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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婀娜王朝》第44章 盈虧休問
太子美滋滋咬了一口,細品品,除了脆,好像也沒其他特別。本來想隨意抒發幾句感想的,但見她滿臉期待,他忽然又不好意思說這瓜皮就是瓜皮,他嚼上去和嚼蘿蔔條沒什麼區別。

“怎麼樣?”她眼巴巴的,“想好了再回答。”

太子唔了聲,“這滋味兒,像站在山巔,看見雲海奔涌,百川歸心。”

這麼高的評價,太子果然是太子,吃慣了錦衣玉食的嘴,也能從最底層的東西裡發掘出無盡的美好。星河輕輕微笑,細著聲氣兒說:“看見這個,我就想起我爺爺來了。小時候夏天,院子裡搭涼棚,涼棚底下有口井,買來的瓜都放進井裡湃著,撈起來切開,瓜瓤冰冷的,都激牙呢。我們吃瓜,其實誰也不渴,下狠勁兒吃,就為吃完了把翠衣拾掇起來,好醃鹹菜。”

太子明白,她吃的並不是瓜皮,是對往昔歲月的懷念。

慎齋公的那件事,無異於一味穿腸的狠藥,讓宿家知道要自保,就得手上有權。老爺子出事兒那時候,星河大概已經回京了,經歷了一場兵荒馬亂的變故,姑娘家兒的也那麼孜孜不倦地鑽營起來。要怪,當然不能怪她,只能怪朝廷。然而小家有小家的旋不開磨,大家也有大家的掰不開鑷子。朝廷辦事,棄車保帥由來是準則,所以他們不願意當那卒子了,要當將軍。有錯兒麼?沒錯。可活動得太過,超出了他能容忍的範圍就不好了。

他低下頭又吃了一口,這回品出了一絲夏天的滋味兒,是那種利落的清爽,帶著甘香的,從舌尖一直竄進鼻腔裡。

“你們也算世家大族,過得這麼節儉做什麼?”

他不懂,並不是節儉,只是一種生活的趣致罷了。江南好些人家都有這種習慣,況且勤儉持家嘛,本也是他們的祖訓。

星河追憶過去,人站在這裡,心境回到了小時候。太子擱下筷子問:“從北軍營地帶回來的東西,你膽兒還挺大,敢往我跟前遞。”

她說:“我揣在懷裡帶回來的,沒經別人的手。”說著側目看他,“您怕麼?怕有毒,怎麼還往嘴裡塞?”

他背著手嘆息:“就衝你路遠迢迢帶回來的這份心,就算有毒,我拼死也得吃。”

誰敢往太子爺的吃食裡下毒,一家子老小的命都不想要了。他知道她比他更小心,所以才那麼放心吧。不過這句話說得倒是很圓融,要是平常也有這份練達,兩個人也不至於老是針尖對麥芒了。

太子之前的不舒心,早在她的這片情義裡化為烏有,一想起這瓜皮是貼著她的胸房帶回來的,他就一陣陣熱血上涌。

八成是火龍子燒得太熱了,他推開了東邊的檻窗,朱紅的窗屜子外有一輪巨大而明亮的月,乍見心頭一驚。久雪未晴,沒想到轉眼是十六了,他喃喃著:“再有半個月該過年了。”

星河應了個是,“時候過起來真快,一年就這麼過去了。”

太子卻有他得惆悵,“過了年可二十三了……”再這麼耗下去,別說皇父等不及,自己也覺得說不過去了。

他回頭看了星河一眼,她就站在他身後,仰著腦袋,也在看月亮。月亮的光影在那雙灼灼的大眼睛裡投下銀波,分明辦事不留情的人,憑什麼長了那樣一雙眼睛?他衝口而出:“星河,你想過將來會怎麼樣嗎?”

將來太遙遠了,誰知道呢。她搖搖頭,沒回答,視線也沒從那輪明月上移開。

太子發現這麼下去不行了,他一百年不開口,她就一百年裝糊塗。其實她未必不明白他的心,只是背後有整個宿家,她不是不愛,是愛不起。橫豎這就要到年關了,正月裡人的精神頭也鬆散,他幹脆想個轍,挑明了得了。

思及這個,太子又想嘆氣,要說坐實,前朝內朝哪天不見宿寓今,先和丈人爹通個氣兒,比什麼都強。可是這宿大學士腦後有反骨,他支持霍青鸞,支持霍青霄,對他一向陽奉陰違。畢竟不是蠢人,知道落進他手裡不得活,他也確實不待見那家子。這種野心勃勃的外戚,留著是隱患,就算本朝不敢如何,將來到了他兒子執掌天下時,這外家必然要吞吃社稷的。既要留下星河,又要壓製宿家,事兒棘手,卻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他微微錯後一點兒,“星啊,過年我陪你回家吧。”

星河愕然轉過頭來,“陪我回家?”

“你不是十來年沒回過家了嗎,不想家去瞧瞧?瞧瞧爹媽,還有那兩個侄兒。”

星河自然是想的,回去一趟原本也容易,可在家過節,那就太難了。她說:“我能在家住一晚嗎?”

太子點點頭,“隨你高興。”

“說準了不許反悔。”她覷他臉色,“誰反悔誰是王八。”

太子不大高興,“你怎麼老是王八王八的,罵爺們兒王八好聽來著?”

她憨憨一笑道:“不過是個說頭兒,您不反悔,想當也當不成不是?”

他白了她一眼,這滾刀肉,有時候真讓人招架不住。既然好處許了,接下來該談條件了,“往後沒什麼要緊事兒別見霍焰,人家年紀大了,經不起你招惹。”

星河不說答應,也不說不答應,只是默然看他。太子有些不悅了,“怎麼,這點要求很難做到?”

她搖搖頭,“我只是奇怪,為什麼您非不讓我見霍焰呢。官場上來往多了,誰知道什麼時候要同樞密院打交道?”

如果他能大聲說出來,害怕霍焰把她騙走,害怕她會喜歡上他,也許好多事兒就迎刃而解了。可是不能,在沒有解決宿家這個難題前,他說的一切話都是白搭。以她的脾氣,會毫不猶豫選擇宿家,他的死活,遠遠比不上她家族的興亡。

太子爺高深一笑,“他畢竟是族親,大胤三軍都以他為楷模,我不願意他晚節不保,往後議著事兒忽然笑起來,那多敗名聲……”

其實那個敗過了名聲的人是他,他曾經在兩儀殿的內朝上,當著皇父和臣工們的面傻笑。所幸都是過來人,年長的見了他這模樣,大家都心領神會。所以後來皇父毫不懷疑他和她是一對兒,催著生孩子,對象也只限於她。

可惜那些她都不知道,她對他以外的男人個個挺有熱情,唯獨對他,像山珍海味吃久了,味如嚼蠟。他知道,不睡上一睡,她心裡永遠繃不起那根弦兒。可睡又不能白睡,他雖然也渴切,卻絕不會像外頭潑皮似的亂來,他是大胤的儲君,他有他的底線和尊嚴。

兩個人靜靜站著,站了許久,晚風拂面,寒氣依舊未散。發熱的腦袋需要冷卻,他在這時候也很願意同她談一談朝中的局勢,“朝廷財政,我一向是不監管的,原以為這些年風調雨順,國庫應當很充盈,沒想到南北戰事一出,才知道花架子擺了那麼久,丁吃卯糧,越吃越空。如今要打仗了,老三負責徵集糧草,舉薦他的人不知是保他還是坑他,成了雖然立功,敗了卻是貽誤戰事,少不得要吃掛落兒。他出去了七八天,今兒收著了他的請安摺子和陳條,據說奔忙了這些天,只籌得了三萬石糧食。”

三萬石確實是杯水車薪,他這些意有所指的話,聽上去也不甚中聽。內閣對敏郡王的推舉原本是她父親促成的,敏郡王辦事欠火候,辦不成實在是他無能。不說外埠,就說承德、懷來那一線,多少的佃農和富戶,石頭裡也能榨二兩油出來,他卻不能,怨得了誰?

星河低著頭,籌糧的事繞開了說,只道:“既然軍需不足,南邊已經開始徵調的軍隊不能停了,北邊還沒開戰,實在沒法子,想個轍退而求其次嘛。”

他望著那一輪月頷首,“退而求其次……說說你的想法。”

星河衝他一笑,“我的法子很好,可就怕皇上要罵娘。”

太子納罕了,“你八成又想出什麼缺德的餿主意來了。”

什麼叫缺德呢,能解朝廷的燃眉之急就是好轍,“我的主意堪稱一舉兩得,烏達汗王不是想求娶天朝公主麼,這兒有位新寡的公主,那位汗王要是不嫌棄,把她娶到草原上去得了,也省得星海那頭被她攪得雞犬不寧。”

太子長長哦了聲,“原來說的是暇齡,她瞧上你哥哥這事兒我也聽說了,按說一位公主這麼自降身份,真是不應該,可情字最難斷,她要是甘願給你哥子做妾,也是件光耀門楣的事兒……”一壁說,一壁笑,“誰讓你宿家的兒女都妖精似的,招人愛呢。”

星河嗔起來,“什麼時候啦,您還打趣。星海上回和我說起這事兒,我看他愁眉苦臉的,公主賴在咱們家,我爹連上報皇上都不敢,唯恐皇上索性來個玉成,那家裡就真亂套了。”

太子倒頗有幸災樂禍的意味,當初不是和簡郡王那頭交好嗎,這回暇齡乾得漂亮,叫他們知道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主兒要是盯上誰,大家都別想安生,皇父雖反感她下降後的作為,但畢竟打頭上起就疼愛到今天,即便她再出格,事到臨頭也不能看著她自生自滅。

星河還在盼著他回話,“您說我的法子成不成?我瞧就挺好。”

“好什麼,讓暇齡嫁到草原上去,配那些半開化的野人,皇上必定是不答應的。”說著轉過眼來一瞥她,“如今我沒監國,你的那些餿主意沒法暢行無阻。等將來吧,將來你瞧誰不順眼,都給送到外埠去,成不成?”

這就沒什麼可商議的了,星海自己招惹的桃花兒,自己想轍擺脫吧。星河有氣無力地應了,兜了一圈,話又說回來,“敏郡王籌糧的事兒可怎麼處置,他不成就重派一個精幹人兒去,沒的延誤了時機。”

太子倒是很篤定,“老三是老實人啊,老實人辦事不知道動腦子。我給他想了個法子,好歹先應付了眼前的難題。”

他能那麼好心?他們兄弟烏眼雞似的,敏郡王一直跟在簡郡王屁股後頭打轉,太子和那兩兄弟不對付由來已久,要緊時候不坑一把就不錯了。

星河欲問是什麼法子,又怕招他懷疑,想想還是忍住了。盒子裡的西瓜皮,看來他是不稀罕,也是的,貴人們就嘗個鮮罷了,這東西畢竟沒有海參魚肚那麼叫人舒襯。於是她上前收拾,仔細蓋好了蓋子,打算帶回去。剛要拿著退出去,他出聲把她叫住了:“你幹什麼?放下。”

星河為難地說:“擱在您這兒別浪費了,還是便宜我吧。”

“送了人的東西興要回去的麼?”他指了指炕桌,“你給我放下,半夜裡傳粳米粥來,我下粥吃。”

總算是領情的,沒枉費她從北軍長途跋涉帶回城。她訕訕又放了回去,不過他說半夜傳粥,奇道:“主子今兒夜裡還熬通宵麼?這麼著人會垮的,歇歇吧。”

他搖頭,攢起的眉峰如劍,有了重任在肩的壓迫感,長舒一口氣道:“回來就是換身衣裳,過會兒還要上嘉德殿去。將近年關了,一大攤子事兒要處理。”

太子不易做,目下不過尋常政務,要是哪天監了國,那更是堆山積海的文書奏摺,看都看不完。星河知道機務忙起來是什麼樣的,不會像一般女人似的,什麼都不管,一味地勸多作養身子。她琢磨了下,“前兒夜裡趕了個通宵,昨兒應該睡過囫圇覺了。那您去吧,回頭我囑咐典膳廚,把粳米粥和瓜條兒都送過去。”

太子沒好說,他昨晚為了琢磨她的行徑,又是一夜沒閤眼。等將要睡著的時候,聽見北邊典膳廚雞籠子裡的雞叫了,得掙扎著爬起來,應付隔三差五的經筵日講。當太子是件吃力的買賣,就拿出閣讀書來說,先上昭德殿升座,跟著一幫子侍班、侍讀一起開嗓子念《四書》,然後聽侍講講解內閣再三復議書目的內容,接下去就是沒完沒了的練字。他的一天,簡直就是水深火熱的一天,只有晚上才余一點兒閒暇逗逗她。可逗也不是單純的逗,又得使著心眼子,不停地相互算計,也不知什麼時候是個頭。

她還要同他鬧,一頭說著“我叫人進來伺候主子換衣裳”,一頭觕著臉問:“您先前說的話還算數嗎?”

太子一腦門子官司,隨口問:“什麼話?”

“就是把我配霍焰那事兒啊。”她嘻嘻笑著,“說了半截又改口他年紀大,您怎麼一會兒一個樣?”

太子面對朝政的時候是八風不動的,為帝王者喜怒不形於色,這是皇父早就給他定下的教條,他在那些臣工們面前也確實做到了。可面對她,他就能經常被氣得肝兒疼肺也疼。

之前說的那些不就是存心試探嗎,能答應才出鬼了。她那麼聰明個人兒,能不明白其中的深意?

太子說你還在琢磨呢,“我順嘴一說,你當真了,不是個傻子是什麼?還想嫁人?有我在你嫁得了嗎?”

星河開始氣血上涌,“有您這樣的發小嗎?不盼著我點兒好,讓我陪您一輩子不成?”

他說是啊,“別人想乾乾不了的,我就能。既然是發小,就該永遠在一起,永遠不分開。長大後半道上遇見的人,怎及老相好靠譜。你就消停點兒吧,別說霍焰,就算是冰稜子、冰棍兒,也不能嫁。”轉過身去解領上的金扣,嘀咕著,“前腳主子長主子短,後腳出我東宮大門就想當我長輩兒?琢磨什麼呢!”

於是太子順利地又贏了一回,自覺很滿意。把他想表達的都表達清楚了,她要是識得眉眼高低,就應該老實著點兒,別出么蛾子。看著星河垂頭喪氣去外間了,他覺得剛萌芽的愛情,就該這麼無情地掐滅。只要星河站定了不動搖,霍焰那老房子想燒,也缺火捻子,總不能自己想著,就自燃了吧。

太子心滿意足,換上了石青的雲紋團花燕服,帶上了他的瓜條兒,搖擺著兩袖,上前面嘉德殿去了。後來和詹事府議完了事已至子夜時分了,典膳廚送粥來,他們是各色醬菜、各色點心,他就攬著他的瓜條兒,一個人較勁似的嚼著。

少詹事很好奇,探過腦袋來看了一眼,“太子爺,您吃什麼呢?”

這個少詹事和他差不多年紀,以前的侍讀封了官兒,在詹事府供職,本來也有些交情。這主兒,對吃有研究,進宮當值褡褳裡也揣兩截蘆粟,進講當間兒有了空閒,一個人躲在假山後頭,吃得滿地渣滓。今天瞧見他的小食盒了,一拍腿:“西瓜皮!”

太子嚇一跳,怕他引得眾人側目,趕緊讓他噤聲。為了堵住他的嘴,不情不願在裡頭挑揀,筷子頭撥過來撥過去,挑出了一塊最小的,擱進了他碗裡。

少詹事是牛嚼牡丹,一口就吃完了。太子眼巴巴瞧著他,嫌他不知道珍惜,還問他:“好吃麼?”

少詹事說:“就那味兒。您怎麼想起來吃這個了?這可是不入流的菜色。”

太子的姿態當然是高潔的,“如今戰事吃緊,國庫又空虛,我身為儲君,怎麼能大魚大肉呢。吃吃瓜皮,憶苦思甜吧,諸臣工也當以國家興衰為首要,好日子該過,但切不可奢靡,還是要以勤儉為重。”

這番話說得十分懇切,能看出社稷重器他日君臨天下後但求盛世的決心。

第二天話傳到皇帝耳朵裡,皇帝大加讚賞,對太子的自省進行了全朝式的褒獎。接下來的發展就有些出乎預料了,朝野上下開始風行吃瓜皮,但因為是大冬天裡,壓根兒沒瓜可作醃制,就上鄉野間收購。一時高官飯桌上必有瓜皮,這已經是清廉的一種象徵。連飯館兒裡也有這道菜,取了個名字叫“兩袖青風”。“今兒您嚼了嗎”,成為京城百姓見面打招呼的頭一句。

話傳到太子耳朵裡,他一個人在麗正殿裡直樂,心說這原本就是他和小情兒之間的情趣,怎麼到了外頭就變成這樣了。

連德全見了星河也和她打聽,“您那兒還有西瓜皮沒有?”

星河說:“幹什麼呀?”

德全嘖了一聲,“朝野上下不都興這個嗎,我身為東宮大總管,沒吃過西瓜皮,這像話嗎?”

星河心裡卻有些哀傷,當時帶瓜皮回來霍焰知道,那麼現在這瓜皮是帶給太子爺的,想必他也知道了。本來兩個就不清不楚,要是真見外的,誰能帶這玩意兒敬獻太子呢。太子在嘉德殿一通顯擺,四海皆知,下回她見了人家可真就沒什麼念想了,都是太子給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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