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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四十九劍》第41章
第41章 勝與敗

  戴小山的擔憂不假, 可出人意料的是, 第三輪開始後散修鄭成碰上的是王家人,而且此人是王子靈正兒八經的堂兄, 雙方的血緣關係只比王子謙差一點。

  這麼一位王家的核心子弟碰上鄭成, 也照樣被打到吐血,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下台時仍是清醒的,只是明日的比試怕是懸了。

  一時間, 鄭成名聲大噪, 人人都在猜測下一個碰上他的人會是誰。戴小山仔細觀摩著他的一舉一動,道:「比過三輪, 大家多多少少都帶了點傷, 狀態也逐漸下滑, 如果碰到這鄭成,還真有點懸。」

  「我看他的修為跟師兄你差不多啊,真的有那麼厲害嗎?」徒有窮疑惑道。

  戴小山慈愛地摸摸他的頭,「師弟啊, 你在孤山這些年, 殺過一隻雞麼?」

  徒有窮搖搖頭, 隨即又想起什麼,道:「可是我殺過妖獸啊!」

  「那是因為妖獸看起來面目可憎,你殺起來毫無負擔。可是那一位絕對是殺過人的,殺人,跟殺雞、殺妖獸都是不一樣的。」戴小山悠悠說著,嘴角還噙著笑。

  聞言, 徒有窮悄悄看了一眼在角落裡休息的鄭成,恰逢對方也睜開眼來。兩人四目相對,徒有窮一個激靈。

  有殺氣!

  他忙抓住戴小山的胳膊,道:「師兄我剛才覺得我在他眼裡就是一隻雞!」

  「有窮師弟你這樣說就不對了,你要是一隻雞,師兄早把你吃了,你還能活到今天?」戴小山說著說著,手就摸到了徒有窮的後頸,惹得徒有窮起了滿身雞皮疙瘩。

  「大師兄救我!」徒有窮一個箭步竄到陳伯衍身邊,躲在他寬大的衣袖後面。陳伯兮笑到岔氣,鬢角那兩根小辮兒一晃一晃,像兩根鬚鬚兒。

  徒有窮探出頭來,不忿道:「你笑什麼?」

  陳伯兮捂著肚子靠著他大哥的腳蹲在地上,回道:「我笑你啊。」

  徒有窮正欲與他爭辯,陳伯衍冷冷的目光掃過來,「都站好了,歪七扭八成何體統。」

  兩個少年郎立刻噤聲,站在陳伯衍身邊乖得像善財童子。

  第三輪比過,剩下的修士不過三十餘人。小玉兒修為不夠高,好險撐過了第二輪,於第三輪惜敗。對手摸清了他的套路,一來便有所針對,是以他敗得理所當然。青姑也敗了,只是這姑娘輸與贏都是同一個笑嘻嘻的表情,反而讓對手摸不著她的深淺。讓劍閣諸弟子最感惋惜的是師姐宋茹,宋茹在第三輪碰上了浮圖寺的一念大師,雖敗猶榮。

  至此,孤山劍閣還剩陳伯衍、穆歸年、蕭瀟、徒有窮四人。

  徒有窮自己都沒想到他能撐到第四輪,第二、第三輪運氣好到頭頂像被觀音娘娘開過光。然而沒等他得瑟多久,管事的話便如一盆涼水當頭潑下。

  「下一場,孤山劍閣徒有窮對鄭成。」

  徒有窮愣住,在場修士齊齊愣住。

  戴小山凝眸,他最擔心的果然還是來了。鄭成淘汰掉一個王氏子弟,這似乎說明了今日大比的公正性。如今他們劍閣的弟子對上了鄭成,誰也不能說是有意針對。

  可是為什麼不是陳伯衍不是蕭瀟、穆歸年,偏偏是徒有窮?

  徒有窮連過三輪,次次都是險勝,即便有丹藥助力,也只能恢復個五六分。對上鄭成,勝率不足兩成,還要冒著受傷的風險。

  可是徒有窮能退嗎?不能。當年老閣主為了替中原仙門爭一口氣,能慷慨死戰,以一人之力將朗胥趕回關外,如此豪傑,他的後人又怎會為了一點風險而退縮。劍閣的弟子不能退,只能戰。

  徒有窮心中也知道這一戰的份量,劍閣本就式微,正想在此次大比打一場翻身仗。但凡他有一絲一毫的退縮、怯懦,他們所有的努力就會化為泡影。

  思及此,徒有窮不禁握緊了拳頭,少年青澀稚嫩的臉龐上露出前所未有的鄭重,「大師兄,我去了。」

  「小心為上,不要意氣用事。」陳伯衍頓了頓,單手按在徒有窮肩膀上,「劍閣還有我,還有你師兄師姐,知道嗎?」

  大師兄在鼓勵我呢,徒有窮心中激盪,立刻拍胸脯保證,「知道!」

  說罷,徒有窮雄糾糾氣昂昂地大步走到露台中央,往鄭成面前一站,「孤山劍閣徒有窮,請指教。」

  少年英姿挺拔,聲音清脆,著實讓人眼前一亮。那雙清亮的眸子裡,絲毫沒有即將要面對危險的陰霾。

  鄭成見狀,伸出手來,「請。」

  這可就讓人詫異了,因為這是鄭成接連幾場比試以來第一次在開打前說話。

  不過詫異歸詫異,在場根本沒有一個人認為徒有窮能贏得勝利,這一場比試的關鍵在於——徒有窮到底能撐多久。

  「看招!」徒有窮還是秉持了前幾場大開大合的風格,一上來就是威力無窮的大招。當然,這個威力無窮在鄭成這裡要直接打一個折扣。

  一招萬劍歸宗,是徒有窮目前學會的威力最大的一招。他知道自己贏不了,所以要儘可能在一開始就佔據優勢,狠狠地打一通。

  然而鄭成不同於普通修士的地方很快便展現在徒有窮面前,面對鋪天蓋地的飛劍攻擊,鄭成沒有採取守勢,而是操縱著他的劍悍然迎上。

  一柄劍,對無數柄劍,怎麼打?

  雖說萬劍歸宗與天羅織羽不同,這些飛劍每一把都只能發揮於本命劍威力的百分之一,可它勝在數量巨多。

  此時鄭成的黑色短劍刺入萬劍歸宗的劍網中,端地是一往無前。可就在眾人以為那黑色短劍即將被劍網絞殺之時,令人驚奇的一幕出現了。

  那把黑色的短劍,以數次靈活的甩尾穿過萬劍歸宗的劍網,直刺徒有窮!

  徒有窮瞳孔皺縮,雖說斗器的一大規定就是不能攻擊修士本身,可那一瞬間自心底深處泛起的恐懼仍然讓他做出了召劍回防的舉措,甚至於他都忘了一個更驚人的事實——鄭成竟然破了他的劍網!

  「叮——!」電光火石之間,徒有窮的藍色小劍即時擋住鄭成的短劍。可恰恰是擋住的剎那,徒有窮心中大急。

  中計了!

  短劍的去勢那麼急,徒有窮匆匆回援,怎麼可能趕得上?除非鄭成一開始就是虛晃一招,他很聰明,所以他不會擅自挑釁規則,他是在利用規則。

  恰如一個老辣的獵人,利用週遭能運用的一切東西來讓獵物落網。

  果然,短劍被徒有窮攔住後,沒有繼續往徒有窮的方向突進。它回頭,與徒有窮的劍纏鬥在一起,招招狠辣。只聽「叮叮叮」的金石交擊之聲不絕於耳,徒有窮的劍根本擺脫不了鄭成的攻擊。

  更糟糕的是……

  孟七七眯起眼,隔著白紗他也看的仔細——鄭成的這些招式雖然很簡單,卻極其實用。挑、劈、刺,每一個動作都很短、很快,劍尖點染著殺意,那是他的勢,而不是他真的想要把徒有窮怎麼樣。

  似徒有窮這般在師門庇佑下修習的年輕人,哪裡遇到過這樣的對手。且鄭成的攻擊太快,掩蓋了一個非常重要的事實。他的攻擊並不散,大半的攻擊都非常好地集中在同一點,如果徒有窮不能快速擺脫這種被壓著打的境地,他的本命劍遲早會潰散。

  這還只是其一。

  鄭成最厲害的地方在於他的意識老辣,此時徒有窮也意識到了自己的窘境,為了盡快脫身,他靈機一動——以退為進。

  他稍稍後退一步,飛劍便跟著他突然後退,後退的同時徒有窮手上迅速掐出劍訣,飛劍從上空劃過一道流光掠至黑色短劍背後,一擊之後忽然消失,眨眼間又在完全不同的另一個方向顯現。

  「踏雪無痕!」人群中,一名修士瞪大了眼睛。

  「他竟然已經能夠把身法技藝融入到斗器中去了……」霎時間,議論聲四起,徒有窮心中也高興極了。

  瞎貓碰上死耗子啊!

  踏雪無痕,這一招他原本是使不出來的,想要操縱本命劍做出與人同樣的閃避效果,非常難。剛才徒有窮忽然福至心靈,順手來了一下,結果竟然成了!

  孟七七莞爾,這小師侄,可真是福星一個。

  如果孟七七猜的沒錯,鄭成的意圖有二,一個謹慎老辣的獵人在逮捕獵物時一定有兩手準備。其一是直接打散徒有窮的武器,其二是不斷逼他後退,逼到他退無可退,他自然就贏了。

  可徒有窮的神來之筆打破了他的計畫。

  鄭成眸光微暗,既然徒有窮會躲,那就讓他躲無可躲。

  倏然間,四周觀戰的修士們隱約感覺到一絲陰鬱的殺氣繚繞,紛紛放出神識一探,臉色驟變。

  這是修煉至第二層大圓滿時才會出現的靈識外放,俗稱靈壓。這並不等同於人們常說的威壓,常年身居高位者能以自身的氣勢對他人造成壓制,這與修煉無關,俗世的帝王將相即可做到。修士的靈識外放更具攻擊性,若兩者修為懸殊,高階修士光頻靈識外放便能將對手壓制到跪地求饒。

  難不成鄭成的修為已經這麼高了?不,他分明還在小圓滿!

  換言之,鄭成在還未踏入大圓滿時,便已能做到靈識外放。每個人的靈壓都是不同的,鄭成的靈壓處處透著肅殺,是最危險的那一類。

  徒有窮對此感受最深,那種陰鬱的殺氣不斷地朝他逼近,壓在他的肩頭,甚至鑽進他的心裡。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元力調動出現了一絲遲滯,而鄭成的那把黑色短劍在靈壓的加持下,開始散溢出黑色的霧氣。

  一絲恐慌悄然在徒有窮心頭蔓延,他好像陷入了一個從未遇到過的生死絕境裡,無論向前還是向後,都是死。

  徒有窮咬牙堅持,他不想輕易放棄,可是那絲恐慌像種在心底的芽,依舊在茁壯生長。

  忽然,一道喊聲突破了繚繞黑霧,「徒有窮!」

  「有窮師兄!躲!」

  是三師兄,還有小玉兒!

  憑著本能的對於師兄弟的信任,徒有窮立刻操縱飛劍閃避。對方的黑色短劍藏在黑霧裡看不真切,是向左還是向右?

  不管了。

  徒有窮咬咬牙,踏雪無痕之後立刻接亂打。這一次,是真真正正的亂打,胡亂地打。

  散發著藍色微光的長劍在黑霧中左衝右突,完全不管對方的劍究竟在哪兒,能不能打到,自己能不能堅持得住——完完全全的瘋子打法。

  但是很暢快。

  徒有窮心中的恐慌彈指間便去了一半,黑霧也被攪散,而後「叮——!」的一聲,打到了!

  有了明確的對象,徒有窮的亂打開始發揮真正的實力。

  但是鄭成修為壓他一頭,又有靈壓助力,在廝殺經驗上更站在徒有窮無法企及的境界。兩相比較之下,即便徒有窮數次力挽狂瀾,也依舊逃不脫被壓著打的下場。不多時,徒有窮就悶哼一聲,臉色陡然發白。

  小玉兒擔憂得小臉緊繃,戴小山、宋茹等人也滿臉嚴肅,到得此時,勝負已定。經過方才一番交手,其實徒有窮現在認輸也無不可,可是徒有窮絲毫沒有認輸的意思。

  打、繼續打,他把他能想到的所有招式通通都使了出來,不管有沒有用,他都要繼續打。

  雖然連平日裡最嚴肅的大師兄都說「小心為上」,可徒有窮忘不了師父坐在山雨殿門檻上,看著孤山雲霧、聽著鶴聲嘹喨時的落寞身影。

  他說劍閣這一代,就數他最無能。他眼睜睜看著劍閣從繁盛到落寞,從以前的門庭若市到如今弟子寥寥,卻無力回天。

  往昔的榮光啊,好似都隨風去了。唯有祖師爺留下的牌匾還在他們這些不肖子孫的手裡被擦得乾乾淨淨,可這有什麼用呢?

  人若無用,牌匾又有何用?

  所以這一戰,儘管徒有窮知道自己沒有勝算,可他還是全力以赴。他可以輸,但孤山劍閣不能輸。

  「看劍!」徒有窮斷喝一聲,強行提氣。

  鄭成不知道他為何還如此拚命,可面對這樣的對手,他覺得自己更應該全力以赴。

  漸漸的,四周安靜了下來。視線的一邊,是使出渾身解數以亂打延續戰鬥的孤山小弟子;另一邊,是出手狠辣、實力不俗的黑馬,雖勝負已定,可眾人的心還是不由自主地提了起來。

  宋茹愈看,眉頭便愈緊簇。忽然,鄭成的黑色短劍一招甩尾將徒有窮的劍擊飛,「卡擦」一聲,徒有窮的劍上出現一道明顯的裂痕。

  劍上的裂痕,直接影響到徒有窮本體,他身子一晃沒站穩,直接單膝跪在了地上。

  「有窮!」宋茹立刻出陣,欲把他拉回來,可陳伯衍卻伸手將他攔下。陳伯衍搖搖頭,他還是那副君子端方的樣子,好似對師弟的受傷無動於衷。

  「大師兄……」戴小山也上前一步。

  陳伯衍仍是攔著沒讓他們過去,而後他看向徒有窮,道:「有窮,站起來。」

  徒有窮喘著氣,伸手抹掉嘴角的血,臉色煞白。他的元力已經抽空了,此時丹田內一片空蕩,全身上下都痠疼得緊。

  他聽到了大師兄的聲音,於是顫微微地站起來。他最怕大師兄,可也最崇敬大師兄了,只要是大師兄說的話,他都會照做。

  可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便顯得陳伯衍有些不近人情了。

  值得慶幸的是鄭成並未趁人之危,那柄黑色短劍停於半空,隨時可以發動最後一擊,可他似乎在等,等徒有窮站起來。

  徒有窮深吸一口氣,站穩了,下意識地回頭去看陳伯衍。

  陳伯衍的目光這才露出一絲柔和來,柔和,卻也堅定。他沒說話,但徒有窮好似已經領悟了什麼。他回頭看向鄭成,眸中再次聚起戰意。

  「來吧!」徒有窮大袖一甩,雙手在胸前結印。於是搖搖欲墜的本命劍再次穩住,吸取週遭的天地元氣,只為綻放最後一擊的光芒。

  他們劍閣的弟子,才不怕輸!

  徒有窮滿懷豪情壯志,「最後一招就讓你看看我的……誒?!」

  劍掉了。

  掉在地上碎了。

  徒有窮傻了。

  「孤山劍閣徒有窮對陣鄭成,鄭成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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