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畫境五

　　施陽還沉浸在方才那一幕血色紛飛的畫面中。小陸淵已經被幾隻傀鬼帶離。

　　柒玄倒在地上奄奄一息，黑色的皮毛之下， 猩紅的鮮血無休無止地流出， 她已經無法維持成虎一般的形態。一陣微亮的光芒之後，柒玄變得一如尋常玄貓一般大小。

　　她的嘴中還叼著白沐柔給她的幻音鈴。柒玄最後掙扎著爬了幾步， 終究是讓那幾隻傀鬼消失在了黑暗中。

　　施陽失魂落魄地往禦靈仙境走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最終來到了已經火光漫天的禦靈仙境。

　　原本滿是生機的禦靈仙境， 如今是一片死寂，只有明亮的火光在殘屋斷垣上跳躍著， 時不時發出一聲響亮的“嗶啵”聲。

　　到處都是戰死的同族，施陽瞄了一眼， 只看到腳邊的屍骸，無一不是額心繪著靈蛇狀圖騰的。鬼道宗修士與傀鬼下手之狠， 令人心寒， 令人髮指。

　　突然，施陽像是記起了什麼，立馬在周遭巡視起來。他記得陸無疏的父親也是穿了一襲白衣， 雖不是虛天校服， 但是在黑夜中應當惹眼。

　　他心中糾結萬分， 祈禱能發現路彥青，又希望不要在這兒找到他。這裡全是死屍， 即便找到了，也是一具正在降溫的屍身。

　　他以飛快的速度遊走在仙境之中。

　　最終，在離小陸淵所住的小竹屋不遠處， 施陽發現了已經被傀鬼虐殺的路彥青。一襲白衣，早已被鮮血浸染成了紅色。若不是他身邊插於泥土中的那柄仙劍，施陽根本認不出這人就是陸無疏的父親。“呵……”施陽倒吸一口冷氣，一股鬱結之氣頓時凝聚在了胸腔。

　　“師兄，對不起……”施陽用顫抖的雙手捂住了嘴，痛徹心扉的感覺讓他的牙關都顫抖起來。失去至親的滋味，施陽感受過。

　　陸無疏也感受過。

　　施陽紅著眼，那雙早已佈滿血絲的眼中，已經泛上了隱隱的水光。

　　雖身在畫境之中，但是心中那分痛楚，卻是實打實的。

　　周邊的火光漸漸暗淡下來。施陽失魂落魄的站立在原地愣神，以至於周遭的環境已經全然變了樣貌，他也沒反應過來。直至他聽到周邊有聲音響起：

　　“恭喜師父再獲一批禦靈稚子。”一陰冷的聲音在施陽身後響起。

　　施陽聽聞到這熟悉的聲音，迅速轉了身子。此時的他正立於一大殿中央，身後全是黑衣散發，額戴銀制頭箍的鬼道宗弟子。

　　說話的那人，真是方才引導眾鬼道宗弟子進攻禦靈仙境的修士——重影。

　　施陽一眼不發，雙手緊捏成拳，咬牙切齒的看著這幫喪心病狂之徒。鬼道宗在二十多年前位於仙門之首，如今看來，根本就是名不副實。被奉為仙門之首，卻去無故殺害一群婦孺。

　　專挑朔月之夜，禦靈仙境防守最為薄弱的時候。

　　鬼道宗宗主面色頗為難堪，對身前的重影似有不喜之情。但是他還是有所顧忌，便答道：“重影，為師都已經不用傀鬼了，你們還年輕，有得是精力提高修為，犯不著……”

　　重影當即打斷了鬼道宗宗主的話：“師父，您說得是，您已經用不到傀鬼，所以這批禦靈稚子，師父定會全部留給師弟們。我先替重師弟謝過師父。”他雙手作揖，深深一禮。施陽從邊上望著他的側臉，感受到了這重影對於這一禮有多麼不情願。

　　那眼神，那眉宇，全是戾氣。

　　聽了看了眼前這情這景，施陽聽出看出了一些端倪。眼前的這位重影，一臉狼顧之相，一看就是心術不正，他對自己的師父頗不忌憚；而眼前的鬼道宗宗主，似乎只是個掛名的宗主，雖坐于宗主之位，但早已名存實亡。

　　一個被自己首席弟子控制的傀儡掌門。

　　那麼屠殺禦靈一族，極有可能是重影挑頭安排的。

　　如施陽所想，這對師徒接下去的對話再也沒提及禦靈族被屠殺一事，只是匆匆交代了一些獵妖瑣事。

　　待鬼道宗宗主出了大殿之後，重影便對眾修士高聲道：“此番前去禦靈仙境收穫頗多，各位出力的師弟我會人手標配一禦靈稚子。只不過還要等些時日，這批稚子中有一半用不上，待篩選過後才能採取靈力。”

　　眾修士紛紛點頭應允。

　　重影接著道：“師弟們暫且去閉關，待閉關結束，我會將禦靈稚子交於你們手中。”

　　眾修士退下之後，殿中只剩下了重影與一鬼道宗修士于單。那于單一臉奉承的模樣，看得施陽一陣噁心。“重影師兄，我不理解，既然門中多數弟子都已經將你奉為宗主，你為何還要留著師父？早讓師父將宗主之位授與你，你也不必這般低聲下氣。那老頑固，有捷徑不讓我們用，非得讓我們自個兒修煉。”

　　重影瞥了于單一眼，雙眸中盡是嫌棄之意。“你這榆木腦袋，哪日能悟出其中的道理了，哪一日便讓師父賜一個堂主之位給你。”

　　施陽從不會看錯人，他第一眼覺得那人如何，那人便是如何。重影的野心極大，他是想當鬼道宗總主，但是又不敢。施陽聞見方才的對話還不明白為何重影要留這個一個傀儡宗主在，現在一想，還真想到了理由。

　　鬼道宗宗主在門中雖是個傀儡宗主，但在仙門百家之中卻是頗具名望，他的地位，仙門百家是一致認同的。但重影的地位，眾獵妖仙門不會認同。

　　如今他做下這等事情，也需要一人在上邊替他扛著。

　　留著宗主，能替他背鍋，又不威脅到他在門中的地位，為何不留？

　　于單又奉承道：“大師兄，驅了兩隻上品傀鬼，金丹中的靈力應當所剩不多了罷。我已經將禦靈稚子備好，妖力已經由禦靈珠轉化完畢，隨時可以採取。”

　　重影冷笑一聲，道：“走罷。”

　　聽聞了禦靈珠一事的施陽也選擇跟了上去，即便他恨不得將眼前的重影挫骨揚灰。三人在門中七繞八拐的走了一陣，最後來到了一地牢門口。施陽尋思，陸無疏應當也是在這地牢中。

　　重影與于單到了一幽暗的小室，施陽緊隨其後。小室中央，正吊著兩瘦削的男童，年紀不過七八歲。兩位男童皆是面色蒼白，氣虛乏力，像是被深深折磨過一番。

　　施陽咽了咽喉嚨，抿了抿嘴唇，注視著這兩個孩童。

　　于單樂呵呵道：“師兄，已經過了三日有餘，妖力已經全部轉化。”

　　重影上下掃視了孩童，當即狠狠甩了于單一耳光，驚雷般地罵道：“我叫你好好待著他們！死了怎麼辦！死了我找誰去采靈力？！”

　　於單被一耳光甩在地上，嘴角含血委屈道：“他們怕痛不肯吸食妖力……我沒辦法才這樣做。不是死不了嗎，我已經割下了他們的舌頭，他們連咬舌自盡都做不到。”

　　施陽聞言，緩緩轉頭，用詫異的眼神看著地上的鬼道宗于單。

　　一腔怒火致使施陽那雙微垂的眼眸瞪到最大，且額間，那青綠色的筋脈已經隱隱凸起。“這人渣！”施陽走過去，手捏成拳，一拳往那於單打去。但是沉重的拳頭在即將碰到修士之時卻穿透而過，施陽當即撲空。

　　于單繼續道：“我每日會派人給他們送飯喂水。只要不死，只要有靈力可以採取，管他過得舒不舒服。”

　　重影聽了，也沒再說話，只取了一顆透明的珠子，置於一男童胸前。他默念了一道口訣，接著，那孩童禦靈珠中的靈力若一縷縷遊絲一般慢慢匯於寶珠之中。男童本還可以站立與地面，待到寶珠中存夠了靈力，男童便一蹶不振，任由雙手被冰冷的鐵鍊箍著，耷拉在那兒。

　　對於另一個男童也是如此。

　　那寶珠散發著熒藍色的光輝，被握在重影手中。下一刻，重影一手持劍，一手掌珠，並驅動仙劍灌注靈力。寶珠中，那方從禦靈珠裡採取過來的靈力，在一瞬間就被吸入到重影的體內。

　　還在悲痛之余的施陽見此情景，這才意識到，原來禦靈珠中的靈力還能這般用。如此一來，鬼道宗弟子為何屠殺禦靈一族，抓取禦靈稚子的目的便知曉了。

　　上品傀鬼是獵妖神物，而驅使上品傀鬼則需消耗金丹中大量的靈力。金丹中靈力不足該如何？一是閉關修煉，待到靈力恢復，再去驅使傀鬼獵妖；二是通過禦靈稚子，捉來小妖任由稚子吸取積少成多，妖力經由禦靈珠轉化，並用寶珠採取靈力，而後將靈力吸收到靈脈中。

　　“準備下一次的采靈，捉些小妖回來。”重影道。

　　于單笑嘻嘻道：“小妖多得是，隨便放個陣法都能吸引一眾小妖前來，這個不必擔心……”

　　施陽已無心再聽下去。他逃離了這間小室，準備去找陸無疏。他想看看陸無疏是否也成了這番模樣。施陽心中唯一覺得慶倖的是，陸無疏並不是懷珠一方，他不會遭受這般吸妖采靈的折磨。

　　在這一刻，施陽無比感激陸玄清。是陸玄清將陸無疏帶回了師門，並將他撫養長大。若沒了陸玄清，他不曉得陸無疏會如何。

　　施陽的身體在一間間幽暗的小室中穿過。路過每個小室，他見到的禦靈稚子都在哭泣。失了家人的痛，又被仇人帶到這種地方，接下來又會發生何事都不知曉。孩子們年紀尚小，能做的只是哭泣而已。

　　“無疏！”施陽最終在一角落的小室中尋到了小陸淵。小室外邊，孩童還在不住地哭泣，施陽也被這聲音擾亂了心神。小陸淵躺在潮濕的草垛上，雙眼直愣愣地看著前方，眼中沒有任何光芒。

　　他的眼睛，本該是有著屬於孩童天真光亮的！但是此時的他，那雙眼中的眼珠，卻如同黑耀蒙塵，晦暗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