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主線劇情
“三宮主。”門外的叫聲很低,帶了些躊躇。
計青岩走到門前,一開,宋顧追有些神色複雜地朝他望過來。
計青岩的眉頭也是一蹙:“醒了?”
宋顧追默然而望。這時候是深夜,是邪術最囂張狂妄的時候,他難以抵禦,該是變成傀儡一動不動,怎麼一點睡意也沒有?
“剛才喝完了藥,不多時就醒了。”宋顧追不敢多說,也不想期待什麼,說了這句之後又停下來。
計青岩與他想的都是一樣的事,說道:“等等看。”
一個下棋,另一個站在窗邊想心事,各自不說話,直到一縷晨光自視窗照進來,宋顧追望著雲海中的紅日,突然意識到自己還在清醒著。他轉過身來,胸口些許有些起伏,不知是什麼滋味。渾渾噩噩久了,現在能一連幾個時辰望天,如同做夢。
房間裏只聽見棋子落下的聲音。
天已經全然亮了。
計青岩漫不經心地把棋子收起,坐著喝一口茶,語氣還是冷淡,聽起來卻竟有些若有似無的期待之意:“出去走走?”
“嗯。”他力持鎮定。
他已經許久沒有清晨出去了,盛夏裏鳥鳴蟲叫,鬱鬱蔥蔥,不禁有些懷念。以前清晨就要在上清宮處理大小事,從不層曾在意過早上的好,可是誰想,越是唾手可及不在乎的東西,失去了才知道有多重要。
剛出門,老散修卻已經迎了上來,他那女兒就跟在身邊,也在父親身邊侍候著。
老散修上下打量著宋顧追:“我早上聽小藍說你昨夜喝了藥之後就醒了,一晚都沒事?”
宋顧追掩飾不住心中的歡喜:“嗯。”應了一聲又收斂的笑意:“道長以為這是怎麼回事?”
老散修捋著鬍子,那模樣分明是不想將話說得太滿:“現在不著急,再等等,要是等到中午還沒事,就該是大喜事了。”
這話裏的意思清楚明瞭,幾個人也不回屋了,就在院子裏停著,老散修慢慢撥弄花草,計青岩繼續下棋,宋顧追就站在樹下不知看什麼,雖說各自在做各自的事,卻都在等。
度日如年,當真是度日如年。
每一刻過去,心中的期待便多一點,也更著急一分。終於那太陽升到了樹頂,宋顧追掩不住心中的喜悅,眸中溢彩,說道:“還是清醒著。”
老散修笑起來:“恭喜恭喜,毒怕是已經解了。”
幾個人的臉上都是歡喜無限,宋顧追要低頭跪下來:“多謝道長救命之恩。”
老散修連忙將他扶住:“老朽不過是盡我所能,幾個月都不見起色,老朽慚愧。昨天的藥與平時的有什麼不同?”
“沒有什麼不同,我自己多給他添了清心散熱的草藥。”他身邊的少女紅著臉笑。
宋顧追見她開口總不免有些尷尬,收斂了笑容,恭敬又有禮地說:“多謝姑娘。”
計青岩也道:“多謝道長和姑娘出手相救,上清宮欠道長一個人情,改日必定奉還。”
這少女的心意明眼人看了就懂,這時候反倒不能多說了,老散修連忙打圓場:“你來之後還沒在山中轉轉,小藍陪著宋公子出去玩玩吧,我跟三宮主說幾句話。”
宋顧追更是覺得渾身不得勁兒,卻也不能說什麼,低著頭隨著那姑娘出了門,突然間像是被人把舌頭拿了,不言不語的,只是客氣地站在一旁。
“去山腳下的溪邊桃林看看吧。”小藍紅著臉低語。
“也好,姑娘先行。”宋顧追做了個請的姿勢。
兩人一前一後地往山下飛,小藍不知該說什麼,宋顧追也不知該說什麼,一路上只是悄然無聲。不久到了山下,小藍指著眼前一條清澈的小溪:“桃林就在後面,春天好看些,夏天花都謝了。”
說了這句又是無語,兩人只是在溪邊站著,宋顧追點頭道:“不錯,桃花春天開。”
說著他往前走了幾步,小藍也垂著頭跟上來,兩人緩步行著,轉過一塊巨大的石頭,宋顧追的腳步突然間停下來,僵直不動地望著前方。
小藍不知他為什麼站住,剛也要探頭看,宋顧追將她猛地一推:“避開!”
眼前一塊一人高的巨石,上面站著一個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男人,一身黑衣濕透,臉上滴水。那男子方才似乎也分了心,沒有覺察到他的存在,一時間也是愣住,四目相對。
可是讓宋顧追僵住的卻不是他。
黑衣男子的目光極是複雜,略有些狼狽地看他一眼,突然間轉身,朝著後山疾飛而去。
宋顧追還是站著不動。
小藍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頓時驚叫一聲:“有人、有人死了!”
一道血水自淺淺溪邊蜿蜒流淌到腳邊,面前的巨石上觸目驚心地躺著一個看模樣未及弱冠的少年,臉上一點血色也無,身下流出一道道血痕,沿著巨石流下來,融在溪水裏。
宋顧追的臉色卻比這少年的還要難看,一個腳步飛上巨石,單膝跪在少年的面前。小藍見他這副模樣,也不敢再怕了,跟在後面飛身躍起,遲疑地說道:“這是從懸崖上跌落下來而死的吧。”
宋顧追不說話,那樣子像是聽不見身邊的聲音,只是低著頭探他的鼻息。
小藍只覺得有些慌,這兩人的模樣有些不同尋常的親密,她就像是自己被隔絕在這一死一生的兩人之外,像個旁觀者似的,只能看,不能介入,連句話也插不進。
她輕聲問:“宋公子認識他?”
宋顧追沒有答她,把那少年的手臂抓起來搭在自己肩上,打橫抱起。他舉目四望,目光落在懸崖半山腰的一株古樹上,剛才那黑衣男子站在樹上又轉頭望他一眼,飛馳而去。
宋顧追的目光冷厲,不再理那人,抱著少年疾行而上。
小藍跟在他身後,就像是被遺忘了似的,心頭失落,不知為什麼竟有些吃起這死了的少年的味來。宋顧追那關切不放的目光,那熟悉自然的動作,難不成以前就抱過他許多次了?
她,還有她爹,才是宋顧追的救命恩人吧?
只聽一道靈氣將門嘩啦頂開,計青岩和老散修同時轉過頭,宋顧追身上的衣服染成了鮮紅,懷裏抱著一個冰冷僵硬的屍體,從門外衝進來。
“莫仲賢?”計青岩有些意外。
“岑墨行在,我剛才在山下看見了他,朝著後山跑了。”宋顧追的聲音沙啞。
老散修還來不及說什麼,身邊一聲風動,身邊的計青岩已經不見了。
宋顧追將少年的屍體放在地上,自己也半跪下來,不自覺地握著他的手。手冰涼,他卻沒有走,就這麼一直看著,不說什麼,也聽不見周圍的聲音,只是低著頭看。
少年的右手心握得極緊,早已經紫黑僵硬,宋顧追輕輕將他的手指攤開來,頭微微發暈。
手心裏是一塊皺巴巴的黑色綢布。
宋顧追將那綢布撿起,在手心撚著,頭突然間痛得更甚。
“顧追,顧追。”天的盡頭響起微弱模糊的聲音,宋顧追還是不去理,卻被人拉著肩膀轉過身,忽然間發覺天已經變黑。他回神,計青岩正站在他面前。
岑墨行的前胸開了道血口子,臉上幾條新鮮的紅痕,一臉冷笑地半跪在地上。
宋顧追搖了搖頭,計青岩模糊的聲音終於變得清楚:“把他抓回來了。”
宋顧追深吸一口氣,喉嚨卻像是被人掐住,慢慢走向岑墨行,在他面前站住,突然間抓起岑墨行的衣領,低啞道:“你對他做什麼了?”
岑墨行緊盯著他的雙眸,笑了笑:“該是問你對他做什麼了。他活不下去,想死,你說是為什麼?”
宋顧追的眸中有絲罕見的狂怒,抽出劍來指著岑墨行的前胸。
“你把他帶來這裏做什麼?”計青岩問。
岑墨行嘲諷地冷笑:“我帶他來做什麼,你真猜不到?”
來做什麼?心就像是被人攥住似的,恨。
“我只是想不到他會死。”岑墨行的聲音微苦,自言自語,滿是灰心失意。
宋顧追長年待在計青岩身邊,尋常的春藥怎能奈何得了他?他自己不是淫賊,怎麼會隨身帶著那種上不得臺面的東西?本就猜莫仲賢不會輕易說出那東西的所在,本想刺激他,讓他難受,讓他對宋顧追死心,想不到他竟然這麼想不開,跳崖死了。
混賬。
“說清楚。”劍尖刺進岑墨行的肩裏,鮮血迸流,引得他輕嘶一聲。
岑墨行輕蔑地笑著:“我不說,我讓你這輩子都弄不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宋顧追的牙關緊了些,手心裏的黑色綢布皺成一團。
“也用不著猜什麼。”計青岩撚玩著一枚棋子,“顧追的毒是你解的,莫仲賢手中有你想要的東西,逼你來給他解毒,你不得不答應,帶他來到這裏。只不過他剛解了毒卻又自殺,你躊躇著不肯走,是想看看他究竟是死了沒有。”
岑墨行冷哼了一聲。
從小到大,他便從來沒有一處比得上這計青岩。
岑墨行垂著頭,不多時將臉轉向天邊,不說也不動,像是什麼也聽不到了。
“三宮主——”宋顧追頹然地坐下來,僵了似的看著身邊的少年屍體。
計青岩沒有出聲。
有些痛他能幫得了,有些痛他卻無能為力,宋顧追如今痛徹心腑,他便是半點也幫不上。
正如他的痛是關靈道,現在宋顧追的痛,也只能他一個人能承受。
宋顧追將那屍體帶回了房間,燈燭未亮,整夜沒有出來。翌日清晨,計青岩輕輕把門開了,只見宋顧追抱著那屍體坐在窗邊發呆,少年埋首在他懷裏,一動不動,彷彿睡著了似的。
“當初你為什麼把他留在北朝?”
宋顧追垂下頭:“他做錯了事,說了三宮主必定要生氣。”
計青岩凝視著他。
“關靈道被花落春關住的時候,夜半三更被他以引魂術勾出來,在煉魂塔中煉魂。關靈道受不住,這才將花家弟子打傷逃走。”
“岑墨行消失,也是差不多那時候。”計青岩的眸子在晨光中有些淺淡,淡得透明,“想必是岑墨行說能救你的命,要莫仲賢替他做些事,他救你心切。”
宋顧追不語。
“他手上有什麼東西,岑墨行非要不可?”
宋顧追又是搖頭:“想不出。”
計青岩佇立許久,站在門口道:“我帶岑墨行先走一步,你什麼時候準備好了,什麼時候再來找我。”
轉身出了房間,輕輕把門關上。
宋顧追一動不動地把少年抱在懷裏。當時跌落懸崖時約莫是半夜,現在過了一整個晝夜,魂魄早已經散了。這不比凡間,能哄騙自己他魂歸地府,人死便是虛無,連魂魄也化作天地之氣,他懷裏的,不過是具快要腐爛的屍體。
宋顧追的眼睛有些酸澀的疼痛,低下頭,輕輕貼在少年的額上。
“把你燒了吧,好麼?”唇沿著秀氣的鼻子一路而下,在鼻尖停了,“以後若有來生,你好好聽話別做壞事,我也不再把你推開,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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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孤零零地躺在巨石上,四周漆黑,意識逐漸不清。身體像是碎成了幹片萬片,疼痛已經變成麻木,手指也動不得。他明白,這便是臨死之前。
人之將死,時間也過得尤其慢。
他的眼前只剩下一個人。
他已經明白了,喜歡一個人,只不過是希望那人能過得好。宋顧追一直都想讓他明白,他卻就是明白不了。
如果再來一次,他絕不會幫著哥哥再要白家的小姐。再怎麼不願承認,哥哥的死,果然還是怪在自己身上的。
意識越發清明,念頭忽得又轉向別處。假如能奢望,假如能有來世,來生裏,如果他來世乖乖的不做壞事,能否再讓他遇見宋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