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畫境四

　　還在房中的白沐柔與路彥青在聽聞那聲信號之後當即振作了精神。

　　竹椅上的柒玄瞬間豎起了耳朵，黢黑的鼻子嗅了嗅周遭的空氣。下一刻， 柒玄弓起了背， 身上柔軟而細膩的貓毛根根豎立，明黃色的雙眸中也滿是肅殺之意。

　　一股熟悉的草藥味隱隱襲來， 在空氣中擴散開去。施陽微微吸了吸鼻子，立馬分辨出了此種氣味來自於何種仙草。凝妖靈葩會被一些小門小派所利用， 只因為他們沒有壓制妖獸內丹的上品法器， 只能靠提煉靈葩的花粉來達到類似的效果。

　　“柒玄，你怎麼了？”小陸淵問道。

　　柒玄縱下竹椅， 迅速跑至路家夫婦的房中。

　　遠處的小院中，已亮起了刀光劍影， 同時如同野獸發出的嘶吼聲也響徹在整個山谷之中。

　　施陽再一次站到小陸淵身邊，眉宇緊鎖， 同時也口舌慌張地說道：“無疏， 你能不能聽見？鬼道宗的人來了，你們快逃！”

　　小陸淵正視前方，並往門外走去， 小小的身軀從施陽的身體中穿透而過。

　　施陽的心再一次涼了。

　　路彥青從房中出來， 留意了外邊的情況。禦靈仙境之中， 立於仙境正中央的那口古鐘發出急促而響亮的鳴聲。路彥青在嘴中默念著數字，直到念到“九”字之時， 他當即睜大了雙眼。

　　不遠處的山林，已經燃起了熊熊的火光，刀劍聲已經響徹了整個山谷。

　　白沐柔捂著胸口， 步履蹣跚地從屋裡出來，原本俏麗的容顏已經不見了血色，她問道：“路哥哥，為什麼境內的鐘聲會響九下，以前……從來沒有過的。”

　　路彥青喚了仙劍持於手中，道：“情況不妙，沐沐，你與淵兒先離開這兒，我去看看出了什麼事。”

　　小陸淵問道：“父親，出什麼事情了。”

　　路彥青蹲下身，深吸一口氣並抱了小陸淵，而後道：“你與你母親先走，我一會兒就去找你們。”

　　白沐柔遲疑道：“路哥哥……”

　　路彥青提了音色：“柒玄。”

　　玄貓從屋中出來，在淺淺的光影之中，原本體型瘦小的玄貓已經變成成虎一般大小。

　　路彥青將那杆予沐簫插.入白沐柔的腰帶之中，道：“回師門，先去找師父，我會回來的。”

　　小陸淵有些不舍，蹙了稚眉拉著路彥青的衣襟不肯鬆手。

　　外邊的喧鬧聲已愈發接近，路彥青覺得此事耽擱不得半分。他抱起小陸淵一把將他置於玄貓身上，又讓玄貓扛起了身姿纖弱的白沐柔。“柒玄，好生護著你家主人，別讓她有事。”

　　柒玄護主心切，也顧不得這一家人之間的離別苦情，當即縱著輕盈的身子跑出了竹屋。路彥青是金光台大弟子，他的身手，柒玄信得過。她也在祈禱路彥青不要有事，路彥青是白沐柔最愛的人，她見不得自家主人傷心。但是她也知道，自家主人與少主留在這兒只會給路彥青添麻煩。

　　施陽跟著柒玄一道跑出了小竹屋，路彥青朝著與他們相反的方向去了。

　　小陸淵被白沐柔抱在懷中，聲音因緊張而變得有些顫抖。“母親，父親為什麼不跟著我們一道來。”

　　白沐柔被朔月之痛折磨得渾身戰慄，卻依舊要在小陸淵面前保持微笑。“路哥哥他會回來的，我們先回娘親的師門。”

　　施陽如同貼身近衛一般寸步不離。他一心想著，只要回到了白沐柔的師門，到了安全之地便好。他想護著眼前的這對母子，但嘲諷的便是，他只能在邊上看什麼，卻什麼都做不了。

　　柒玄盡力奔跑，但是因中了凝妖靈葩的效果，妖丹中的多數妖力已經起不了作用，背上馱著一長一幼顯然有些吃力。待跑出了禦靈仙境，沒了仙境中靈力的加持，柒玄便已氣喘吁吁。

　　白沐柔抱著小陸淵圈得愈發的緊，血色清淺的面容已經因為朔月之痛而凝蹙在了一起。即便是服下了幻香魔芋所製成的丹藥，每當初一來臨，這傷痛也讓人無法自持。

　　三人的身後，已經響起了窸窣的聲響。

　　像是有何種野獸飛竄於樹梢之間。施陽循聲望去，只見一團團的黑影如同鬼魅一般閃現于林間，嘴中還發出含糊不清的叫喚聲。

　　在夜色之中看待這些傀鬼，若不是已經知道是鬼道宗禦了傀鬼前來，施陽還真會將這些黑影當成山野潑猴。

　　眼看著柒玄的速度降下來，白沐柔也意識到了問題。她從懷中取出了那串幻音鈴輕輕搖動，為柒玄補充些許妖力。與此同時，她也注意到了身後跟著的那些來意不明的黑影，也不管如何，便取了腰間的予沐簫，緩緩吹奏。

　　嗚咽的簫聲在夜色之中響起。

　　施陽聽過這首曲子，陸無疏不止一次吹過。每次陸無疏吹奏這曲子，其中包含的那抹隱隱的傷情，總能讓施陽的心有著生揪般的疼痛。

　　予沐玉簫是獵妖法器，富含靈力的簫聲只對妖獸有效。

　　但是傀鬼不是妖。傀鬼是以將死之人的軀體煉製成的獵妖傀儡。煉製傀鬼的方法，在仙門百家中一直是個謎。因為鬼道宗不可能讓仙門中人知曉，傀鬼是由半死不活的人身製成的。若此人年齡越小，身體中含有的至純人精越多，那麼煉製而成的傀鬼便越兇狠。鬼道宗的上品傀鬼，都是由不足五歲的孩童煉製而成的。越是上品的傀鬼，驅動它們所要用到的靈力便越多。

　　聽聞了簫聲的傀鬼非但沒有退散，反而更有逐獵之勢，跳躥於樹梢的速度更加快了幾分。

　　白沐柔抱著小陸淵，面上掛下兩行清淚。她將予沐簫插到小陸淵的衣襟中，緩緩道：“淵兒，柒玄她跑不動了。”

　　小陸淵用那雙稚嫩的小手環著白沐柔的腰身，顫著嗓音喚了一聲：“娘親。”

　　柒玄氣喘吁吁，但是依舊以最快的速度奔跑著。“沐沐，我不累，沒事的。”

　　白沐柔將懷中的那顆琉璃墜子取出來，塞到小陸淵手中：“淵兒，你去找娘親的師父，他一定會幫著你。娘親去攔下那些東西，你與柒玄先走。”

　　施陽瞧見了師門的琉璃珠，這才意識到，原來陸無疏的父母都是虛天弟子。論輩分，與陸玄清、楚南風同輩。

　　小陸淵不肯，抓著白沐柔的衣裳不肯鬆手。“不要。”

　　在一旁看著斯情斯景的施陽已經紅了雙眼。他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按照陸無疏在常日的舉動他可以猜測到，白沐柔若在這邊留下，將與陸無疏永訣。但白沐柔要是不與陸無疏分開，那麼兩人都會被抓。

　　“沐沐，你別說傻話，我還可以！”柒玄一咬牙，速度又提了一些。但是與身後那些如同孩童的上品傀鬼比較起來，完全比不上。

　　白沐柔撫著小陸淵的背脊，輕聲道：“淵兒，相信娘親，我與路哥哥會回到師門，到時候一家團聚，還會與往常一樣開心。不管發生什麼，你一定要等我們回來！”

　　施陽從未見陸無疏哭過。這一次，恐怕也是唯一的一次。小陸淵在白沐柔懷中嚎啕大哭，抓著衣襟不願鬆手。

　　白沐柔俯下身，將幻音鈴塞到柒玄嘴中，對柒玄道：“柒玄，你是我的妖寵，你必須聽命於我。好好護著淵兒，將他帶回虛天，知道了嗎！”

　　柒玄的嘴被塞了幻音鈴，根本說不出話。

　　白沐柔一狠心，抓開了小陸淵的手，而後自己骨碌碌地滾在了地上。

　　小陸淵想從柒玄身上下來，卻被突然而來的貓尾纏住了身，根本動彈不得。

　　“柒玄！你鬆開我！娘親還在那兒！”小陸淵沖柒玄吼道。

　　柒玄閉了眼，又狠狠睜開，而後加快速度往前跑去。

　　白沐柔捂著胸口，從地上踉蹌而起，腰間那柄軟劍瞬間出鞘。

　　樹梢之上那幾隻傀鬼一分為二，一路繼續追小陸淵，一路選擇留下來與白沐柔相鬥。它們聽從于鬼道宗修士的命令：活捉小的，不得有傷；大的一個不留。

　　施陽看著蹲坐于白沐柔身前的傀鬼，又瞧了白沐柔那肅殺的眼神，內心被揪痛到無以復加。施陽不知曉傀鬼伸手如何，但是他知曉，此時的白沐柔光是站在那兒便已經用上了全身的力氣，更可況是與傀鬼交戰。

　　還未跑遠的小陸淵依舊能看到白沐柔的身影。

　　他眼中的絕望之意，看得施陽將雙手緊捏成拳。

　　白沐柔根本沒有抵抗之力，一旦使用金丹中的靈力，只會讓朔月之痛更甚幾分。面對兩隻一擁而上的傀鬼，白沐柔迅速倒下。她含著淚在那兒喊得聲嘶力竭：“柒玄，快跑！”

　　兩隻幼屍傀鬼迅速將尖銳的利爪刺入白沐柔的背中。

　　“不要！”小陸淵抬著手，還在試圖讓白沐柔回到他身邊。

　　白沐柔口中當即溢出一口鮮血，面對鬼魅般的傀鬼，眼中已經露出了萬分驚恐。看著柒玄駝這小陸淵一路跑遠，白沐柔的面上已經血淚交加。她也不想死，她也害怕，沒有一個對世間還有留戀的人，在面對死亡之時是不懼怕的。“別丟下我……”白沐柔捂著自己的嘴巴，絕望又小聲地嗚咽道。

　　施陽的心如遭萬鈞一擊。這全身突如其來的壓迫感、這撕心裂肺的感覺如此熟悉。

　　白沐柔含著淚，說完了最後一句話，眼中的光芒便已經黯淡下去。還在柒玄背上的小陸淵見到自己母親被傀鬼生生撕裂，驚得已經止住了淚水，如同五雷轟頂一般呆滯地看著一道道血光在那兒飛濺而起。

　　施陽已經沒有了要追上小陸淵的意思。

　　以前對陸無疏說過的話，如同狂潮氾濫一般湧進了他的腦海。是他說陸無疏是寡情至極的冷血之人。失去家人的痛，陸無疏何嘗沒體會過。他原本也有一個美滿的家庭，可是，母親死了，還是親眼看著被傀鬼撕裂在他面前。說陸無疏寡情，說陸無疏冷血。要是施陽早就知曉陸無疏有這等遭遇，縱使架一把利刃置於施陽脖子前，施陽都不會說出來。

　　他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不遠的前方，傳來一陣尖銳的嘶叫聲。那是柒玄的叫聲。

　　施陽從傷痛之餘回過神，往小陸淵與柒玄消失的方向跑去，而後便見到一隻傀鬼將利爪狠狠嵌進了柒玄的左後腿。施陽在第一次簡單玄夫人之時便注意到她左腿上有傷，而那傷，正是由傀鬼造成的。

　　三兩隻傀鬼抬走了小陸淵，將已經寸步不能移的柒玄留在了那兒。

　　施陽覺得眼前一黑，像是被抽幹了全身的力氣，“砰”的一聲癱坐在地上。

　　陸無疏也被抓了。

　　白沐柔舍了自己想保全陸無疏，但是中了靈葩花粉的柒玄，根本跑不過靈力旺盛的上品傀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