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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加熱了他的冷血》第28章
第28章 感情的瞎子

  玫瑰園的收入終於入賬,赫倫沒有揮霍,將沈重的錢幣存在木箱里。

  足夠的存錢給了他安寧感。

  他對學習愈發精進。那雙見慣了美酒佳餚的眼,如今更愛接觸政論與辯技。他的氣質越發沈定,也許是某種書卷氣的變形。他靈魂深處的對知識的濃厚興趣,此時也被激發出來,而他的優雅,也與這種書卷氣美好地結合了。

  他選擇高台作為練習演講的地方,這裡原本是喝酒觀賞角鬥的最佳點,現在用於正途。他對著鴿子群演講,發表對天地人神的見解。

  他會吐出政客巧言令色的辭令,也能說出讓奴隸駐足感動的話。毫無疑問,他變得優秀了,儘管這種優秀沾染了政治的油滑,可這一事實絕不能遭到否定。

  他的用功,使奴隸們和範妮都大為驚詫;唯一不驚詫的人便是盧卡斯,他只是默契地陪伴他,練劍學字。

  自從那日提出「共同成長」,兩人就這樣心照不宣地一齊學習了。

  書房裡的光線很溫和,赫倫同往常一樣坐在書桌前,披裹磚紅色的羊絨,蔥白的手指從磚紅中冒出,像白淨的嫩芽一樣捂著暖爐。

  他安靜地看書。頭髮長長了一些,被陽光打得泛金黃,使他看上去很陰柔。

  他在讀西塞羅的《論國家》,看得十分入神。他的思緒,他的靈魂,在與已故哲者進行高雅的談話。

  他並不知道,水鐘已走過中午的刻線了。

  盧卡斯叩響房門,那輕輕的動靜喚回赫倫。

  他端著餐盤。烤得焦黃的麵包,斑斕的什錦蔬菜,用奶酪煎制的鱈魚肉,紅香腸淋著明亮的沙拉醬。這是一頓富人特有的餐食。

  實際上,餐食剛剛在石爐里加熱過,赫倫錯過了午飯。

  「我的主人……」盧卡斯放下餐食,「就算您是第一元老,也是需要吃飯的。我不認為飢餓會帶來智慧,您並不像巨人泰坦一樣無需餐食就可披荊斬棘!」

  赫倫偏過臉來,平靜地看向他。黑眼珠被斜斜的陽光照得泛金。

  「看來你把《神譜》讀過了。」赫倫合上書卷。

  「那當然。」盧卡斯走近些,「我現在可是個識字的奴隸!」

  「你還是一個喜歡自作主張的奴隸!」

  赫倫丟給他一句話,將散髮濃郁飯香的餐盤拉近,快速握起刀叉,「我記得……我沒讓任何人幫我熱飯。」

  盧卡斯笑了笑,撈走他腿間的暖爐,蹲下身把餐巾鋪在他的膝蓋上。

  赫倫切著香腸,眼睛卻盯著蹲在身側鋪餐巾的盧卡斯。

  他的金髮蓬亂,藍眼睛泛起流連的波光,忙活的動作十分認真,細緻的程度不符合他狂放的性格。他粗莽外表下的細緻,此刻全然流露了,非常的難得一見。

  「我有時候,真慶幸買下了你。」赫倫看著他說,「你就像父親一樣照顧我,我真懷疑你的到來是上天給我的補償。」

  盧卡斯動作一頓,抬眼笑道:「能得到您這種贊揚,是我畢生的榮幸!」

  百葉窗擋出的光影映在他臉上,金黑相間的,藍眼珠被照成離奇的半透明色。他的嘴唇被一道金光照亮,很是乾燥蒼白,嘴唇上覆蓋一層薄薄的乾白皮。

  赫倫盯緊那兩瓣唇,想起某種不好的回憶,突然說:「過來些,盧卡斯。」

  盧卡斯遲疑地照做了。

  赫倫抬起手指,潤澤的指尖慢慢湊近、點觸到他乾燥的嘴唇,又像滑膩的蝸牛般緩慢地摩挲兩下。

  嘴唇上的觸感就像小蟲咬噬,順著血管一路闖到心裡去,麻麻癢癢的。

  「以後,別讓我看見你嘴唇乾裂的樣子。」赫倫撤回手。

  盧卡斯呆愣住,心如擂鼓。

  ……

  冬天的第一場雪降臨羅馬,人們起床對著神龕禱告時就注意到了。雨雪紛然而落,羅馬城像被潑了層牛奶,又像披了層白棉花。雪花見縫插針,但凡裸露的都是白的。

  主婦們融化雪水添到飯菜里,感謝來自神明的賜予;男人們光著臂膀挖地窖,將葡萄酒桶冷藏在內。人們歡欣這罕見的雪,在街上建起神像、虔誠地膜拜。孩子們連鬥篷也不穿,到處亂竄、歡快地打雪仗。

  中庭落滿積雪,赫倫沒讓奴隸清掃。他穿磚紅色的鬥篷,筆直地站在庭院中央,像雪地裡憑空燃燒的一把火,明麗極了。

  他聽到叮叮噹噹的響聲,心裡一動,輕輕笑起來。

  加圖索帶著妻兒來做客。

  他一如既往地一身黑,胖臉笑成一朵花。

  蘇拉抱著小小的塞涅卡,初為人母的她更加溫婉。她的眼睛多了股柔情,好像看誰都是她的寶貝兒子;彷彿世間的一切罪惡,在這雙眼睛前都會被原諒。

  「赫倫,瞧瞧你可愛的侄子!他已經長大很多了。」

  她把塞涅卡捧出來,那團圓圓的襁褓蠕動著。赫倫湊近一看,嬰兒已經褪去小老頭的殼子,大眼睛十分黑亮,他攥起小拳頭,忽閃著眼睛,朝赫倫甜甜一笑。

  「抱抱他吧,他看起來很喜歡你!」蘇拉微笑著說。

  赫倫小心接過嬰兒,用手戳了戳他的酒窩,淺淺笑起來。

  「噢,快看看我這個傻弟弟吧!」加圖索揶揄地笑道,「他看起來比塞涅卡大不了多少,就像個找媽媽要奶吃的小男孩兒!」

  「閉嘴!加圖索,連塞涅卡都比你像個成年人!」赫倫瞪他一眼。

  兩人拌了一會嘴,加圖索帶著蘇拉去探望他的姑母。範妮灰暗的臉有了笑容,她表揚蘇拉為克勞狄誕出子嗣,從首飾盒里拿出一枚祖母綠贈給她,吻了吻塞涅卡的額頭。

  赫倫準備了豐富的午宴。

  壁爐隆隆燃燒,噼里啪啦地響。餐室里熱浪翻滾,用餐氣氛十分熱烈。

  沙發間的方桌擺得很滿。烤魚是少不了的,烤睡鼠的肚子里塞滿藏紅花,麥片粥滴了蜂蜜,用肉桂煎烤的生蠔,還有特地為加圖索準備的烤火烈鳥舌。

  貴族三人躺著吃飯。蘇拉用勺子把米粥弄碎,慢慢地餵塞涅卡;加圖索則狼吞虎嚥一臉油光,發出吸溜吸溜的聲音。他用臟不少餐巾紙,時不時舉起盤子,讓奴隸給他添加食物。

  「我聽姑母說,你最近被密涅瓦女神眷顧了。每天都會讀書寫作,還練習演講,掙的錢也全部存起來。」

  加圖索撕掉烤睡鼠腿,賊笑著說,「怎麼,你想通了?是不是想來元老院陪你的表哥了?」

  「滾吧!」赫倫攥起餐巾紙朝他砸去,「我只是不想再當個醉生夢死的混蛋!」

  加圖索哈哈大笑。他笑得太劇烈,拿著睡鼠腿的手不停顫抖,醬汁沾到他臉上,「沒想到我還能聽到你說這句話……天哪……我還以為你要以懶豬的身份活一輩子!」

  他漸漸收斂笑容,放下睡鼠腿,正色道:「不過……我很高興你能勤奮起來。元老選舉時,我會幫助你的。」

  赫倫淡淡一笑:「不勝榮幸。」

  塞涅卡被米汁嗆住,急促地咳起來,口水流到短胖的脖子里,小臉憋得通紅。蘇拉把他抱起來,拍了拍他的後背,半天才消停。

  「一定是米粥太燙了!蘇拉,你應該先試試溫度。」加圖索盯著妻子說。

  「噢,是我太大意了。」蘇拉有點羞愧,「一直是奴隸給他餵飯,我照顧他的經驗真是太少了……」

  「沒關係。你可以先餵我一口,再餵給塞涅卡。我可以幫你試溫度。」加圖索淺淺笑起來,別有用意地說。

  「加圖索,蘇拉也有舌頭,也能試溫度。」赫倫瞥他一眼。

  加圖索忍俊不禁。他用餐巾紙擦了擦嘴,望向赫倫的眼睛帶有憐憫,儘管他的微笑顯得並不怎麼友好。

  「我的表弟啊!這是我第二次見識你的遲鈍了!」他從鼻孔里嗤笑,「你這輩子大概會與愛情無緣了!神明啊,但願您能大發慈悲、可憐可憐這個外表華麗的傻瓜吧……」

  「加圖索!你吃掉了我50個第納爾的火烈鳥舌,要罵我也應該從沙發上下去後再罵!」赫倫氣惱地說。

  加圖索非常自覺地閉嘴。他看了赫倫一會,發出輕微的嘆息,用餐的速度也慢了不少,連最愛的火烈鳥舌都不怎麼拿了。

  餐局一時顯得安靜,只有塞涅卡咿咿呀呀的叫喚聲,以及刀叉碰觸餐盤的聲響。

  「其實我今天過來……是想給你帶來一件好事,就像上次的絲綢生意那樣。」許久,加圖索才重新開口。

  「說吧。」

  「卡普亞下了很大的雪,這是十年內都沒有的事,是神明賜予的福澤!」加圖索說,「我想帶蘇拉和塞涅卡沾沾福澤。當然,還有我的傻表弟……」

  赫倫放下餐具,「卡普亞?」

  「沒錯。據說那裡的房屋是木頭做的,可不像大理石這麼冰冷!」加圖索比劃著,「馬上就到元老院選舉了,你可以去那裡祈求神明的眷顧,請求他庇護你仕途順利!」

  赫倫想了想,點頭答應了。

  他打算帶盧卡斯一起去。

  午宴結束時已是傍晚。赫倫盡到主人的職責,親自將夫妻倆送到門口。加圖索先扶蘇拉上了馬車。

  他緊了緊鬥篷,拉過赫倫的手做貼面禮。他一直盯著他,眼珠左右亂晃,一副猶猶豫豫的神情,好象在費力地憋著什麼話。

  終於,他憋不住了,他的長靴在踩上車板時又迅速放下了。

  「赫倫,我可憐的表弟……」他從沒這樣嚴肅過,「我知道你出生在不幸福的家庭,從小缺失別人都有的父愛。」

  赫倫心裡一沈,呼吸略微短促了些。

  加圖索仔細觀察他的臉色,繼續道:「我不知道……嗯……是不是這種傷害使你對待感情就像瞎子一樣。」

  他停頓一下,猶疑地說:「也許缺失愛的你只是在逃避,就像鴕鳥那樣把頭埋進沙子里……不過作為你的表哥,我並不想看到你孤獨終老。」

  赫倫呆愣地看著他,說不出一個字。

  加圖索故作輕鬆地咳了咳,「噢……男人之間談論這些,還真是難為情呢,不是嗎?」

  他笑著拍拍赫倫的肩膀,轉身就跳上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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