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情敵的初次交鋒
一個禮拜下來,樂維充分發揮了自己能說能笑和陽光美貌的雙重優勢,把菲席裡頭從名模到保安小弟全都混了個九成熟。每天腳一踏進公司大門,就聽見來自各個角落此起彼伏的招呼聲,“來啦大維”,“早啊大維”,“誒呦大維今兒可真精神……”
樂維就像是條花背白肚的大鯽魚,不管什麼清水渾水,流水還是死水,撲騰撲騰就能活。不光哪兒都能活,他還肉質細嫩,味甘開胃,老少鹹宜!
當然,這“如魚得水”背後,也有齊老師很大功勞。上班第二天,樂維把報價表發錯給別的公司,幸虧齊來師中途追了回來,第三天敲定場地他又算錯了日期,還好被齊老師及時發現給修正了。甚至燕子訂的工作餐不合樂維口味,齊習也要親自幫他另外訂一家多擱辣椒不放香菜的。
受寵若驚的同時,樂維也覺得納悶,與其說齊來師是花錢請自己去做助理,不如說是花著錢給自己當助理,這難道是老闆的某種特殊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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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最近不忙,週末齊習給樂維放了假。這一個禮拜接觸到太多新鮮事物,簡直是打開新世界大門了,把樂維刺激得眼花繚亂。在家過兩天宅男生活,也正好放鬆一下緩緩勁兒。
樂維一顛一顛跳上樓,鑰匙剛擰開房門,就聽見客廳裡傳出王大美嘎嘎嘎的大笑。光是聽聽這笑聲有多虛偽多浮誇,也知道家裡一定來了客人!果然,沙發上坐著襯衫筆挺的隔壁張大爺和一個文文靜靜的年輕女孩,不用問,那肯定是老媽心儀已久的未來媳婦晶晶姑娘。
王大美一見兒子回來,立馬把人扯到客廳中央:“他張大爺,晶晶,這就是我兒子大維。虛歲二十四了,平時好鬧點小孩兒脾氣,但是人品沒得挑,特仗義……”王大美踮起腳尖拍著兒子肩膀,“看看這大傻個子,站直了足有一米九,模樣兒也不知道隨誰,算是集合我和我們家老樂優點了……”
“呵呵呵。”樂維一邊跟著傻笑,一邊斜眼瞄自己老媽。這種表面貶低其實自誇的伎倆玩得太直白,已經帶著點恬不知恥的味道了。饒是樂維臉皮這麼厚的人都有點承受不住了。
等到張大爺一開口,樂維才算明白什麼叫做一山更比一山高,能跟老媽做舞伴的人,自然不簡單。論起自誇的功夫,張大爺比老媽有過之而無不及:“我們晶晶今年二十三,按理說也不大。可她那些個同學都處上物件了,就她老說不急不急的,你說氣不氣人?追她的男孩還真不少,可人家小姐就是不往這方面想。這丫頭從小就笨,別的不會,成天就知道念書。這不,念了個師範,我就想著啊,當老師也算鐵飯碗了,還不錯,可人家說根本不為這個,就是喜歡小孩。你說這愛心能當飯吃嘛……”
果然是高手過招,王大美和張大爺兩人面不紅心不跳,心照不宣地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晚飯王大美親自下廚,燒起了樂家傳統的老三樣:排骨湯,紅燒肉,醬肘子。樂維是屬狼的,從小一看著肉就兩眼放光。號子裡蹲了三年,他實在熬慘了,出來之後更是一頓都少不了肉。
對於王大美的先斬後奏,樂維心裡有氣。他藉口幫忙洗菜,跟進廚房轉悠著,趁老媽剁排骨的功夫,偷偷摸摸把醬油瓶子放到了旁邊桌沿兒上。王大美端著菜板一回身,胳膊肘掃到醬油瓶,掉地上“噹啷”就摔碎了。
沒有醬油就沒法燉紅燒肉,沒法燉紅燒肉老媽的廚藝就施展不了,樂維趕緊自告奮勇下去買新的。出了門,他當然就不打算回去了,一個人晃晃悠悠走上大街,隨手打電話給王大美:“大美,可不得了了,那邊有人撞車,我去看看,見義勇為一下子!”
王大美知道他滿腦門子鬼主意,總沒正經,在那頭高聲罵道:“少來這套你個小兔崽子……”
小兔崽子歡蹦亂跳地打斷了老媽:“人命關天!人命關天啊!”電話一掛,叼起根煙逍遙快活去了。
談戀愛?歇歇吧,他才不想!剛從前一道溝裡爬出來,滿身爛泥還沒吹幹呢,心坎上劃出來的口子還淌血呢,誰會主動往第二道溝裡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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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家裡出來幾個路口,是一片保存完好的民國老街,道兩邊長滿了比人還粗的法國梧桐。樂維悶頭信步走著,忽然聽見背後有人喊他:“大維,大維,來喝一杯!”
樂維應聲回頭,是個以前一塊踢過球的球友。對方在街口開了間叫“棉花小島”的爵士酒吧,為人又豪爽,踢完球常招待大家到他店裡免費喝酒聽歌。
因為關係處得還可以,樂維也不見外,嘻嘻哈哈地玩笑道:“供飯嗎?”
為了不挨駡,他決定等王大美睡了再回家。反正沒地方去,在酒吧混一晚上也不錯。
對方大笑著走過來,勾住他脖子就往里拉:“來吧混球,飯管飽,啤酒管夠!”
正式表演十點才開始,酒吧裡人還不多。小桌上的水晶燈昏暗又迷亂,到處是垂地的暗紅色紗幔,男男女女靠在一起,說笑打鬧都像是在調情。
風捲殘雲地搞定了朋友拿來的披薩、雞翅、薯條,樂維端著杯啤酒往二樓走去。說不上來原因,打從一進酒吧,那邊就像有什麼東西吸引著他,非過去看看不可。鋼板樓梯一級一級走到頭,撥開影影憧憧的幔帳,樂維看到兩個男人正站在廊柱旁邊說著話,一個是齊老師,另一個不認識。
齊習手裡端著杯琥珀色的酒水,後背倚靠在柱子上,身側是半人高的欄杆,越過欄杆可以看到整個一樓大廳。他穿了件小立領的條紋休閒襯衫,貌似有點熱,最上邊的幾顆扣子全解開了,領口微敞著,現出裡頭清瘦的鎖骨和一小片不算強壯的胸脯。
對面的男人大概三十幾歲,戴著副寬邊眼鏡,衣飾很考究,身高與樂維不相上下。那人單手撐在齊習背後的柱子上,斜斜站著,手掌就按在距離齊習耳畔幾釐米的地方。這姿勢帶著點保護和佔有的意味,有些曖昧。
酒吧裡音樂開得很大聲,他們想交談的話就不得不湊到很近,從樂維這個角度看過去,幾乎是臉頰蹭著臉頰了。
這是齊老師的私人時間,人家和朋友約出來玩玩,還是不要打擾比較好。樂維本打算悄聲不響離開,可是一下沒管住自己的腳,鬼使神差地就靠過去了。
相距幾步遠,齊習的目光不經意掃了過來,發現來人是樂維,他先是露出小小驚訝,而後嘴角緩緩向上挑起,露出一個月夜花開般的笑容,眼仁黑漆漆,比懸在燈罩上的水晶珠子還要清亮剔透。
對面男人話說到一半,頓住了,順著齊習的眼神望過來,表情有些古怪。
三人拉開架勢站定,齊習指指身邊的男人對樂維說:“這是莊森,《風尚》的主編,和我是舊同事。他們雜誌要辦周年慶,想找菲席搞一場大型秀,我們先聊聊大體方向。”
聽了齊習這一串刻意保持著距離的介紹,莊森動了動嘴,似乎想反駁什麼,可出於禮貌又把話咽了回去,臉上始終保持著恰到好處的微笑。
齊習瞥了下莊森,目光又回到樂維身上:“這是大維。”
無論是莊森還是樂維自己,都在等待著下文,誰知就這樣沒了。齊習的意思再明顯不過,這是大維,他就是大維而已,至於身份、背景、兩人關係,這些別人都不需要知道。
莊森意味深長地盯了齊習好一會兒,才主動向樂維伸出手:“你好,大維小朋友。”眼鏡片上反著白光,遮蓋住了不太友好的眼神。
樂維也伸出手應付了一下:“你好。”
從見莊森第一眼,他就沒來由地感到討厭。他把這歸結為氣場不和。莊森很明顯是金領紳士那一款的,而他則是野地裡瘋長的小雜草,就連莊森食指中指夾著香煙去推眼鏡框的動作,他都覺得礙眼又彆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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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是個充滿豔遇的場所,幾個不同款型的男人站在一起,難免惹得各路美女時不時過來搭訕。像莊森這樣的成熟多金男最受歡迎,樂維這種高大健美的也有人喜歡。反倒是齊習,一米七五的身高被兩人一襯托,簡直成了可憐巴巴的霍比特人,周圍光線都被擋得嚴嚴實實,他站在陰影裡幾乎快隱身了。
發現到莊森比自己更受歡迎,樂維非常鬱悶,暗暗跟對方較著勁。每當有女生經過,他就不停變換著姿勢,抬起手臂亮亮自己的肱二頭肌,夾緊大腿顯擺一下富有彈性的屁股,或者趁著轉頭的時候亮出個極富魅惑力的邪氣笑容。很快那些原本落在莊森身上的目光就都被他給吸引住了。
搶盡風頭、尤其是搶盡莊森風頭這件事,真是令人神清氣爽。至於理由嘛……就是討厭,沒有理由!
對於樂維一系列幼稚的想法和舉動,齊習都假裝看不見,可聊天的間隙,卻時常會低下頭抿嘴偷偷笑一下。笑過了,眼底又泛起一絲淡淡的黯然。
莊森的注意力都在齊習身上,根本不在乎樂維有任何小動作。兩人先是聊了聊周年慶的整體構思,接著扯到百老匯音樂劇的巡演,不知怎麼又討論起了三大酒莊的口味對比,最後聊起在倫敦偶遇街拍大師Tommy Ton的有趣經歷。
這些話題樂維完全插不上嘴,只能站在旁邊一杯接一杯地默默喝酒。齊習怕他感到無聊,偶爾轉頭和他碰下杯子,或是開幾句玩笑逗他說話。
直到這時樂維才鬧明白,自己在莊森面前,還真就是個“小朋友”。兩人之間的差距可不止是誰能多吸引到幾個小妞兒那麼簡單。莊森站在山頭上,放眼一望就是方圓百里。而自己蹲在井底下,跳得再歡也就井口那一小片天。
可越是這樣,他越有幹勁,越渴望有朝一日站到更高的山頭上。不知不覺,望著莊森時臉上竟然浮現出貓看到老鼠才會出現的獰笑。只不過這老鼠是成精了的龐然大鼠,而貓則是剛從籠子裡逃出生天的小奶貓。
察覺到樂維喝得太多,已經開始一個人傻笑了,齊習貼近他晃了晃手裡的杯子:“大維,你到量了,別再喝了。要不要試試我這個?”
樂維只醉了一半,另一半大腦還能正常運轉:“不對啊齊老師,你不是不喝酒的嗎?”
齊習笑笑,並沒直接回答,而是把杯子舉到樂維唇邊,示意他嘗嘗看。因為酒精的關係,樂維整個人徹底無拘無束了,也不在乎那杯子齊習是否用過,端起來就是一大口。原來裡面裝的不是酒,也嘗不出什麼味道,只是咽下去之後,會透出一絲甘香。因為很清爽,樂維一仰頭“咕咚咕咚”全幹掉了。
莊森站在對面略微皺了下眉,對齊習說:“我去拿點酒,順便叫他們再幫你沖杯青茶。”
齊習點點頭,沒多說什麼。等莊森走遠了,他小聲問樂維:“你是不是不太喜歡莊森?”
樂維瞪著眼反問:“怎麼,你喜歡他嗎?”
齊習一愣,被問住了,喜歡可是有兩層意思的,不能亂答。他嘴角牽動一下,斟酌著說道:“不管你喜歡不喜歡,儘量別當面表現出來。《風尚》是目前國內時裝類雜誌的三大巨頭之一,是時尚界的風向標。和其他兩家雜誌相比,他們又向來以專業性著稱,多少設計師趕著巴結都來不及。做莊森那個位置,想捧誰不一定捧得起來,但是想踩誰,就太容易了。”
見樂維臭著張臉不答話,齊習抬手捏捏他耳垂:“大維,聽話。”
耳垂是樂維渾身上下最敏感的部位,被人吹口氣就癢得受不了了。小時候老媽教訓他,他從來不怕,反正皮糙肉厚,打哪都不疼。後來老媽就研究出一個好辦法——擰耳朵。都不用真擰,只要手指往耳朵上一卡,他就立刻跪地求饒了。
現在被齊習淬不及防捏了一下,麻酥酥的感覺電流一樣從頭竄到腳,連指甲蓋都在發顫。樂維立刻軟了:“是是是,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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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午夜,第一場表演結束,樂維已經醉得腳步發飄了。齊習看看表,又抬頭看看莊森:“不早了,走吧。”
莊森很自然地將胳膊搭在齊習肩頭:“沒開車吧?我送你。”
不等齊習回答,樂維從後面貼上去,很幼稚地一抖肩膀擠開了莊森:“齊老師,我送你!”
看著樂維走直線都成問題的樣子,莊森抬手去攔:“還是……”
在他碰到之前,樂維一把將齊習拉後兩步,雙手牢牢握著肩膀,生怕給人搶了:“我送!”
莊森本來就沒什麼耐心,面對樂維的胡攪蠻纏聲音頓時冷了下來:“你這小子怎麼回事?”
齊習不動聲色把人擋在身後,語氣溫和地對莊森說道:“沒事,反正都是叫車,你走你的,我送他回去吧。”
莊森擔心齊習一個人搞不定樂維,還想再說什麼,可他知道齊習向來最討厭別人忽視他說的話,於是勉為其難點了點頭:“那好,你小心點兒。有什麼事打給我。”
齊習擺擺手,讓莊森先走,他背後還趴著個大馬猴兒一樣的樂維,行動不便。
樂維躬著腰,下巴在齊習肩窩裡蹭來蹭去:“我送你!我送你回家!”比要糖吃的熊孩子還難纏。
齊習拍拍他光溜溜的腦袋:“好,你送我回家,行啦吧。不過等我先送了你,你再送我回家。”
樂維被徹底繞暈了,管是誰送誰回家,反正都是回家,他很滿意地點點頭:“嗯,我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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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樂維家的路齊習記得很熟。在樂維沒放出來之前,他偷偷去過幾次。就那麼站在樓下盯著樂維窗口看,能看上好久。惹得每次保安都要在他身邊來來回回巡視好幾趟。
人喝醉了酒,就變得死沉死沉。齊習一路架著樂維,被壓得腰都直不起來。出電梯的時候左腳絆右腳一個趔趄,差點抱成團摔出去。等好不容易摸到樂維家門口,齊習已經兩眼冒金星,就快窒息了。
按了好久的門鈴,裡頭終於響起了王大美趿拉著拖鞋的腳步聲:“小兔崽子,還敢回來,看我今天怎麼收拾你!讓你再敢給我來個臨陣脫逃……”
一打開門,王大美當即被定格了,她嘴巴大張成“O”形,老半天才磕磕巴巴地問:“你……你……你不是電視裡那個齊什麼……”
齊習光顧著喘氣,一時沒搭上話,王大美傻呆片刻,恍然大悟:“齊齊齊老師啊,我那就是看節目隨口發兩句牢騷,你看看,就話趕話罵了兩句,你是怎麼知道的呢?怎麼還找上門來了?”開門的時候她還氣勢十足,現在一下就慫了,連個頭都跟著矮了半截,“罵人不對哈,那我給你陪個不是吧?要不……要不你去找樓下三零一室的趙嬸兒,誒呦我跟你說齊老師,老趙罵你罵得可比我凶多了!你要告就告她!”
齊習被王大美逗得哭笑不得,都不知道該從哪裡解釋好了。等終於緩過口氣兒,他架起樂維不由分說往裡就走,一邊走一邊自我介紹:“阿姨你好,我是樂維的上司。名字想必就不用介紹了吧?樂維喝醉了,我送他進去就走。”
王大美一路小跑跟在旁邊,還沒醒過味兒來,暈暈乎乎點著頭:“噢,噢噢。”
齊習熟門熟路把樂維扶回房間,放到床上,轉頭吩咐王大美:“阿姨,家裡有牛奶嗎?你這樣,去用牛奶煮生蛋清,等會醒了給他喝點,免得胃不舒服。另外幫我找瓶花露水出來,我給他擦擦身上,不然明早醒了會頭疼。”
“好嘞,我這就去!”王大美屁顛屁顛趕緊給找出了鮮牛奶和花露水,絲毫沒察覺到自己正被一個外人指揮得團團轉。
齊習幫樂維脫掉了衣物鞋襪,徑直走進浴室擰了塊熱毛巾,將花露水灑上幾滴,然後輕手輕腳回到床邊,先幫樂維擦了太陽穴,又擦了前胸後背和手肘,這才蓋好被子揪揪他鼻頭:“睡吧大維。”
這通忙活下來,齊習自己也已經滿頭大汗了。他費力直起腰,一眼瞄到架子上躺倒的鋼鐵俠,走過去幫忙小心扶好,還給重新擺了個姿勢,見王大美沒回來,他學著樂維的樣子對鋼鐵俠招了招手:“嗨,托尼,好久不見。”說完自己也覺得太傻,連連搖頭。
鋼鐵俠背後靠牆壁的地方,掛著個木質相框,用模型車擋著,好像故意不想給人看到似的。相框裡站著三男兩女,都穿著學士服,戴著四方帽,笑得躊躇滿志。那應該是在畢業典禮上拍的……那是樂維這輩子永遠都趕不上的畢業典禮。
站在畫面左邊的女孩齊習認識,是樂維的前女友白清瑜。相框外層的玻璃很乾淨,顯然常常擦拭。齊習站在那定定看了一陣,又轉頭看看床上熟睡的樂維,深吸一口氣,緩緩吐掉,之後默默把相框放回遠處,恢復成和之前一模一樣的角度。
等王大美端著牛奶回到樂維房間,齊習已經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沒留下任何痕跡。只有架子上的鋼鐵俠,正伸開雙臂,站成了一個等待擁抱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