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道電光劃過,懷裡的人道:「你不過是個小孩子。」
明明算得上是初次見面,陳楠意對這位「小嫂子」卻十分有好感,就像他喜歡女士煙一樣,只要是合上眼緣,就沒有緣由的喜歡。
陳楠意說完那句話,就眼見著小嫂子面色由紅轉白。
周枝定了好一會,才緩緩問道:「你是陳家的二少爺?」
他早該想到的,這人穿著一身時髦西裝,長相五官面貌也與記憶中的那人極為相似,卻不是陳家半年前召回來的二少爺還能是誰?
陳楠意依舊是笑瞇瞇地看著他,「是我啊,嫂子你叫我楠意就好。」還挽住對方的手以示親切。
陳家的大少爺叫陳楠實,二少爺自然是陳楠意。不過陳楠意足足比哥哥小了十二歲。
「別叫我嫂子了,我只是一個普通的車伕擔待不起。」周枝擺擺手掙脫開。
陳楠意被撂了臉色也不生氣,反覺得他有趣的很,想想他畢竟是大哥許諾過一生的人,便也算是他的親戚了。也不知他孤身漂泊許多年,此時又從哪來的親戚情分。
便硬是纏上去要與他聊點別的。說了說周枝的工作,又說起現在的局勢,又聊起了綿綿的春雨。
三月裡春雨淅淅瀝瀝竟是如女子的眼淚,下了一陣就停。
周枝對他確實是愛答不理的,陳楠意也不惱,還說是怕一會雨又下起來,邀他去陳宅坐一坐。
周枝冷冰冰拒絕:「不好意思,貴府裡怕是容不下我一個下等人。」
陳楠意滿腔笑意僵在臉上,他在國外呆了八年,自然想法意識都先進許多,心說都是人哪來的上下等之分,若旁人這麼覺得他不會多加置評,但若是這小嫂子,日後非要糾正他這奇怪想法不可。
「小嫂子,你這話從何說起?」又頓了頓,嬉皮笑臉道「你這冷冰冰的樣子跟我大哥從前一模一樣,他小時候就總愛板著臉教訓我們這些小的,看來你與我們陳家是有緣分,是真的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陳楠實是陳家的長子,下邊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陳家是祖祖輩輩的A市人,繼承的也是家族的生意。
從前陳楠實是大東家的時候,因著總是板著臉,難以接觸,毫不平易近人,道上都叫他閻王爺。
不知是否想起了從前的什麼事,周枝竟答應了跟他回陳府「坐一坐」。
等兩個人走到了府門前,陳楠意才恍然覺得不大妥當,若是把人接回來了,晚上住哪?大哥的房間早就被封起來了,客房嗎?
若是吃飯又坐在哪?衣食用度又該如何?
只好暫且煩惱地放在一旁,容後再說。
幸好府裡廳堂中正無人,向管家打聽了才知道,老太太跟小姐是去西山上的寺廟裡上香了,須得再晚些才能回來。
陳楠意暫且吐出一口氣,帶著周枝偷偷遛進自己臥房裡。
等進了門,他才反應過來自己是正大光明進自己的屋裡,為何要偷偷摸摸的。
春雨正如他所說的,到了晚間又下了起來,卻不是下午一樣的溫婉,像被拋棄的怨婦,混著雷聲電光辟里啪啦落下來,像是在質問情郎為什麼要拋棄自己。
陳楠意便去吩咐傭人先在他屋裡布菜,等老太太回來了,歇歇腳再去請安。
剛提起筷子,就有人通報,「老太太小姐回來啦——」
陳楠意知道她們回來必是要問意兒去哪了,只好愁眉苦臉地出去迎接。
還跟周枝學樣,「小嫂子,我娘待會進來了,肯定先在廳裡問『我兒?意兒?意兒去哪啦?』」
他拉長了臉扁著嘴,把陳太太的精髓學了個十足十。終於把周枝逗樂了,臉上笑得紅撲撲的。連眼角眉梢都彎彎的像月牙一樣。
陳楠意偷偷嚥了口水,心裡居然有些欣慰,跟著他一起傻樂,「你終於笑了,不過不能再聊了,我得先下去跟她們吃飯。」
周枝便又不笑了。
他等陳楠意出去之後,恢復了冷冰冰的模樣。
他從前不是這樣的,在那人意外離開之前,他也是見天把笑容掛在臉上,見什麼都美滋滋的,便是見到枝頭的小鳥,樹根新長出來的蘑菇,都要跟那人分享的活潑性子。
但是自那人走的那一天,他所有喜悅的來源便彷彿全被掏空,失去了快樂的資本。
周枝數著陳楠意離開的腳步聲。
再沒有人比他更熟悉陳府的佈局,他輕手輕腳地推開門,離開這座院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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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足飯飽。
陳太太雖是個女流之輩,但不知是不是隨了父輩,酒量甚好,興致來了就要飲上幾杯,飯間還笑小兒子酒量不行,說做生意的,沒有幾個是他這樣的淺薄酒量。
等找到借口離席,陳楠意推開自己房門,懸著的心才放下來,「小嫂子?你不會是在我屋裡睡了吧?」
他環視四周見屋裡沒人,便躡手躡腳走到臥床前,心說萬一嫂子在他床上可如何是好。還腦補了那人脫了一身衣裳,躺在他自己的被褥上,一身花白的肌膚裹在床弟之間,心跳都不由得加快了幾分。
掀開床簾,完了,他的心又懸起來,小嫂子不在屋裡。
那還會在哪呢?
陳楠意突然福至心靈,三步並作兩步衝出去。
外邊風雨大作,到廳堂的時候陳太太還問他又要去做什麼,他也沒空搭理,拎了把傘,就往後院的祠堂跑。
他從前看的話本就是這樣寫的,守寡的癡情女子,明明丈夫已經離開了,還是永遠的記著他。
「吱呀——」他推開祠堂的門,果然,一室的微弱燭光裡蜷縮著一個人,那人跪在正中的黃蒲團上,懷裡抱著一方牌位,面前的香爐裡正插著幾根燒了大半的香。
姿勢讓他想起了半年前大哥出殯的時候,陳楠意嘟囔了幾句,大聲道:「嫂子,你在這裡幹什麼?小心我娘一會尋過來。」
那人沒理他。
陳楠意便把傘戳在一旁,過去攬住他的肩膀,「別哭了,我大哥都已經離開這麼久了,他在的時候應該也不想你再為他傷心。」
「誰哭了?」周枝冷冷道。
陳楠意方去看他的臉,見他面上還是好好的,稍稍放了心,「我的意思是……逝者已逝,你也該有自己的生活,」
話剛說完便感覺自己沒心沒肺,好似要勸他改嫁一樣。
或許是這個懷抱在冷雨裡更顯得溫暖,周枝沒有掙脫他。
兩個人擁在一起,竟是說不出的和諧。
不過這般和諧並沒有持續太久。
「你們在幹什麼?這個賤人怎麼在這?快——快來人啊,把他給我趕出去!」女人的尖叫。
原來是陳太太好奇小兒子這麼著急地奔出來是做什麼,便跟在他身後來到了祠堂。不想在祠堂裡看見了她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的人。
周枝率先反應過來,一把將陳楠意推開,抱著懷裡的牌位就想跑,被幾個穿黑衣的粗使傭人按住肩膀壓在供奉著牌位的桌案前。
「媽?您這是幹嘛啊?」陳楠意忙去護他的小嫂子。
外邊雨聲逐漸做大,這處是陳家的祠堂,是宗族最重要的地方,平日裡都是鎖著的,閒雜人等禁止入內,也不知周枝是用了何種手段進來。
陳太太滿腔怒氣,橫眉豎眼,手裡順手拄著門口的雨傘就要來打他,「這個狐媚子,怎麼?是不是你把他領回來的?把你也給迷住了?」
陳楠意一面攔著惱怒的女人,一面沖周枝眼神示意快走快走。
周枝卻接受不到他的信號,又像當日裡被那胖客人壓翻黃包車一樣,呆愣地戳在地上,懷裡緊緊摟著那牌位,石化了一樣。
陳太太哭天喊地,「我的兩個兒子啊……老天爺,你要是開開眼,就劈下來一道雷把他給我劈死吧!」
外邊吹來一陣冷風,把祠堂的紅木門吹的來回作響,一屋的燭火跟著搖曳,陳楠意攔得住傭人,卻攔不住他娘。
只好一把將那呆子摟在懷裡,「娘您消消火,非要要打我就打我好了。」
陳太太氣道:「先把你大哥的牌位請出來,在他懷裡放著我怕髒了咱們陳家的臉!還有你,陳楠意!我二十年前就不應該把你生下來,你大哥就是被你妨死得,現在你竟是連我也要氣死嗎?」
大丫鬟拉了拉她的衣袖,「太太」
陳楠意面上俱是惶然,覺得外面的雷電似乎劈到了他心裡,卻堅定了不鬆手。他下意識低頭看懷裡的那呆子,那人不安的蜷在他懷裡,像是受驚了的兔子,眼睛裡都是淚水,他一哭,眼圈臉頰都是紅撲撲的。
陳楠意輕柔地用袖口擦掉他臉上亂糟糟的淚水,「嫂子別怕,有我呢。」
他想起剛進祠堂,周枝一個人面對大哥的牌位,他沒有哭,可現在對著一大家子人,他卻哭的滿臉淚水。
他又哦了一聲,原來這人所有的冷冰冰都是虛張聲勢,是強撐起來的花架子,做不得真。其實周枝不做聲的時候他還真以為他是個無情冷漠的人。
一道電光劃過,懷裡的人道:「你不過是個小孩子。」
陳楠意自是不服,想說點什麼。
卻見剛才仍罵罵咧咧的陳太太,氣的直接眼前一黑,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