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捲入宮廷爭鬥的琴師(十二)
出了上京,趕了一天的路,就到紫荊關了。
天色已晚,李越白在臥房裡和衣躺下,很快沉沉睡去,夜半時分,卻被噩夢驚醒了。
醒來後一時沒了睡意,身體也開始不舒服起來,不慣長時間運動的肌肉有些酸痛,關節也有些疼,頭還有些暈。
正當他想要起身出門散散步,活動一下的時候,門開了。
站在門口的那個身影,在月光下被照得一清二楚,正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身上穿的仍是黑色裡衣,因為夜裡天氣涼,隨手披了一件斗篷,皎潔的月光在他身上流轉,顯出一種奇特的色調。
“怎麼沒睡?”慕容南皺了皺眉,望向床上的李越白。
“睡過,醒了。”李越白解釋道。
話剛出口,就覺得哪裡不對。
這熊孩子,以為我睡了,還來我臥房做什麼?
“哦。”慕容南毫不在意,大大方方地邁進臥房,轉身關門,想了想,又順手上了一道鎖。走到李越白床邊,坐下,隨手就要掀開被子。
“何事?”李越白被他怪異的舉動搞得有點恐慌,下意識地縮了縮。
“我來看看你。”慕容南坦然地挑了挑眉,低聲道:“疼嗎?”
疼,很多地方都疼,但是堂堂七尺男兒為了這點事情抱怨實在是很沒面子,所以李越白只是搖了搖頭,道:“我沒事,快回去睡吧。”
“我看看。”慕容南不由分說,就扯掉了那床沉重的劣質粗布薄被。
被子下麵的李越白仍是穿著衣服的,白色胡服勾勒出了極好看的身材,腰帶和皮靴都已經脫掉了放在床下,由於有床帳的遮擋,月光只能透進來一小部分,看不清具體狀況。
慕容南從床邊的桌上取了蠟燭,點燃,端在手裡,拿到床上,細細照著。
李越白被突如其來的亮光一照,下意識地用雙手捂住了眼睛。
就這一瞬間的疏忽,被慕容南找到了機會,翻身上床,侵佔了床上的一半領地。
不算大的床上突然多了一個人,頓時擁擠了起來,李越白只覺得少年人滾燙的體溫隔著衣服傳了過來,還有近在耳邊的溫熱的呼吸,緊接著,就是腰間的衣帶被扯了一下。
是可忍孰不可忍。
“慕容南,你到底要……”李越白加重了語氣,喊了太子的真名。
“……”慕容南被他這麼一凶,居然眨了眨眼,露出了幾絲不悅的神情,他鬆開了雙手,道:“先生莫非是討厭我了?”
李越白被他氣得差點噎住。
大半夜的登堂入室上床扒衣,還要裝委屈?
不過……裝委屈真的很有用,李越白一下子就不忍心再凶他了。
一時的心軟招來了禍患。
慕容南裝完委屈,挑了挑眉,右手在李越白的大腿內側輕輕觸碰了一下,隔著衣服。
“唔……”這動作看起來很輕,卻引起了一陣難以言喻的火辣辣的劇痛,李越白痛得差點叫出聲,還好及時忍住了。
慕容南見他如此反應,頓時嚴肅了起來。
“你受傷了。”
不再有耐心扒衣服,慕容南從腰間拔出隨身的小刀,劃開了布料,扯碎。
大腿內側最柔嫩的皮膚露了出來——在蠟燭的光芒下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原本白皙光滑的皮膚,現在被磨得一片通紅,磨出了水泡,有幾塊嚴重的地方還破了皮,慘不忍睹。
“……”李越白倒吸了一口涼氣。
騎馬騎的時間長了,摩擦確實會有,慣于騎馬的武士自然不怕,他們早已練出來了,但雲惟知這種細皮嫩肉的柔弱體質就不行了。
“別動。”慕容南沉聲道,隨即,從隨身的衣袋裡取出了幾小瓶藥膏。
李越白愣了愣,心裡軟了一軟——原來這孩子從一開始就擔心自己,特意給自己送藥來的,這個年紀的男孩居然心細如發,實在難得。
“我自己來……”
“說了,別動。”慕容南不輕不重地在李越白沒有受傷的地方拍了拍,隨即,他低下頭,在受傷處舔了一舔。
“唔嗯……”李越白被他這個舉動刺激得雙腿都顫抖了起來,一半是因為疼痛,一半是因為羞恥。
受傷的地方原本就十分敏感,居然還被柔軟濕潤的舌尖像這樣滑過,又癢又痛,讓人生出很多不好的聯想,偏偏還被那一支蠟燭照著,什麼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簡直是……夜半宣淫了。
而且這個人可是……太子殿下啊……
李越白閉上眼睛,下意識地雙手往下伸去,抓住了慕容南的頭髮。
慕容南卻絲毫不以為意,他像一隻猛獸一樣,專注於嘴下的食物,心無旁騖,將傷口舔了一個遍之後,再塗藥膏。
“好了,好了……”李越白見他竟是真的毫無雜念,越發臉紅了,連聲音也變得沒底氣起來。
“你好好休息,明日繼續趕路。”慕容南把一切都收拾好之後,在李越白額頭上留下了一個蜻蜓點水般的親吻,便離開了。
直到第二天清晨,李越白才想起一個很重要的事情。
自己分明可以讓系統幫忙開一點小掛啊!
接下來的日子,由於習慣了運動,習慣了騎馬,再加上系統的保護,那樣狼狽的傷再也沒有出現過。
到達西北軍營後,二人並未正大光明地前去調查,而是避開了單恒信的耳目,採用了暗訪的方式,四處多方調查,耗費了許多日子,最終不但找到了不少證據,還找到了幾個流落在外的證人——是王屹手下的幾個倖存士兵。
這些足以證明,王屹確實已經犧牲,單恒信確實能力不足,怠忽職守,還苛待部下,冒領功勞。
把證據和證人帶上,便撥馬回程了。
此去西北路途遙遠,再加上在軍營中搜集證據的時間,一來一回足足用了小半年,等到二人返回上京時,已經是十月末了。
一回到宮中,慕容南便面見了父皇,與父皇長談一夜,將證據和證人奉上,一切都清清楚楚了。
李越白回到清心閣,與系統繼續商討。
“叮。”系統計算道:“皇帝對單恒信的信任降低到了0%,對趙訥的信任降到了10%”
“惠妃呢?”
“皇帝對惠妃的信任降低到了50%。”系統道。
“好的。”李越白點了點頭。
“惠妃仍然有50%的信任度,宿主不覺得失望嗎?”
“系統,你大概是忘了。”李越白道:“惠妃的節目,還沒有開始。”
芊婕妤這一陣子,心中甚是不安寧。
她每日勤勤懇懇幫助惠妃實行計畫,表面上巴結著皇后,每日來皇后這邊請安,侍奉,實暗地裡反復練習,模仿皇后和那樂師的字跡,這將近一年的時間下來,已經練得卓有成效了,細看也看不出太大分別。
她準備再過一陣子,尋個合適時機,把那封信偷偷夾在皇后的書卷裡,再去清心閣,把另一封信悄悄藏在地板下,就徹底完成任務了。
到那個時候,皇后定然會被廢,惠妃姐姐定然會被立為新後……
然後,惠妃姐姐沒有理由不履行承諾,送自己出宮與王屹相見。
一想到王屹,芊婕妤心中便湧上一股甜意。
她這一生過得極其可悲,雖然出身於大戶人家,卻始終身份低微,被父親和嫡兄嫡姐們鄙夷,只能隨波逐流,任憑磨折,從記事起,就沒有過過多少快樂的日子。
而惠妃姐姐卻自幼就是家中嫡長女,老爺太太的掌上明珠,兄弟姐妹們崇拜的物件,錦衣玉食高高在上,沒人敢對她說個不字,沒人敢違逆她的半個要求。
說不嫉妒,是不可能的,實際上,嫉妒早已把她的心磨得鮮血淋漓。
可是再怎麼鮮血淋漓,都要忍著,都要依附於她,為她做牛做馬,為她掃除障礙。
還好……還好世間還有一個王屹。
王屹是單芊這二十多年的灰暗人生中,唯一的光。
直到現在,單芊仍牢牢記著王屹喜歡吃什麼,喜歡穿什麼,笑起來是什麼樣子的,彎弓搭箭時有多麼英武……還有離開單家時,那種不立功勳誓不歸的氣概。
不管以前怎麼樣,只要能再度與王屹見面,互通心意,那便沒有遺憾了。
芊婕妤收起嘴角的那一抹笑容,垂下頭,順著臉,走進了皇后的元亨宮。
這一年來,不管自己怎麼巴結皇后,皇后都沒有任何回應,對自己十分冷淡,不讓自己接觸任何秘密,每日只讓自己繡花端茶……皇后畢竟是皇后,知道自己是惠妃的人,對自己始終有警惕心。
可是這樣的警惕心,防不住自己。
芊婕妤望著坐在臥榻上儀態端莊的皇后娘娘,心中不由得湧起濃濃的負罪感。
皇后,實在是沒有一絲一毫苛待自己的地方,甚至在惠妃責駡自己的時候,會約束惠妃。
而自己竟然要幫著惠妃,扳倒皇后……
但是……負罪感又怎麼樣?身為單家庶女,身不由己,必須替嫡姐做事……最重要的是……只有這樣,才能與王屹相見。
竭力抹去腦中剪不斷理還亂的思緒,芊婕妤抬起臉,柔順地站在皇后面前,說了幾句吉利的湊趣話兒。
今天的皇后,卻有些不一樣了。
以往,皇后看都不會多看自己一眼,今日卻打量了自己許久,然後下令道:“去後院的小書房,把案桌上那本《中庸》拿來。”
“是。”芊婕妤柔柔地應了,在侍女的引導下,向小書房走去。
小書房裡面十分昏暗,窗戶都關著,侍女到了門口,便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芊婕妤心中一陣風雨大作:難道……難道皇后察覺了?
未必,也許只是考驗自己對她是否忠心,再說,已經到這一步了,退縮有什麼用?
芊婕妤閉了閉眼,便邁步走進了小書房。
只聽哐啷一聲,書房門被侍女關上了,然後是哢嗒一聲,上了一把大鎖。
“皇后娘娘!”芊婕妤見勢不妙,急忙跪地求饒,沖著門外道:“皇后娘娘,嬪妾罪過,嬪妾一定是哪裡沒有伺候周全,求皇后娘娘恕罪!”
門外的侍女卻只是矗立著,毫無反應,聽她說完這一句,便一言不發地走開了。
芊婕妤心中越發疑惑恐懼,無奈只得站起身,環顧四周——小書房就是小書房,四周陳設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只是光線格外陰暗罷了。
書架後面,突然傳來了一個女子的聲音。
“芊婕妤,還記得故人嗎?”
“誰?”芊婕妤打了個寒顫,她聽得出來,這個聲音有些熟悉,像是單家的……
“不記得也罷。”那女子又道:“只是,你與王屹之事……”
聽到王屹的名字被說出來,芊婕妤嚇得魂飛魄散,滿心裡想的都是:難道皇后已經知道了?
強裝鎮定之後,芊婕妤叱道:“平白無故誣衊後宮嬪妃,你可要知道後果!”
“罷了,我不是來指責芊婕妤的。”那女子終於從書架後面現身了,她身上穿的是宮婢的服飾,脂粉不施,髮型簡樸,但仍然能認出來,是單家的丫鬟,春桃。
“春桃?”芊婕妤驚道。
“正是婢子。”春桃面無表情,行了一禮,道:“婢子來這裡,不是為了指責婕妤的,只想告訴婕妤兩件事,兩件關於王屹的事。”
“我與他沒有絲毫干係。”芊婕妤冷聲否認。
“有干係又如何?沒關係又如何?”春桃原本面無表情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一雙眼睛裡也微微泛紅:“反正,王屹已經死了。”
芊婕妤淡淡道:“你以為,這樣拙劣的騙術可以騙過我嗎?”
她一心認定,春桃是為了套自己的反應,才這樣說的,只要自己做出劇烈反應,就能被看出與王屹有染……因此,她紋絲不動。
“是真的。”春桃從懷中取出幾樣證據,都是太子殿下和琴師從西北帶回來的,其中有王屹部下的書信,蓋有西北軍中印章的陣亡者名單,等等……
芊婕妤接過證據細細看過,仍是紋絲不動。
“芊婕妤難道沒有懷疑過嗎?上次大捷,為何單將軍回來了,王屹卻沒回來?”春桃道。
“……”
“此外,即便王屹還活著,他也不會娶你。”春桃冷冷道:“他愛的人,是惠妃。”
春桃是真真正正跟隨著單恒信去過西北軍中的,對於軍中的事情有切身經歷,而且她自幼在單家長大,對王屹和惠妃等人都十分瞭解,她說出來的真相,芊婕妤起初不信,但二人聊得越多,透露的資訊也就越完備,越詳盡,再加上春桃手裡有證據,芊婕妤再怎麼想否認,都沒有機會了。
春桃著重講了王屹暗戀惠妃的事實——女人之間的直覺最是準確,種種跡象也都很明顯,芊婕妤只是當局者迷罷了,只消一點破,一切就能看得清清楚楚了。
二人談了足足兩個半時辰,直到暮□□臨,外面的宮婢才把門鎖打開,放芊婕妤出來。
芊婕妤早已收起了所有哀傷絕望憤怒的表情,恢復了往常蒼白淡然的樣子,一步步走了出去。
“叮!”系統提示到:“宿主,芊婕妤對惠妃的信任……已經下降到了0%”
“知道了。”李越白點點頭。
在回到自己的宮室之前,芊婕妤先按照慣例去見了惠妃。
她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情緒看不出任何波動,只說皇后把自己留在小書房裡抄寫了整整兩個半時辰的書卷。惠妃又多問了幾個問題,芊婕妤全都對答如流,還摒退宮婢,悄悄拿出了自己的書法給惠妃看,只見那書法十分精妙,足以以假亂真。
惠妃心下滿意,便點點頭,放芊婕妤回去休息了。
芊婕妤直到回到自己臥房中,藏身於床幔之後,才敢露出咬牙切齒的表情。
單惠有地位,有美貌,有父母的疼愛,有兄弟姐妹的支持,有皇帝的寵愛……這些她都看得麻木了,習慣了,都可以忍,但是……為什麼?為什麼單惠連她唯一喜歡的人都要奪走?不僅奪走,還棄若敝履,不僅棄若敝履,還拿他當成一枚棋子,拿自己當成另一枚棋子,來下一場通往皇后之位的棋局……
一想到王屹在犧牲之前,都對單惠念念不忘,對自己毫無掛念,芊婕妤的雙眼幾乎要滴出血來。
她恨單惠,恨到想用指甲刺破單惠的臉,想用牙齒硬生生咬下單惠身上的每一塊肉,想用刀子將單惠一刀一刀剁成碎塊……
……自然,這些血腥的事情,都只能想想而已。
但是,殺人不一定要用指甲、牙齒或刀子。
沒過多久,芊婕妤便收起了咬牙切齒的表情,換上了冷漠的笑容。
誰說棋子只能受人擺佈,棋子若是憤怒起來,也足以將整個棋局破壞殆盡,甚至反噬下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