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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四十九劍》第3章
第3章 劍氣舞

  眾人步行至樓外遊廊,此時已是星垂湖面時,徒有窮提劍上欄杆,一個孤雲落日式作為起手,「請。」

  這一戰,萬眾矚目。叩仙大會雖然還未開始,但仙門紛爭從未停歇。

  陳伯衍道:「有窮,與你對陣者是北斗門秋葉長老的小徒弟蔡穆。善使星辰劍,尤擅第二式斗轉星移。你用孤山劍訣第九章驚鴻照影,可破之。」

  此言一出,站在附近的蔣斜臉色陡然一變。陳伯衍的聲音沒有絲毫刻意的壓低,是他太狂妄,還是故意奚落?

  蔡穆業已提劍上欄杆,聞言不禁回頭看了一眼師兄。陳伯衍那麼高高在上的人,竟然對他如此瞭解,教人愕然。

  「無需在意,你比那小子年長幾歲,修為應該更高才是。」蔣斜沉聲安慰,可他心中清楚,陳伯衍能這樣說,他卻不能。孤山劍訣講究飄渺無蹤,最難破解,而徒有窮這年齡最小的師弟自入門後還從未入世,更無從揣摩。

  蔡穆定了定心,那麼多人看著,他也不再遲疑,提劍就上。兩人齊齊從欄杆上躍出,還未等落地,便已出手。

  孤山劍閣最年幼的小師弟,與年歲稍長看起來更成熟的北斗門新星,究竟誰能更勝一籌?

  「錚!」古樸的琴音伴隨著兩劍交擊之聲從樓內傳來,似是專門為此伴奏。徒有窮與蔡穆兩人一擊即退,第一劍,都在試探對方深淺。

  姚關走到陳伯衍身邊,對這場切磋起了興趣,「你真覺得你家小師弟的驚鴻照影能破北斗門的斗轉星移?蔡穆此人我聽說過,去年擊敗了散修趙離。」

  「險勝罷了。第十三招蔡穆使出斗轉星移,他當時手握清暉劍,用剩餘七成功力直擊趙離。趙離的本命武器只是一把尋常鐵劍,不可與清暉爭鋒,遂退讓三分以保全他的劍。若論劍道,趙離勝。若論修為,趙離勝。單論武器,蔡穆勝。」陳伯衍語氣平靜。

  姚關此時便有些驚嘆了,一年前小輩之間的一場比試,當時陳伯衍遠在孤山,竟能知道得如此清楚。而且不光知道得如此清楚,時至今日竟還記得,真叫人刮目相看。

  此時徒有窮與蔡穆已打過三個回合,暫時不分伯仲。但有意思的是,徒有窮聽陳伯衍的話,一直試圖使出驚鴻照影中的劍招,而蔡穆卻在刻意迴避他最擅長的斗轉星移。

  可漸漸的,他的劣勢就出現了。

  為了不給對方克制自己的機會而棄己所長,且不說這樣平白壓制了自己的實力,在氣勢上他就輸了一籌。

  「蔡穆,照你平常的打法來!」蔣斜忍不住出聲提點。若是蔡穆因為陳伯衍一句話而導致敗局,那就不是沒面子可以概括,是對整個北斗門的羞辱。

  蔡穆被蔣斜一語驚醒,急忙調整心態。徒有窮畢竟年少,一個精力過剩的少年,一旦開始便只知打打打,竟未曾注意到對手的微妙心情。只記住大師兄說要用驚鴻照影克制斗轉星移,於是一個勁兒盼著對方出驚鴻照影,等了許久也不見他出,便有些急了。

  「斗轉星移呢?你不用了嗎?」徒有窮喊道。

  蔡穆知道他定是有意,但也不得不承認自己被他這突如其來的一句影響到了,長劍揮出劍氣用力盪開徒有窮的劍,兩相碰撞,劍氣四散打入水面,激起浪花一排。

  徒有窮真心讚歎,「厲害!」

  蔡穆卻在此時窺見了一絲契機,使出斗轉星移的契機。此時此刻他的腦袋空前清明,往日他雖贏過很多次,可他知道背後總有人說他是靠一把好劍、靠一個好師父,或許今天這場比試是困局,也是機會!

  就是現在!

  蔡穆快速抖動手腕,長劍發出嗡鳴。劍尖忽然蓄起的星光讓徒有窮晃了下眼,下一刻,蔡穆的身體便拉出殘影,只是眨眼的時間他便如同瞬移一般出現在徒有窮身後。

  這便是斗轉星移!徒有窮驀地頭皮發麻,早就醞釀已久的驚鴻照影第一式踏雪,便立刻出手。

  踏雪無痕,徒有窮的足尖在水面輕點,千鈞一髮之際猶如鴻雁空翻。蔡穆的劍刺破他的衣角,可是沒用,「哧啦」的聲音剛剛響起,徒有窮的劍已從上方襲來。

  蔡穆連忙催動元力外放,長劍氤氳出流光,硬生生將徒有窮的劍攔住。兩人僵持,一上一下,互相傾軋的元力偶有濺落在湖面上,便激起水花一片。

  此時,樓裡傳來的琴聲愈發鏗鏘,竟隱隱奏出了金戈鐵馬之聲。

  徒有窮心中激盪,運起元力一股腦兒順著長劍湧去。僵局被打破的那一刻,蔡穆的身影再次變幻,而神奇的是,徒有窮竟也緊追不捨,絲毫沒有被甩開。

  眾人就見兩人的身影上一瞬還在東處,下一瞬便來到了西處,彼此元力附著長劍,在夜月下流光激盪。

  「鐺——!」又是一招激烈對抗,兩人紛紛被震得後退。

  圍觀諸人也都嘖嘖讚歎,劍閣不愧是劍閣,即使是年紀最小的師弟也無法小覷。北斗門也不愧是近年來勢頭最猛的後起之秀,單拎個弟子出來也已有如此實力。

  幸虧今日長輩都在王府飲宴,否則定少不了一頓說教。

  但此時兩人似乎旗鼓相當,不少人想起陳伯衍之前的斷言,微微蹙眉。「可破之」三個字,不僅僅陳述一個事實,更重要的是其中蘊含的無比的自信,身為劍閣弟子的高端自信。

  可現在這……

  碎碎聲起,姚關瞥過四周眾人,忽地想起什麼,嘴角勾起。看來劍閣是真的沉默太久,以至於現在這些年輕晚輩竟都不知道孤山劍訣之精妙了。

  忽然,一人似靈光乍現,痛拍欄杆,「我想起來了!」

  「什麼?」旁人被他嚇了一跳,而這時,湖面對決突生異狀。

  蔡穆被徒有窮步步緊逼,已不得不頻繁地運用斗轉星移來與他纏鬥,然而這次他再次換位後,徒有窮竟然沒有追來。

  他放棄了嗎?

  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不由鬆了口氣,可纏花樓裡所有的旁觀者都急得恨不得大吼一聲——抬頭看啊!

  徒有窮在他頭頂。

  孤山劍訣中的身法精妙絕倫,飄渺無蹤,堪稱世間少有。即使徒有窮學藝不精,也足以迷惑過蔡穆。而此時,他臨空捏起劍訣,長劍前指,十數道劍氣小劍便破水而出,道道劍尖對準蔡穆,將他包圍再內。

  「是尋蹤!」方才痛拍欄杆的那位為眾人解惑道:「這不正是尋蹤麼,踏雪的每次落點都有劍氣落下,不知不覺間便將對手網羅在內。只是以前的尋蹤威力更大,直接生成劍罡將人絞殺,是為無痕!」

  一些不曾見過劍閣往昔輝煌的年輕修者們紛紛倒吸一口涼氣,殺人無形,這可太狠了。

  於是大家看著已然落敗的蔡穆,心中也多了幾分同情。幸好徒有窮修為不夠高,否則就不是現在這般場景了。

  可蔣斜與北斗門中人不這麼想,看到蔡穆失魂落魄地歸來,好似還看不清自己是如何輸的樣子,就心生不滿。但這種不滿被壓制著,誰都沒有表現出來。

  蔣斜冷冷地掃了活蹦亂跳咋呼著的徒有窮一眼,便帶人拂袖而去。

  徒有窮少年正得志,哼了一聲朝他扮了個鬼臉,而後繼續大方接受師兄師姐和周圍修者們的恭維和誇獎。

  「戴師兄,你可一定要記得把大仙借給我騎啊!」

  戴小山哭笑不得,「記得記得,一定記得。」

  陳伯衍卻似在思量別的東西,喚來一個王家的下人,問:「方才是誰在彈琴?」

  「回仙君大人,是府中的樂師。」下人恭敬作答。

  陳伯衍若有所思,透過半掩的隔窗望裡看,梅樹下卻已空無一人。

  那廂徒有窮還在飄飄然,陳伯衍一個眼神掃過去,教人乖乖閉嘴。

  眾人很快都散了,姚關看了場好戲,也並未再糾纏孟七七一事。而劍閣諸人還對新來的小師妹好奇得緊,問這問那,問小師叔。一行五人中唯一的女弟子宋茹板起臉來一聲輕叱,才把人解救出來。

  「有什麼話明日再說。」宋茹正值芳華,卻已有不怒自威之勢,比起陳伯衍來都更顯嚴肅。她是師姐,師弟們自然只有聽命的份兒。

  待所有人都去歇息了,宋茹卻單獨來找陳伯衍,「你說小師叔這是什麼意思?他現在到底在哪裡?」

  孟七七將歸的消息目前只有陳伯衍一個人知道,但那位的心思,旁人又怎麼猜得出來?陳伯衍不禁又回想起多年前的種種,許多困惑仍在心頭無法解除。

  孟七七這個名字,在孤山代表著神秘。孤山那麼多弟子,見過他真容的人竟寥寥無幾。更奇妙的是,劍閣連著幾代都有一個特殊現象,便是無論其他弟子如何優秀,修為最高的,必定是小師叔。

  上一代的小師叔,驚才絕豔,名動四海。孟七七是他帶回孤山的,可不知為何卻沒有拜在他的門下,而是拜了當時的劍閣閣主為師,成了現在的小師叔。

  陳伯衍四年前拜入孤山,原本是想拜孟七七為師的。因為那個奇怪的現象,也因為整個孤山只有孟七七一人學會了孤山劍訣中最精妙的一招——蓮華。

  可是孟七七見都沒見他一面,就直接拒絕了他。

  那是陳伯衍人生中第一次嘗到被拒絕的滋味,他恭敬地跪在那個名為「白雲深處」的小樓前,聽到那人淡漠的聲音從樓裡傳來。

  「你回罷,我不會收你為徒的。」

  那人的聲音彷彿隔得很遠很遠,飄渺不可及。陳伯衍抬起頭來看向大門緊閉的小樓,透過輕透的紙窗看到樓裡搖曳的薄紗,他的身影在薄紗後,模糊得好像天邊一片雲。

  陳伯衍忍不住問他為何,他卻沒有回答,也不曾出來見他一面。即使是剛繼任閣主之位的他的大師兄過來相勸,他也沒鬆口。

  那時老閣主剛剛逝世,孟七七緊接著開始閉關,陳伯衍就更無緣見他了。一年後孟七七出關,卻又要帶著老閣主的骨灰去北海歸冢,自此一去三年。

  陳伯衍只在他走的那天見到了他,在場的只有他師父、幾位師叔伯。孟七七戴著冪籬,薄紗遮面,就跟那日小樓裡一樣,把陳伯衍的視線隔絕在外。

  孟七七究竟長什麼樣子,陳伯衍自始至終只能在師父的嘴裡探得一二。而他當年堅決不肯收自己為徒,如今卻又冒出來一個小師妹?

  陳伯衍不禁又要在心裡問一句「為何」,他難道比不上這年幼的小師妹嗎?

  「大師兄?」宋茹詫異,大師兄是在想何事竟如此出神。

  陳伯衍回過神來,也為自己竟又因此事亂了心緒而感到無奈,道:「小師叔應當有自己的思量,且看著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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