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楊楨不會打的、坐公交,走回租房的時候,城裏的燈火已經很輝煌了。
黃錦比他先到家,面對一扇被撬開的門和滿屋子狼藉,根據他遭賊的第一反應,黃錦衝進臥室檢查完自己的物品,立刻選擇了報警。其他東西就是亂了壞了,都不是很要緊,要緊的是他的筆記本電腦和畢業證原件不見了。
掛掉電話後黃錦心慌意亂地在臥室裏崩潰了好一會兒,才想起沒看見腦缺血的楊楨,他衝到loft上層,發現屋裏的淩亂比他房裏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且空無一人。
也是,他心想要是楊楨在家裏,小偷也不敢光臨了。
說曹操曹操到,黃錦的樓梯下到一半,正好跟推門進來的楊楨碰了個正著,他鬆了口氣心裏又一緊,連忙告起狀來:“楊哥你去哪兒?家裏進了小偷你知道嗎?”
楊楨提著個塑膠袋,裏頭裝著毛筆、墨水和二兩壽眉,這是他一下午採購的成果,毛筆的毛摸著很奇怪,他要墨塊店家說只有墨水,陳年的壽眉也非說是今年的新茶,按貨論價是他的強項,只是他初來乍到,難免多說多錯,就也沒還價。
楊楨在屋裏掃了一眼,沙發翻了、杯子碎了、各式櫃門都開著,還有幾隻手掌長的、有點像長脖子雞的東西散在地上,色澤鮮黃讓人想忽視都難,一股虛無縹緲的壓迫讓他感覺呼吸困難,他暗自歎了口氣,臉上一點意外的神色都沒有:“嗯,我知道。”
一般人看見屋裏這樣也能明白是進了賊,黃錦沒有多想,將樓梯扶手捶地“砰砰”作響:“日他爹,我已經報警了,你快上樓看看有沒有丟什麼值錢的東西。”
楊楨無所謂地說:“就是丟了什麼,我也一定不知道,你呢,丟什麼了嗎?”
黃錦想起他的病情,登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尷尬了幾秒,說完自己的損失後還是勸道:“我覺得你還是去看看吧。”
楊楨衝他微笑了一下,心事重重地上了樓,他生氣歸生氣,無奈也無可奈何,可更多的卻是不知該如何向黃錦交代。
他因為不清楚這裏的刑罰,所以不能確定自己是否真的欠了那個打電話恐嚇他的人的錢。
如果真有其事,按照他們中原的規矩,除了要上衙門挨板子、坐牢,出獄之後還得去債主家裏役身折酬,也就是幹活抵債。要是敢逃跑,打出屎尿的都有,所以借錢不還的不多。
章家的牙行也做賒當的業務,所以他十分重視債務人還錢的能力,就是從沒想過自己一覺醒來,竟然也變成了一個老賴。
他在臥室裏看了一會兒,很多東西都叫不上名字,想當然也不知道少了什麼,不過他這次長了教訓,仔細地將物品清點了一遍,然後坐在床上發呆。
黃錦說的報警應該跟報官是一個意思,也許很快他就能知道破門而入的人是誰、這具身體原來的主人又幹過些什麼,然後弄清了來龍去脈的他,來為前身的過失承擔後果。
公平嗎?其實也沒什麼不公平,因為他借了人的命。
——
從疾控中心回市里的路上有片草莓種植基地,權微停車摘了個十來斤,他媽愛吃這個。
這一耽擱,回去就遇到了堵車高峰,到孫少甯家的時候就已經7點多了,孫少甯沒有留權微吃飯的意思,權微知道他的心思,將人扔在大門口就走了。
孫少甯在馬路邊上吸了他一肚子的汽車尾氣,心想這狗日的是真瀟灑。
下一站是他父母家,可是權微剛上路沒多久,就接到了幸福花園社區物業的電話,告知他房子遇到了入室盜竊,讓他過去協助調查。權微出租房屋也有三四年了,頭一次遇到這種狀況,他對房子比人上心,立刻就改了道。
外門上看不出撬鎖的痕跡,所以進去過的不是有鑰匙的人,那就是職業小偷。
權微剛要拐進房門,就聽見裏面有人在問:“你再想想,哪有人丟了東西,自己卻不知道的呢?”
一道聲音猶猶豫豫地響了起來:“我……”
這時權微走到門口,屋裏對著門的一個人十分警惕,立刻抬頭看過來,昨天才鬧過不愉快的人今天很難忘掉,權微很快認出了那張臉,心裏忽然就有點煩。
怎麼又是這個神經病!
楊楨再見他的感覺卻十分良好,他詭異且莫名地鬆了口氣,他現階段接觸的人越多,理解起來就會越複雜。
物業已經看見了來人,開始跟大家介紹這是房東。
黃錦無法理解穿越人的情懷,一看見權微就覺得藥丸,忍不住湊到楊楨旁邊講起了小話:“我來得晚,沒見過房東,房子是你租的,你也沒見……算了,現在問你也不知道了。”
租戶那邊和攝像頭的問題民警已經瞭解過了,他們又問了權微下午去哪兒了、這間房子的鑰匙持有人有幾個、門鎖是不是在公安機關備過案的等問題,做完筆錄告訴楊楨和黃錦等通知。
物業:“那我們就先走了,你們和房東協商一下破損和換鎖的事,儘快到物業處登個記,好吧?”
黃錦丟了電腦,連招待大爺的心思都不剩多少了,蔫蔫地丟下一句“權哥隨便坐,我去收拾一下”,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屋裏瞬間走得只剩下2個人,一個沉穩一個冷,氣氛一度十分尷尬。
把別人乾淨整潔的房子住成這樣,楊楨不可能沒有一點愧疚,他主動打破了沉默:“權先生,對不起。”
權微盯著他,嫌棄地說:“不喊客官?不見諒了?”
楊楨這稱呼還是跟物業現學現賣的,他笑裏有些藏不住的苦澀,眼神卻很直接:“不喊了,我昨天撞到了頭,有些神志不清,今天已經好多,不會再胡言亂語了。”
權微見他今天的表現還像個正常人,這才肯回到房東的角色,公事公辦地問道:“丟什麼了?損失嚴重嗎?”
楊楨:“我不知道,黃錦說丟了電腦和畢業證。”
屋裏亂七八糟的,走路都要挑地方下腳,楊楨說著就開始收拾,他是個俐落的人,對這種混亂不能忍。
權微想起自己在門口聽見的那句話,猜出他八成是撞傻了,看著倒是挺聰明。大爺收拾自己的家都要看心情,自然不可能幫他,權微走到沙發上坐下,往後一靠看別人忙活:“鎖是你們自己換,還是我來換?”
楊楨以前沒幹過家務,分不清主次,動起來也顯得笨手笨腳,他先將好的東西就近撿起來,然後才打算將碎片掃做一堆。他儼然是個一心一意地性子,掃地就悶頭掃地,說話就停下來看人:“你是房東,你來換吧。”
權微一下被這個態度給取悅到了。
平時租房裏丟了東西,有的租客會對房東疑神疑鬼,權微沒有伺候人的耐心,被質疑了說不定讓租客滾蛋的事都幹得出來,然而現在楊楨讓他換,他又懶得換,只是坐在沙發上伸懶腰,無聊地楊楨那個軟底拖什麼時候會踩到玻璃渣。
“我沒空,你們自己換吧,多少錢留個底單,退租的時候拿鑰匙找我報銷。”
楊楨“好”了一聲,撿起怪模怪樣的尖叫雞打量了一會兒,沒看出質感和用途,便將它們按個靠在碼在一起,立在了靠牆的矮櫃子上。
權微看著他上供似的將那些尖叫雞擺成一個排,忽然就覺得楊楨順眼了不少。
花瓶、臺燈、小擺台之類的碎片到處都是,而黃錦說這些都是房東的東西,楊楨目前還不知道自己卡裏剩幾毛錢,因為他沒有經濟上的顧慮,大方地說:“權先生,這些東西你也報個價,我會賠給你的。”
權微的傢俱都是讓內裝一體配的,攤到小件上他也不知道,而且他是那種看人拿態度的傢伙,你大度他就大度,你小氣他比你還小氣,楊楨作為仲介畫風清奇,但作為房客還可以,權微也不會太計較,他張嘴就說:“宜家都有,你原樣買一個就行了。”
楊楨也覺得這房東爽快過頭,回頭真誠地道了聲謝。
該談的都談完了,權微也不想多做停留,他還得去給他媽送草莓,於是站起來準備走,楊楨禮儀重,跟過來將他送到了門口。
權微也是走到門口才想起來,城市裏魚龍混雜,一般這種租賃社區的入室盜竊,最後的收尾都是不了了之,他停住腳步,想了想回身對楊楨說:“要是抓到了小偷,告訴我一聲,我的電話你有。要是沒有,也給我來個電話,我不占你們的便宜,合同說怎麼賠,我也不會跳你們的票。”
楊楨心頭一動,然後鬼迷心竅地拽住了他的胳膊。
因為黃錦報警的時候說的是偷竊,所以民警沒有往個人恩怨上想,問的都是丟了什麼,因此楊楨一無所獲,他猶豫再三最後還是沒有把恐嚇電話的事對員警說。他連情況都還沒摸清,自然不能去坐牢。
對黃錦說也不合適,他是無辜的章舒玉,要是因為原來那個楊楨的老賬壞了跟黃錦的關係,他要在這裏立足,就會更加艱難了。
他雖然希望自己光明磊落,可前提也得是活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