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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簫聲咽》第16章
第37章 第十五章 錦繡歸雲(1)

第十五章 錦繡歸雲(1)

  「歸雲軒。」

  行止揚起頭,瞧著門匾上雋秀飄逸的字,不由念出聲來。他笑道:「歸林又歸雲的,我當真想不到是榕哥兒你的手筆。」

  清榕笑起來,摸一摸鼻子道:「打小兒我不愛唸書,也就我爹逼著我學了一手好字兒。」他一邊笑著,一邊忍不住瞧了一眼穆臨安。

  穆臨安眼角微微露出一絲笑意:「原來是符兄手筆,當真是……」他笑著搖一搖頭,當真是人不如其字。其實他原與清榕無甚感覺,不過是不喜歡他這八面玲瓏的做派。不過實際相交,他倒是覺得他私下裡頭和那時候卻是大不相同,因也略略對他改觀,不再冷言冷語相對。

  清榕也沒深想他的意思,只是笑著道:「好歹到了家,咱們先好生地大吃上他一場。」他們進了密州城,清榕便將二人引他在密州常住的一處宅子裡去,眾人換了衣裳,這會子正是出來逛逛,也算是浮生半日閒事。

  卻說顧七慕益之兩個何處去了?原來慕益之還未進密州城,便要拿出錢財來謝清榕,只是清榕左右不收,他只好作罷。顧七與清榕脾氣相投,兩人倒是互換了身上的玉珮,只約得改日再相見。二人便辭行了眾人,因著去了。

  三人進了歸雲軒,一徑上了二樓,行止笑道:「這裡和歸林居擺設大不相同,意思也很是不一樣。」

  清榕笑道:「我才沒有那樣雅興呢,舒朗和我打小要好,他當日聽我開館子,說什麼要插上一手,我正好樂的丟開手去,他倒是起了興兒,弄得一夥子文人騷客都往那裡去,我也只得感謝他罷了。」他摸一摸這把金絲楠木的椅子,「我就一俗人,雕金畫銀的就歡喜的不得了。」

  行止笑道:「在這俗世裡頭,誰不是俗人的。」

  穆臨安卻是自命清高些,不再搭話,不過是淡淡一笑。眾人落了坐,隨口說著話,穆臨安聽著行止講話卻是來了興致,正投上他的脾氣,更覺快意,不由露出微微的笑容。清榕瞧著穆臨安,心裡頭不知是什麼滋味,只好道:「咱們坐在這好一會子,想吃什麼便點什麼,不必和兄弟客氣。」

  行止忙作揖笑道:「恭敬不如從命,歸林居的吃食是精緻極了,想了歸雲軒也定是個絕妙的地方。」

  清榕聽這話很是受用,眼睛不由笑彎起來,正想說甚麼,忽聽夥計敲門道:「爺,外頭有人求見你。」清榕在密州交際也是甚廣,笑道:「當真不巧,我這裡兩位貴客,我且去同他們說明了再回來不遲。」

  行止忙道:「待我們何必這樣見外,你只去忙你的便是。」

  清榕笑著歪歪頭道:「哪裡是什麼要緊的事,我登時便要回來的。」一面說著一面忙忙地吩咐夥計先將那些拿手的菜式上來,這才歉意地去了。

  行止和臨安兩個都不善與外人交際,只是這一路下來對彼此的脾性都有些許瞭解,兩個人雖不說話,氣氛卻也是融融,並不尷尬。

  行止因不知外頭的事情,問道:「臨安兄,到了密州你有什麼打算的?」

  穆臨安笑道:「我素來不喜拘束,手裡有錢就花,沒錢就節縮些,成日也沒甚正經事做。」

  行止道:「臨安兄為人俠義,這些哪裡不是正經事?只是個人志向不同罷,我倒是頂想像臨安兄似的這般瀟灑恣意,只是沒有臨安兄這一身本事,白教人恥笑了去。」他不過是說個頑話,自己說著便笑起來,穆臨安聽了也不由笑起來,兩人現下無酒,便對飲一杯清茗,直覺清爽自在。

  行止又道:「只是行止有一事當真不明白,還望臨安兄指教。」

  穆臨安笑道:「行止兄但說無妨。」

  行止細細問道:「多聽說臨安兄行俠仗義,難道天下無道?為何眾生疾苦?」

  穆臨安歎息一聲:「我原也料想不到。原來我也是世家子弟,後來家道中落,當真是看透世間人情冷暖。此後四處遊歷,更是看了世間百態。」他原不是話多之人,只是行止問的恰是他心頭所好,因此說起來更是快意。

  穆臨安長歎道:「我記得那一年洛地鬧了荒,我偏巧到了那裡去,那番情景直說是人間地獄也不為過。」他越想越覺可悲,「易子相食,人吃人都是常態,那灶前都是森森白骨,教人不寒而慄,這人不是餓死,便是被人殺死。」

  往後的話他再說不下去,行止眼前彷彿就是那情景似的,他冷冷地打了個寒顫:「我只當書上寫的早已久遠,難道本朝本代竟還有這樣的事情?」他皺起眉來,「那年的荒我也記得,朝廷不是撥了大筆的銀子去賑災?那時我雖不大,可也是記得當時銀子花的流水似的,怎麼洛地仍舊這樣的情形?」

  穆臨安聽了這話,咬牙恨道:「朝廷的銀子不過是一層一層又回到那些人口袋裡頭罷了!這些銀子哪裡能真到這些窮人嘴裡去?這一層層的官員,只曉得自己錢袋鼓不鼓,旁人的生死,尤其是這些平頭百姓的生死,他們哪裡會擱在心上!」

  行止聽了這話,心涼了大半,原來天下烏鴉一般黑,修齊無論做了什麼,到了下頭,都被這一層層的蛀蟲給啃噬光了。他歎息道:「普天之下,難道就沒了清官了麼。」

  穆臨安道:「清官自然有的,只是清官多家貧,這日子過得卻是同平頭百姓沒甚麼兩樣,因此清官才是屈指可數。」

  行止道:「即使清官家境尚可,這想貪的總要是貪。這人性注定這樣,哪朝哪代也少不了貪官了。」

  穆臨安安慰他道:「行止兄不必灰心,縱使天下無道,咱們這樣的人只要有,這天下總有希望的。更何況,咱們這位皇帝到不像是什麼平庸之輩,好日子還在前頭呢。」他笑一笑,「我這人偏激些,素來這樣慣了,不過我和京裡一些世家子弟交際,雖然總有些無用的,然而大志者也非少數,只盼他們出淤泥而不染罷。」

  行止點一點頭,道:「正是。」他往外瞧了瞧,笑道,「榕哥兒去了這樣久還不回來。」

  臨安道:「他倒是一心交際。」兩人正說話,忽有夥計叩門道:「兩位爺,我們大爺請二位下去瞧瞧呢。」

  行止奇道:「噯呦,這位又有什麼事啦,咱們去瞧瞧也好。」

  臨安冷笑道:「興許又是引薦這個那個,他做這種事倒是得心應手。」

  行止笑道:「清榕一片熱忱,咱們順著他就是的。」

  穆臨安笑道:「罷了,那咱們就下去瞧瞧罷。」

第38章 第十五章 錦繡歸雲(2)

第十五章 錦繡歸雲(2)

  還未下樓,行止又聽得熟悉的爽朗笑聲,不由一下子笑出聲來:「噯呦,這位接著便追了來了。」

  穆臨安也猜出是誰,也笑一笑,兩人一齊走過去。清榕原是笑得眉開,這會猛地見二人並肩下來,心裡很不是滋味起來,他也不曉得自己怎麼突然生出這些婆婆媽媽的心思,抿抿唇道:「行止,臨安兄,快來瞧瞧誰來啦!」

  還未待兩人說話,顧七便是笑意盈盈道:「好兄弟,我又來啦!」

  行止噗嗤一笑,打量他一下,笑道:「七爺換了衣裳更襯得瀟灑了。」

  顧七臉皮厚得很,只是素來旁人都是諂媚姿態,還是頭一回有人真心實意誇他,他不由不好意思起來,腆著臉笑道:「兄弟,我回頭弄一套給你。」

  行止笑起來:「我可不是眼饞七爺這衣服,我也猜到七爺必會來的,只是好奇七爺怎的不上樓去。」

  顧七笑起來:「我正有新鮮東西給你瞧呢。」他道,「別這樣客氣,你也喚我七哥就是了。」

  行止面上笑著,心裡不由腹誹,若是喚了七哥,這輩分可真要亂到天際去了。行止只好笑道:「七爺,我倒是喜歡這樣叫你,倒像是江湖俠義似的。」

  顧七聽了高興,不由笑出聲來:「還真是,哎,我就當江湖上走一遭,小慕兒,你說叫我七爺好不好?」

  穆臨安的臉色頓時不虞,一雙劍眉橫立,眼睛裡直是要冒出火氣來。

  行止這才想起來,原來打從密州城外頭見面,穆臨安竟是未曾與顧七說過話,因此他不知其中緣由。行止忙拉住穆臨安,悄聲道:「臨安兄,他不是那個意思。」說罷,悄悄訴與他此中情由。穆臨安聽了一愣,不由笑了一聲,道:「倒是我自作多情的了。」

  清榕從旁邊瞧見兩人行徑,心裡愈發悶悶的,忙道:「行止,臨安兄,你們快來瞧瞧七爺的好東西,他非得等著你們來了才肯給咱們瞧呢。」

  慕益之總覺得這人的姓名有些耳熟,只是再想不得,只好姑且放到腦後去。他站在顧七身邊兒,把他手裡拎的盒子拿出來,層層的盒子取出來,一層是幾碟晶瑩剔透的糕點,一層是幾碟軟糯甜香的點心。他又把另一隻盒子打開,細細瞧過去,裡頭竟是一隻色澤金黃、味道濃郁的布袋雞。

  眾人聞著味道,不由「噯呦」了一聲,只覺得香氣撲鼻,頓時覺得口齒生津,胃口大好起來。

  行止笑道:「七爺,這樣好的東西,不知有什麼名字沒有?」

  顧七神色得意洋洋的,他素來愛出風頭,因此便教清榕把二人喚下來,這才掀起蓋來。他笑嘻嘻地道:「這個是布袋雞,人家都叫他甚麼什錦雞、珍味雞的,我也記不大清啦,不過是個名頭罷啦。」他兩手撐在桌子上,樂道,「小行止你有所不知,這個東西連皇上也吃不著呢。」

  行止笑道:「可不是,這樣稀罕的東西,只怕皇上都沒見過呢。」他聽了顧七的話,心裡止不住地開始想念修齊,面上卻並無半分顏色,只是心裡止不住地想,一抽一抽地痛起來了。

  清榕笑道:「七爺,你們家廚房做得這個卻是好,我只聞著便忍不住想嘗一嘗的了。」

  顧七嘿嘿笑道:「傻子,若是我家廚子做的,我能巴巴的送來嘛,這個麼,」他故作高深道,「是爺自個兒做的。」

  眾人當真是吃了一驚,任誰也想不到嬉皮笑臉的顧七能有這一手的好把戲。慕益之瞧著顧七得意洋洋的模樣不由別過臉去,忍不住地翻一個白眼。

  行止讚道:「噯呦七爺,你真是好把式的!」一邊說著,一邊拉著臨安和清榕兩個落了座,笑道,「七爺,那這些點心也是你做的啦?」

  顧七揚著頭,故作高人道:「可不,要不是時間緊得很,爺就弄上一桌好酒好菜,邀你們到我家去啦!」他搖頭晃腦的,「今天就吃個新鮮,反正小榕這裡是上好的酒樓,過兩日歇過來,爺就再給你們露上兩手!」

  慕益之聽他的話刺耳,伸手便擰他一把,顧七「噯呦」一聲,眾人忙問緣由,他只好道:「腳扭了一下子。」

  清榕哈哈笑起來,道:「老七你也忒逗了,平地坐著還能扭著腳,能耐!」一邊說著一邊露出大拇指朝他比一比。

  顧七生怕慕益之生氣,忙拉他坐下,心想回府再好生哄上一哄,滿臉笑意地瞧著慕益之,卻不敢多說,只朝著眾人道:「大家快動筷子!我熱熱地拎來,若是涼了當真是可惜啦!」

  清榕笑話他道:「哪裡是你拎來?我倒是瞧著食盒子一直在慕兄弟手裡啦!」

  顧七笑道:「他手裡就是在我手裡啦!」說著也不害臊,「清榕,你把你這上等的好酒拿來一罈子,咱們對飲吃肉,這才有趣!」

  清榕喜道:「正是正是!」他又忙叮囑了夥計幾句,一併多做幾道菜上來,不由疑惑道,「咱們何不上去對飲作樂?」

  顧七忙止住他,笑道:「不不不,我老七就愛在人多的地方吃肉喝酒,」他笑著,「我吃酒時候最愛聽個小曲兒之類的,可謂是人生快意啦。」

  原來歸雲軒開在鬧市,週遭皆是繁華地方,廳裡頭也有私伎撫奏琵琶,曲調錚錚,珠玉滿地似的。清榕聽了只好依他。

  這四五個人圍在一桌飲酒原是樂事,只是眾人對著一直金黃酥雞,模樣也實在是喜人。顧七笑嘻嘻道:「你們別客氣啦!」他單獨附在慕益之耳邊道,「放心小慕兒,爺回去各色菜式都給你做個夠。」

  慕益之尷尬地抽抽嘴角,當做笑意還給顧七,也不多說話,只是心裡不住地歎氣了。

  清榕雖是禮讓一番,然而聞著那味道實在是再受不住,也不再矜持,只攜了一筷子,便覺得鮮味濃郁,直是要把舌頭咬下來的,忙不住讚歎道:「佩服佩服!當真好滋味!」他回味一下,「七爺,你這手藝絕啦!」

  顧七生平最喜被人讚他,心裡得意非凡,眼裡直是冒光兒:「吃了我的菜呀,再吃旁人的哪裡還有滋味?」

  行止臨安兩個雖不是嘴饞的人,只是聽著清榕如此說道,不由心癢,只是矜持地拿起筷子攜上一點子肉。行止嘗了,猛地睜大了眼睛,道:「七爺,你,你……當真是滋味萬千!」他本想著顧七驕矜,哪裡有什麼真手藝,當真是他小瞧了人家,這怕這手藝旁人是難敵了。宮中御廚手藝已是出神入化,然而竟然比不上他這一隻布袋雞,真真是教人費解!行止又道,「這雞肉滑嫩可口,更妙的是肉味濃郁,中間又有無數鹹鮮滋味,當真是回味無窮啦!」

  顧七聽了這話,宛如得到知己似的:「噯呦我的小行止,你還真是行家啊,可不是這樣麼!」一邊說著一邊高興得厲害,不住地眉飛色舞起來。

  穆臨安吃了幾口,也覺得味道鮮美異常,不由讚了兩句。顧七當真是歡喜無限,只這幾句話便是心滿意足。

  不多時,這隻雞便被吃的精光,眾人只覺得回味無限,恨不能再吃上幾隻來。偏這時候飯菜送了上來,雖然腹中仍是不足,只是瞧著這飯菜,再沒有先前那樣好的胃口了。

  清榕歎息道:「老七,你這手藝啊!我真恨不能聘了你啦!」

  顧七嘿嘿笑起來,道:「那你是傾家蕩產也聘不起爺啦!爺顛勺也只看爺的高興罷啦!」

  眾人也點頭稱是,行止道:「此生能找到自己最愛的事情,便是足矣。」

  顧七狠狠點頭道:「可不是!我高興蹲在廚房裡頭,偏偏身邊一夥子人左勸右勸,直煩的我腦袋都大了。」

  眾人在這裡說笑,忽聽得喧嘩聲從旁邊傳來,恰是一夥錦衣華服的人簇在一起,旁邊的琵琶聲卻是停了。

  眾人好奇,不由齊齊像那裡瞧過去。

第39章 第十五章 錦繡歸雲(3)

第十五章 錦繡歸雲(3)

  卻說這邊眾人瞧著那邊的喧嘩,行止悄悄拉一拉清榕的衣袖道:「你且教人預備下,萬別讓這起人在這裡鬧事的。」

  清榕聽著行止的話,曉得他是真心關懷自己,心裡高興的不得了,嘴角止不住地流出笑意道:「行止你且放心便是,這裡的管事關係打理得極好,咱們不用很操心的。」

  行止笑著點一點頭,這才把眼光放過去。

  只見那撫奏琵琶的女子起身朝著幾位福了福身,纖纖柳質,裊娜纖巧,行動處當真是弱柳扶風。眾人瞧她模樣,卻見她頭上簪著時鮮的堆紗花兒,一身對襟蘇繡折枝梅花樣的褙子,週身煙霞雲霧一般,風流纖巧。只聽這姑娘怯怯聲道:「給崔大人請安。」

  那崔大人笑道:「溫姑娘請起。」他緩緩坐到溫姑娘的面前去,端著架子笑道,「不知前日所提之事,溫姑娘可考慮得怎樣?」

  溫姑娘聽了臉色登時變了,又是福身惶恐道:「回崔大人的話,奴家實在沒那福分,求崔大人放過奴家罷。」只見她神色慼慼,眼圈不由紅了,秋波盈盈,形容更是楚楚動人。

  那崔大人吹一吹袖子,正色道:「溫姑娘,你只細想想,若入了名冊,到時候身邊皆是達官顯貴,眼界身份不知高到哪裡去的。」

  溫姑娘聽了這話面色幾乎蒼白得透明,整個人更是憂懼不堪,纖瘦的身子幾乎是瑟瑟發抖,忙跪下叩頭道:「崔大人,奴家只會彈奏琵琶,其他一概不曉得,實在是不能夠的。」

  行止瞧得奇怪,知道這裡面顧七對其中眾事曉得最多,因悄悄問道:「七爺可曉不曉得這兩人到底所談何事?」

  顧七一邊看著崔志和,一邊又見那溫姑娘舉止模樣動人,正是瞧得興起,巴不得找人說道說道,此時見行止來問,更是高興得很,笑道:「小行止,我講給你聽呀。」他笑著附在行止耳邊道,「這崔志和是密州的太守,成日下也好附庸風雅一類事,這件事我雖然不知原委,不過此時看來也是大概猜得出來。」

  他笑嘻嘻道:「我瞧著呀,多半是這位姑娘不願意註冊官伎,他這是逼著人家入了那冊子呢。」

  行止眨眨眼睛,奇道:「什麼官伎?」

  顧七見他連這個也不曉得,愈發來了興致,笑道:「小行止你只不曉得,這伎女嘛,是分官的私的兩種,一者為公一者為私,兩者規矩自然也是大不相同的。」

  行止知道旁人講故事時候,若是有一人旁邊問道助著興致,那講的人則更是起勁兒,他不由笑道:「原來如此,那溫姑娘是私伎麼?」

  顧七點點頭笑道:「我瞧著應如是。」他努努嘴道,「這些人素來如此,見著好些的姑娘便強著人家入了名冊。」

  行止卻不是很懂這其中詳細,仰臉問道:「人家不肯怎麼能用強的呢?」他又是奇怪道,「難道官伎不好麼?入了官伎,哪裡還能有人來欺負呢?」

  穆臨安在旁邊卻是聽得清楚,一雙眼睛早已經是冒出火光來,恨恨道:「這些狗官當真是欺人太甚!」他知道行止不曉得,強壓下怒氣解釋道,「若是私伎,雖是亂了些,只是若想回頭嫁人,旁人再不能管的,然而一旦入了那破名冊,別說是嫁人,就是換個地方,也要被追回去!」

  行止聽了這話,心裡不由也生出氣來,道:「官伎有的便是,他幹甚麼還要欺壓人家?」

  穆臨安恨恨咬牙道:「這些狗官一心就曉得討好上頭的,若是這裡官伎出色些,自然是為他長臉,他也好平步青雲。」他握緊了手裡佩劍,「旁人的生死他們哪裡肯放在心上!」

  顧七聽了這話,面色不由訕訕的,尷尬笑上一笑:「這也怪不得上頭的人嘛。」

  穆臨安的怒火登時引到這人身上,一雙眼恨不能從他身上瞪出倆窟窿來:「照著顧大爺的話來言,那倒是這姑娘不識相了?」他早就不喜歡顧七為人,覺得他輕佻得很,說話又愛輕薄人,只憑著他那兩句「小慕兒」,他心裡就很不滿意他的了。

  慕益之漸漸走到顧七身前頭去,瞧著穆臨安冷冷道:「穆爺為人仗義,這時候說這些也沒有甚麼意思。」

  穆臨安狠狠瞪他們一眼,握著劍抬步便朝哪裡走去。

  行止見狀忙用力拉他一把,然而哪裡能拉得動。行止心裡頭也瞧不慣,只是自己如今這身份地位,哪裡能夠讓人給他面子。他也不願意坐視不理,心裡卻擔心穆臨安惹事,一時間很是惴惴不安。雖是如此,他仍是緊跟在穆臨安身邊,一併過了去。

  穆臨安見行止跟來,很是高興,知道沒有白認他做個知己,用力按一按他的肩膀,這才怒視著那崔志和道:「人家不肯,崔大人何苦強人所難?」

  崔志和抬起頭來,瞧著穆臨安笑道:「壯士會錯了意思,溫姑娘早就應允本官,哪裡不肯?」

  他一面說,一面朝著溫姑娘施壓,那溫姑娘怕極了,此時又怕牽連了二人,眼淚不由垂下來,任是誰看了也不由心生憐意。

  穆臨安瞧了更是怒極,正想拔劍出鞘,卻覺得行止用力攥住他的手,只聽得行止道:「大人怕是會錯了意思,溫姑娘斷斷是不能入這名冊的。」穆臨安聽著,曉得行止另有法子,這才收了力氣,在一側默默瞧著行止。

  崔志和皺眉道:「你是何人?你憑什麼如此道!」

  眾人的眼光都放到行止身上,行止卻恍若不覺,謙謙作揖,溫雅笑道:「小人顧行止,無名小卒,不由大人掛齒。小人如此說道,只因小人是這溫姑娘的……未婚夫婿。」

  這話一出來,眾人不由吃了一大驚。認識行止的,自然知道這是他信口胡謅的,只是不知他這是什麼名堂。

  溫姑娘悄悄抬眼望一望行止,忙低下頭去,她也是聰穎之人,曉得這人是來解了她的疾困,因此更不敢多說什麼,只是默默垂著頭,心裡仍是惴惴的。

  崔志和打量行止一番,哂笑道:「本官怎麼不曉得溫姑娘已有婚約了?若是已有婚約,又怎麼還在這歸雲軒裡頭?」

  行止彈一彈袖子,緩緩笑道:「在下早與溫姑娘定下婚約,只是家中苦寒,因此出門許久攢足了銀兩,這才歡喜回來迎娶溫姑娘,不想卻見這一幕,在下先替溫姑娘道歉了。」

  崔志和冷笑道:「你連溫姑娘的閨字也不曉得,還敢自稱其夫婿?」眾人聽了,心頭不由為行止捏了一把汗,只見行止神色卻不慌亂,仍是溫雅笑著。

  只聽行止笑道:「大人,溫姑娘在外頭,怎能用自己的閨字呢?」他負手而立,「既然已到如此地步,小人只好和盤托出,溫姑娘現下這名字,不過是應付外人罷了,其實她閨字乃是織繡兩個小字。」

  崔志和板著臉問道:「溫姑娘,他這話都是真的?」

  溫姑娘一咬牙,忙磕頭道:「大人,奴家不敢瞎說,行止說的全是實話,請大人成全。」

  行止手裡捏了一把汗,他深知這般扯謊這崔志和又是不傻,怎麼肯信,他只好心裡先對著顧七致歉,又款款笑道:「崔大人若是不信,只問我這位兄弟便是了,他最是曉得實情了。」

  他緩步走到顧七身邊,眼神懇求似的瞧著顧七,顧七正吃著點心笑得開心,冷不丁自己就成了眾矢之的,只好認命地放下點心,瞧著行止眨眨眼,心裡道:可是你小子欠我的。

  他站起身來,哈哈笑道:「噯呦,崔大人!」

  崔志和不料到他在此,當即吃了一大驚,幾乎登時要跪倒,顧七不做聲地扶上他,哈哈做笑:「我那兄弟都說的實情,還是我做的媒啦,崔大人就給我一個面子,別教我丟了臉面啦!」

  崔志和忙作揖笑道:「自然自然!」他為人圓滑,自然瞧出來顧七不願暴露身份的意思,但禮數哪敢不周,只好乾笑道,「在下退下!」

  顧七點一點頭,笑道:「多謝崔大人成全啦!」一邊說著,一邊卻是笑得高興。

  慕益之站在人群後頭,只默默瞧著行止,心裡不由生出疑竇來。看來這個顧行止早已看出顧七的身份來了。他不動神色,打算姑且按兵不動,只看這人打算何如了。

  待到崔志和去了,行止才深吐一口氣,見清榕顧七幾個有滿腹的話要說,只好道:「這裡人多眼雜的,咱們樓上說去罷。」一邊說著,一邊攙起那位溫姑娘來,溫聲道,「方纔多有得罪,望姑娘見諒。」

  溫姑娘悄悄抬眼望一眼行止,又忙低下頭去,搖搖頭,聲音細如蚊音道:「多謝公子。」

  眾人一齊上了樓,待到了隔間裡頭,這才鬆下一口氣,清榕道:「行止,我當真是要被你唬死了。」清榕從小見慣了這樣的事,因著心裡並沒有多少想法兒,只是頭一回見行止如此,實在是為他擔憂得很了。

  行止忙對眾人作揖道:「行止方才一時腦熱,也承大家的心了。」

  臨安笑道:「行止,你當真是極有主意,我真心要佩服你的!」他一邊說著,一邊就暗暗決心,如此君子,必要結為兄弟,只打算著等眾人去了再與行止說此事。

  行止又作揖笑起來,他不忘深深向顧七作揖道:「此事最該謝的便是七爺!」

  顧七努努嘴,又笑起來:「小行止,你……噯,我都不曉得說什麼好啦!你這聲謝我收下啦!」

  眾人正笑著,卻見溫姑娘深深行禮叩頭道:「奴家多謝眾位大爺恩德!」

  眾人忙去扶她,都道不必,她只是不肯,忙笑道:「你只謝行止就是啦!」

  溫姑娘盈盈站到行止跟前,柔聲道:「奴家當真不知如何說謝了,從今往後,奴家當牛做馬伺候公子,必要報公子恩德。」

  行止唬了一跳,忙擺手道:「不成不成,這怎行,此事若非是七爺,崔大人必不肯答應,姑娘千萬不要客氣了。」

  顧七忙道:「小行止,爺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啦,你可千萬不許再說啦!」

  溫姑娘道:「奴家原是跟著娘親過活,從不知爹爹何處去了。從小我和娘親相依為命,好容易長大成人,可是娘親一場重病便撒手去了,爹爹又回了來,逼著奴家做這些勾當以供養爹爹,奴家幾番自盡不成,只能從了爹爹的話……」話至於此,眼淚滾滾落下來,直是泣不成言。

  眾人聽了無不傷心,更是罵她那爹爹所做非人,只聽臨安氣道:「你爹在何處?我這就了結了他去!這樣的人,怎配做人父母!」

  眾人雖是生氣,仍是強拉他,清榕道:「臨安兄,切莫衝動。」

  行止歎息道:「咱們就是想做荊軻聶政,世道也不許的。咱們從長計議才是。」經此一事,穆臨安很歡喜行止為人,因著很是聽他的話,這才安穩下來。清榕一旁瞧著,不由垂下眼瞼來。

  行止溫聲道:「溫姑娘,不知要如何稱呼你?」

  溫姑娘抹一抹淚,笑道:「公子今日救了奴家,奴家就是再世為人,公子方才不是說了,奴家就叫織繡。」

  眾人聽她言語,曉得她是一極爽利的姑娘,心裡也歡喜她,笑道:「真是好名字的!」

  行止當真不好意思的,只好問道:「那織繡姑娘今後有何打算?」

  織繡笑道:「往後公子哪裡去,織繡便哪裡去,就算公子生活用度不足,也有織繡。」

  眾人感慨,勸道:「行止,織繡真真好姑娘,你只留下她便是。」

  清榕笑道:「正是,再說行止你要做生意,有織繡姑娘豈不更是得心應手的!」

  行止見眾人模樣,實在不知如何拒絕,只好道:「織繡姑娘,行止方才未曾說明白,行止已成親了,無論如何不能耽擱織繡姑娘。」

  織繡惶恐道:「公子,織繡怎敢妄想,織繡願意服侍公子和夫人一生一世,絕無二心的!」

  眾人驚道:「行止,你小小年紀竟然已經成婚了!」

  顧七笑道:「那礙什麼事,尊夫人必是開明得很啦,小行止你出門在外,有幾房姬妾又怎樣的啦?」

  行止認真道:「行止與他,只求一生一世一雙人,哪怕是兩處銷魂,行止也決不負他。」

  眾人一時怔住了,只聽織繡道:「公子人品果然非凡,織繡絕無旁的心思,請公子成全。」

  清榕笑道:「行止,你便答應了罷。」他瞧著行止,覺得心漸漸回到肚子裡,不由笑起來:「等哪日咱們回京,你一定要帶我瞧瞧你家那天仙似的夫人。」

  行止想著修齊的模樣,漸漸笑開來:「那是自然,他……他是我見過,全天下最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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