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畫境七

　　鬼道宗門派所在之地範圍極廣。施陽之前待得地方是幽暗的地下室，但是現在在這校場之中， 他完全摸不透那地下室在哪兒。

　　陸玄清迅速抓了一鬼道宗弟子， 拉了他的衣襟一陣盤問。那小修士戰戰兢兢地道出了方位，並主動提出為陸玄清指路。

　　施陽跟在陸玄清身後， 走了多時，才來到一極其高聳的樓閣前。施陽一蹙眉， 不禁懷疑是不是這小修士騙了陸玄清。

　　小修士推開大門， 一股腐臭之氣瞬間撲鼻而來。施陽捂了口鼻，想罵道這修士居然敢這般戲弄與人， 然而下一刻，他就罵不出來了。

　　樓閣的正中央， 有一方墨池，池中的汙黑之水正散發著青白的煙氣， “咕嘟咕嘟”的冒著氣泡。那腐臭之氣， 正是從那方墨池之中散發出來的。墨池之中，還飄著多具孩童的身軀。這些孩童已經被染得通體漆黑，皮膚皺皺巴巴， 宛若乾柴。

　　這無疑便是煉製了一半的鬼道宗傀鬼。

　　施陽又往池子邊上掃去， 這就在一群失了心智的孩童之中， 找到了癱坐在牆角的小陸淵。施陽想跑過去，但是陸玄清卻更急。他迅速跑過去抬起了小陸淵稚嫩卻面無神色的臉， 而後直接抱著他離開了這樓閣。

　　“淵兒……”陸玄清輕輕拍著小陸淵的面頰，試圖將他叫回神。

　　但是小陸淵依舊一動不動。

　　施陽見了此情此景，這就想到了一件事情， 陸玄清為何會認識小陸淵？

　　“淵兒，你說句話……沐沐呢？你母親呢？”陸玄清神色慌張的喚著小陸淵，而後開始細細檢查他的身體。

　　在鬼道宗待了十數日的小陸淵已瘦骨嶙峋，從他乾燥的嘴唇以及所待的地方便能知曉，小陸淵已經飲下了所有的藥酒，並被鬼道宗確認不會長出禦靈珠，所以才帶來這兒準備做成新一代上品傀鬼。

　　陸玄清檢查了一陣，這就找到了被白沐柔留給小陸淵的那杆予沐玉簫以及那顆鏤空的琉璃珠。他的手顫抖著，緩緩將雙指挪到了小陸淵的額心，而後閉上了雙眼。

　　虛天三台掌門才會掌握的入境之術，這個手勢施陽知曉，楚南風曾當著施陽的面施展過，此術可以追尋被入境之人的曆事與心性。

　　須臾之後，陸玄清的身子當即一怔，一抹傷情迅速漫上的雙眸。陸玄清那萬年不變的苦大仇深的臉上居然也悲痛難掩。他一把將小陸淵抱在懷中，久久無法鬆開。

　　“玄清師兄！彥青師兄與沐柔師妹的孩子找……”楚南風不知何時出現在了此地，她瞧見了陸玄清抱著小陸淵一動不動，便沒將話說下去。

　　陸玄清終於回過了神，並將小陸淵橫抱在懷中，對楚南風道：“我已殺了足夠多的傀鬼與鬼道宗弟子……接下來的事情便交由你們。我先帶著淵兒回師門。”

　　楚南風看著陸玄清懷中雙眼無神的小陸淵，便覺得他在近些日子中定是受了不小的打擊。“師父他老人家不會同意的……”

　　陸玄清紅著眼，將目光掃至楚南風身上，道：“師父平日最寵愛的便是你……南風，幫幫我……”

　　楚南風一愣，持著傲雪劍的手當即抓緊了幾分。她面上泛起一陣苦澀的笑，又迅速消逝，而後翹首看著眼前的兩人，終於緩緩開口，道：“好……”只是一個字，其中含有的情感，卻是如此無奈與辛酸。

　　陸玄清迅速禦了凜霜，並縱身一躍，飛往虛天。施陽跟不上兩人，只能跟在楚南風身後。楚南風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周遭還有不斷襲來的鬼道宗修士與傀鬼。她本就怒火攻心，如今還有這些人來擾亂，便禦了瑤光扇，將周遭的修士與傀鬼吹個一乾二淨。

　　“咻！”傲雪劍突然而然地從楚南風手中飛出，而後“嘣”的一聲釘在了樹幹上，並嗡嗡作響。“十八根戒律釘！都消不去你對她的癡念！”楚南風大聲吼道，吼得聲嘶力竭，吼得撕心裂肺。

　　施陽被突如其來的吼聲嚇得不輕。“十八根戒律釘？”他自語道，“誰對誰的癡念？！”十八根戒律釘，是虛天最為嚴酷的刑罰。但是結合方才的所見所聞，施陽立馬就猜到了自家師父責駡的人是誰。

　　施陽回了頭，瞧著空中已禦劍遠去的陸玄清，在這一瞬間，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

　　周遭的環境又進行了轉換。此次的場景，已經換成了虛天大殿。大殿中央，坐著的是上一代虛天三君，坐在中央掌門之位上的師祖正是明虛。還有兩位師祖，一男一女，施陽都未見過。三君之前，站著的人真是陸玄清與楚南風。

　　楚南風揖手一禮，開門見山道：“師父，二位師叔，玄清師兄已經到了該收弟子的時候。彥青師兄與沐柔師妹的孩兒此時正無人看管，玄清師兄品行極佳，做事一板一眼毫不懈怠，能否請求師父師叔同意玄清師兄將淵兒收于門下。”

　　殿中央的三君面色都非常不好。金光台失了兩位弟子，師門本在痛心之中，但是小陸淵當前的情況不容樂觀。虛天三君不是不講情面的人，但是如今的小陸淵經歷了這番事情，心性必定受損，這叫人如何收？

　　“淵兒的心性是個問題……”明虛道，“玄清，我不反對你將淵兒收為弟子，但是他的心性，你如何保證？”

　　陸玄清深深一禮，道：“弟子會讓淵兒恢復心性，給弟子一年的時間，若他的心性不能恢復，弟子會將他送下山。”

　　施陽沒有選擇聽他們講下去，而是飛速趕往了瑤光台。虛天他過於熟悉，陸玄清與楚南風都是瑤光台的弟子，那麼小陸淵現在必定在瑤光台。他一間間的尋找，翻遍了瑤光台數十個小院，終於在最為僻靜一處，找到了蜷縮在床榻一邊的小陸淵。

　　“砰，砰，砰。”他用後腦勺一下又一下地撞著牆面，雙眼依舊黯淡無神。

　　施陽想伸手將手掌墊在他的腦袋後面，但是他根本無法碰到畫境中的人與物。

　　“師兄，你別這樣。”施陽懇求道，面對如此黯然傷情的小陸淵，他無法不心疼。

　　“騙子……騙子……”一聲聲沉悶的撞牆聲中，小陸淵嘴裡說著的始終只有這兩個字。

　　施陽無助地看著眼前的小人，而後選擇坐在了他身旁，雙手抱膝，將頭緊緊貼在膝頭。

　　耳邊不斷響起的悶響讓施陽亂了心神。來個人陪著他罷，陪他說說話也好。施陽在心中祈求著。

　　親眼看著家人死去，還在鬼道宗受盡折磨，若是換了施陽，施陽也比陸無疏好不到哪兒去。他又何來的理由讓眼前的小陸淵忘記傷痛，好好過活呢……

　　“吱丫”一聲，臥寢的木門被打開。

　　施陽抬了頭，看著站在逆光中的人影，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陸玄清手中拿著一副畫作，見到小陸淵正用後腦勺不斷地碰著牆面，當即箭步上前，將他拉離牆邊。

　　小陸淵雙目無神的看著放在床榻邊上的畫作，嘴中依舊不停地低聲道著：“騙子。”

　　陸玄清拿起畫卷，在小陸淵眼前緩緩展開，並道：“淵兒，這是你母親的畫作。她會在這幅畫作中陪著你。”

　　小陸淵黢黑無光的雙目中，開始閃出隱隱的光亮。但沒過過久，讓的眼神又黯淡下去，緊接著，兩行熱淚便順著稚嫩的小臉緩緩流下。他一把甩開畫作，大聲啼哭道：“都是騙子！母親是騙子，父親也是騙子！”

　　陸玄清的眼眶也隱隱發紅，他一把將小陸淵抱在懷中，並撫著他的腦袋安慰道：“這兒是你父親母親的師門，這兒的每一處都有他們二人的足跡。你要留下來，為了他們二人。”

　　小陸淵在陸玄清懷中依舊啼哭不止：“騙子，都沒回來，你們沒回來，都不要我了……大騙子！”

　　陸玄清輕顫著呼吸著，同樣也心痛無比地撫著小陸淵的背脊。

　　“你們沒回來……都沒回來，不要我了……”

　　施陽緊咬著下唇，抹去了已積累在眼角的熱液。

　　陸玄清懷中的小陸淵，聲音愈發地變小。施陽爬到陸玄清身側，仔細看了看，原來是他對小陸淵用了沉睡咒，但是由於小陸淵執念頗深，沉睡咒不能當即生效。

　　須臾之後，房內只剩小陸淵在睡夢中都止不去的抽泣聲。陸玄清長長呼出一口氣，嘴中默念了口訣，一瞬間，一道道泛著金光的符咒浮現在了空中。

　　符咒有著奇詭的文字，開始緩緩進入小陸淵的腦中。與此同時，陸玄清再次默念口訣，一幅幅陌生的畫面也出現在了空中。畫面斷斷續續，只出現了幾隻極其兇猛的妖獸，妖獸入侵了禦靈仙境，並將整個仙境摧毀。而後出現的，便是陸玄清那張逆光的臉。

　　符咒全部浸入小陸淵的腦中之後，浮現在空中的畫面也縮成了光影被悉數帶入。腦袋的另一邊，一道赤黑的符咒慢慢溢出，並伴隨著一幅幅熟悉的畫面。有小陸淵被抱在白沐柔懷中的畫面，也有小陸淵在鬼道宗待著的那如同墜入深淵的二十幾天。其中，最觸目驚心的，便是白沐柔被傀鬼生生撕裂的畫面。

　　畫面跟著赤黑的符咒全部排出腦外之後，只在一瞬，便散個粉碎。

　　施陽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兩人。

　　陸玄清用的是什麼咒術他不知曉，但是通過施陽看到的，他便能知曉，陸玄清將小陸淵的記憶進行了替換。

　　驚詫了半晌，施陽對陸玄清的做法表示了理解。眼睜睜看著家人死在自己面前，對心性的衝擊該是如何？施陽不敢想像。若陸玄清不這麼做，施陽覺得，小陸淵的一生怕是要永遠墮落下去了。他只是個孩子，心中負擔的東西還是少的為妙。

　　有些事情，的確忘記比較好。

　　這句話，陸無疏也對他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