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

　　矮牆的後面是一棟三層小樓，綜合超市四個字用紅色的油漆刷在一樓的豎牌上，醒目而刺眼。

　　這是基地未被攻陷前，生活在這裡的人們，換購物資的地方。

　　夜色又黑了幾分，青山和章益加看不到太遠，寧欣卻能看到，在一樓的大門前，黏糊糊的液體堆了一層，足有幾指高，那是感染者體內的物質，從大門到這邊的矮牆下，一直都有。

　　普通的感染者體內，沒有血液流動，因此，它們在身體受到傷害後，從體內淌出的都是腐敗的內臟和粘液，而進化型感染者會有些不同，就像常建，貌如常人，血管內還有液體流動，如果不是寧欣會透視，他甚至能與常人正常相處，但他們的體內，一樣有腐敗的物質。

　　眼前這個不大的空地，能夠有這麼多的腐敗物，而且這些腐敗物看上去要比十字路口處的新鮮許多，想來這裡，一定剛剛經歷過激烈的戰鬥。

　　只是，奇怪的是，與十字路口處一樣，除了這些可見的黏液，視線所及之處，竟一具完整的感染者屍體都沒有。

　　「怎麼，怎麼可能？」少年不情不願地爬上牆頭，結果，一看到綜合超市門前的情況，他頓時驚疑出聲，「這裡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我明明看到，看到有上百個感染者聚在這裡。」

　　「怎麼是這個樣子，不是我們該問你的嗎？」章益加從牆頭上跳下，圓滾的身形柔軟而靈巧，他平穩的舉著弩，正對向少年的眉心。

　　少年此時還扒在牆上，被章益加這樣充滿殺氣的鎖定，頓時知道他自己跑不了了，只好舉起雙手，從牆上跳下。

　　「我說，大家有話好好說，你手裡的那個東西，很危險的。」少年舉著雙手，笑著說。

　　「說！你把我們騙來這裡，有什麼企圖？」章益加完全不理會少年所說的話，直愣愣地質問他。

　　月亮升起了些許，避開了層疊的雲層，讓更多的月色灑了下來。

　　三人能看到，少年本就顯得慘白的臉色，此時越發白了，已然沒有血色，他苦笑著嘆氣：「我真的沒有騙你們，誰知道這裡怎麼會變成這樣。」

　　章益加正想再說些什麼，眼角餘光一瞥，就看到寧欣的外衣口袋裡，有一點紅光在閃。

　　那是，異化小隊的「對講機」，在外面沒有基地內的信號中轉器，使用的有效距離只有150米，此時亮了起來，說明隊長他們一定就在附近。

　　想到這些，章益加興奮地跳起，□□雖然還對著少年，卻已失了准頭。

　　「寧欣，快看！」他用餘下的那隻手，指向她的外衣兜。為了方便裝備他的那些武器，他把自己的「對講機」放到了「需要被他保護」的寧欣那裡。

　　所以，寧欣此時的衣服口袋裡，是有兩點並列的紅光在閃。

　　聽到章益加的提醒，寧欣顯然也很是驚喜，也不管是誰的，隨便摸出了一個通訊設備，直接扭開了通話旋鈕。

　　「章益加，章益加。」雜音干擾很大，但寧欣還是聽出了這是顧軒的聲音，他的語速飛快，「方茹，方茹。是你們嗎？」

　　「是他們！」章益加開心地咧開嘴角，向四周看去，「他們好像能看到我們。」

　　聽到顧軒的聲音，一向冰冷的青山也流露出一絲輕鬆的感覺。

　　「我是寧欣，你們在哪？」寧欣回話。

　　片刻後，傳回隊長的聲音：「綜合超市三樓，顧軒去接你們了。」

　　隊長他們竟真的在這棟小樓裡，寧欣關掉通話旋鈕，與章益加對視了一眼，然後一齊看向了還在那邊舉著雙手的慘白少年。

　　至於青山，他的目光隱在黑暗裡，誰也不知道他得知這個消息後，在注意著哪裡。

　　少年被兩人看的有些心虛，只好又露出他禮節性的乾笑：「想不到你們要找的人竟真在這裡，我這也算是幫了你們的忙，不會再想殺我了吧。」說著，他緩緩放下雙手，見章益加沒有反駁他的話，才長吐出一口氣。

　　這段矮牆應是基地規劃建設時遺留下來的，不高不寬，卻沒什麼實質的用處，繞過去就正對著超市的大門。

　　「吱嘎」一聲，被黏液浸染的鐵皮門發出的聲音有些沉悶，門被從裡面打開一道縫隙，顧軒探出身子，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確認暫時沒什麼危險後，走了出來。

　　小胖墩章益加最好認，顧軒一眼就認出了他，然後是寧欣，然後，他看到了陰影裡的青山，他的眼裡沒有得到強援的喜悅，反而有些不耐和憂慮。

　　藉著夜色的掩蓋，他以為自己的神色不會有人看到，卻不知，他的一切表情都被寧欣收入眼底。

　　甚至，他身上沾染的與感染者戰鬥的痕跡，還有久經戰鬥的緊張感，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最後，顧軒看到了慘白臉少年，出聲問：「這是誰？」

　　「進入基地後遇到的，是他告訴我們這個地方被一群感染者圍攻，我們懷疑你們可能在，才會先來這裡。」章益加挑著他認為最重要的幾點說了。

　　顧軒一挑眉：「這麼說，他幫了你們大忙？」

　　「咳。」少年突然出聲，「幾位，我覺得我們現在，有必要重新認識一下，我本名釋舟，因居住的救助站被毀，不得已逃亡到這裡，有幸遇到幾位，這夜色如此深涼，還請你們能讓我暫與你們同行，在這樣的世道上，孤身一人總是有太多變數。」

　　釋舟一口氣說完，期待著看向幾人。

　　章益加的表情瞬間變得十分糾結，他看上去十分不適應釋舟這文鄒鄒的話，還有點像沒太聽懂。

　　寧欣則是低頭看手裡的鐵棍，不表態。

　　反倒是一直沉默的青山突然問他：「釋舟，哪個shi，哪個zhou？」

　　釋舟又笑了，這次的笑裡填了一抹瞭然：「釋宗的釋，船舟的舟。」

　　「釋宗？」顧軒顯然比在場的另外兩人更知道所謂的釋宗意味著什麼，他的口吻凝重了許多。

　　釋舟不理他，依舊看著青山。

　　青山果然又開口了，他問他：「船舟，渡人還是渡己？」

　　釋舟笑答：「渡己是渡人，渡人亦是渡己。」

　　幾句話，像是投入深湖的小石子，表面上看著只是一圈圈的漣漪，實際上卻牽動著整個湖水都不再平靜。

　　章益加蹭到寧欣身邊，悄聲問她：「他們在說什麼？」

　　「不知道。」寧欣抬頭看了青山一眼，青山的秘密，太多了。

　　在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對她來說，好像都隱藏著太多的秘密，寧欣突然有些懊惱，她若是沒有失憶便好了。

　　釋舟見青山沒再說話，便將目光投向了顧軒，等待著他會如何說。

　　顧軒想了想說：「留不留你，由隊長決定。」如果是釋宗的人，有他在身邊，他們的安全保障就又多了一層。

　　青山卻說：「我不同意你帶他去見隊長，他的異化是虛無。」

　　顧軒怔住片刻，轉而看了青山一眼：「你不該出現在這裡。」

　　「我已經在這兒了。」青山冷聲說。

　　「那就遵守這兒的規矩，這裡隊長最大。」顧軒說著，示意他們，「你們跟我來。」

　　他的意思很明顯，在外面出任務的時候，隊長有全權指揮權，不關領主的事，而他是小隊的副隊長，所做的決定自然也輪不到他這個領主的干涉。

　　又是章益加最前，不過，這次寧欣沒有很快跟上去，而是刻意放緩步子，留在了後面，以便聽到青山跟釋舟的談話。

　　青山的聲音極輕，寧欣費了好大勁才聽清。

　　他說：「釋舟只是你的法號，你為什麼不說實話。」

　　釋舟答：「名字，代號而已，法號也是名字。」

　　「我是孤兒，我沒有姓氏，你也是？」青山問的決絕，像是想到了什麼不好的事。

　　他竟是孤兒！寧欣震驚了，難怪她一直覺得青山的名字奇怪，原來他竟然是孤兒嗎？可即便是孤兒，又為何會沒有姓氏？名字可以自己起的話，姓氏什麼的，難道不可以？

　　釋舟搖頭：「我們每個人，都是流浪的孤兒，從我有了法號的那天起，我就只是釋舟。」

　　兩人沒有再多說什麼，寧欣也沒有心思再聽下去，她加快了前行的速度。

　　三層樓沒有多高，踩著一二層的感染者屍體，四個人很快來到了三樓。

　　整個三樓是間大型的倉庫，除了幾根以供支撐的立柱，沒有任何間隔，月光透過窗子照進來，倒並不顯得室內有多黑暗。

　　整齊的大紙箱摞滿了一面牆，有些箱子少了半邊或是有缺口，能看到裡面存放的是壓縮餅乾。

　　只掃了一眼那邊直摞到天花板的箱子，寧欣便將目光收了回來，相比較壓縮餅乾，她更關心在三樓的人。

　　她看到了隊長、范園、阿赤和林默，以及，角落裡還有個躺在蓆子上的人。

　　緊接著，她就被一個大大的擁抱撞到，范園用力地抱住她，然後慢慢鬆開，開心地說：「能再見到你真好。」

　　說著，目光飄向她的身後，「咦？這人是誰啊？路上撿的帥哥？真巧，我們這裡有個撿來的美女。」

　　范園讓出身後的位置，以便寧欣的視線能毫無阻礙的看到躺在蓆子上的人，一個女孩，這樣看上去，比她小不了多少。

　　她仰面躺倒在蓆子上，眉頭緊促，顯然睡得並不踏實。

　　寧欣看著她睡著的側臉，一時間，只覺寒意逼人，這個女孩，猶如從萬年冰窟裡撈上來的一塊寒冰，散發的寒意與生俱來，與青山的冰冷不同，她是刻骨的寒，好像旁人靠近一點就會被凍傷。

　　釋舟的聲音這時在身後響起：「你不是說你的隊友是一隊四人？這裡明明有六個人。」

　　「沒錯，我騙了你。」寧欣看都不看他，一副「就算我騙了你，你又能怎樣」的態度。

　　釋舟還想說點什麼，卻被隊長截了過去。

　　隊長對他說：「給我一個讓你繼續待在這裡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