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一）

　　夜還未過半，就有窶窸窣窣的聲音從篝火的四周湧了出來。

　　寧欣睡得很不踏實，她隱約聽到聲音，驚醒過來，卻發現本該睡在她身邊的孤島不見了，不，不止是孤島，還有一整個帳篷的人，都不見了。

　　帳篷又變成了加固之前的樣子，四處透風，破損的地方招搖鼓蕩，外面的篝火被吹得明明滅滅，在火光的映照下，寧欣能看到，另一頂帳篷也空蕩蕩的不見人影，原本說好守在篝火旁的青山也沒了蹤跡。

　　感染者從四面八方向她湧來，拖著殘肢斷臂，拖著將掉未掉的頭顱，拖著穿體而過的鐵絲木棍，也拖著時不時向外滲出的腐敗液體。

　　有一個僅剩了肋骨擋著心臟的感染者，張著滿是鮮血的尖牙，從帳篷的缺損處探了進來。

　　看到它上翻的眼白和滿嘴的鮮血，寧欣突覺心慌起來，她有種不好的預感，不見的那些人，會不會再也見不到了——

　　她一抬手，才發現手裡不知什麼時候握了一柄長刀，通體的血紅色，像是淬了誰的血，閃著鋒利的光芒。

　　長刀向前，直入感染者的心臟，絞碎了它的藍核。

　　這一個感染者倒下了，後面，更多的感染者撲了上來，因感染「病毒」所致的關節變形對它們的影響，此時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寧欣將長刀舞成一道道血紅色的流光，才勉強抵擋住將她團團圍住的感染者。

　　一個，又一個，她不知道身上沾染了多少腐敗的液體，也不知道有多少藍核被她徹底摧毀，唯一清楚的是，依舊不斷有感染者衝到她的身前。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這樣持續下去，就算她有一柄強化過的武器，力氣也總有耗盡的時候。

　　她極目向外看去，卻發現，聚集的感染者越來越多，沒有給她留下任何可以脫身的縫隙。

　　就在這時，力量毫無徵兆的耗盡了，她竟連舉刀的力氣都沒了。

　　數不清的感染者伸著手臂齜著利齒，在她的眼前不斷放大，寧欣不由想，難道，她要命喪於此了？

　　感染者們的利爪已經穿過她的身體，寧欣等待著自己向感染者的轉化，可等了一會兒，卻發現情況有些不對。

　　不痛也不癢，身上也沒什麼異樣的感覺，她的身體彷彿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有光，從她的身上散發出來，柔柔和和的，在她的身周形成了一層有如實質的結界。

　　因這光芒，感染者們傷不到她；因這光芒，她突然生出些許不真實感；也因這光芒，她感到身體變得輕盈起來，有個聲音猶若自空谷深處傳來——

　　「醒醒吧，寧欣。」

　　那個聲音如是說。

　　寧欣抬眼向遠方看去，只能看到無邊的黑暗與張牙舞爪的感染者，搖搖欲墜的帳篷和顫巍巍的篝火，都已被感染者們撕裂淹沒。

　　只有她。

　　只有她這裡。

　　只有她的腳下。

　　是光亮的。

　　她突然想到那天隊長對她說的話，在那個小樓裡，隊長說，只有她們的腳下是亮的，只有她們的腳下有光，而終有一天，火種將燃，燎原的火將起。

　　「寧欣！」她忽的聽到了青山的聲音。

　　寧欣感到呼吸一滯，鼻尖再次被血腥味縈繞，不同於空氣中的那種平淡，這個味道有些濃烈。

　　意識與知覺重新回歸身體，她猛地睜開眼，周圍的一切讓她有些恍惚，原來剛才，不過是夢一場。

　　暫居的兩頂帳篷確實被感染者圍攻了，但立在身後的帳篷尚完好，篝火處的火光也在跳躍閃動，他們的人，也全部都在。

　　因為一直叫不醒她，突發的狀況又很緊急，所以青山就將她背到了背上。

　　寧欣醒過來的時候，嗅到的血腥味就是他身上的。

　　「青山，你受傷了？」

　　「不要緊，一點內傷。」青山將她放下來，抹了下嘴角稠厚的血跡。

　　此時，南瓜教授、青山和她，正被其他幾人護在中間，周圍的感染者沒有夢裡那樣密集，短時間內，他們倒是不用擔心來自感染者的威脅。

　　孤島踢翻一個感染者，用手中的長刀將兩個感染者穿了串，跳後一步，正好聽到青山說不要緊，眉頭一皺便道：「異化都沒了，還說什麼不要緊？」

　　「你的異化，也到了極限？」這樣的事情本該是令人震驚的，但或許又在意料之中。

　　青山點了下頭，眼裡滑過一抹痛色，又有殷紅的血從他的嘴角滲出。

　　南瓜教授又發揮了他的解說才能：「他的異化跟你們的不太一樣，雷電的異化，異化等級越高，對他自身的損害就越大，現在異化沒了，之前積累的損害就都爆發了。」

　　他們兒時相識的時候，青山就覺醒了異化，從那個時候算起，他的異化覺醒少說也有十年了，如果真像南瓜教授所說的那樣，那麼這十年的累積會到什麼程度？會不會要了他的命？

　　「會有生命危險嗎？」寧欣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

　　「說不好。」南瓜教授決定無視掉青山要殺人的目光，實事求是的說，「看他現在的模樣，應該不會危及生命。」

　　若是真到了瀕危之際，他哪還有力氣表露這樣的眼神。

　　「你別聽他胡說。」青山試圖表現的輕鬆一些，「一點後遺症而已，沒了異化，我也照樣能戰鬥。許九，刀！」

　　許九是拿著長短的兩柄刀在解決著感染者，聽到青山招呼他，想也未想就拋過來一把。

　　寧欣雖然很想去相信青山無大礙，但人的眼睛是說不了慌的。

　　她擋在了他的面前，接住了許九扔來的刀。

　　她說：「你好好休息一下，別忘了，我也是在1號基地長大的。」

　　青山苦笑了一下，放下了手，他現在連一柄刀都爭不過了，看來身體真的到了極限，剩下的，就交給她好了，他相信她。

　　沒錯，他們都是在1號基地長大的，曾經的那些殘酷訓練，曾經的那些血淚和汗水，曾經的那些以命相搏，即便想要遺忘，卻都已深深地刻在他們的骨子裡。

　　不論他們有多麼想遺忘1號基地的經歷，但那裡賦予他們的能力，都將永遠纏繞諸身，無法淡忘，也不能忘記。

　　他看著她飛身上前，強化過的刀在她手裡彷彿有了生命，靈活又充滿力量，包圍他們的感染者很快就被撕開一道口子。

　　然後，眼前一黑，他就昏了過去。

　　昏迷的他沒有看到，寧欣衝出的這條路的終點，在這些感染b者的後面，立著兩個人。

　　完全區別於感染者們的滿身狼藉，這兩人衣著幹淨平整，毫髮無損，站在那裡，突兀而詭異。

　　感染者們從兩人身旁經過，像是完全察覺不到他們。

　　雙方隔得不遠，寧欣能清楚的看到，一男一女的兩人中，有一個便是簡妍妍，而另一個年邁的男人，她卻沒什麼印象。

　　只是，奇怪的是，感染者們為何自動屏蔽了他們兩個？

　　其實，這個時候青山若是清醒的，一定能認出年邁男人的來歷。

　　不過，他失去了意識，有人卻是清醒的。

　　齊美麗驚訝地看著不遠處的身影：「郭達勇教授！」

　　她實在是太過驚訝了，以至於，若不是身旁的釋舟幫她擋了一下，她就要與感染者的指甲來個親密接觸了。

　　釋舟手上的繃帶有一處被感染者抓開，有腐敗液體從他的傷口處滲了出來，不多，卻足夠滴落到地上。

　　「那是誰？」寧欣完全不明白齊美麗在驚訝什麼，但直覺告訴她，這個人或許跟她有些關係。

　　齊美麗將目光轉向寧欣：「郭達勇教授，是松樹領基地的異化局教授，跟高德一樣，不過半個月前，他被逐出了基地。想不到竟然會在這裡遇到他。」

　　「不，他不是人！」釋舟目光如錐盯向郭達勇，「他是進化型的感染者，還是精神進化型的，這些感染者都在受他的控制。」

　　郭達勇喉中發出呼嚇呼嚇的聲音，像是在笑：「想不到這裡，會有進化型的感染者。看在我們是同類的份上，我給你個留全屍的機會，做我的養料。」

　　「看來你對我們之間的實力差距沒什麼明確的認識。」釋舟按著手上的傷口，將他的自制繃帶簡單的打了個結。

　　「是嗎？」郭達勇向前邁了一步，感染者們像是得到了某種指令，攻勢變得越發凌厲，「你要是沒受傷，我可能還真要花費一番力氣。可惜，你受傷了，而且傷得不輕。」

　　這一邊，寧欣砍翻了一個感染者，得了空當，湊到齊美麗旁邊便問：「這個郭達勇教授，我在基地怎麼沒聽說過他？他怎麼會被逐出基地？」

　　一般來講，因為感染者的肆虐，現在想要培養出個教授非常不易，可以說，任何一個基地都會把「教授」視為珍寶，輕易不會放棄，逐出基地更是幾乎不可能發生。

　　要知道，凡是被某個基地下了驅逐令的人，其他的基地一般都不會再接收。

　　這種情況不論是對基地，還是對被逐出的教授來說，都是個得不到任何益處的局面。

　　不外乎寧欣會有此一問，孤島和禾泱泱他們也對寧欣的問題很感興趣，此時，能豎起的耳朵都豎了起來。

　　齊美麗先是嘆了口氣，然後看了一眼昏倒在地靠在南瓜教授身上的青山，說：「是領主下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