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上

　　兩人度過的第一個新年，是在陳沐陽家。除夕晚上，吃過餃子後，徐桉讓陳沐陽陪著何佩萍先看電視，自己一個人收拾餐具就可以。陳沐陽見還不到八點，把電視調到中央台後跟著他進了廚房。

　　“你回去陪阿姨吧，這兒有我就行。”

　　徐桉見他也要進來，抬起胳膊肘指了指外面，示意他回去。

　　“沒事，我進來陪陪你。”

　　陳沐陽從置物架上拿起擦碗巾，站在徐桉身旁。

　　碗碟才剛浸了水，還沒用洗潔精擦洗，徐桉不想要他等太久就加快了清洗的速度。正洗著，陳沐陽突然倚了過來，他的太陽穴抵在徐桉肩頭上，身體全然放鬆，重心都向左偏移。厚實穩重的依賴感讓徐桉不禁莞爾，放輕了手上的動作，盡力保持肩膀平靜，讓他倚的安穩些。

　　“我媽還需要一點接受的時間，你別在意。”

　　陳沐陽輕聲道，他指的是何佩萍對他的態度，徐桉清楚，他“嗯”了一聲，手上的動作沒停。

　　自初次拜訪以後，何佩萍對他的態度始終不冷不熱，只在第一天單獨問了他幾個關於兩人感情和家世的問題。大抵是他們家境懸殊，很多觀念都可能大相徑庭，而且同性愛人的感情也很難得到保障，她不願自己的兒子受到傷害。徐桉贊同她的憂慮，也如實回答了自己的情況和他對於兩人感情的期許。之後何佩萍雖然沒有反對他們在一起，但也沒有確切地說過肯定。徐桉原本以為兩人得到何佩萍的認可會是一場馬拉松，沒想到自己竟在除夕夜被默許留宿了。這就已經足夠他感激。

　　兩人收拾完廚房後，坐在沙發上陪著何佩萍一起圍著電視看春晚。演完了第一個小品後，何佩萍藉口瞌睡讓陳沐陽送她回臥室去，徐桉本想搭把手，被何佩萍擺了擺手讓他留下了。徐桉不好再強求，看著兩人步伐穩健也就安心坐進沙發裡，等著陳沐陽出來。

　　他有很多話想和陳沐陽說。不僅是因為新年就要來臨，人從心底覺得萬事萬物煥然一新，還因為這“失而復得”實在太幸運。過往設想的種種可能竟給了他最溫柔的解答。

　　正出神時，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是徐清發來的視頻請求。徐桉接了，入眼就是艾瑞克拿著一串冰糖葫蘆，小傢伙貼得鏡頭太近，糖葫蘆一閃而過，整張屏幕都是他的臉。

　　徐桉讓他把手機拿的遠一些，艾瑞克嗚嗚應了幾聲，畫面一陣晃動後終於平靜下來，結果還沒等徐桉和他說上話，鏡頭又被一顆紅山楂擋得嚴嚴實實。

　　“舅舅你看，糖葫蘆！”

　　徐桉無奈，只好叫艾瑞克的名字，誇了誇他的糖葫蘆後才看著屏幕裡的紅一點點遠了，艾瑞克一點點重回到畫面裡。他穿著一身紅色唐裝，咧著嘴朝徐桉笑，因為太高興了，話也說不清楚，嘰嘰喳喳的，和畫外音混在一起。

　　那邊依舊熱鬧。徐桉朝臥室門口望了一眼，陳沐陽還沒出來，自己孤身一人和徐慧她們視頻這事倒與往年相似。徐桉失笑，但他又確切地知道這種感覺不會再有了。

　　“舅舅，我們剛剛從街上回來。外面可熱鬧了！”大概是剛回到家，艾瑞克雙手舉著手機望著屏幕裡的徐桉，一邊說一邊往屋裡走，他把手機立在茶几上扶著，端端正正地看向屏幕。徐桉看見屏幕裡出現一隻手摸了摸他的頭，艾瑞克點點頭後扭過頭停了好幾秒後悄悄貼近屏幕低聲問徐桉：“舅舅，你有耳機嗎？有的話快點找來好不好，媽媽回來前我要問你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徐桉心情好，順從地找來耳機，哄著艾瑞克問他：“什麼事情這麼神秘？”

　　“因為特別重要啊。”艾瑞克看著徐桉拿出耳機，乖巧地等他戴好，等徐桉戴好了耳機看著屏幕就等他發問後，拿起手機對著底部的麥克風用氣音問道：“舅舅，你現在和陳叔叔在一起了嗎？”

　　徐桉看著屏幕裡那塊白色的天花板和艾瑞克的幾根頭毛忍不住苦笑，他究竟是怎麼了能讓外甥這樣替他操心。正要回答時，耳機裡傳來手機和桌子碰撞的聲音。

　　“艾瑞克，先去找爸爸玩，讓媽媽和舅舅說幾句話。”

　　徐慧的聲音插進來，艾瑞克心有不甘地被拉出鏡頭。徐桉看著畫面恢復了平衡，徐慧坐在沙發上微蹙著眉問他：“你在哪兒呢？”

　　“沐陽家裡，我今年在這兒過年。”徐桉回道，“姐，你先把艾瑞克叫回來，我和他說句話。”

　　艾瑞克並沒有走遠，聽到徐慧叫他很快回到沙發邊上，重新擠進畫面裡和徐桉打招呼。徐桉看他回來，把手機舉遠了繞著自己轉了大半圈，看著艾瑞克一臉的不明所以得意道：“看見沒，我現在在你陳叔叔家。”

　　得瑟完了，也不等艾瑞克回答，直接下了逐客令：“你去玩吧，舅舅和媽媽說幾句話。”

　　“舅舅你們在一起啦？！”

　　艾瑞克撲到鏡頭前，閃著大眼睛滿臉不可置信的問徐桉道。徐桉清淺地“嗯”了一聲，艾瑞克開心的蹦了起來，大聲誇他：“舅舅，你真棒！”

　　聲音大的徐桉忍不住皺眉，把耳機取了下來，要他趕緊去玩。徐慧也看不下去了，一手攬著激動的艾瑞克，一邊神色略複雜地看向徐桉，和他說道：“我把爸爸接過來了。他說想看看你。”

　　一語落地，徐桉也不再鬧，坐好了要徐慧把手機交給徐景和。

　　大學期間，徐桉常常會去看望徐景和，但很少能真的見到他。再後來，徐景和為了加固他和徐清之間的聯繫，乾脆和他斷了聯繫，直言不願見他。
　　多年未見，再見時是對方重病虛弱的模樣，那天他們談不上不歡而散但也覺稱不上稱心如意。徐桉從病房出來時，甚至在想徐景和怕是再不願意見他了。而今天隔著一層屏幕看到他又恢復了些往日矍鑠，徐桉心底確實踏實了很多。他向徐景和打了招呼，兩個人聊了幾句就重歸沉默，可這次誰都沒有提出結束視頻。

　　“小桉，新年快樂。”

　　徐景和輕聲開口打破了寂靜，他的脣角微微上揚，望向徐桉的眼睛裡多了幾許心疼和無奈，語氣中帶上了幾分滄桑感。

　　原來任誰都不能阻礙時光更迭，徐桉終於發現這個他以為堅強隱忍、寬和溫潤的男人開始變老了。從眼角的紋路開始，到額邊的白髮，或許還有自己這些年的成長，都提醒著他對方老了，也幫著他看到了曾被忽視的不易。

　　年底徐景和的這一病，瞞住了他，又主動透露給他，為的只是讓他和徐清的關係有所緩和。徐桉曾以為這個男人逃離了十幾年，始終被困。如今他卻恍惚懂了對方這樣做的緣由——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所以青年時期一意孤行地入贅至徐家，中年時提出離婚卻把多半財產留給了是過錯方的妻子。他對一個人愛的毫無保留，於是對其他人顯得苛刻。徐桉至今也無法坦然面對十年前的變故以及過往的好時光，而隨歲月累積，傷口結痂後的疤痕像刺青般溫和。不容他忽視，卻不再刺骨的疼痛了。

　　徐桉望著屏幕裡的徐景和出神。眼前的男人與他面對著面，兩人神態眉宇有幾分相似，可徐桉知道自己並非遺傳於他，徐景和不是他的生父。

　　“怎麼玩手機了？春晚不好看？”

　　徐桉猛然回過神，才發現陳沐陽已經從臥室出來，朝他這邊走。陳沐陽坐在他身旁的沙發上才看到他正在和人視頻，於是連忙要起身，卻被徐桉拽住了手。

　　徐景和看著窄小屏幕裡兩個人的舉動，被拽住的那孩子有些倉惶，懵懂地看向徐桉。徐景和心下了然，笑著問徐桉道：“這就是那個孩子吧？”
　　徐桉點了點頭，徐景和連聲說了幾句“好”，笑聲更加開懷。陳沐陽也對著鏡頭抿脣微微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徐景和看出他的侷促，又祝福了陳沐陽幾句後和徐桉說要把手機交給徐慧。

　　“爸——”

　　徐桉叫道，鏡頭前的徐景和明顯一怔，聽到他的聲音有些不可置信地坐回沙發上，看向屏幕的眼睛裡多了幾絲驚喜。

　　“新年快樂，爸爸。”

　　久違的稱呼傳至耳旁。徐景和欣慰地連連點頭，平靜下來時，眼尾已經溢出幾許水光。

　　“您注意身體，年後我和沐陽抽時間過去看您。”

　　“好，好。”

　　徐景和連連應聲，卻不再看鏡頭，讓艾瑞克過來後就起身離開了沙發。艾瑞克一回來，整個氛圍又活潑了起來，他興奮地和陳沐陽打招呼，和他講自己在街上看到的東西，後來徐桉實在聽煩了，和他說陳叔叔要睡覺了，艾瑞克才戀戀不捨地掛斷了視頻。

　　徐桉嘆了口氣，春晚的節目已經接近尾聲，徐桉看了眼表，皺著眉鎖了屏把手機扔在桌上。

　　“手機都沒電了。”徐桉小聲嘟囔，有點委屈的對陳沐陽抱怨道：“我還想和你說很多話的，結果時間都被他占了。”

　　“你怎麼一和小孩子說話就變得和小孩子一樣啊。”陳沐陽失笑，抬手揉了揉徐桉的頭髮，後者順勢窩進他頸間，乖順地被捋著毛。

　　兩個人抱著坐了一會兒，陳沐陽問道：“明天要不要去拜訪一下阿姨？”

　　這問題他昨天洗碗時曾問過一次，不知道是當時水聲太大還是徐桉真的沒有聽到，總之對方沒有回答。陳沐陽想到艾瑞克曾說過徐桉和父母不和的事，也就沒有追問。今晚看到徐桉和他爸爸的視頻，兩個人雖然有些生疏，但絕不是沒有感情的樣子。

“要不打個電話問候一聲？”

　　徐桉聽了仍不回答，腦袋埋在陳沐陽頸窩裡，雙手環著他的腰背。陳沐陽只好繼續和他講道：“畢竟是要過年，還是和長輩聯繫聯繫的好，你剛剛說想帶我見見叔叔的，那也帶我去看看阿姨吧。上次我見到她，沒說話就跑掉了，她應該也不知道我是誰。”

　　“啊，要是阿姨沒認出我，就不要告訴她了。”陳沐陽突然想起來很早前他和徐清曾經見過幾面，連忙補充道，“那些事都過去了，我想咱們都向前看。”

　　既然舍不得離開，就不要自尋煩惱，再製造羈絆。陳沐陽圈著徐桉，已經覺得幸運圓滿。而此時的徐桉心底因為這句話再次翻江倒海，可他不會再向陳沐陽求證他是否後悔救那個少年，也不願讓他知道十年前的少年是故意站在了馬路中央，讓足夠慘烈的結果再生出不甘。糾葛因果交錯的當年，錯中生出的錯得以負負得正，牽扯著他們彼此糾纏就已經是天賜的緣分。

　　春晚主持人的倒計時聲音響起來，陳沐陽貼的徐桉近一些，等著“三、二、一”的聲音結束後，輕輕吻了他的耳廓：“咱們一起走進新年了啊，真好。”

　　徐桉拱了拱他，耳廓掃過柔軟的脣瓣，微微發癢。徐桉側過頭，嘴脣貼著陳沐陽的脖子溫柔地回吻了，回他道：“新的一年，繼續愛你。”
　　世事紛繁，情最動人。

　　無心結出有意，終與心上人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