凡有幾分姿色的奴婢也都捏在她手中。
父王膝下只有她一個女兒,百般寵溺,母妃不願為這種事與父王鬧僵,經年累月下來,木青瞳越發目中無人。
這會兒性情溫和的木裴軒也惱了,他淡淡看著木青瞳,對全管事說:「沒事兒,身子不好的人才用舌頭說話,身子好的,自然是用拳頭說話。」
「是七哥自己搶上來,又不是我要打你。」木青瞳抗辯。這話要是傳回王府,幾個哥哥都疼七哥,她能不被冷言冷語給酸死?老太君那裡更是得不了好。
打人還有理了?穆小花讚歎起木王府的家教,如果木青瞳這樣才是常態,那……木裴軒是長歪的那個?穆小花悄悄嘆息,歪得好、歪得棒,不這麼歪著,她還瞧不上眼呢。
「小妹的意思是我命賤,搶著挨打?」
這話更誅心……木青瞳怒氣暴發!
七哥溫和良善,一派的斯文儒雅,對誰說話都輕聲細語,可她清楚,如果願意,他也能氣死人不償命。
府裡人人都讓她,唯獨七哥不讓,有老太君和母妃撐腰,她沒敢多話,可是今兒個他卻是為一個小丫頭找自己的碴,這讓她怎麼忍?
「我要打的是她,身為主子難道不能教訓奴婢?」木青瞳理直氣壯。
穆小花推開木裴軒,走出保護圈,笑盈盈道:「木姑娘真有趣,請問您手上可有我的賣身契?就算我是奴婢,也不該是你想打就能打的,何況我並不是,木府千金……唉,難道木府家道中落,已經請不起教習嬤嬤了?」
她惡意地朝木青瞳上瞧下瞧,輕搖頭再抿唇微笑。
意思是說她沒規矩?
木青瞳是噴點火星子就能炸毛的性子,被穆花這樣罵,還能不發作?
忍不住,她揚手又要朝那張漂亮到讓她恨極的小臉打去,沒想到不需要木裴軒、阿保或全管事出手,穆小花已搶先一步穩穩地握住木青瞳的手腕。
她手指施力,木青瞳痛得咬牙,「放手!」
「你說放手我便放手,那我叫你別手賤,你的手就能安份?」
「你敢說我賤?」
「你聽錯了,我沒說你賤,我只是在形容某種場景狀態,像是明知道打不著人還想打,明知道打人下場會很慘,仍然控不住慾望、非打不可,這種狀態通稱為賤。」
噗嗤!阿保忍俊不住笑出聲,王府的大小姐打出生就沒這般憋屈過,看得真是讓人……賞心悅目啊!
「你以為我喜歡打你,如果不是你笑得……」
「很欠扁?木小姐誤會了,我的笑是很有深意的。」穆小花慢條斯理說著。
「什麼深意?」話問出口,木青瞳後悔得想咬掉舌頭,幹麼順著她的話說啊?
「我只是在笑,一個人得要有多蠢,才能看不清自己被討厭,還巴巴地趕上前,招人厭恨?」
她罵她蠢?說她招人厭恨?「你!我不會放過你的。」
她丟下雲佳兒,往外頭跑去。從頭到尾始終保持沉默的雲佳兒這才上前,屈膝為禮,向木裴軒告罪,然後跟在木青瞳身後離開,只是她始終盯著兩人手上顏色鮮艷的手環,目光微冷。
穆小花看著兩人的背影,嘆氣道:「我太衝動。」
擔心了?在意了?他喜歡!表示她把自己擔在心上,在意起婚事。「別理她,她最近心情糟得很,正想找人發作,你不過是遭到池魚之殃。」
「為什麼?」
「朝廷下了聖旨,要與木王府聯姻,她哪肯進宮伺候老皇帝?正鬧騰著呢。」
「皇帝很老嗎?」
「四、五十歲跑不掉。」
穆小花輕嘆。「這就難怪她了,花樣年華卻要去陪伴垂垂者矣的皇帝?後宮……難吶。」
這是在同情木青瞳?人家還想打她呢,做人何必這麼善良!木裴軒笑魅眼,輕咳幾聲,罵道:「傻瓜。」
穆小花;明白他的意思,回嘴。「我是傻瓜,不過你肯定傻得更厲害些。」
「為什麼?」
「要不是夠傻,怎會瞧上傻子?」
「傻子配傻子,算不算天作之合?」
「不然呢?正常人豈肯將就?只好蛇鼠一窩、同類相親,彼此接納包容囉。」
木裴軒大笑幾聲,握上她的手,認真說道:「別擔心,有我在,總是能夠護著你的,只是你氣焰太囂張,青瞳隨便想想便能猜得到我們的關係,看來你得賭一把了。」
「賭什麼?」
「我原本打算等身子痊癒才上門提親,如今恐怕你得儘快嫁給我,否則那丫頭肯定會想盡辦法破壞咱們。」
旁人不論,父王絕對是疼青瞳的,他不想因為青瞳讓父王反對小花,就算有老太君在,事情終將成功,但他不願事起波瀾。
穆小花望著他,意思是婚事得提前?不怕的,早在告白那日,她便允許自己陷入。 她不再把感情藏著掖著,不再用「一段」、「短暫」來安慰自己、提醒自己,就算沒有圓滿結局,也不必介意。是他先篤定他要的關係,她又何須畏懼?
一哂,她回答:「不過是早嫁晚嫁,賭在哪裡?」
「賭在你嫁的是個病秧子,賭在你需要承擔的『萬一』機率有多大。木七夫人不是件好差事,一個不小心就得落得一世孤苦無依。怎樣?賭不賭?」
穆小花笑得燦爛無比,說道:「信不信,我的賭運一向很不錯。」他的身子從來不是她考慮的問題。
點頭,他也笑得燦爛,他信!他必須相信!
穆小花猶豫著,要不要先知會阿娘一聲,免得她當著木裴軒的面發飆。
可阿娘一個勁兒地忙,再加上她的自我洗腦——這樣的女婿有啥好挑?她生下來便註定要當木七夫人。
她想,沒事的,有阿貴叔在呢,阿娘誰的面子都可以不給,但阿貴叔的面子非給不可,誰讓他們馬上就要成為一家人。
她想,沒事的,木裴軒的性子溫和,口才俐落,連她這種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人都能被他拐了去,阿娘定也會在他跟前輸得一敗塗地。
既然如此,還擔心什麼?於是到頭來她半句話也沒提起。
* * *
時間眨眼過去,中秋這天,鋪子關了門,阿娘在廚房擺弄晚上的團圓大餐,而月餅穆小花早已經做好。
今兒個她啥事都不必做,只要打扮得美美的等木裴軒上門。
那天被木青瞳一鬧,菜沒收成,剩下的火鍋沒吃成,他們匆匆回到城裡……實話說,穆小花有點擔心,擔心木王爺的心肝寶貝女兒往他跟前告上一狀,婚事會不會變成昏事?
一路上,木裴軒安慰她,「怕誰都好,怎會怕一個腦袋蠢到不知道自己招人厭的笨蛋?」
他對木青瞳的評語讓穆小花笑問:「你和木青瞳是原本就處不好,還是我害得你們沒處好?」
他斜眼望她,問:「覺得罪惡?」
「有一點,搞得別人家兄妹鬩牆,不曉得會不會下十八層地獄?」
他呵呵樂著,回道:「青曈跟誰都處不好,除了巴著她、哄著她的有心人之外,咱們不做那樣的人,所以……處不好便處不好,反正再忍也,忍不了多久。」
「是啊,後宮豈是正常人能待的?」在她眼裡,後宮和動物園差不多,差別在於後宮圈養的動物叫做女人。
他的笑安定了她的心,是啊,她又不是章含煙,木王府也非庭院深深,難不成一個惡婆婆就能教她妥協?
她不是弱雞,也沒有委屈求全的習慣,所以就算日後與公婆相處有困難,她定也能過關斬將,一路順暢。
「穆小花,你幹麼在門口轉來轉去?阿娘在廚房裡忙,你還不去幫著。」于大山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突如其來一嗓子,嚇得她猛然轉身。
穆小花大翻白眼,道:「不是有你幫著嗎?天天和我搶阿娘,這會兒我把廚房讓給你,你又不樂意啦?」
于大山在她身前繞圈圈,一面繞著一面說:「不對勁,說吧!你瞞著什麼?」
「你是我誰啊,我幹麼事事同你交代?」
「不交代也成,今兒個氣氛太好,不如……明天吧,明天我找個時間跟阿爹、阿娘說說,我們搬到城裡,你也搬了家,村子裡的老房子不如賣了輕省。」
穆小花被踩到尾巴了,該死!
她確實搬了家,直接從老家搬到木裴軒的莊子裡,可那是因為她要照顧暖房……算了,此話不通,她才讓莊子上的人幫著收成莊稼,就算于大山不多嘴,阿娘只要回村子一趟就會曉得這事兒。
都怪她太放心,可……有木裴軒罩著,誰不安心?
她也不爭辯,寒著臉說:「想搬弄口舌,隨你,反正我從來也沒打算要你這個弟弟。」
這話是威脅了,要是過去,于大山定要同她駁上幾句,但今天穆小花的表情讓他不敢輕舉妄動。退開兩步,于大山審視小花的態度,不對……
穆小花心情被弄槽了,原本就緊張的,這會兒連笑都笑不出來,她乾脆走到門外去等,不看于大山一眼。
幸好沒教她等太久,木府的馬車出現在鋪子外頭。
他能來,代表前幾天的事並沒有造成大影響?太好了,她的心總算放下,頭過身就過,只要阿娘那關OK,好事將成。
穆小花迎上前,馬車剛停穩,車簾子打開,她看見他的笑臉。
坐在馬車前的阿保笑盈盈地扶七爺下馬車,隨後和全管事兩人抱著大大小小的禮盒進了穆家鋪面。
穆小花在他耳邊低聲問:「王爺、王妃沒生氣?」
「如果青瞳害我打消成親念頭,他們才要生氣呢。」他的話讓穆小花鬆開眉心,他又道:「除咱們擬的禮單,母妃還添上不少,她要我儘快把媳婦給定下來。」
這一回合是通個氣,只要對方點頭,母妃立即讓人上門提親,祖母也說抱個媳婦好過年,要是對方不介意,婚期就訂在年前吧!
木裴軒自信滿滿,方圓百里,哪個人家不樂意與木府結親?雖然他身子弱了些,雖然他不能襲爵,可……小花哪裡在乎這些?
穆小花皺皺鼻子,問,「你傻樂什麼?」
「馬上要把小傻子娶進門,怎能不樂?」木裴軒滿臉喜氣洋洋。
穆小花緋紅了雙頰,覷他一眼。「不過是娶個傻子。」
「怎麼辦呢?天下這麼大,七爺獨獨喜歡你這傻子,記得,日後千萬別變得精明,否則爺要求退貨。」
他說著笑著,禁不住的得意,握上她的手,兩人手環相碰,玉珠發出清脆響聲。
穆小花湊近他耳邊說道:「知道了,我要不傻,怎能物以類聚,又怎能天作之合?」
兩個傻瓜傻樂著,手牽手走進屋裡。
于大山看著兩人親昵的模樣,撇撇嘴,低聲嘟嗔了句,「果然女大不中留。」
「說什麼吶,快去請阿娘出來。」穆小花巴上他的後腦勺。
大山又叨念兩句,才心不甘情不願進屋。
不久,穆嫣和于貴從廚房裡出來,阿保和全管事把禮物呈上,于貴笑著接下,招呼眾人入坐,阿保和全管事笑著推辭了,走回馬車旁等候主子。
穆嫣睜大眼看著木裴軒、一瞬不瞬,半句話不說,光是看著,那目光……看得穆小花心頭發毛。
快步走到母親身邊,穆小花說道:「阿娘,他是我上次同您指的新朋友,幫我蓋暖房的那個。」
穆嫣依舊盯著木裴軒,眼底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穆小花推著母親,急道:「阿娘,您怎麼了?」
穆嫣看女兒一眼,咽下口水,方上前問:「請問公子貴姓大名?」
「伯母您好,我姓木,叫木裴軒。」
果然……心微涼,她端過于貴倒的茶水,一口一口慢慢喝下,喝完一整杯,方才尋到自己的聲音。「是木王府的人?」
「是,王爺是我父親。」
穆嫣瞪了小花一眼,那是她從未見過的凌厲,她求助地望向阿貴叔。
「木公子今日上門,不知有何要事?」阿貴叔接收到了。
「今日拜訪,一來是見見伯父、伯母,二來是與您們通個氣,若是您們不反對的話,中秋過後,木府會請媒人……」
木裴軒未說完,穆嫣搶快一步,對穆小花道:「大山,有貴客到,你和小花回村子一趟,把埋在梨樹下那兩壇酒起出來。」
什麼?回村子?來回得四個時辰,一趟路下來,回來都得是夜深了,團圓飯是吃還不吃啊?更何況木裴軒哪能在這裡待這麼久。
「阿娘,廚房裡有備酒……」
穆小花才要反對,阿娘一道凌厲目光射過來,連于大山都抖了抖,一把扯住她的手臂往外走。
他一路走一路說:「咱們動作快點,定來得及……」
穆小花不滿,想回頭,可架不住于大山力氣大。
他硬是拽住她的手臂道:「傻了啊,阿娘這是要避著你呢,哪家姑娘說親會把姑娘留在現場?」
是這樣嗎?穆小花鬆口氣,是這樣的吧!
果然,她還沒真正融入這時代,可都這麼多年啦,怎還沒融入呢?因為……木裴軒尚未出現?
想著,心甜了,穆小花乖乖跟著于大山往街道另一端走去,她低著頭,踢著石子,想像著他許諾過的生活。
會的吧,他們會一起去經歷千山萬水,他們會一起走遍世界,他們會活得長長久久,他會陪她走過所有的精彩萬分。
看著她一臉的少女懷春,于大山忍不住嘆息,不過是哄她兩句,怎就信了?唉……什麼姊姊,分明就是個傻子,讓他認傻子當姊姊,實在太委屈。
他不懂,穆小花怎看不出來,阿娘那態度,分明是想把木家公子給拆了吞下肚!女人啊,心裡住了男人果然會變笨。
家家戶戶都在準備過節,街上的人比平常少,兩個人一步一步往前走著,都低著頭,各懷心事。
于大山悄悄地看她幾眼,問:「你喜歡木公子嗎?」
難得他口氣和善,穆小花微訝,抬眼望向他。
「幹麼這樣看我?好歹是一家人,日後我是你娘家人,還得撐著你。」
撐著她?噗地,穆小花失笑,勾住他的肩膀,像對待兄弟那樣。「你真的很想和我當一家人哦?」
「有別的選擇嗎?你是阿娘的拖油瓶,阿娘又不能拋棄你。」他悶悶地別過頭,說著言不由衷的話。
望著彆扭的小孩,穆小花笑道:「其實我沒你想的那樣討厭你,你可以試著少討厭我幾分。」
這話讓他愣住了,愣愣地轉頭回望穆小花,那張精緻美麗的臉龐,那雙靈動慧潔的眼睛,那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誰說他討厭她?誰說他口口聲聲喊阿娘,是為著同她搶阿娘?除兄弟之外,丈夫也可以和她一起喊阿娘的啊。
如果他對她真有那麼點說不出口的討厭,那也是討厭她從來都拿他當小屁孩看待,他不過比她小三個月,可他努力讀書,他上進、苦幹實幹,他正拚命讓自己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她為什麼……不等等他?
見他不語,穆小花轉身面對他,表情極其鄭重。「于大山,我不知道你怎麼看待我和木裴軒,但我可以老實告訴你,我喜歡他、想嫁與他,並無虛榮的成份。
「我沒想過他會莫名其妙出現,更沒想過自己會喜歡上他這樣的男人,被阿娘一手帶大,我覺得女人不一定非要成親、非要有個丈夫才算是歸宿,我始終相信可以讓自己過得很好……」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改變初衷?」
「這就是問題所在,我控制不了自己,我無法不喜歡上他,如果說每個人都有一生追尋的目標,現在的我只想和他一起,經歷生命中的每個春夏秋冬,我喜歡他、愛他,並且不願意改變。」
「你敢確定,他會給你幸福?」
穆小花搖頭。「幸福不是別人給的,要靠自己經營,我有信心,能夠為自己的未來鋪出一條錦繡大道。」
「我們是平頭百姓,木王府和我們不同。」
「我知道,但它不會成為我自卑的理由,能看輕自己的是自己,不是別人。」
「如果阿娘反對呢?」
「我會說服她。」只要裴軒與她齊心並肩,她便天不怕地不怕,風雨再大也要向。「萬一木王府比你想像的更可怕,他護不住你呢?」
穆小花失笑,她隻身闖天下的時候,誰護著她了?
那時候還是父母帶頭反對她,可最終她成功了,她有自信自傲的本錢,才敢闖天下,不過是區區的木王府,誰害怕!
她自信滿滿的笑容,看得於大山再說不出話。
他知道的,從來他都曉得,穆小花沒拿他當男人看待,在她眼底,他就是個長不大的小屁孩,她甚至還同阿娘、阿爹商量他的教育問題,這樣的她又怎會花時間等自己長大?
一直都曉得,卻藏著摀著不敢大聲說的心事,在這一刻變得無比真實,他再清楚不久的將來,他將徹底失去她。
* * *
怎會這樣呢?穆小花還是不曉得哪裡出了錯,怎麼突然間說不愛就不愛?怎能夠一轉頭心就變得那麼快?
中秋節那天,她和于大山回家後,木府馬車已經離開,阿娘氣得半句話都不說,她只好旁敲側擊,各種手段全使上了,才從阿貴叔嘴裡敲出一句話。
阿貴叔說:「木府是要迎你為妾,你阿娘反對,這門親事,往後別再提。」
怎麼可能?他明明說天涯相伴,只需一人,他明明要和她一起走過千山萬水,他明明……
穆小花抓狂。「你們可以反對、可以說謊,但這是我的終身大事,決定權在我,我不是非要你們的祝福才可以走下一段路。」
是的,她不是非要長輩的祝福也可以闖出一條路,這話不是隨口說說,她曾親身經歷過,到頭來她終能向他們證明,自己的選擇是對非錯。
阿娘氣急敗壞,把她趕出家門。
她身無分文,一個人獃獃地走到木王府門口求見,但卻被拒絕了。
他們說:「七爺讓你回去,他不想見你。」
她不信這是木裴軒的意思,她知道中間一定有個難解的結,她是毅力堅強的女人,所以在人人慶祝的中秋節夜晚,她靠著兩條腿慢慢走回秀喜村,走回他的莊子。
但下人們說:「七爺在王府裡過中秋。」
所以,不是下人不肯通傳,編造謊言欺騙她,真的是……他不肯見她?
為什麼?因為阿娘打了他的臉?因為他真是要妾不要妻?因為他的驕傲自尊排在愛情前面?
不死心啊,她穿越時空千百年,只為求得一份情緣,怎能就此放棄?
她留在莊子上,哪裡都不去,她讓下人到木王府傳話,告訴木裴軒:不管阿娘怎麼說,她沒改變心意,她在莊子等他回來。
可是一天天過去,她沒等到木裴軒,卻等來他要成親的消息。
他要和雲家成親,雲姑娘的背景很硬,雲家掌握大理最大的馬幫,稱不上富可敵國,卻是木王府最好的合作夥伴。
可她不相信啊,信誓旦旦還在耳畔,他的承諾她細細收妥。
他明明說過,天底下獨獨喜歡她這個傻子。他明明信心滿滿,要把兩人的親事定下……為什麼轉個身就物換星移?
問題出在哪裡?是誰做錯什麼?又一起聯手擊退他們的愛?穆小花糾結著,想尋出癥結出在哪裡,可是卻無能為力。
換了其它女人,或許悲春傷秋個幾日便將事情拋諸腦後,可穆小花不是遇到挫折就讓步的女人,她是會咬住牙根、硬著頭皮撐過風雨的女生。
她回到城裡,企圖從阿娘那裡找出原因。
阿娘冷笑道:「如果你想當人小妾就去吧,我不會攔著你,那是你的命。」
她到木王府求見木裴軒,但他沒有出來,出來的是木青曈,她笑著遞給她一張請帖,邀她參加木裴軒的婚宴。
她刻薄諷刺,用最尖酸的言語還給穆小花,她還盜用穆小花說的話回應她,「一個人要有多蠢,才能看不清自己被討厭,還巴巴的趕上前招人厭恨?」
她招木裴軒厭恨了?不對啊,她相信人心會變,卻不相信可以無端端變得這麼快、這麼猛,這麼教人措手不及。
她像無頭蒼蠅,在城裡來來回回,試著找方法見木裴軒一面。
沒見到木裴軒,倒是全管事出現了。
天曉得看見他那刻,穆小花有多麼狂喜,誰知道,他出現的目的,竟是為著澆她一桶冷水。
他說:「穆姑娘回去吧,七爺說是他對不起你,可不可以當這件事沒發生過?」
沒發生過,從春到夏、從秋到冬,是他撩撥她的心,是他起了她的意,現在幾句輕省的話,就要她當成沒發生過?他以為她的心是什麼做的?
「給我一個理由,一個能夠說服我的理由。」
可悲,她居然把愛情拿到談判桌上,一個說服得了她的理由,難道他給得出,她便可以轉身,假裝一切全然不曾發生過?
全管事想很久才艱難開口。「一直以來,七爺愛慕雲姑娘,可惜身子病弱,始終沒有勇氣上雲家提親,七爺想,沒有女子會喜歡虛弱男人,那天、那天意外間遇見穆姑娘,靈機一動……」
全管事把話說得坑坑瘡疤,可她聽懂了,聽懂自己不過是個替身,他把對雲姑娘的追求試用在自己身上,看看會不會成功,然後……他擄獲她的心,她點頭願意與他婚娶,他有了自信,為著補償她,他願意許她一個妾位。
所以那些誓言,全是想對雲姑娘說的?他殷勤的對象是雲姑娘?她不過是個替代品。真是……傷人……
穆小花無語了,一個女強人跑到古代被古人欺騙?果然是傻子,她的腦袋裡裝的是豆渣!
她信了一大半,卻仍固執搖頭。「全管事,你知道自己說的多荒謬嗎?回去告訴你的七爺,他編故事的能耐遠遠不及我。也請轉告他,我在莊子裡等他,如果他是個男人,與我面對面分說清楚。」
她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隔天他出現了,像個男人,他說的故事不比全管事高明,但確實……多了可以說服人心的部份,當然也更殘忍。
他說:「以後不要再見面了,這段時間是我對不起你。」
他說:「家世不允許我們在一起,更何況佳兒才是我真正心儀的那一個。」
她不平,反問:「所我們之間的感情,是假的?」
他回答不出來,只是咳著,咳得很用力,像要把肺給咳出來似的。
她問:「你從來沒有喜歡過我,我只是你的實驗品?」
他瞪大眼睛望著她,許久許久,才回答一句,「事情已經過去,何必追根究底,在你阿娘給我那樣的難堪之後,你以為我們還能在一起?」
所以是阿娘予了他難堪?而不是為妾的提議,難堪了她家阿娘?他沒有說服她,卻讓她清楚明白,自己蠢得多麼厲害。
離開莊子、回到村裡,穆小花親手毀掉為他種下的藥材。
汗水濕透衣襟,散髮貼在頰邊,仰頭面對繁星,她一次次告訴自己,「不是我太傻,是他太奸詐,是他滿足女人被愛的虛榮,是他用寵愛來誘惑大齡女子的寂寞,是他偽裝的痴情和溫柔,哄得我想和他一起到白頭。」
沒錯,就是這樣,男人的誓言太美、承諾太真,動人說詞讓女人剛硬的堅持化成繞指柔……
感情失敗於她並不陌生,她很清楚愛情從來不是唾手可得。
前世歲月三十餘載,她見識過無數壞男人,在一次次的錯誤戀情中盤桓,當時她是怎麼嘲笑自己的?她要自己百折不摧,要自己別為愛情逝去而哭泣,她大聲喊話:傻瓜才會相信愛情。
殊不知,在這一世,她又當了一回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