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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簫聲咽》第18章
第41章 第十七章 所去經年

第十七章 所去經年

  今年冬天來得雖早卻是不冷,眼見著要過年了,卻是一星半點雪片子也沒見著,當真是南方天氣。

  織繡瞧著行止,手裡撫著一隻狸花貓,柔聲笑道:「我還記得當年遇到行止時,那一年下了那樣大的雪,我自小生在密州,就只見過那一次大雪,轉眼都三年,倒是一點子雪也沒見著呢。」

  行止原是捧著一卷書望著架子上的紫竹簫發呆,這會子聽見她說話猛地回過神來,只是神思不定,隨口說道:「這簫又要保養了。」

  織繡沒聽明白,問道:「什麼?」

  行止眨了眨眼,神思方定,走到她身邊去,輕輕逗一逗那隻貓,笑道:「你只不曉得,北邊兒年年都有這樣的大雪,一下了雪啊,連綿不絕的屋頂子上就是厚厚的一層,襯著綿綿伸展開的紅牆看過去,朱牆白雪,當真是琉璃世界。」

  織繡「噯」了一聲,想著那情形,滿臉的嚮往道:「真好,一片白雪再供上幾隻紅梅,多麼有趣。」

  行止愈發來了興致,笑起來:「最有趣的是湯泉宮,從外頭看屋頂子騰騰地冒著熱氣兒,然而上頭卻是厚厚一層白雪,熱氣一激就化了,天氣一冷又凍上,亮瑩瑩的,當真是一道奇觀了。」

  織繡笑起來,還想說些什麼,忽然聽見外頭一把兒清亮的嗓子笑道:「你們兩個說話也好熱鬧呢!」

  織繡見是她來了,忙將貓放到錦罽上去,笑盈盈地走上前去道:「妹妹來了,快進來,外頭冷得緊,別給凍壞了。」

  原來上前的這姑娘正是當日的秦纖。當年他們一起回了汴州,呆了一兩年又四處遊歷去,恰好走到這密州地界,說巧不巧地就遇上在密州的行止。當年宮中之事旁人再得知不得,因此在此見了行止,竹瀝又是歡喜又是驚訝,行止只好找個借口搪塞過去。

  他原來不曉得自己身份時,自然對竹瀝是滿心的親近,只是後來曉得了其中實情,哪裡還好意思去同竹瀝秦夙親近。竹瀝心思玲瓏,側敲旁擊地問出來其中緣由,不由長歎一聲,這才細細將其中詳情講給行止。

  這其中又牽扯到一番舊事來,其中細事連竹瀝也不甚清楚,她只撿自己曉得的那些告訴行止。原來當年秦風早已對竹苓一腔深情,只是竹苓打小自由恣意,家裡又多嬌慣她,總叫她有些任性妄為。得不到的偏要得到,唾手可得的卻不放在心上。幾經沉浮,後來有了行止,她卻連名分也沒有,這才當真灰了心。後來一心只想著獨自撫養行止,只是秦風哪裡肯放下。一日一日的,竹苓終究是為他所打動,一心一意真心願意與他在一處的。

  後來西北戰亂,秦風受命往西北去,當時秦夙一家也在外頭,他不放心,竹苓便在宮裡住了一陣子,這樣的事從古至今多少都說不盡,兩人情意深重,自然也不理會外頭如何說辭的。秦風不過少年,便屢立下戰功,只可惜那錦平之戰,卻是葬身異土,自此天人永隔,這也是後來竹苓鬱鬱難以消解,自戕殉夫的緣由。再後來,便是秦家欲留住行止而不得,秦夙負氣而去,自此不再回京城。

  行止將書擱下,瞧見秦纖也是高興道:「大冷天兒的,妹妹怎麼過來?」

  秦纖笑盈盈地瞧著二人,軟聲道:「今兒可是小年,爹娘教我請行止哥哥織繡姐姐過去。」

  織繡想一想道:「難道北邊兒都是二十三小年不成?」

  行止聽著這話中有意思,笑問道:「我自從來了密州,這節日倒是疏忽了,竟然不曉得這裡風俗不同,難道南邊兒不是的?」

  織繡笑道:「等明兒我們才過小年呢。」她溫聲笑道,「過會子行止你拿著那些吃食點心去罷,千萬別忘了。」

  秦纖不依,笑道:「織繡姐姐,你若不去,回頭哥哥又要惱我了。」

  行止聽這話有文章,正想說什麼,卻見織繡卻是猛地漲紅了臉頰,拉著秦纖笑道:「丫頭只是張口胡唚,你再這樣,我可不依。」

  秦纖忙笑嘻嘻地握住她的手道:「好姐姐,我胡說罷了,你別惱呀。」

  行止搖搖頭笑一笑,知道她們女兒家有體己話要說,道:「我到前街上瞧瞧去,過會子我們一起到姨母那裡去,你們只別出去亂跑。」兩人笑著應了,織繡又忙想著將香餅兒焚上,把手爐仔仔細細蓋好了遞到行止手裡,多囑咐了兩句才教他去了。

  行止握著手爐便往前街上去。今年倒是熱鬧,清榕兒又早早地躲到密州來過年,行止只不曉得清榕家事,卻也不好多問,見他來了也是高興得很。自打當日遇上穆臨安,行止便與他相交甚篤,臨安家裡也沒什麼親戚,因著今年也來密州過年。再說顧慎諳和慕益之,自從在歸雲軒裡開了灶子,當真是引了許多人來,只沒料想到,顧慎諳也沒撂挑子,只是什麼時候開火都憑著他高興。縱使眾人後來也曉得了他的身份,也仍舊相交如故。

  行止外頭披著一領斗篷,手裡握著手爐,倒也不覺得冷,走到拐角兒處,忽見到一人行禮道:「王爺請公子過去。」

  行止見了這人登時吃了一驚,道:「王爺來了?」他忙跟著這人前去,心裡卻猛地懸起來,惴惴不安,卻不知到底是什麼緣故。到了年根兒底下,怎麼王爺就來了?難道是出了什麼事不成?他的心砰砰跳起來,只是要跳出來,他忙撫一撫胸口,忙將那心思壓下去。

  他提步隨那人走到客棧的房間裡去,行禮道:「行止見過王爺。」

  原來卻是顧慎言。

  行止來了密州,從未露過什麼痕跡,不料第二年顧慎言便找到了他,行止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顧慎言竟然來到密州,當下直是心如死灰。他原以為顧慎言有什麼旁的心思,後來看卻不是,這才漸漸放下心來,苦苦哀求他甚久,只求他不要將自己的行蹤透露出去。顧慎言卻是長歎一聲,當真依了他的意思,再沒有將這事透露出去。只是不知這臨近年關,為何他卻到了這裡,行止愈發覺得心驚膽戰的,心裡當真是七上八下地打起鼓來。

  顧慎言當真是清瘦,當年在京城時,行止瞧著他模樣便不好,明明去年好上了許多,誰曉得這會子見了,更是形銷骨立,雙顴都凸出來了。

  行止瞧著心裡便難受,忍不住道:「王爺,怎麼又清減了,王爺身體好不好,為何不好好保重?」

  顧慎言擺擺手道:「沒甚麼事,不必太過擔心。」他又道,「我在外頭有些事要辦,正好路過密州,便過來瞧瞧你。」

  行止作揖道:「多謝王爺關懷。」他見顧慎言欲言又止的模樣,不由道,「王爺有何吩咐不妨直言。」

  顧慎言終究是搖一搖頭,道:「沒,沒甚麼事情。」

  行止深吸一口氣,道:「王爺,娘娘身體可好?」

  顧慎言歎道:「娘娘身體卻好,只是娘娘現下吃齋念佛,不問後宮事,後宮諸事都是容妃管著了。」

  行止聽了這話仍舊是猛地怔了一怔,心裡一抽一抽地疼著,他忙用力攥緊了手,在掌心落下深深的紅痕。他終究是按捺不住,咬了咬嘴唇道:「王爺,皇上……皇上身體好不好?」

  顧慎言側過臉去,不忍道:「皇上也很好。」

  行止這才放下心去,也顧不上心裡疼痛,深深舒了一口氣。他又與顧慎言說了一會子話,心裡愈發地難受起來,見顧慎言還有旁的事要做,這才告退出去。

  他實在難受得很了,走了兩步卻是喘不上氣來,忙扶著牆緩緩蹲在角落裡頭。他緊緊咬著下唇,眼淚騰騰地落下去。無論多久,心上的傷口深深地橫亙在那裡,一下子又是猛地將痂塊掀起來,那血又嘩嘩地流出來了。

  行止窩在角落裡,神思漸漸清明,那痛漸漸變成了隱痛,一下一下地在心上作弄著。他緩緩抬起頭,臉色很是蒼白,他正想扶著牆緩緩起身,恰瞧見一個熟悉身影進了顧慎言的門。

  他怔了好一會子。是慕益之。

  慕益之?怎麼會是他?他來做什麼?

  行止不自覺地便把身子緊緊貼到牆壁上,將自己用力縮起來。他的心原本就亂極了,這會子又瞧見慕益之出現在這裡,腦子裡早就不能再思考的,胡亂想了一通只覺得心裡更是一團亂麻,根本找不出那根線頭來。

  行止索性不再去想,等人都進去了,他慌慌忙忙地站起身便出了客棧。他只覺得自己迷迷瞪瞪的,還沒意識到什麼便跑到了歸雲軒。他進了門兒才覺得狠狠鬆了一口氣,扶著桌子用力按了按自己發痛的額頭。

  穆臨安正坐在酒罈子堆裡和清榕說話。行止也不曉得什麼緣故,這兩年兩人的關係卻是好了許多,再不似以前那樣冷落了。

  臨安見行止來了,笑一笑道:「行止,過來把他的好酒喝個痛快!」

  清榕只一派笑意瞧著臨安,眼睛裡閃爍著點點光芒,道:「難道這點酒便不讓你們喝了?你只喝慢些,喝多了回頭又發瘋。」

  臨安笑道:「喝多了有什麼不好的?」話止於此,猛地收住話頭,臉色微微有些紅,撇過頭不自在地咳嗽了兩聲。

  行止這會子思緒亂得很,也沒聽見兩人說些什麼,只是一時頭腦一熱,便請人去把顧慎諳請了來,等人去了,他也漸漸冷靜下來,知道是自己衝動了,所幸話還沒說出去,他忙顫顫巍巍地端著杯子喝兩口茶,這才好了許多。

  待顧慎諳過來,他只托辭請他幫忙做些點心罷了。相交甚久,他也知道顧慎諳大大咧咧的,不是那起斤斤計較之人,為人是最重情義不過,因此他心裡也很歡喜這一位。

  行止這會子才覺得有些冷了,想從這裡給手爐添兩塊炭,猛地才意識到早不知把手爐扔到哪裡去了。他輕輕歎口氣,幸好認得這一起朋友,不然憑著他這忘性,早不知道要怎麼過日子了。

  他正胡思亂想著,卻忽然聽見有人道:「行止兄可是丟了這個?」眼前遞過一隻精緻的手爐,恰好是他丟的那一隻。他抬起頭作謝,正好對上慕益之的眼睛。

  行止的心猛跳了一下,他強壓下去,笑道:「正是呢,多謝益之兄。」

  慕益之笑了一下,眼睛裡卻沒有多少笑意,出聲道:「行止兄,我這裡正有幾個問題請教,不知行止兄可賞臉不賞?」

  行止也猜到他的來意,不由歎了口氣道:「正是,行止也想單獨和益之兄談論一二的。」

  清榕在旁邊兒聽見兩人說話,不由笑道:「你們說這些文縐縐的話上樓上廂房裡說去,我們才不聽呢。」

  兩人依言點點頭便上樓去。一進門兒,兩個人都沒有開口,一時間氣氛很是沉默尷尬。

  行止終究耐不住,緩緩坐在椅子上,一雙眼睛盯著慕益之道:「你為什麼去見王爺?」

  慕益之倒是沒有料想到他會開門見山地說出這些話來,怔了一下子道:「行止兄,各人有各人的難處,益之只希望行止兄能替益之保守此秘,不要讓旁人知道。」

  行止笑了一下子,面色冷下來道:「旁人是誰?你既然怕人家知道,為什麼還做這樣的事?」

  慕益之沉默一下子道:「此中尚有旁的隱情,請行止兄恕罪,益之不能說出來。」

  行止抬臉瞧著他,冷笑道:「尚有隱情,難道是人家逼著你做的?」他原來不過是懷疑慕益之是顧慎言的人,此時聽了這話他登時明白了為何顧慎言很快便找他的去處,也大抵猜到慕益之的用處,一時氣頭上來,「慕益之,你不要當人不曉得,你和七王爺是什麼關係?既然你和他關係這樣不一般,你為何還不與慎王爺斷了聯繫?還是說,你是為了做慎王爺的線,才和七王爺有了這樣的關係?」

  行止這樣想著愈發覺得氣起來,一雙眼滿是怒氣,更夾雜了痛心什麼一類的情感,一想到顧慎諳這樣傻呵呵的人被人這樣欺騙,他當真是滿腔的情感要湧出來。他與修齊愛而不能,而慕益之明明可與顧慎諳相愛卻不珍惜,反而如此利用這情意,他當真是恨極了這樣的人。此中真意,怕是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了。

  慕益之搖搖頭,正想說什麼,卻聽得「彭」的一聲,門一腳被人踹開了。

  他們回過頭去,卻見正是滿面淚痕的顧慎諳。

  顧慎諳猛地衝過來,用力握住慕益之的手,大聲質問道:「你們剛剛說的,都是真的?你是顧慎言的人?」他的手指冰冷,不住地打著顫,生怕他說出下一個字,就要教他的整個世界天塌地陷。

  慕益之張了張口,終究只能啞聲道:「是。」

  顧慎諳沒想到他這樣大大方方地承認了,他睜大那一雙黑亮的眼睛,原來清澈天真的眼睛裡現在滿是震驚迷茫,不過片刻,他的眼裡便氤氳上騰騰的霧氣,淚水便似斷了線的竹子一樣滾滾地落下來了。

  慕益之瞧著他的模樣,一時有些茫然,然而不過片刻,便是無盡的疼痛,彷彿自己的五臟被狠狠揉碎了似的,便是曾經受了多重的傷,也不及這一刻的痛來得狠烈。他想抱一抱他,卻被他猛地一把推開,只聽得顧慎諳哭著道:「我知道他們都當我傻,我傻我也開心,因為我知道你從來不當我傻,原來在你心裡,我也是傻子。我果然就是天字第一號的大傻蛋。」

  他越說越傷心,鼻涕眼淚哭了一臉他也只拿袖子胡亂擦了去,哭道:「慕益之,我當你是天下對我第一好的人,原來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從一開始你就拿我當傻子,要不是我死皮賴臉,你也不能夠將就將就。興許回回你心裡都笑話我,就算是你在我身上,也只怕是狠狠地笑著我!」

  「娘,我就是傻,娘,娘,你在哪裡,有人這樣欺負我,我心好疼啊娘,娘……」他哭得愈發難過,也不再說旁的,口裡只是喃喃地叫著娘。

  行止知道他只是痛得很了,到了這個地步除了娘還能叫誰呢?行止眼淚漱漱地落下來,他瞧著痛哭的慎諳,也暗暗恨自己糊里糊塗做了這樣的事情。

  慕益之瞧著顧慎諳,只覺得心都碎透了,他心疼得很,然而他卻連摸一摸他都不敢。究竟他能夠怨得了誰呢?造成這一切的難道不是他嗎?他覺得臉頰有些冰涼,伸手摸了一摸,原來是已經涼透了的淚。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顧慎諳,啞聲道:「七官兒,不哭了,都是我不好……」

  顧慎諳猛地推開他,哭道:「不許你這樣叫我!」他淚眼朦朧地望著慕益之,只覺得心更是密密地痛起來,他吼道,「慕益之,我再不要見到你!明兒我就到邊關上和皇上一塊打韃子去!」

  他用勁站起來,推開慕益之便跑了出去。慕益之沒料想他會起來,一時沒反應過來倒教他跑了出去,他又是生怕他出什麼事情,也忙跑著跟了出去。

  行止正懸心著顧慎諳,不料想從顧慎諳嘴裡猛地聽了這一句來,一時驚住了,正想問個明白卻見顧慎諳跑了出去。他只覺得心慌亂極了,什麼叫「到邊關上和皇上打韃子」?修齊現下在邊關?邊關正在打仗?修齊難道御駕親征了?

  他的心狂跳不止,再控制不住,忙幾步衝下樓去,握住穆臨安的手臂便道:「邊關是不是在打仗?皇上是不是御駕親征去了?」

  清榕不曉得出了什麼事,卻見這三個都匆匆從樓上跑出來,不由笑道:「噯呦這是怎麼了,三個人打架啦?」

  行止彷彿魔怔了,只不停問道:「告訴我,邊關是不是打仗了?皇上是不是御駕親征了!」

  臨安清榕都被他唬了一跳,忙道:「正是呢,剛知道的消息,怎麼了?」

  行止聽了這話,猛地坐在地上。他想起死在戰場的秦風,戰場是什麼地方,去了能不能回來還不是老天說了算的嗎?他喃喃道:「我要去找他,我要去見他……我要去找他……」

  他猛地想起來顧慎言還在這裡,又想起顧慎言的欲言又止,他一下子起身便往外頭跑去。他要去問問顧慎言,他要到邊關去,他要見修齊,見,修齊。

  「行止去意已決,望王爺能夠成全。」

  行止端端站在地上,一雙眼直勾勾地瞧著顧慎言,整個人臉色潮紅,帶著些不正常的癡狂的模樣。

  顧慎言抬頭看了他許久,見他兩眼發紅,眼裡滿是癡狂的熱切與期盼,口中的話只能一點一點收回去。半晌,他長歎了一聲,道:「你從小倔強,素來自己拿主意慣了,我也勸不住你。」他沉默了一下子,「我派人和你一道去,給你道令,你去了讓盧寧盧大人帶你過去便是了。」

  行止聽了,心裡酸痛得很,提起下裳來用力磕了一個頭,強忍著哭意道:「王爺恩德,行止終生不敢忘。」

  顧慎言太息道:「也是我對不住先皇的囑托,是我對不住你。」

  行止搖頭道:「怨不得王爺,都是天意弄人罷了。」

  慎言瞧著行止,又是仔細囑咐了一番,當下又教人準備了行李馬匹,道:「如今氣候冷得緊,邊關尤甚,無論如何要保重身子,切莫逞強。」

  行止聽了這話,點一點頭,心中感激萬分,一時卻是不能言明。

  顧慎言握一握他的手道:「去罷。」

  行止又磕一個頭,辭行顧慎言而去,略去不言。

  卻說行止胡亂搪塞著像眾人辭了行,眾人皆是吃了一驚。如今正是年關將至,行止到底要身往何處去?對著清榕一干人,他只說家中急事,實在要緊,因要連夜趕回去。眾人聽了也曉得事情緊急,忙囑咐他許多,這才放他去了。

  行止當真不曉得要和竹瀝一家如何說辭,只是臨行了,他只好打定主意只說外頭有急事,教人來不及問,這才匆匆去了。

  顧慎言吩咐了身邊幾個要緊的親隨與行止同行,眾人都穿了厚實的衣裳氈帽,仍舊是耐不住寒意一陣陣地侵上來。顧慎言教人備了良駒,腳程卻是快得很,只是就算是這樣,密州離著邊關仍舊遠得很,少不了要行上幾天。

  行止騎在馬上,只覺得冷風刀子似的割著臉,那寒意猛地就侵到了骨子裡去。他們幾個都捂得嚴嚴實實還是這樣冷,他心裡只怕修齊要過得多麼難挨了。

  修齊,修齊,只求你千萬不要有事,千萬千萬。

  行止只覺得思緒混亂得很,冷風教他的神思愈發地渾濁了。他心急如焚,當真是一刻也待不住了,只恨不得插翅飛到修齊身邊去。他在密州三年,雖然無法見到修齊,但是他心裡知道修齊一直是安安穩穩的,他不必為他懸心。可是他卻不是安然無虞的。他的修齊正身處那戰火紛飛的修羅場上,每一刻都會被人傷到,每一刻都可能出現這樣那樣的變故。他怎麼放下心去!

  不眠不休地策馬幾日,馬兒都要受不住了,人也疲乏到極致,終於到了靖遠的地界。行止馬不停歇地要去尋修齊,他身邊的人忙按照顧慎言所說的尋到盧寧,把顧慎言的手諭意思轉達給他,盧寧忙帶著眾人往修齊所駐紮的營地去。

  盧寧不敢問行止的來意,只當他有密旨在手,恭恭敬敬地將人帶到大營。

  行止這時候卻踟躕了,他實在不曉得見了修齊要說什麼。他只是想看到修齊安好,況且這一刻與修齊相見,往後的日子將要何如?

  當日他只聽了修齊遠赴邊關來的消息便是方寸大亂,恨不能自己替他受這苦。可是他也曉得他身為一國之君,只是他必須要承擔的責任。然而……那也是他的修齊,他放在心尖兒狠狠疼著的修齊啊。他怎麼能放下心去呢?他怎麼能?

  他正這樣胡思亂想著,卻忽聽得前面一片嘈雜之意,他心裡有點慌亂,不由問盧寧道:「盧大人,前頭這是出了什麼事情?」

  盧寧也不曉得,道:「自打皇上御駕親征,戰士的情緒很是受了鼓舞,眼見著戰事便到了尾聲了,這會子想來出不得什麼大事。」他回頭道,「下官前去問問,大人且在此等上一等。」

  行止點一點頭,然而心卻跳得愈發快起來,撲通撲通地直是要從嘴裡跳出來。他在這裡卻也坐不住,只覺得神思慌亂,然而畢竟是幾夜未曾闔眼,此時卻是頭痛欲裂,只覺得整個人都難過非常。

  此時盧寧匆匆回來,臉上卻也是變了顏色,整個人都慌亂異常道:「大人,大事不好,皇上中箭了!」

  行止聽了幾乎要昏厥過去,他用力掐自己一把,道:「請大人帶我過去!」

  兩人匆匆走到修齊的帳營,行止正見劉太醫神色困苦,他忙拉住劉太醫,整個人瘋癲了似的道:「劉太醫,皇上怎樣?皇上怎樣!」

  劉太醫見是他也吃了一驚,此刻也顧不上,道:「顧大人,此番當真是……聽天由命了。」

  行止聽了這話,一時險些跌倒,他忙道:「是傷到要害了?」

  劉太醫搖頭道:「那箭射偏了,並沒有傷到要害,只是這……箭上淬了毒。」

  行止強力穩住心思,顫聲道:「可有解毒的法子?」

  劉太醫道:「暗衛已想辦法潛入敵營去取解藥,只是終究不曉得能如何。我這裡就去配藥,只是效果何如,當真說不准了。」說罷,他便匆匆去了。修齊周圍近侍仍舊是舊年那些人,他們都曉得行止身份,自然不敢攔著,行止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到了修齊跟前。

  修齊,這是他的修齊嗎?

  修齊面色慘白,一雙眼緊緊闔著,眉頭卻是緊蹙,眼下浮著團團烏青。他原先紅潤的嘴唇乾涸地發白起皮,整個人彷彿失去了光華一般黯淡無光。

  行止瞧著他的模樣,眼淚一下子就湧出來。幾百個日日夜夜想著念著的修齊,就近在眼前。可是這一刻他卻是這樣脆弱,透明得彷彿下一刻就會消失了去。

  行止的手指不住地顫抖著,他慢慢抬起手,一寸一寸撫摸著修齊的肌膚,眼淚止不住地落下來,他終究能開口:「修齊,是我……修齊……你不要有事好不好?修齊,你只好好的,從此以後,我什麼都聽你的,好不好?」他越說越難過,看著修齊的樣子恨不能替他受這樣的苦痛。若是修齊能好了的,他便是死一百次一萬次都心甘情願。

  因著箭傷在不要緊的地方,太醫們已將箭拔了出來,擱到一邊去。行止瞧著那沾著血的箭頭,心裡猛地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來。

  帳子裡籠了數個爐子,熱烘烘地教人出了汗。行止面色潮紅,走出帳子時猛地被風激了一下,不由打了個寒戰。

  他走到劉太醫身邊去,整個人臉色蒼白,顫聲道:「劉太醫,你們有什麼法子,在我身上儘管試便是了。」

  劉太醫瞧見他的模樣大吃了一驚,不由叫道:「顧大人!」他終究深歎一聲,「顧大人如此忠義,老臣必將全力以赴!」

  行止笑一笑道:「劉太醫行事,皇上素來放心,行止還有什麼不放心的。」行止又道,「行止怕不准,只在皇上受傷的原處試了毒,不知可成不成?」

  劉太醫忙將他的傷處理一下子,道:「顧大人放心,這些只交給老臣便是了。」

  行止終究把懸著的心放下來,心頭一鬆又加之奔波數日不眠不休,一下子便昏了過去。

  行止睜開眼時,卻見帳子裡上了燈,劉太醫和一眾太醫瞧著他,面上露出喜色來,道:「當真起效了!」

  行止聽了這話,整個人鬆了一口氣,道:「劉太醫……」

  話還未完,劉太醫道:「大喜,大喜!」他忙細細講來,原來戰事已平,我朝打了勝仗,這會子將那□□的藥理研究了出來,內服外敷了幾味藥,果真起了效。

  行止聽了不由歡喜起來,強力撐著床沿子起來,道:「辛苦大人們,行止這就和大人們過去瞧瞧皇上。」

  劉太醫忙道:「顧大人才醒過來,快快歇一歇,這些事便交給老臣便是。」

  行止用力搖搖頭道:「多謝劉大人,事不宜遲,咱們還是快些過去皇上那裡。」

  行止默默地瞧著修齊,見他神色漸漸安穩了,一顆懸著的心漸漸放下。他和劉太醫走出帳營去,朝眾人拱一拱手道:「眾位大人醫術高明,多謝眾位!」

  眾人擺一擺手,謙虛道:「老臣分內之事,還請顧大人不必多禮。顧大人忠心耿耿,是為我朝良臣!」說罷,卻猛又想起行止已不在朝中,不由連連歎息。眾人不知其中緣故,皇帝也從未言明,他們只當行止仍舊身處皇宮之內,不過是換了職務罷了。

  行止拱手道:「行止有一不情之請,還望大人成全。」他斟酌一下子,開口道,「行止所行之事還望眾位大人不要告訴皇上,也不必說行止來了。」

  眾人心裡納罕,只當他一片真心赤誠,心裡讚歎,因著口中應了,去而不談。

  行止默默走回帳子裡,緩步行到修齊床前,蹲下身子去瞧著他。修齊身邊的宮人侍衛都是他們熟識的,雖不曉得行止緣何而來,但素來屏氣斂聲,怎會發問。行止為修齊掩了掩被子,嘴角不由輕輕噙上一絲笑意。

  他從未想過此生還能見修齊一面,也從未想過是在如此情形之下。他輕輕摸一摸修齊消瘦的面頰,心裡湧上無限疼惜的情感,終究忍不住道:「修齊,你一定,一定要好好的。」

  他眷戀不捨地望著他,知曉自己若是不去,等修齊醒了來再去不得。不只是修齊不肯他走,更是……他會捨不得的。修齊只用一雙眼睛瞧著他,他便再想=動彈不得,心甘情願為他做任何事情,縱使是死,也在所不惜。

  行止終究情難自禁,握住修齊的手指,輕輕吻了一吻。修齊,他悵然若失,我的修齊。

  行止出了帳子便喚來隨行的人,眾人到了靖遠城,先悄悄地住了下來。行止的毒雖是解了,只是一時傷了身體,氣血虧虛,仍舊不是很舒坦,只能是靜靜調養一番。再者,若不是修齊安然無恙,他怎麼能夠安然而去。

  如此數日,終於得了大勝的消息,皇帝等要班師回朝。行止聽了這話,這心才長長久久地擱回到肚子裡去,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因著身子的緣故,行止自是受不得涼,更不能騎馬奔波了。顧慎言的近侍便雇了一輛車子,一行人這才緩緩踏上回去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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