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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加熱了他的冷血》第51章
第51章 愛上盧卡斯的一瞬

  布魯圖斯全身發抖,氣憤與狂笑在他臉上交錯,使他看起來極為扭曲;好象內心深處所有的情感都噴發出來,反而把他本身給控制住了。

  他的眼睛慢慢上抬,盯住了赫倫,陰涔涔的,「你為什麼不說話?你難道對我冷清的家宅沒有異議嗎?我要你說話!」

  赫倫環視四周。

  廳殿的大門緊閉,玻璃窗裡面的房間黑漆漆的,沒有燭光,昏暗得象聚了一團緩緩流動的黑霧,沈悶而邪惡。以食郊野腐屍為生的烏鴉停立在屋檐尖,傳來沙啞蒼老的聲音。黑褐色的枯藤緊緊纏繞,象黑色的冥河水一樣淹沒了圍牆,錯亂地伸向中庭。

  赫倫覺得,呼吸一口這裡的空氣,肺部就會充滿黑色的氣霧,自己也離死亡更近一步。

  「格奈婭呢?」赫倫問,「你說你十天沒有與人說話了,你的養母呢?」

  布魯圖斯等這個問題已經很久了。他放鬆地呼出一口氣,眉毛掉了線似的一高一低,眼瞼不停打顫。他的眉線呈悲傷的倒立,嘴角卻勾翹起。

  他乾笑兩聲,「你問了……你終於問了……」

  他的手扒緊桌邊,硬生生地大笑,十分狂躁,好象他的喉嚨是乾草枯木堆積形成的,沒有一點人類該有的圓潤。他的笑容瘋癲,臉上流著淚,拼命捶打著石桌,敲得咚咚作響。

  「終於問了啊……我就是為了等這個問題才一直沒動手啊……」他抹掉眼淚,笑著說。

  赫倫猛地攥起拳,心臟猶如高懸在喉頭,警惕地砰砰直跳。

  「她死了,被我一刀刀捅死的。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那麼多的血……最後我把她的肚子剖開時,她的腸子就象蛇一樣鑽出來……她的心臟就和我的拳頭一樣大……」

  「你殺了她?!」赫倫脊背發涼,驚聲道。

  布魯圖斯指著他的臉,捂著肚子哈哈大笑:「你吃驚的表情就和普林尼當年一樣!」

  「你殺了你的養母,絞刑台就是你的皈依處。」赫倫沈下臉色,「你甚至大膽地在信紙上蓋印章……冥河與你僅僅一步之遙。」

  布魯圖斯漫不經心。他胡亂地抓了抓頭髮,慢吞吞地咂著酒,臉色愈發蒼白,手指開始顫抖。他看似很豁然地笑著,眼珠卻在亂晃。

  「我殺了我最愛的母親,我沒有理由活下去。人在糊塗時犯了錯,總要在清醒時付出代價。不是嘛?」

  赫倫沈緩地開口:「我以為象你這種人不會有付出代價的意識。你打算偽造遺囑謀財害命時,可是不遺餘力的!」

  布魯圖斯喝光最後一口酒,乜斜地看著他,面露不屑,象個蔑視王法胡言亂語的瘋子,有種破罐破摔的張狂。

  「那又怎麼樣呢!」他有嘲笑的語氣,「人本來就是卑賤下流的生命,有什麼不能忍的呢?!」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死死摟緊襁褓,腦袋不受控制地亂顫。他的呼吸越來越短促,象哮喘病發一樣,汗水成道從額角流下。他的臉色又青又白,黏在皮膚上汗珠在月光下花花亮亮的,使他的臉象被火灼燒一樣面容盡毀。

  「我……要給你看樣東西……」他艱難地說,聲音從牙縫里擠出,「跟我來……」

  赫倫將手腕上的短劍捏在手裡,小心翼翼地跟上去。

  兩人走到緊閉的廳殿前。

  布魯圖斯突然慘叫一聲,彎下了腰,嘴巴誇張地咧開,手顫巍巍地搭上門把。他象一隻被鹽粒醃漬的蠕蟲一樣蜷曲著,喉嚨里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酒里有毒。赫倫猛然意識到了,他在千鈞一髮中捕捉到轉機。

  他沒有遲疑,握著小短劍猛地扎入布魯圖斯的手。

  布魯圖斯尖嚎著掙開,失力的右手松開了匕首。

  他失去了用以威脅的武器,劇烈咳嗽著,口鼻冒出血,染紅了前襟,猩紅猶如疾速生長一般浸染了他的襯衣。他強忍著疼痛後退一步,目眥欲裂,身子抖動得象有鬼魂搖晃他。

  他咬著牙,高高舉起塞涅卡,要將他摔死。

  赫倫跨步過去,用短劍刺扎他的腋下。

  布魯圖斯悶哼一聲,高抬的胳膊瞬間掉落下來。

  赫倫一把接過塞涅卡,轉過身衝向門外。

  布魯圖斯象拖行在地上的鬼,喉嚨里發出怪聲,匍匐著留下一道恐怖的血跡。

  他扒著門把,面部痙攣似的怪笑,用力推開緊閉的殿門,口齒不清地叫喊:「讓波利奧都死光吧!」

  赫倫一腳踹開大門,邊跑邊激動地大喊:「盧卡斯!我把塞涅卡救回來了!」

  盧卡斯等候已久,焦躁地蹲在車板上,嘴裡銜一根枯枝,背後只有一輪白得晃眼的月亮和無邊無際的黑夜。

  他的剪影嵌在月亮中央,象自月亮而飛下來降臨人世。野風將他的氈帽掀掉,他的頭髮被吹得翻飛。

  他沒有同樣激動地回應赫倫,而是將目光漫過他,延伸到他背後黑洞洞的中庭。那裡象通往幽暗冥界的入口。

  他倒吸一口氣,吐掉嘴裡的枯枝,驚慌地站起來,朝赫倫伸出手,喊道:「快上來!後面有獅子!」

  赫倫一時屏住呼吸,抓著他的手,一步就蹬上了車板,十分利落。

  兩頭獅子咆哮著奔出大門。它們因為缺少肉食已經形銷骨立了,無異於薄皮搭在移動的骨架上。鬃毛盤繞糾纏,四隻眼睛在夜色沈浮下透射幽綠的光,象廢墟或墓地裡憑空燃著的鬼火。

  飢餓讓它們非常的暴躁。

  盧卡斯狠狠抽打馬背,鞭打聲如利劍般掃入空曠的郊野,伴著烏鴉的啼叫。

  馬嘶吼一聲後狂亂地沿著小徑奔跑,車輪碾壓地面響起轟隆隆的聲音,馬車象獵物一般逃生在荒涼陰森的郊外,穿梭於枯黃的野草叢。

  兩頭獅子追在後面,揚起一路濃重的灰塵。

  月光象無限寬長的蓋帽,任他們如何前進都依舊披掛在頭頂。

  馬嘶吼叫喊,噴出急促的熱氣,雄健的體魄和油亮的皮毛在月光下熠熠閃光,馬鬃毛颯颯而飄,奔起的馬腿緊繃,踩在地上嗒嗒作響。

  赫倫渾身直打哆嗦。救出生命帶來的激動還沒褪去,就要面臨逃生的驚險。他盯著塞涅卡,靈魂象在烈火冰山裡載沈載浮,心臟被衝擊得警鈴大作。

  這種命懸一線的時刻,使他如坐針氈,胸腔里象破開個口子,汩汩流出熱辣而沸騰的情緒。他甚至覺得心臟跳到了耳邊,猛烈的心跳聲清晰無比,帶動體內的每一根脈管都歇斯底里地震顫。

  他將塞涅卡安放在馬車里,又走出來坐到盧卡斯身邊。他的耳邊充盈著嗚咽的野風,嘴唇凍得打顫,牙齒也顫抖相撞。郊野的冷風狡猾地鑽進衣縫,他下意識地抱住雙臂。

  他往後看了一眼,驚道:「老天爺!它們快追上來了!噢!」

  盧卡斯沒有往後看,只是用力揮舞馬鞭。他的圍巾早就被吹掉了,露出鎮定而凝重的面容。

  他揪緊眉頭,嘴唇緊緊閉合,全身上下每一處都緊繃著,象雕像一樣沈悶不語。唯有他手裡瘋狂加速的馬鞭彰顯他的真正所想。

  他一直緘默,藍眼睛直直地望向遠方,突然小聲說了一句:「我好象有點捕獅的經驗。」

  他的聲音被風吹得忽大忽小,象斷了片似的。但赫倫還是聽到了,就象前世時在哄吵的地下角鬥場一樣。

  赫倫心裡一緊,象有根冰錐從頭頂直刺入脊背,沸騰的血液因為這句話而瞬間結冰。他胸腔里熱辣滾燙的情緒化為烏有,雷霆也不比盧卡斯的這句別有用意的話更有殺傷力了。

  一種隱隱的、不詳的預感從前世穿過來,與他曾經有過的擔心合而為一,將他的心臟猛地一攥。

  他的思緒越過今生的種種經歷,回到了前世的那一刻;那時,盧卡斯手拿頭盔,微笑著請求自己記住他的名字。

  赫倫於瞬間清醒過來,抓住盧卡斯的手,急切地問:「你什麼意思?!」

  盧卡斯沈默著,使勁抽打幾下馬背。馬被徹底刺激到了,驚狂地向前奔馳。

  「盧卡斯!」赫倫焦急地喊他的名字,感到頭暈眼花。

  盧卡斯沒有繼續揮動馬鞭了。他側過身,一把摟過赫倫的脖子,捧起了他的臉。

  月光將盧卡斯的臉照亮一半。他抿著嘴,表情十分堅定,睫毛被風吹得亂顫。

  赫倫能看見他的瞳孔在逐漸放大,近乎半透明的藍眼珠閃出類似仲夏白晝的亮芒,象藍色海面上噴薄而出的日光。即使一語不發,他都能將所有的溫柔通過這雙眼傳達出來。

  赫倫有所預感。他抓著他的衣領,渾身顫抖,不住地搖頭,耳邊是嗡嗡的風聲,眼前象泛起茫茫大水,視線愈發不清晰。風把他的長髮吹到臉前,扎得盧卡斯有點疼。

  「別這樣……盧卡斯……別這樣做……求你了……」他摒棄了身段,雙眼濕漉漉的,卑微地哀求。

  盧卡斯緊繃的面孔有所鬆動,把他被吹亂的頭髮撥到後面。他一直閉著嘴,眉頭揪緊,扯出一個還算合格的微笑,硬是把骨子裡的難受壓制下去。

  他靜默一小會,將手指滑進赫倫的發間,吻了他。

  赫倫更加激烈地回吻著,更象是他在主動索吻。

  他抓緊盧卡斯的頭髮,閉著眼睛,用盡全身力氣去親吻,而不是象之前那樣帶著慾望和挑逗。

  他特別動情,忘記了車里的塞涅卡,也忘記了身後的獅子,好象與盧卡斯一齊從這個淒冷殘酷的世間分離出來。

  盧卡斯摟著他的背安撫他,他們的氣息融為一體。他輕柔的愛撫透過衣料,如狡猾細小的游魚,猛地扎入赫倫的心房,攪動起天翻地覆的動靜。

  這一瞬間赫倫覺悟了什麼。

  這讓他激動異常,心臟加緊了震顫,產生一種前所未有的皈依感,好象精神空虛的頹廢者找到了值得托付靈魂的宗教。他漲紅了臉,全身的血液再次沸湧起來,後背出了一層熱汗,連耳朵都充了血。他抑制許久的感性得到釋放,甚至覺得於此刻和盧卡斯一起死去也不遺憾。

  他們沒有吻得很久。盧卡斯推開他,衝他一笑,握起了手裡的劍。

  赫倫固執地抱緊他的肩膀,不讓他動彈。他的氣息紊亂,在盧卡斯耳邊哽咽著:「我愛你……盧卡斯……」

  盧卡斯僵硬一下,嘴唇輕顫。他的眼角微微彎起,刻上幸福的神采。他微微笑起來,動了動嘴唇,克制一下,還是說出口了:「別記著我。」

  他給出了與當年截然相反的遺言。

  赫倫一愣,在遲疑的瞬間後脖遭到一記撞擊,立刻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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