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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加熱了他的冷血》第14章
第14章 設局

  布魯圖斯來談生意時,赫倫正坐在高台的柵欄上餵鴿子。

  鴿子咕咕地挨緊啄食,像一片沈到地上的雲。頭頂棉絮般的白雲,腳底是浮動的白羽,他像一根細柱支撐這兩個世界。

  他的動作十分耐心,每次只扔一點點。他悠閒地喝酒,赤裸的雙腳時不時碰一下,手邊堆著冒尖的玉米粒。

  布魯圖斯被奴隸帶來二樓。

  赫倫聽見腳步聲側過頭,從眼梢斜斜看他,微笑著招呼他過來。

  布魯圖斯頓了頓,緊抿著嘴走去,神情嚴肅得近乎僵硬。

  赫倫用酒杯口碰碰柵欄,發出輕快的撞擊聲,示意他坐上來,「怕高嗎?」

  布魯圖斯沒有回應,只是輕飄飄地掃一眼鴿群,遲遲沒有動作。

  他的嘴唇動了動,塌陷的鼻子上冒出汗珠,眉間的皺紋輕輕顫動。

  「那就是怕了。」赫倫笑著跳到他身旁,朝他撥了撥玉米,「我喜歡鴿子,它們很可愛。沒人會去討厭這些小傢伙,不是嗎?」

  布魯圖斯臉色泛白,小成縫的眼睛耷拉下來,眼珠左右亂晃。他握起拳頭,盤踞在骨節的血管微微突出。

  「我今天過來……是和您談生意的。」

  「啊對!讓我們來談談生意……」赫倫晃了晃酒杯,「你看到庭里的絲綢了嘛?摸上去就像冰牛奶一樣!」

  布魯圖斯蜷起手指碰一下鼻子,恢復了鎮定,「它的價格應該等同於黃金。」

  「猜猜它的進價,布魯圖斯。」赫倫故作神秘地說。

  「我敢保證最少要90個第納爾。」

  「哦你猜錯了。」赫倫竪起食指在他臉前搖了搖,「不過這並不怪你,那個進口商只給我一人開出特價。告訴你吧,我的進價只有48個第納爾。」

  「這不可能……」布魯圖斯震驚地說,「絲綢的價格絕不可能壓到這麼低!」

  「可事實正是如此。絲綢在絲國賣得並不貴,在羅馬卻成了黃金。我的進口商很有渠道,也非常謹慎。最近禁令實行得這麼嚴,他只敢和合作很多次的熟人做生意……」

  「可您從沒有經過商……」布魯圖斯疑道,「單是這筆生意還是加圖索推薦的。」

  「我是沒經過商,可是我姓波利奧!」赫倫重重咬字,狡猾地笑著,「普林尼給我留下不少家產,其中也包括可靠的供貨商。我只是沾了他的光而已,這或許是……血統的優勢?」

  布魯圖斯像啞鳥一樣噤了聲。他的臉頰泛起青灰色,下巴痙攣似的抖動,像聽到了什麼魔鬼的名字。

  片刻,他緩緩開口:「我需要看一下您的訂貨合同。請原諒我的疑心,畢竟合同是以我的名義簽署的,我不希望有不必要的閃失。」

  赫倫仰頭把酒喝光,慢悠悠地將合同拿給他。

  布魯圖斯看得非常仔細,目光在每一行停留,甚至來回翻看。他的眼光像鋸子一樣,要把每個字母都砍鋸分解,認真得像要把它們摳掉、吃進嘴裡。

  「紅琥珀?」他疑惑道。

  「這是暗號,我們用紅琥珀代表絲綢,為了安全。」赫倫笑笑。

  布魯圖斯想了一會,把合同疊好還給他,說:「進口商的做法很聰明。」

  「不過……有件事我必須提醒你。」赫倫說,「我不希望和你共享這個進口商;也就是說,我不希望你越過我去和他做生意。你也知道,我也是要賺錢的,如果你們直接合作,我可就要去喝西北風了!」

  「請您放心!這是商業的規則,牽扯到我的誠信,我是絕對不會去打破的。」布魯圖斯懇切地保證。

  他緩緩彎下腰,頭顱馴服地低垂,五指規矩地繃緊貼在兩側。這副低眉順眼的樣子,讓赫倫想起加圖索家那只很通人性的狗。

  「噢,我當然相信你!」赫倫拍拍他的肩,「你可是以信譽聞名的零售商,不然我也不會冒險把合同拿給你看了。」

  兩人查點完財物,布魯圖斯沒有多停留。他拒絕了赫倫的晚宴,帶著五箱絲綢就匆匆離開了。

  赫倫側躺在沙發上,銀盤里堆滿了食物。他格外開心,葡萄酒喝了不少,有點醉酒的慵懶派頭。奴隸為他倒酒,他用餐刀把麵包剖開,擠上沙拉醬,鋪上幾葉苣頭菜和魚子醬。

  他吃東西很緩慢,姿勢也十分優雅,確保手不沾油、嘴不掉屑。

  盧卡斯掌燈走進餐室,吹滅燈罩內的蠟燭。

  赫倫躺著看他,高舉酒杯說:「盧卡斯,來嘗嘗這些。」

  他伸出腳尖點點身邊的空地,小腿和膝蓋就這麼明晃晃地暴露出來。

  盧卡斯不太自然地走過去,小心翼翼地躺下。

  「奴隸是不能背對主人的,轉過身來。」赫倫命令道。

  盧卡斯翻過身,看到赫倫的嘴唇被酒杯口緊抵,眼角微微發紅,眨眼的速度也慢了半拍。

  他咬了咬牙,強迫自己把目光挪走,飛快地喝一杯酒下肚。

  「您為什麼要欺騙布魯圖斯呢?」他問,「裝箱上的單價是48個第納爾。可賀瑞斯家的奴隸告訴我,您談成的價格是110個第納爾。」

  赫倫挑起一邊眉毛,「看來我有了一個靈通的信息使。」

  「那個奴隸服侍您和賀瑞斯的晚宴,他無意間聽到了。」盧卡斯悶悶地說,「您損失太多錢了。您是不是……想幫助布魯圖斯大賺一筆?」

  他低下頭,越說聲音越小,胸口開始劇烈地起伏。

  「你說的沒錯。我的確在給他送錢,而且是很多錢。」赫倫不以為意。

  「光是一步絲綢,您就損失了62個第納爾。可一隻裝箱里就有70步……」盧卡斯有些激動,「我不得不說,您就像失去了一座大理石豪宅,就是為了那個弱不禁風的布魯圖斯……」

  赫倫笑道:「你好像很擔心我?」

  「噢,您是我的主人……」盧卡斯低聲說,「我的吃喝用度全仰仗您的賜予。我必須要擔心您和您的波利奧……」

  赫倫自顧自地呡著酒,沒有回答他的疑問。

  盧卡斯撕掉一塊麵包,味同嚼蠟地啃著,像嚼著一團濕棉花。他難以下嚥,只得喝一大口酒,把麵包硬生生灌進喉嚨。

  「不喜歡嘛?」赫倫放下酒杯,「你的表情,就像是在哭。」

  「沒……沒有。」盧卡斯低垂著頭,「我只是不怎麼喝酒……」

  兩人躺在沙發上吃了很久。地上堆滿果殼和碎屑,捻成團的餐巾紙像一朵朵小白花,奶酪切得凌亂,支離破碎的魚刺到處都是。

  過分的飽腹感使赫倫昏昏欲睡。他的頭越來越沈,最終枕在胳膊上……

  他被一記急促的尖細女聲吵醒了,那是他熟悉的聲音。

  「赫彌亞!你怎麼能讓奴隸躺著吃飯?!」

  盧卡斯跳下沙發,向突然降臨的範妮下跪認錯。

  赫倫支起身子,懶洋洋地說:「盧卡斯,下去吧。這裡沒你的事了。」

  盧卡斯猶豫一會,聽話地告退了。

  範妮愈發消瘦了。

  她的臉色白里透青,像乾冷石膏外塗一層青粉,嘴唇也沒什麼血色。她失去了貴婦該有的風貌,像一個即將入土的人。額前那枚黑曜石像是她的陪葬品。

  「家裡必須要有規矩。你這樣縱容,奴隸會變懶的!」範妮聲色嚴厲。

  赫倫站起身,拿起一塊奶酪蛋糕。他捧起母親的手,輕吻她的手背,又翻過來把蛋糕塞進去。

  他的表情極度溫順,這無疑取悅了範妮。

  「哦……我的赫彌亞……」範妮轉怒為笑,「我對這樣的你總是沒轍……」

  「他是一名為我賺獎金的角鬥士,對我忠心耿耿。我應該去獎賞他的。」他為她緊了緊羊毛鬥篷的系帶。

  範妮揪起眉頭,「不要與那種粗野的奴隸走得太近。他是蠻族人,對自己的行為是不加控制的。我怕你會吃苦頭……」

  「不會的。」赫倫笑著搖頭,「很多人的外表和內心是截然相反的。」

  範妮欲言又止。

  赫倫對她身側的弗利緹娜說:「去給母親倒一杯葡萄酒。我敢保證,從高盧進口的美酒會使她忘記所有哀愁!」

  弗利緹娜點點頭,剛要邁步就被範妮攔住了。

  「醫生已經禁止我飲酒了,赫彌亞。我可能連肉食都吃不了……」

  赫倫驚訝,「母親,您的病已經這麼嚴重了嗎……」

  「我可能活不到半年了。」範妮憂傷地說,「醫生說我的肝臟像是被巫女施了法術。我快去見普林尼了,但最後的時間,我想和我的兒子一起度過……」

  赫倫沈默起來。

  母親的壽命快要結束,距離那一天也更近了。但現在沒有半點線索,布魯圖斯似乎也沒採取行動。

  一切就像死水一般平靜。

  他沈重地嘆口氣,對弗利緹娜說:「這段時間母親住在家宅,由你來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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