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捲入宮廷爭鬥的琴師(十)
“系統,後宮的東南角是什麼地方?”李越白問。
他入宮以來,多數時間都是待在清心閣,為了避嫌,從來不擅自走動,所以,對這後宮的格局並不瞭解。
系統從資料裡查找片刻,直接把地形圖拿了出來,投影在李越白眼前。
後宮面積廣闊,宮苑眾多,看得人眼花繚亂,李越白直接向東南角找去——那裡有一大片已經廢棄的園子,在廢棄園子的角落,有一間小小的宮舍,上面標注了名字:顛頤宮。
這名字,一看便知不是什麼好地方。
“顛頤宮是冷宮。”系統道:“那裡冷冷清清,守備森嚴,裡面關了一個瘋子。”
“瘋子?”
“是二皇子。”系統意味深長道
二皇子慕容儀,前些年犯了謀逆之罪,失敗後患了瘋病,被皇帝下令幽禁于顛頤宮。
“說起這事,我早就覺得蹊蹺。”李越白道:“二皇子及其母妃庸弱無能,如何有膽子奪嫡?”
“是,種種跡象顯示,二皇子背後有高人指點,而且此高人深藏不露,始終沒有暴露行跡。”系統道。
“系統。”李越白問:“煽動二皇子謀逆的,是不是趙訥?”
“……是。”系統回答。
“那你不早些告訴我?”李越白被系統氣了一下。
“宿主,這種事情,告訴您也沒有用。”系統道:“您沒有證據,不過是徒增煩惱罷了。”
回到清心閣之後,李越白便把這個發現告知了慕容南。
最開始,他心中升起了一縷衝動——拉著慕容南去顛頤宮,去親自審一審二皇子,讓二皇子把趙訥的名字吐出來。但很快,他就打消了這個衝動。
二皇子被幽禁,禁止與任何人相見,即便是慕容南,也不好拿到許可,而且這樣做未必有結果——二皇子已經瘋了,很難問出什麼,還容易打草驚蛇,讓趙訥警覺。
於是,李越白只把系統的爆料告訴了慕容南。
慕容南冷哼一聲,道:“趙訥這老賊,已經是權傾朝野了,仍是貪心不足。”
“權傾朝野?”李越白一愣。
朝廷裡,官職比趙訥高的,多得是,有太師、太傅、太保這三公在朝中擺著,有軍部大員們在邊疆鎮守這,趙訥一介三品指揮使,何談權傾朝野?
“那些都是朝廷大臣。”太子冷笑道:“趙訥卻是父皇腳邊的一條狗,再怎麼高的官職,也怕被狗咬。”
李越白明白了。
趙訥是錦衣衛指揮使,錦衣衛與尋常官職不同,是特務機關,只聽從皇帝一人的調遣,可以闖入朝廷大臣私宅中進行搜查,因此,不管是多高的品級,見了錦衣衛也難免有三分畏懼。
“這算什麼權傾朝野。”李越白啞然失笑:“說到底,趙訥只不過是在忠實地執行皇帝陛下的命令,自身並沒有多大權力,狐假虎威罷了。”
皇帝是老虎,趙訥就是狐狸,朝中重臣看似懼怕趙訥,實際上是懼怕皇帝。
“父皇也是如先生這般想的。”慕容南悠然道。
“如此說來……”李越白道:“皇帝陛下認為趙訥是自己的爪牙,因此對他頗為信任,更何況,皇帝忙於對付世家大族,更需要趙訥為自己效力。”
“是。”
“系統。”李越白道:“評估一下皇帝對趙訥的信任程度。”
“是,宿主。”系統計算了起來。
不一會兒,計算結果就出來了。
趙訥非常精明,非常謹慎,他知道自己的職業是在刀尖上行走,因此格外注意保持平衡,既讓皇帝認為自己忠心耿耿,又不過分驕狂,既讓朝中重臣畏懼自己,又不讓他們畏懼到很明顯的程度。
因此,系統判斷——趙訥現在維持了一個很好的平衡。
“那我們要做的,就是打破這個平衡。”李越白笑道。
趙訥現在的權勢,減一分則少,增一分則多。
“如何打破?”慕容南挑了挑眉。
“增一分。”李越白道。
原劇情裡,無論是世家大族,還是太子,都明裡暗裡牽制了趙訥,令他的權勢不過度膨脹。
這樣做當然很了不起,但長遠來看……反而令趙訥隱藏得更深了。就像一個吹得剛剛好的氣球,時不時給他放一點氣,反而讓它生存得更久。
如果反其道而行之,往裡面打一些氣……也許會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
李越白沉默了許久,腦中無數個辦法席捲而過,思考了良久,與系統又好好計算了一番,最終長歎一聲,低聲道:“太子殿下,若是按照我的提議,幾個月後便有機會扳倒趙訥,但這幾個月……我們必須忍。”
“如果能拿到最終的勝利,一時的隱忍又算得了什麼?”慕容南道:“只是,先生能保證必贏嗎?”
他的目光中,閃爍著少年人特有的熱切。
“我……”李越白垂下眼睛:“不敢保證。”
世事無絕對,他只能盡最大努力,最後的輸贏永遠存在變數。
“……”慕容南起身,往前湊了湊,湊到了李越白麵前,笑道:“怪我,怎麼能把一切責任都推給先生呢?”
他意識到了自己的問題給了李越白很大的壓力,急忙補救。
“我沒事。”李越白也笑了笑:“既然是我要提出建議,當然要負責到底——若是敗了,當與殿下同生共死。”
本著負責任的原則,他說出了這句話,但是話一出口,又覺得怪怪的。
什麼同生共死,怎麼像一句情話?
果然,慕容南沒放過這個調戲他的機會,當下挑了挑眉,道:“我就知道先生心裡有我。”
“……”
太子殿下的行動能力很強,很快便實施了李越白的提議。
他不再暗地裡與趙訥作對,甚至在有些事情上故意敗給趙訥,並說服了皇后和蕭家,讓她們也配合自己。
當今朝中,世家大族出身的文官們,與趙訥勢不兩立,關係十分緊張。皇帝豢養錦衣衛這一支特務機關,為的就是對付文官們,文官們對錦衣衛自然是又恨又怕。
皇后的家族蕭家的現任家主蕭敬,便是文官派的一員,他常常在上書中明裡暗裡與趙訥和錦衣衛作對。蕭敬極富辯才,上書洋洋灑灑浩浩蕩蕩,句句都是綿裡藏針,挫敗過不少趙訥的計畫。
而現在,在太子的極力勸說下,蕭敬也退了好幾步,明面上仍是與趙訥作對,暗地裡卻放任趙訥行事。
例如最近,趙訥有意派錦衣衛搜查大臣們的家宅——放在以前,蕭敬等人定是要想方設法與趙訥博弈,化解此事的,這一次卻只是表現出憤怒,沒有做出任何有效應對,使得此計畫得以順利實施,錦衣衛越發趾高氣昂,朝臣們越發對趙訥膽戰心驚,生怕被他抓到把柄,捏造罪行,都對他刻意逢迎。
兩個月過去後,時機成熟了。
“宿主。”系統計算一番後,道:“朝臣們從上到下都對趙訥十分畏懼……您不覺得這樣的情況對我們很危險嗎?”
“危險的未必是我們。”李越白笑了笑。
他算准了日子,就等著端午節的到來。
五月初五端午節,在端朝又是一大盛事——這天,按照慣例,宮中要舉辦射柳之戲,所謂射柳,十分簡單,將柳枝插到宮中校場的地面上,參賽者騎馬站在遠處,搭弓射箭——若是能射斷柳枝,那便是人人讚譽的神箭手了,還會受到皇帝的嘉獎,得到皇帝賞賜的財帛。
射柳原本是北方少數民族的習俗,慕容氏世代與北方少數民族雜居通婚,自然把這個習俗學得深入骨髓,每年都會辦一場。
原劇情裡,“端午射柳”是一個經典情節。
這個經典情節和主線無關,主要涉及到一個配角——定武將軍,定武將軍統領京衛多年,累積了不少功勳,近來權勢越來越大,而且他出身於世家大族,令皇帝越發忌憚,於是,皇帝借著射柳之戲,細細觀察了定武將軍,結果發現——定武將軍年齡已經大了,手不像年輕時那麼穩,根本射不中柳枝,百官們見他沒射中,也紛紛面帶笑容開口調侃,完全看不出懼怕定武將軍的樣子,定武將軍只是搖頭苦笑歎息,連連說自己該退休了。
種種跡象結合在一起,使皇帝完全打消了對定武將軍的懷疑,最後便放任他告老還鄉了,兩下相安無事。
定武將軍只是一個配角,他的命運如何,並不重要,但這段經典情節卻讓李越白十分注意,反復閱讀思量。
皇帝十分重視射柳之戲。他心細,擅長觀察,而且多疑,在他眼裡,射柳之戲不僅僅是個傳統儀式,還是一個……能看清很多東西的場合。
抓住這一點之後,李越白便向太子殿下發出了提議,讓太子殿下積極承辦射柳一事,
慕容南從善如流地接下了這個工作,派人佈置校場,分配人手……事事都認真過問。
在這樣細心的準備中,五月初五很快就到了。
春意融融,天色晴朗,校場上早已佈置好了射柳的一切事宜——校場最北邊插了一排柳枝,最南邊的地上劃出了一道道線,標出了射柳者應該在的位置。西北角劃出一片區域,坐了十幾名鼓手和樂師,為射柳者們擂鼓助興,東面是觀景高臺,位置較高,是皇帝陛下才能坐的位置。朝中大臣們則坐在南邊的一片席位中。
李越白坐在鼓手和樂師中間,面前擺的不再是焦尾琴,而是一面鼓。
鼓聲響起,參射的武將們各自策馬持弓入場。
李越白攥著鼓槌,遠遠望去,一眼就先看到了慕容南。
慕容南這次也親自參加了射柳之戲,他一身黑色勁裝,騎著一匹黑色駿馬,典雅幹練,他甚至禮貌地放慢了馬速,請年齡較大的定武將軍走在自己前面。定武將軍自是不敢,百般謙讓,慕容南毫不客氣地強行驅使了定武將軍的馬,定武將軍只得無奈地被趕到了前面。
李越白笑了笑,把目光移向了趙訥。
趙訥騎著一匹棗紅色駿馬,不緊不慢地走在眾人中央,他身為錦衣衛指揮使,年年都要參加端午射柳之戲,年年均能成功射中目標,因此,對射柳之戲從未過多重視,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漫不經心了。
“宿主。”系統突然笑道:“您想知道趙訥現在在想什麼嗎?”
“說。”
“當然是在想著如何陷害皇后等人。”系統道:“而且,近來皇后的家族沒有對他造成阻礙,他心中也略有疑慮。”
“那是自然。”李越白歎道:“他若不是每天都在反復思量這些,也不會在原劇情裡成功陷害皇后了。”
三聲鼓響,射柳正式開始了。
為了防止眼花繚亂,射柳比賽都是按照順序,一個一個來的。
排在第一位的定武將軍首先向眾人拱了拱手,然後拉弓開箭,只聽一聲弦響,箭矢飛出……很可惜,柳枝一動不動。
負責觀看柳枝的侍從迅速上前查看,隨即大聲稟報:“未中!”
群臣紛紛笑道:“可惜可惜,定武將軍此番不慎失手。”
“畢竟年紀大了,就算是廉頗,也不行啊……”
定武將軍收起弓箭,向眾人拱手笑道:“見笑,見笑了。”
皇帝面容冷峻不動聲色,先是細細打量了定武將軍的表情,又望向了群臣的席位,觀看群臣的反應——不得不說,皇帝的位置實在是太好了,高高在上,所有景象盡收眼底。
第二個,輪到了太子殿下。
慕容南笑了笑,彎弓搭箭,神態十分輕鬆。
一箭飛出,柳枝應聲而斷。
侍從上前查看,隨即大聲稟報:“中了!”
群臣紛紛道:“太子殿下神武,實乃國家大幸。”
皇帝未置可否。
……
很快,輪到趙訥出場了。
李越白死死盯著趙訥的動作,心裡一陣緊張,就連握著鼓槌的手心裡都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精心佈置的圈套……可千萬不能搞砸了。
趙訥策馬走到適當的位置,勒住馬韁,停下,望瞭望遠處插在地上的柳枝,舉起長弓,搭箭,瞄準。
李越白深吸一口氣,道:“系統,注意。”
在趙訥即將放箭的那一個瞬間,李越白手中的鼓槌精准地敲在了鼓面上,發出一聲極具穿透力的聲響。
聲響不大,卻能傳得很遠。
系統説明他把這個聲響調節了頻率,加重了感染力。
趙訥座下的那匹棗紅駿馬,聽到了這種聲音,頓時受了驚,兩隻前蹄躍起。
趙訥皺了皺眉,穩住了自己的身體,並沒有從馬上跌落下來——這種程度的顛簸,對他來說不算什麼。
然而,箭矢卻因為這樣的顛簸而失了準頭,斜著飛了出去,並沒有射中柳枝。
沒射中!
李越白松了口氣,道:“成功了。”
“這就成功了?”系統不解。”
“看下去就明白了。”李越白笑。
只見,那負責報告成績的侍從已經發起抖來,那侍從本來就膽小怕事,平時最怕的就是錦衣衛,現在望瞭望紋絲不動的柳枝,又望瞭望趙訥,嚇得幾乎要尿褲子了。
趙大人向來都是射柳必中,如果自己這麼輕易地拂他的面子,說他沒中,那簡直是在找死了。
再怎麼害怕,差事還是要做。
事實上,早在選中此侍從的時候,李越白便悄悄通過音樂和系統給他下了一點心理暗示。
在恐懼的籠罩下,心理暗示的作用更加明顯了。
那侍從跑到柳枝旁邊,拔出柳枝,悄悄在手中折斷了,隨即大聲宣佈:“射中了!”
眾臣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眼力較好的人已經看到了,趙訥並未射中柳枝。
但那侍從已經宣佈射中了,何不將錯就錯,賣趙訥一個面子?硬要深究的話,只怕會得罪趙訥,惹來禍患。
於是,眾臣有的保持沉默,有的低下頭去,更有幾個喜歡阿諛奉承的,立刻拱手叫好道:“趙大人果然是百發百中!”
“是啊,趙大人目力敏銳,箭法超群,真乃國之棟樑!”
一時間,讚美聲不絕於耳。
有幾個性格耿直的想要開口反對,卻被身邊的人拉了拉袖子,勸說了幾句,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皇帝將眾臣的表現全都看在眼裡,面上雖然沒有變化,心裡早已震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