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捲入宮廷爭鬥的琴師（四）

　　“勝算何來？”

　　“系統看過您在現實世界中的資料。”系統道：“您的頭腦很不錯，對真相始終抱有旺盛的好奇心，總是竭力探尋，不放過細枝末節。惠妃等人的構陷儘管完美，但只要是構陷，就會有破綻，而您，就是那個能夠找出破綻的人。”

　　“……”李越白沉默半晌，最後才道：“謝謝你，系統，但是……”

　　“但是什麼？”系統聽他話裡有話，剛要追問，就見外面有人來了。

　　是太子殿下。

　　李越白只得暫時中斷與系統的討論，起身見禮。

　　慕容南穿了一身暗紅色錦袍，越發襯得精神奕奕，雙目充滿神采，他被李越白的琴聲喚醒以後，每日都在恢復元氣，現下只怕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剛醒來時，他迫不及待地想與李越白說話，拉著李越白不放，生怕人又跑了，現在知道了李越白會在清心閣裡長期居住，便放下心來，竭力壓抑下滿心喜悅，不表現出來。

　　“先生可還住得慣嗎？”慕容南邁進清心閣，故意不看李越白，而是先移開目光，挑剔地環顧四周，問道。

　　李越白見他這副彆彆扭扭的傲嬌樣子，覺得很好笑，又覺得有幾分可愛，嘴角不由得帶上了幾絲笑意，按照禮節答了幾句客套話。

　　“前日分別時，我對先生說了四十二之數，先生可知其中深意？”慕容南坐下來，喝了口內侍端上來的茶，終於望向了李越白，他的眼睛大而瞳孔深黑，像深淵一般似乎要將李越白吸進去。

　　“草民愚鈍，實在不知。”李越白苦笑道。

　　從太子殿下的語氣和目光裡都能看出來，這個數字和本穿任務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關係，只不過是太子殿下在耍小脾氣較真，想看看雲惟知有多重視自己，有沒有記住自己說過的話罷了，就像現代社會裡女孩子問男朋友記不記得住戀愛紀念日一樣……李越白並不想在這方面多做糾纏。

　　“罷了。”慕容南見他想不起來，也不再追問了，臉上顯出了失望的神色，但這一抹失望很快消失了，少年人特有的樂觀神色又浮現了出來——是啊，即使喜歡的人記不住約定的暗號，那又有什麼關係，他能出現在自己面前，還能在宮中長住，已經是喜出望外了。

　　李越白暗暗松了一口氣，心想還好慕容南年紀尚輕，又對自己比較包容，就算自己出了一點小紕漏，也不會被發現。

　　慕容南在這裡坐了半晌，把李越白看了個夠，這才假裝瀟灑地起身離開。

　　送走了慕容南，系統迫不及待地開始繼續剛才的討論。

　　“宿主，您剛剛想說什麼？”系統追問道：“我認為您能憑藉您的細心與智慧，找出惠妃等人構陷過程中的紕漏，難道不對嗎？”

　　“是，我確實有能力與對方對質，掰扯證據中的細枝末節，找出紕漏。”李越白歎了口氣：“但是，這樣做沒用。”

　　“沒用？”系統一驚。

　　“系統，你以前有沒有在封建社會生存過？”

　　“宿主，您開什麼玩笑，當然沒有。”系統立刻回答：“我們是主神手下的系統，不是人類，我們的工作只是完成主神的命令而已，即便是伴隨著宿主穿越到東方古代背景世界，這也是第一次。”

　　“那就對了。”李越白道：“系統，有件事我們必須瞭解——封建社會裡，人的生死存亡往往取決於統治者的意願，而不是證據。”

　　“……”系統沉默了。

　　“在一個擁有完善法律制度的法治社會裡，我即使命懸一線，即使被千夫所指，仍然可以從容不迫地尋找證據，尋找對方的紕漏，為自己申辯。”李越白道：“但是在這裡，幾乎不可能。”

　　“可是。”系統不信：“我的資料庫裡有無數資料顯示，有很多人能當著皇帝的面侃侃而談，抽絲剝繭……最終成功解決懸案。”

　　“那也是因為皇帝給了他們機會。”李越白道：“如果皇帝不給機會，我們完全沒有辦法。”

　　“宿主，您的意思是我們不可能成功？”系統反問。

　　“可能。”李越白道：“只是要換一種方式……這對我來說也很不習慣，但必須試一試。”

　　“什麼方式？”

　　“左右人心。”李越白道。

　　“您想左右誰的心思？”

　　“皇帝的。”李越白毫不猶豫回答。

　　促成這次冤案的最根本推動力，是皇帝的意願——皇帝要廢舊立新，廢去蕭皇后，立惠妃為新後。

　　如果能從根本上去除這個意願……事情當然就容易解決了，然而這個難度，真的很高，難於上青天。

　　李越白有了一種推著巨石上山的無力感。

　　“此外，惠妃一黨也不是鐵板一塊。”李越白道：“只要我們能爭取到其中一個，就有機會瓦解他們的陣營。”

　　幾日後，天降瑞雪。

　　皇后舉辦了賞雪宴，各宮嬪妃均被邀請出席，李越白也被命令前去撫琴助興。

　　暖閣裡，炭火燒得熱烘烘的，任憑門外大雪紛飛，門內也是溫暖如春，一道輕薄的紗簾隔開了樂師與後妃們，以免雙方有什麼可疑的接觸，但這樣的防護措施，對李越白來說便是擺設了——他始終一動不動地遠遠坐在紗簾後面，除了撫琴，便是偶爾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一口，一個字都未曾開口說過，更不可能與後妃們有任何接觸。

　　隔著紗簾，李越白只需遠遠望一眼惠妃和芊婕妤，便可以把她們的神情盡收眼底。

　　在系統的説明下，他的耳力和視力都被加強了。

　　芊婕妤坐在惠妃身旁，親自細心服侍惠妃，惠妃卻橫眉立目，冷臉相待。

　　早就預料到這一對姐妹是主次分明的，但沒想到會做得這麼明顯，連基本的偽裝都沒有。

　　芊婕妤為惠妃斟酒時，不慎灑了一滴出來，惠妃立刻雷霆大怒，端起整杯酒，潑在了芊婕妤身上。

　　這樣一鬧，滿場都安靜了下來，皇后皺了皺眉，淡淡地訓斥了惠妃幾句，惠妃才勉強收斂了一點。

　　芊婕妤臉色慘白，雙目低垂，在侍女的陪同下回去換了衣裳，不敢耽擱太久，換完立刻回到了惠妃身邊，安安靜靜地坐在，面上不敢顯出絲毫怒容。

　　其他嬪妃也忍不住竊竊私語道：“惠妃向來喜歡欺壓庶妹，以往都沒有這麼過火，近來是怎麼了……？”

　　別人不知道，李越白卻知道——這是苦肉計了。

　　惠妃當著眾人的面欺壓芊婕妤，皇后自然會主持公道，這樣一來，芊婕妤便可以背離姐姐，感激皇后，時常去皇后那裡請安、侍奉，逐漸倒向皇后……時間一長，便可以找到機會模仿皇后的筆跡了。

　　至於雲惟知的筆跡……雲惟知曾親手撰寫過幾部琴譜，對惠妃和芊婕妤來說，弄到琴譜輕而易舉。

　　李越白靜靜地看著，卻無法出手阻止。

　　他現在唯一能做的，是調查。

　　他始終不明白，芊婕妤為何會對惠妃忠心耿耿，言聽計從。

　　芊婕妤在後宮中沒有朋友，也沒有敵人，她不受皇帝寵愛，也不被嬪妃們嫉妒，她不愛皇帝，也沒有絲毫野心，她的生母早已去世，不存在為了生母生活得更好而拼命往上爬的可能性。

　　芊婕妤的軟肋，到底在哪裡？

　　“系統，你能告訴我麼？”李越白問。

　　“抱歉，宿主，系統也不知道。”系統回答：“這部作品雖然龐大，卻也不是把每個人物都介紹得無比詳細的，芊婕妤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路人反派角色，她的心路歷程並沒有被提及。”

　　只能自己調查了。

　　然而，自己現在的職業是樂師，與後妃們不敢有任何接觸，時刻擔心被構陷……這恐怕是最不適合調查的職業了，連話都不能說，如何調查？

　　還好，語言之外，還有音樂這種交流方式。

　　李越白把注意力轉到琴上，一首接一首地彈奏下來，在場的人早已如癡如醉，唯獨芊婕妤毫無反應。

　　芊婕妤在惠妃身邊這麼多年，一顆心恐怕早已累得麻木了，對音樂沒有反應也是理所當然的。

　　在賞雪宴快要結束的時候，李越白彈了一曲《佳人》

　　《佳人》是一首閨怨曲，內容是站在閨中女子的角度來思念遠行的情郎，其中的愛情部分柔腸百轉，十分動人。

　　原本應該是柔美婉轉的男女愛情，用古琴表達出來更顯淒冷，比其他樂器多了一份堅硬倔強之氣，李越白著力在以景襯情上，描繪出一片天高雲低，山高水長的離別場景，在愛人離開後，女主角的悲泣更是令人心碎。

　　李越白彈到高_潮部分時，刻意加重了感染力，那一瞬間他察覺到——芊婕妤的身形晃了晃，有些不穩。

　　她原本麻木淡然的臉上，顯出了一絲哀傷的表情。

　　轉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