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徐桉第一次去陳沐陽家時很緊張,提著一堆東西在樓下站著。陳沐陽走了幾步發覺身後無人,扭過頭去找才發現徐桉還站在停車的地方。
「你過來啊。」
徐桉搖了搖頭,陳沐陽無奈,只好又走回去。
「你媽媽會不會不喜歡我?」
「我也不知道。」陳沐陽回答道。
當初他問何佩萍時,何佩萍以為他喜歡的人也是個身體殘缺的人,可沒想到他說的是個男人。那天何佩萍沒罵他,但也沒能說出什麼來。陳沐陽不急著被何佩萍認可,畢竟性少數群體還未被廣泛接受,他應該給她時間。而且他與徐桉,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不過應該不會討厭你。」陳沐陽說著去拉徐桉的手,不顧他同不同意就抓著他往單元入口走。
「你別害怕,我也不怕。」陳沐陽邊走邊說道,「不管怎麼樣,我都不會想和你分開的。」
陳沐陽想,大概就是這樣的篤定,支撐著他直到見到徐清後,眼前人與回憶中迷糊影像重合,他知道了對方是誰後,還能聽她把話說完。但徐清並未認出他來,畢竟當年蒼白羸弱的少年,如今完整鮮活。
他打開房門請徐清進屋後,告訴她徐桉正在停車,稍後就會回來後便出了門。那天他獨自在路上走了很久,直到右腿發痛才回過些神,茫然著環視周圍。那種曾被拋卻過很久的疲憊感重新襲來,讓他皺眉,讓他無措。陳沐陽嘗試去捋清這些事實,他曾救過徐桉,徐桉也曾幫助過他,推著他有能力、有信心向著心中所想邁出第一步。這些看起來對等,卻又完全不同。多年前他朝少年撲過去的動作近乎本能,而多年後徐桉的親近卻是一開始就得知了他們全部的始終。
陳沐陽在心裡問自己,後悔遇到徐桉嗎?
不後悔。他本能的回答。
多年前,他不後悔救那個少年,怎麼多年後,得知了當年少年就是自己如今的愛人,反倒因此困擾。
陳沐陽凝眉,記憶裡徐桉的猶猶豫豫,對他的腿痛的反覆確認一下都有了依據,讓他的心又重又輕,不知何去何從。
徐桉提著超市購物袋回到家時,先喊了聲「陽陽」,然後走出玄關,對上了徐清訝異的目光。
他在一剎那間怔住,恍惚著問徐清:「你見到他了?」
「誰?那個年輕人?」徐清從沙發上起身,猶疑著問道,她很久沒見過徐桉這樣失神,連忙繼續說道:「他打開門讓我進來後就走了,怎麼了?」
徐桉沒有回答,一句「他……」梗在喉嚨口,說不出也嚥不下。他實在不知道該問什麼,或者說該怎麼問。是問陳沐陽有沒有認出徐清,還是徐清有沒有認出陳沐陽,他都不知道。他不敢想像陳沐陽知道自己就是當年他救下的人後的反應,他甚至開始後悔自己的怯懦和逃避,沒能避開,反倒讓這霹靂直直落向了陳沐陽。
「那是——」徐桉張口,後半句話掩在了喉嚨裡。徐清沒追問,見他的樣子,心中澄明幾分,但未向前走,只是站在原地安慰他道:「他應該沒走遠……你們前後沒差多久……桉桉,慧慧和我說了你交男朋友的事,媽媽不反對你們的感情的。」
徐桉望向徐清,看見她眼中同樣染上了急切,卻只是出於不願母子間關係更惡化的渴求。徐清大概並未認出陳沐陽。驀然間,他拉聳下肩膀,苦笑道:「媽……那是陳沐陽。」
徐清一怔,不僅是徐桉喊出的「媽媽」,還因為那個名字很快和記憶中的印象重合在一起。那個曾經救過她兒子的小男孩的名字,她沒辦法不記得。徐清向前走了幾步,追問道:「陳沐陽?是十年前那個孩子?」
徐桉點了點頭,徐清幾經猶豫還是輕輕拍了拍徐桉的胳膊。
徐桉一陣懊悔:「他什麼都不知道,我什麼都沒告訴過他。」
「去找找他吧,」徐清推了推他的胳膊,「他不一定認出了我是誰。可能只是突然見到我,有些緊張。」
徐桉衝了出去,懷抱著他只是第一次見到自己的母親有些緊張的可笑想法給陳沐陽打了電話。電話沒能接通,他又發了短信。他不敢太露骨地問他怎麼突然不見了,又不敢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還一門心思地瞞他。
陳沐陽沒回短信。徐桉握著手機苦笑,又想到徐清臨走前勸慰他的話。她說,事情發生了,感情發生了,很多東西就都不受控制了。對或錯,你不要想結果,先把他找回來。
先把他找回來。徐桉提醒自己,別去怕結果。然而當他找遍了小區,陳沐陽家,兩人常去的幾個地方後,他沒辦法不再懼怕結果。
徐桉握著手機,再次顫巍巍地給陳沐陽打電話。電話依舊沒有接通。
回到公寓,鑰匙插進門鎖後轉動了幾圈,門子應聲而開,他走進去,看到了陳沐陽換下的鞋子。
那一瞬,徐桉不好形容自己的心情,他一步踏出玄關,看到沙發上坐著的陳沐陽,陡然心安。像走丟的風箏,在空中漂泊無依時又遇到了抓住他的人。
他站在玄關,安靜地看著陳沐陽,眉頭微皺,眼神溫柔又夾雜著無措。陳沐陽換上了家居服,半圈著腿窩在沙發角落裡,隨意溫馨,像以往每一個他們在一起的時刻。
「過來啊。」
陳沐陽朝徐桉招手,示意他過去。徐桉走過去,也不坐下,就站在陳沐陽面前,呆呆地看著他。兩個人相距不到一米,徐桉的樣子有點傻,像一隻被關在門外等了很久都沒人來開門的小狗。陳沐陽覺得好笑,朝他伸出手,要拽徐桉的衣服似的,示意他坐到自己身邊。
徐桉乖乖走過去,剛坐下就被陳沐陽攬進了懷裡。陳沐陽的下巴安靜地放在他肩上,雙臂溫柔的環住他的背脊。
「我都知道啦。」
陳沐陽在徐桉耳邊輕聲道,他的語調溫柔,甚至有些輕快,在感覺到懷中的徐桉的身體猛然僵硬之後忍不住瞭然的笑意,眉眼也彎起來,眼角紋路裡都透著柔和。
陳沐陽用手掌輕輕撫摸拍打徐桉的背,用哄小孩一樣的口吻哄他,「別怕啊,我不是在這兒呢嗎,我抱著你呢,沒走。」
不真切似的,徐桉慢慢抬起胳膊籠住陳沐陽的背脊,感到懷中人真實的體溫後才慢慢鬆懈下來,一瞬繃緊的神經也緩和下來,他把腦袋拱進陳沐陽的頸窩,雙臂用力將他環在自己懷裡。他很久都沒有說話,就一直這樣抱著。陳沐陽也任由他抱著,手掌依舊一下下地輕輕拍他的背。
停了好久,陳沐陽覺得自己耳後的頭髮濕濕的。他愣幾秒,隨後瞭然,抬起手摸了摸徐桉的後腦,後者悶悶地應了一聲,帶出些哽咽。
陳沐陽晃晃他,徐桉也不吭聲,只把腦袋又往陳沐陽頸窩裡拱了拱,手臂也環緊了些。陳沐陽無奈的笑出聲來,手又放到徐桉背後一下一下輕拍著哄他。
窗外黃昏,天邊餘光映襯著色彩漸濃的夜幕,在燈光暈染的周圍旖旎出一片溫柔。
過往沉重,前路漫漫。
但那又有什麼呢?
愛的人在身邊,就是最好的當下。
能彌補,也能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