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捲入宮廷爭鬥的琴師(十一)
次日,太子殿下再一次來到了清心閣。
“如何?”李越白摒退內侍,問。
也許是他臉上的神情顯出了一絲迫切,慕容南反而笑了笑,有心逗他,就是不回答,還懶洋洋地往席子上一躺,兩條長腿往案桌上一搭。
對比起幾個月前小心翼翼的態度,現在的太子殿下越來越不把自己當外人了。
李越白忍著笑,端坐在案桌前,耐心等。
“父皇昨夜把我叫去書房中,問了一些史書中的典故。”慕容南終於是憋不住了,帶著笑意開口道。
“什麼典故?”
“無非是秦朝趙高指鹿為馬的舊事。”
指鹿為馬這個典故,李越白熟悉得很,在課堂上不知道講了多少次了——秦朝權臣趙高權傾朝野,心狠手辣,為了試驗朝中大臣有哪些順從於他,故意將鹿說成馬,朝中大臣為了奉承趙高,紛紛贊同說這是馬……而少數幾個堅持說是鹿的大臣,後來都被趙高害死,趙高從此手握大權,最終弑殺二世皇帝,加劇了秦朝的覆滅。
趙訥射柳一事,細細想來,與趙高指鹿為馬頗有共性,都是在扭曲事實,而朝臣迫於權勢威壓,不敢說實話。
皇帝既然向太子提及此事,說明對趙訥已經有了警惕之心,很快就會出手處置了。
“系統,計算一下皇帝的信任程度。”李越白道。
系統很快給出了結果:“皇帝的想法發生了很大改變,原本他對趙訥的信任度有60%,現在信任度跌至20%……對待世家大族,尤其皇后出身的蕭家,信任度上升至了50%”
“對惠妃和單家呢?”
“信任度50%”系統道。
這就到達了一個微妙的平衡點了。
不過,能和單家持平,對皇后和太子來說是好事,畢竟,以前皇帝對蕭家的信任度只有30%,對單家的信任度卻有70%,我方迅速上漲,敵方迅速下跌,局勢很不錯。
“繼續努力吧。”李越白欣慰:“接下來的事情,我還沒開始思量。”
“先生不必思量了。”慕容南挑了挑眉,從衣袖中掏出一枚腰牌,擲在案桌上。
定睛一看,那腰牌上面寫了三個字——顛頤宮。
“父皇疑心趙訥的時候,我趁機提了提慕容儀的事情。”慕容南道:“於是,父皇命我親自去調查。”
李越白心頭一喜。
皇帝又是找太子談心,又是派太子執行秘密任務,對太子的信任度明顯是漲了,只怕能漲到……
“亦是50%”系統及時地計算出了當前的資料:“對皇后也是50%”
太平衡了。
也許,這就是我方的轉捩點吧。
只要接下來的事態一直不失控,就可以保證我方信任度一直上漲,敵方一直下跌,最終達到目的。
太子殿下不願意耽擱哪怕一分一秒的時間,很快就帶著李越白去了顛頤宮,為了掩人耳目,還特意多帶了幾個各有所長的心腹侍衛,讓李越白藏在裡面不顯突兀。
顛頤宮位置偏僻,宮室破敗,一走進去,便能嗅到冰冷的發黴的氣息。
李越白安安靜靜地跟在太子身後,看著太子將腰牌亮給守衛,卻見守衛神色有些不對——神色過於自然了,仿佛早就知道太子殿下要來。
守衛檢查完了腰牌,放太子殿下一行人進去了。
李越白走了一段路,便聽到了宮牆上,屋頂上,傳來了一些幾不可聞的低微聲響。
有人在跟蹤!
跟蹤者顯然十分厲害,發出的聲響太輕了,只有李越白這種被系統強化過的聽力才能察覺。
在這宮中,除了皇帝本人,再也沒有誰請得起這樣的跟蹤者了。
思及此處,李越白便放下心來。
太子殿下卻停下腳步,湊到他耳邊低低問了一句:“今日該當如何?”
第一次審問犯人,犯人還是自己的皇兄,慕容南心中實在是難以抉擇,不知道該用什麼方法,嚴刑拷打?下圈設套?用琴聲蠱惑人心?
李越白面色沉靜,只用口型示意道:“公事公辦。”
慕容南點了點頭,不再多問。
很快,他們便在一間破舊的宮室裡見到了二皇子慕容儀。
慕容儀衣衫不整,頭髮淩亂,臉上蹭滿了泥灰,蜷縮在臥榻上,一動不動,聽到有人來了,只是抬起頭,一雙眼睛裡全是渾濁與迷茫。
即使看到了太子殿下,慕容儀的神色也沒有絲毫改變。
李越白在心裡暗暗歎了口氣,只覺得可憐可悲。
太子殿下神情嚴肅地矗立於宮室之內,一雙幽深的眼睛直盯著慕容儀,隨即開口道:“二哥,還記得我嗎?”
慕容儀不動,不回答,像泥塑木雕一般,毫無反應。
“不記得也罷了,今日之事,合該公事公辦。”慕容南派人清理出一張落滿塵灰的案桌,鋪上案卷,派侍衛拿出筆墨,持筆記錄,自己則背著雙手,在宮室中來回踱步,四處細細觀察了一番,然後才正色開始了訊問。
然而,兩個時辰過去了,毫無進展。
儘管太子殿下樣樣都做得一本正經,十分仔細,卻仍然無法從一個瘋子口中問出什麼。
太子殿下臉上有些掛不住了,最後不得不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李越白。
李越白只是笑了笑,用目光瞥了一眼門口,示意:該離開了。
慕容南歎了口氣。
“今日之事到此為止,二哥多多保重。”慕容南最後深深看了慕容儀一眼,帶著眾人離去。
一路上,默默無言。
二人回到了清心閣,摒退了侍衛和內侍們。
慕容南滿面怒容,右手搭在牆壁上,一言不發,顯然十分氣悶。。
“大好機會,竟然一無所獲!”慕容南怒道
“哦?”李越白倒是很放鬆,舒舒服服地坐回涼席上,給自己倒了一杯清茶:“生氣了?”
“自然。”慕容南手臂一推,離開了牆壁,湊到李越白身邊,坐下,沒好氣地拽了拽李越白的長髮發梢:“公事公辦有什麼用?不用一些手段,如何問得出結果?”
“你想要什麼樣的結果?”李越白任憑他拽著,也不生氣。
“自然是讓慕容儀吐出趙訥的名字。”
“錯了。”李越白放下手中的茶杯,在慕容南的手背上不輕不重地打了一下:“如果慕容儀吐出了趙訥的名字,那才糟糕。”
“哦?”慕容南聽他說得新奇,興趣被勾了起來,原本的怒氣也漸漸消散了,一雙幽深的眼睛直盯著他,眉毛也不由得習慣性地挑了起來,等他說出有趣的答案。
“皇帝手下最精銳最專業的審訊者,都沒有從慕容儀口中問出趙訥的名字,你一去,三句兩句就問出了?”李越白道:“這樣真的是好事嗎?”
“……”
自從二皇子出事之後,對他的審訊從來沒有停止過,大理寺、刑部……一批一批德高望重辦了一輩子大案的老先生對他輪番轟炸,可惜瘋子就是瘋子,誰也沒法從瘋子口中問出什麼。
“若是你用非常手段撬開了慕容儀的嘴,讓他說出了直指趙訥的供詞。”李越白道:“這樣的供詞,也是無用的,是廢詞。皇帝只會懷疑你刻意構陷趙訥。”
“那父皇派我來,究竟為何?”慕容南眉頭緊鎖:“原來不是為了讓我給趙訥定罪麼?”
“不是。”李越白道:“皇帝對你的信任程度,只有50%,這是一個微妙的平衡點,他此番派你前來……主要是為了觀察你。”
“……”慕容南臉上露出了厭惡的表情,他素來討厭被人擺佈,即便是父皇的擺佈,也不願接受。
“在我們進入顛頤宮的時候,有人在跟蹤我們。”李越白解釋道:“那是皇帝派來監視你的,監視你的一舉一動,監視你在審訊中有沒有違規行為。”
慕容南臉色陰沉,用手敲了敲案桌,顯然十分不爽。
“幸而,你全程公事公辦,絲毫沒有問題。”李越白笑著伸出手,揉了揉慕容南的頭:安撫道:“委屈你了。”
“叮!”系統發出了提示:“皇帝對太子的信任升到了70%!”
“你看,你看。”李越白急忙把這個好消息告知太子:“不會讓你白受委屈的,對不對?”
“可我仍覺得,慕容儀的事情,不能這樣就完了。”慕容南被他揉得神色舒緩了不少,身體一歪,順勢一躺,就把頭枕在了李越白的腿上,道:“這個秘密總不至於掩埋一輩子。”
“會有機會的,但不是現在。”李越白道:“也許要在最後一刻才能揭開了。”
第二天,慕容南又來找李越白,又把一張腰牌亮了出來。
這一次的腰牌,比上次的還要特別,是——自由出入西北軍營的。
上一次,單恒信在校場比武中的表現也令皇帝起了疑心。
西北邊防是當今大事,關係著整個端朝的江山,單恒信若是無能,西北邊防就有了漏洞,這樣的漏洞,絕對不能疏忽,因此,皇帝決定派人去查一查。
單恒信是他扶持起來的新興武家勢力不假,但扶持錯了就不好了,必須及早查清,及早糾正。
皇帝對太子的信任度漲到了70%,因此,這個任務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太子頭上。
李越白盯著那塊腰牌,羡慕得兩眼冒綠光。
穿越過來之後,一直被關在宮中,對現代人來說實在是太難熬了,假如有電腦有手機,不出門也沒什麼,但怎麼可能有?假如這是一個歷史上真正存在的朝代,還可以趁機學習一下服飾書籍建築等各方面資料,回去寫篇論文什麼的,但奈何這是架空朝代,缺乏研究價值……這些日子,李越白實在是憋得很慘。
壓抑下內心的羡慕之情,李越白也只得溫言囑咐道:“出門在外要當心,多帶些靠得住的人手……”
慕容南收起腰牌,點點頭,道:“先生也好好準備一下,我們這就出發。”
哎?
李越白被突如其來的驚喜與驚嚇砸得有點暈。
“帶我去?”有點難以置信地問了一句。
“當然。”慕容南點點頭:“先生不是說要帶靠得住的人嗎?”
一支精銳馬隊從上京出發,直指西北。
其時正是五月,四周一片花紅柳綠鳥語花香,煞是好看。
出了上京城門,李越白悠閒地呼了一口氣,感覺自己簡直像是加班了半年之後,突然被放了一個長假。
趁著長假騎馬出城踏青,神仙不換。
原主雲惟知再怎麼文弱,也掌握了古代有格調男性的必備技能——騎馬,李越白穿越過來之後,還沒有騎過。
出發前,看到那一匹素色花馬的時候,李越白心中還是有些膽怯的,不敢上前觸碰,然而慕容南一句話就把他的鬥志勾起來了。
慕容南關切道:“先生身體不好,還是乘車吧。”
隨即很體貼地把他引到馬車前,用手小心翼翼地扶著他,就差直接抱他上車了。
“有個問題要考一考太子殿下。”李越白對這個熊孩子十分無語,扶額微怒道:“在下今日著了胡服,為何?”
“哦?”慕容南挑了挑眉,目光在李越白身上來回打量。
白色的胡服,緊袖,窄領,腰間束了皮帶,腳上是深色長靴,一頭烏黑長髮也用銀環束起,越發顯得身段頎長,腰身細窄,雙腿線條優美。與往日裡寬袍大袖的柔弱模樣完全不同,別有一番滋味。
“好看。”慕容南點了點頭,簡單點評道。
“並不是為了讓殿下看的。”李越白被他□□裸的目光看得臉紅了紅,怒道:“著胡服自然是為了騎馬。”
爭執了片刻,慕容南終於心不甘情不願地同意了。
雖然是同意了,卻仍然站在馬車前,嘴角帶著笑意,擋著李越白的去路,讓李越白沒法從馬車旁走開。
“……”李越白無奈地站在原地不動,對這孩子的幼稚行為很無語。
下一秒,他就感覺腰上一緊,身子一歪,整個人被慕容南攔腰抱了起來,向那匹白馬走去。
“殿下這是幹什麼?”儘管慕容南的手下們沒有往這邊看,李越白仍是覺得自己一下子成了世界中心,成了尷尬的焦點,忙強裝鎮定道:“放我下來。”
“不放。”慕容南回答得十分乾脆。
他踩著路邊的上馬石,將李越白抱到了馬背上,還不忘細心叮囑:“若是不舒服了,只管叫人。”
李越白閉了閉眼,從腦中調出了原主關於騎馬的一切記憶,很快便上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