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
仲仁一如往常地上學。他早上本來打算第一個起床,卻被佐惠搶先得手。
她宣告「今天的便當也包在我身上」,準備了所有人的便當。接著表示「大家吃得開心就值得了」,讓仲仁很後悔昨天不應該吃完的。
他和裡空一起去學校。兩人途中同路。
要出門的時候,他詢問身旁的少女:
「不邀澄實好嗎?」
「怎樣?」
「她跟我同高中吧?」
「我也邀過好幾次,但她似乎想一個人去。」
「她喜歡孤獨嗎?」
「我也說不上來。」
仲仁和裡空說完「我出門了」之後便踏出家門。
因為是早上,路上不光是學生,還有上班族。大家都是朝著車站走,但跟仲仁和裡空的方向有些不一樣。
「關於澄實……」
裡空突然開口說道。
「怎麼了?」
「今天早上你們講過話嗎?」
仲仁針對這個疑問只思考了片刻。
「沒有。」
「暍。」
「發生什麼事了嗎?」
「還問我呢,她不是要跟你約會嗎?」
裡空露出一副受不了的表情。
「是沒錯。」
「你沒跟她約好嗎?」
「完全沒有。」
他搖了搖頭。畢竟兩人沒交談過,根本沒辦法預定在哪裡碰面、去哪裡之類的事情。
「我看她是不想跟我去任何地方吧?」
「……我也說不上來。」
裡空微低著頭陷入了沉思。
「昨天晚餐時,佐惠不是說澄實很高興嗎?」
「那是真的嗎?」
「是真的……我想。大概吧。」
仲仁在空無一物的地方絆到腳。
「太模稜兩可了吧!」
「唯一確定的是澄實並不排斥。雖然我只能看出這點,但既然佐惠都那麼說了,澄實應該是很高興才對。只有佐惠能夠詳細判別澄實的情緒。」
「還真像狗主人。」
連仲仁自己都覺得這樣的感想很失禮,但裡空只是說了句「類似那樣」。
她似乎想起昨天的事。
「澄實應該很高興,但是她跟我也沒講過話。所以真意為何不明。」
「說真意也太誇張了吧。」
「我不知道她是因為緊張所以保持沉默,還是隻是懶得講話而已。」
「竟然不是單純的沉默寡言嗎!」
「沉默寡言也分成很多種。」
裡空一本正經地表示。仲仁本來想問她分成哪幾種,不過想想還是算了。
兩人來到大馬路交叉口。他們停下來等紅燈。再過不久,去高中和去小學的路就要分開了。
「……大概,應該說恐怕不會錯。」
裡空再度開口了。
「澄實沒有約會經驗。」
「她長得還滿漂亮的不是嗎?」
「長相美醜和有沒有約會經驗無關。重要的是本人的意願與契機。澄實應該是以往都沒遇到機會才對。」
她說到這裡仰望著仲仁。
「所以有勞你帶頭領導。」
「……我嗎?」
「該不會仲仁你也沒有約會經驗嗎?」
「……不能說沒有。」
國中時期,曾經有女生約他出去玩過一次,兩個人只是到處逛逛。當時仲仁莫名地在意,緊張得要死,幾乎不記得發生過什麼事,況且對方也不認為那是約會。
「……不過,就跟新手沒兩樣。」
「真是傷腦筋。」
「那裡空你呢?」
「怎麼可能有。真要說起來,小學生說出『約會』這種話難道沒問題嗎?」
她一臉「這傢伙在說什麼蠢話」的表情。不過他提出了反駁。
「早熟就有可能吧。」
「要是約會就有問題了。你最好重新檢討自己以往是怎麼接觸教育與媒體的。」
「……我常常會覺得是不是你的年紀比較大。」
仲仁忍不住這麼感嘆。實際上裡空非常成熟,就連想法都很踏實。她不怕人,也很少慌張。高林三姊妹之中,他最常講話的物件就是裡空。面對高中生都這樣了,跟同年紀的小學生想必是聊不來吧。
「別管我了,重點是澄實。」
裡空如此說道。
「到時候別說是約會,搞不好連話都講不來。她或許會從一開始到最後都保持沉默。」
「再怎麼說也不至於……」
「沒辦法斷言不會那樣吧?」
「也是啦。」
仲仁甚至想舉雙手贊同。
「……唉,我會想辦法處理的。」
「仲仁有那種技能嗎?」
「不許問。」
他實在稱不上有。可以確定的是至少得講講話,不然他會非常不自在。
兩人來到交岔路口。仲仁要直走,裡空則是要右轉。
「那我走羅。」
他開口道別,裡空卻沒有離開的打算。她站在路中央雙手環胸陷入了沉思。
「……或許需要有人支援。或是陪同。」
「搞清楚,這又不是去醫院。」
仲仁不由得傻眼。在路中央講話會妨凝通行,於是兩人栘到路旁。
「我和澄實好歹都是高中生,又不是小嬰兒。」
「像※文樂那樣從後面操縱就省得操心。」(譯註:人形淨琉璃,日本傳統的人偶表演藝術。)
「聽都沒聽過。」
仲仁張開雙臂。
「那就不是約會,而是別種活動了。你難道開始在研究什麼新文化嗎?」
「畢竟雙方都是新手,自然會擔心。不過,陪同的確也很奇怪……」
「我會設法搞定的。」
「要我信任新手實在很困難。」
「難道里空覺得失敗比較好?」
小學女生低聲說了句「再怎樣也不會那麼想」,仰望著仲仁。
「……唉,既然是爸爸做的事,我決定把它想成呵那樣準沒錯b。」
「就說了我不是爸爸。」
真要說起來,父親和女兒約會不覺得很奇怪嗎?仲仁跟裡空告別後,忍不住這麼想著。
〇
那天的課程順利達成進度。佐惠做的午餐是泡麵。當然只有面。冷掉變糊的面難吃得要命,甚至讓仲仁下定決心「以後千萬不能再誇好吃了」。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牧野打從心底同情他。
接著到了放學時間。他把文具胡亂扔進書包。
「喂——牧野。」
他呼喚友人。還打算繼續留在教室的男生轉過頭來。
「嗯——?」
「六班已經開完班會了嗎?」
「不是開完了嗎?我沒確認喔。」
想想也是當然的。在問之前自己去看就好了。
牧野嘴角揚起一抹笑容。
「你又要去見高林澄實了嗎?」
「要你管。」
「話說她今天沒替你送便當過來嘛。真可憐,看來你已經被甩了。」
「就算她替我送來,那種東西我可受不了。」
腦海浮現碗裝快餐拉麵的麵條,他趕緊甩了甩頭。
「不管她送來還是不送來,深棲都一樣可悲。」
「少羅唆。」
仲仁輕輕罵了一聲,就穿過門口前往隔壁班。
一年六班已經開完班會。不管是男生或女生都在收拾書包,不然就是已經回家了。
仲仁從門口探頭往裡面看。他環視教室內。雖然女生居多,卻沒看到他要找的少女。
他找了一段時間後,向昨天才剛認識的班長有馬打聽。
「澄實……高林澄實同學在嗎?」
有馬二話不說就回答他:
「應該已經回去了吧?」
「回去了?」
「嗯。今天不是輪到她打掃,一放學就第一個離開教室了喔!」
什麼嘛,居然回去了——這是他發自內心的感想。雖然昨晚什麼話也沒說,不過從她回去這點看來,應該是相反吧。這倒無所謂,不過拜託要回去也先講一聲。
「你是深棲同學對吧。」
有馬接著說道。
「你跟高林澄實很熟嗎?」
「沒那麼熟。」
雖然住在同一個屋檐下,但到底算不算親密呢?真要說起來,他們同居還沒幾天。
「是個性使然嗎?」
「你是指什麼?」
「高林同學總是一個人,不管是下課還是午休,總是一個人坐在位子上。其它女生偶爾會邀她,但她好像都拒絕了。」
「那上課時呢?」
「被老師點到的時候會讀課文,頂多就這樣。有時候聲音還小得聽不見。」
就某種意義來說合乎預想。畢竟很難想象澄實滔滔不絕的樣子。
「所以要是你跟高林同學很熟的話,能不能勸她放鬆一點呢?」
班長提出了非常「班長」的請求-
仲仁說「好」,謝謝他撥空回答問題就離開教室門口。
他本來只是想知道澄實在不在,卻得到預料外的知識。沉默少女的臉龐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既然在家都不講話了,在學校當然更不可能開口。澄實本身是個美少女,連牧野也這麼說,所以大家的感想應該都一樣,六班班長一定也是這麼認為。但是個性冷漠到那種地步,交友範圍似乎有限,事實也的確如此。跟她很熟的同學數量恐怕是零。實在很難說這稱不稱得上是愉快的校園生活。
「這是怎麼回事?」
仲仁喃喃自語著。隨即發現自己這樣真的很像父親。看來裡空的話就要現實化了。
撇開這點不談,澄實不在。看來只能變更預定了。
仲仁直接到鞋櫃換鞋子。心裡想著,買完晚餐材料以後就回家好了。
「昨天是關東煮……」
今天要煮什麼?要煎魚嗎?還是肉呢?乾脆煮咖哩或許也不錯。果然還是要附味噌湯。
他邊想著這些事邊穿過校門。突然有人扯了一下他的袖子。
「?」
仲仁轉過頭,只見澄實站在那裡。他忍不住一臉驚訝。
「奇怪,你不是回去了嗎?」
「……」
「你一直在那裡?」
「……」
「……難道你是在等我?」
這時她第一次輕輕點了點頭。
既然說她是第一個離開教室的,那之後應該就是一直待在校門口吧。而且是為了等仲仁。
「抱歉。」
他立刻道歉。
「我以為妳在教室裡面。因為沒看到妳,所以就……」
「……裡空她…」
嗚哇!她說話了——仲仁暗叫著。他從來沒聽過這個少女講話超過兩個字。
聲音比預料還小。但是很好聽,有如銀鈐般。
仲仁注視著,看她要說什麼。但她就此沉默下來。
「裡空她……怎麼了?」
「……」
仲仁歪頭納悶著,不過馬上就想到。
「啊,因為裡空之前都在校門口等是嗎?」
澄實點點頭。
仲仁搞清楚狀況了。不過一旦男女獨處,就覺得是不是無論如何都得做那件事。
「呃~果然是要等著約……約會嗎?」
「……」
澄實既沒有點頭,也沒否定。不知為何,反而是仲仁覺得渾身不自在。
「……那,我們走吧。」
他邁步前進。澄實跟過去。
兩人並肩走著。在第三者看來就算不像約會,至少也覺得感情不錯吧——扣除完全沒有對話這點。
兩人就這樣繼續走著。感覺實在很尷尬。周圍有不少人,後面還有上班族與小學生,卻只有這裡像南極一樣。
仲仁為了打破這個令人心浮氣躁的氣氛,積極地找澄實講話。
「你想去哪裡?」
「……」
「有沒有特別想看什麼?」
「……」
「那,有想吃的東西嗎?」
「……」
該說是徒勞無功嗎?一點反應也沒有。
對他來說,沒有比這更難搞的狀況了。天底下本來就有人討厭交談,這種想法他也能夠理解,但她也未免太沉默了。一般而言,女生通常比男生更愛講話才對。
(一點也不像約會……)
話雖如此,仲仁自己也缺乏約會經驗。他不知道這種情況下該如何炒熱氣氛。
「啊……我們來聊聊天好嗎?」
就連他自己都不明白意思,而且澄實也沒有迴應。
「最近看過什麼書嗎?」
「……」
「你喜歡書店嗎?」
「……」
「……電玩中心呢?」
「……」
「你會逛骨董店嗎?」
「……」
感覺有如置身於迷霧之中。仲仁索性豁出去了。
「那我們去買東西好了。」
他接著這麼宣佈。
「……」
「要決定今天的晚餐。我要買配菜的材料,陪我去。」
雖然做的事跟裡空那時一模一樣,但他決定這樣就好。她照例沒有迴應。既然她不反對那就是贊成的意思。
這次不去附近的超市。更遠的地方有更大型的超市,那裡人多,種類也豐富。價錢雖然偏高,不過仲仁還是決定去那裡。
他穿過斑馬線。澄實則是默默地跟上。
大型超市的距離有點遠。人潮也變多了,男女老幼不時從眼角掠過。
走了相當長一段路以後,終於到了。這個地方最近剛蓋好,購物中心裡面進駐了大型超市。另外還備有停車場,不過這跟沒有駕照的仲仁沒關係。
他本來要從大入口進去,卻又停下腳步。
他轉過身去,望著來時路好半晌。
「奇怪……?」
然後歪著頭納悶。
「……唉,算了。」
他對同樣停下腳步的澄實說道「走吧」。
裡面擠滿了主婦。還有疑似獨居的上班族。仲仁從排放在入口的購物車拉出一輛放上購物籃。
「小心別跟丟了。」
他這麼交代澄實。
首先來到蔬菜區。好了,要買什麼呢?關東煮已經弄過了。要是今天再弄關東煮,就算是味覺白痴集團也會抗議吧。雖然或許不會抗議,但仲仁的自尊卻不允許他這麼做。
煮高麗菜卷好了。於是他移動購物車。
他突然停下來,因為有人拉他的袖子。只見澄實捉住他。
「怎麼了?」
「……魚。」
「嗯?」
「我喜歡魚……」
仲仁連眨了幾下眼睛。
「你喜歡魚嗎?」
澄實點點頭。
「……因為你問我想吃什麼……」
這麼說來,自己剛剛的確有間過。不過,要是她再早一點回答會更好。
仲仁搖了搖頭,趕走腦海中的想法。不不不,她終於表達意見了。應該要覺得高興才對。
「好啊!今天就吃魚吧。生魚片、煮魚和烤魚,你比較喜歡哪一種?」
「……烤的……」
「好。那就來個鋁箔紙包魚好了。」
澄實默默地點頭。
預定變更。將高麗菜卷換成以魚為中心的選單,至於魚則是決定選鮭魚。
他先回頭,將盒裝魚肉按照人份放進購物籃。只有魚不僅營養不均衡也缺乏變化,所以他還買了青菜。
再買了水果當作飯後點心,順便買了甜食,再來還有保鮮膜以及鋁箔紙等等。
結帳的事交給仲仁。昨天跟裡空討論之後,決定餐費照人頭計算。因為裡空是小學生,所以只算〇-五人份。待會一定要記得索取收據。
食材總共有兩袋。
仲仁離開超市區,忽然靈機一動。
「要不要順便暍個飲料再走?晚餐晚點吃應該沒關係吧。」
澄實既不反對也不贊成,但也沒拒絕。
這棟購物中心從四樓開始是餐廳街。其中一角是美食區,販售冰淇淋以及可麗餅。
總之,他先把東西放在圓桌上以確保位子。接著詢問澄實:
「你要喝什麼?」
「……」
「我請你。」
「……可樂。」
仲仁也決定喝可樂。因為這裡採自助式點餐,所以全部都得自己來。
他正準備去買時,澄實也站起來了。
「不用了,我去買。」
「……廁所……」
澄實只留下這句話就走了。
仲仁買了兩杯中杯可樂端回桌子,澄實還沒回來。
他把吸管插進杯子,突然想起某件事,於是拿出手機。
他叫出SNS網站。收訊很好,馬上就連上了。
日記又更新了。他按下「日記4」。
與「澄實」的約會後來變成買東西。晚餐就在家裡吃。
因為證實說她喜歡魚料理,於是決定使用鮭魚。我對鮭魚料理有自信。
回去之前,我答應再約會一次。
仲仁讀了兩遍日記以後,切斷網路。
他回想內容。日記寫到約會變成買東西,以及鮭魚的事情。
這部分沒錯。它真的只是普通的日記,敘述著「已經發生的事」。只有最後的地方不一樣,寫了「我」答應再約會一次。
(又要跟她約會嗎?)
從前後文來判斷應該是指澄實,而且兩人似乎還做了約定。
接下來會怎麼約呢?總覺得不可能是那個沉默寡言的少女開口提議。
(得由我提起才行嗎……)
雖然他並沒有這個義務。
仲仁本來要把手機收起來,卻又擡起頭,因為美食區角落有個似曾相識的人影閃過。
仲仁往那個方向狠狠一瞪,接著站起來跑了過去。
角落的人影倉皇想逃走,不過仲仁伸手捉住了對方。
「嘿!」
他拉住了那隻細手。
「不許躲起來。」
「知道了。我會照你的話做,能不能放開我。」
「那可不行。」
「對小學生動粗是重罪喔!」
「普通的小學生才不會跟蹤別人好不好。」
他對裡空這麼說道。自從離開學校以後,一直在後面鬼鬼祟祟跟著的人就是她。
仲仁一面小心不要弄痛裡空,一面將她拉到桌子那邊。要她坐在隔壁,再把自己的杯子遞給她。
「如果你不嫌棄我暍過的話就給你。」
「我自己會買。」
裡空搖頭這麼說道。
仲仁並沒有粗聲粗氣,也沒生氣。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早上就說過了吧。因為我擔心你們。」
裡空如此回答。
「我一直擔心你們有沒有好好約會,所以才會跟過來。我知道這種行為不是很好。」
「既然如此拜託你一開始就現身。」
「說那樣就不叫約會的人是仲仁。」
的確是那樣沒錯。真要說起來,就算他們兩個人獨處,也實在稱不上是約會。
總之,仲仁還是姑且反駁了一下。
「我們好歹像這樣一起喝了飲料。」
「我都看到了,你們在超市買東西。我不懂那哪裡算約會,只是普通的跑腿罷了。我想不管是誰聽了都會說同樣的話。」
「有什麼辦法,誰教澄實哪裡都不想去。」
仲仁忍不住抱怨著。
「她從小就那樣嗎?就算是女孩子,應該可以再活潑好動一點才對。」
「……」
「喂。」
「啊、喔。」
裡空有如驚醒般地迴應。
「她從小就那樣了……應該吧。我比澄實小很多歲,怎麼可能曉得她小時候的事?」
「話是這麼說沒錯。」
儘管嘴上這麼說,但仲仁在意的是別件事。他提到小時候時,總覺得裡空的視線突然遊移起來。
因為現在討論的物件是澄實,所以仲仁姑且把這個想法踢到腦海一角。
「總之,我找不到話題啦!」
「這是哭訴嗎?」
裡空直截了當地迴應仲仁的話。
「哭訴……我想不是,但不管我說什麼她都不回答,唯一的對話只有魚。難道我該跟她聊魚的生態嗎?我可不瞭解鮭魚洄游或產卵之類的事情。」
「我也一樣對鮭魚不熟,再說也不一定非要聊鮭魚吧。」
裡空如此說道。
「就聊點普通的話題如何?」
「就說了那個普通行不通。」
「共通的話題應該不錯吧-比方說學校的事。」
她認真地替仲仁想辦法。
「我記得你們是隔壁班對吧?應該有許多共通的話題。」
「是……沒錯。」
仲仁認為她說的有道理。兩人不僅同年級還是隔壁班,授課老師也常常一樣,這正是共通話題。除此以外就幾乎沒有共通的地方了。
「經你這麼一說的確是這樣沒錯。」
「光是聊學校的事,應該就可以撐上一段時間了吧?」
仲仁點頭附和。
「那我就試試看。」
「拜託你了。不過,怎麼會有人找小學生商量約會聊天的內容啊?」
「……有什麼關係。」
仲仁用手上的手機確認時間。澄實也差不多該從洗手問回來了。
裡空下椅子。
「還需要陪同嗎?」
「不用。」
「那麼不要被她看到我們在一起比較好。我走了。」
「等一下,你要去哪?」
聽到仲仁的詢問,她一臉不可思議地說道:
「我要回去了。」
「喂,已經很晚了。我們一起回去,你在入口那邊等我們。」
「不用擔心,日本的治安世界第一。」
「小學生自己走在路上也該有個限度。」
他再三叮嚀裡空「不許擅自回去」。
雖然裡空表示「希望你能信任我」,但最後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頭了。小小的身軀從美食區消失時,澄實剛好回來了。
「冰塊都溶化了。」
聽到仲仁的話,澄實不發一語地將吸管插進杯子,安靜無聲地啜飲著。
他也暍著可樂。兩人沉默半晌。本來從一開始他們就一直沒有對話。
仲仁心想,就從現在開始吧。他想起剛剛跟裡空的討論,尋找頭緒交談。
他煩惱著該如何開口才好,最後說了跟昨天佐惠說過一樣的話。
「今天在學校怎樣?」
「……」
只得到沉默的迴應。他慌了手腳。
「我記得你們班導是女老師對吧?」
「……」
沉默持續著。沒想到就連學校的話題都沒用,只有「得做些什麼才行」的想法不斷膨脹。
「我們班導是男的,年紀大得都快進棺材了。果然還是年輕女老師比較好。」
「……」
「講課也是含糊不清,有點聽不懂。」
「……」
毫無反應。他的焦慮達到最高點。
「澄、澄實你們班呢?」
「……」
「有沒有誰感冒了,或是惹老師生氣了?。」
「……」
「開心就好。」
「……」
沒有任何回答。跟佐惠那時候一樣。
就她姊姊的情況來說,就算在無言中似乎也知道她想說什麼;但對仲仁而言卻很困難。他一直觀察她的臉色以及視線,儘可能確認有沒有情緒變化,但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
對話立刻陷入瓶頸。再這樣下去裡空似乎會受不了。
「呃……」
「……」
他開始覺得或許是自己雞婆。澄實搞不好並不想一一解釋在學校開不開心。仲仁也記得以前母親還在時,每天問得他感到厭煩。更何況她雖然沉默寡言,畢竟也是擁有自我意識的高中生。
也許放棄問問題會比較好。雖然這樣對裡空有點過意不去。
仲仁茫然地用吸管攪杯子。裡空的臉與隔壁班的班長不經意浮現在腦海中。
「我們班……五班有個叫牧野的。」
他不小心講起自己的事。雖然她或許沒興趣,但仲仁決定豁出去了。
「他是個有趣的傢伙。入學第一天就找我講話,人很積極。」
「……」
「那傢伙喜歡女生,似乎很想要女朋友。他很清楚學校可愛女生的事,可是卻沒找女生講過話。我想他果然還是會害羞吧,因為他說他最近沒跟母親以外的女生講過話。雖然他跟男生怎麼樣都有辦法找話講,已經多了不少朋友,但遇到女生就不行了。跟我好像還比較有緣。」
他自己邊講著邊笑了起來。腦中浮現了牧野的臉。
「雖然目前我說化的物件大多隻有牧野,不過我們班有很多友善的傢伙。」
「……」
「澄實你們班也有這樣的人嗎?你們班有很多看起來很開朗的女孩子。」
「……普……」
她突然開口,於是仲仁反問她:
「怎樣?」
「……普通……」
「呃~你說我嗎?」
她輕輕搖了搖頭。
「啊!原來是說澄實嗎?在班上?」
澄實點頭表示同意。
「意思是過得很普通嗎?」
她再度點頭。
「所以……沒事……不要緊……」
意思似乎是要仲仁別在意。
仲仁含住吸管。看來她果然是不希望別人侵犯到她的領域,這在仲仁的預料中。
他思考一下之後,打開了話匣子。
「若是你喜歡獨處的話也無所謂。」
「……」
「我國中的時候在班上也是獨來獨往,家裡也沒人在。父親總是往國外跑,母親和他離婚之後就搬出去了,所以每天都無事可做。」
仲仁將已經被冰塊稀釋的可樂暍光。
「那時我一直坐在椅子上,覺得那樣也無所謂,但是班上同學會不斷地來邀我,問我要不要一起去哪裡、要不要一起回家?起初我覺得煩得要命,不是無視就是自己先走,但不知不覺間就開始跟大家一起回去了。結果我交到朋友,修學旅行也一起行動,現在也還會連絡。」
「……」
「所以我並不認為……獨來獨往是不對的,畢竟整天發呆也別有一番樂趣。下課時間睡覺也很有趣,但是我覺得跟同伴打打鬧鬧也滿開心的。我小學和國中都過得很開心,現在升上高中也想過得快樂。雖然我不知道澄實在學校怎樣,不過偶爾跟別人一起玩應該也不是壞事吧。」
仲仁邊說邊覺得自己好像變成監護人。兩人明明都是高一,怎麼會講到這種話題?
沒有反應。就算期待也無濟於事。再說被同年紀的人說教還能虛心接受的人應該也不多吧?
仲仁拿出手機確認時間。沒想到他們在美食區還待了滿久的。
「……差不多該走了。」
兩人站起來。將杯子丟掉,並歸還托盤。
仲仁忽然停下腳步。
澄實凝視著他。他輕輕搖了搖頭。
「……沒事。」
他要她放心。其實他是想到那篇SNS日記提到的「再次約會」的約定沒發生。那個預言以往都勉強擦到邊,這次卻落空了——雖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或許之前也都是湊巧蒙對的。)
不過就算是這樣,日記是誰寫的疑問依然存在。
兩人向店門口走去。仲仁環視著四周。
裡空在店門外不遠處等待。雙手抱著一堆甜食。
「喂。」
「是仲仁嗎?能不能幫我拿一點?」
從甜食另一頭傳來說話聲。他從裡空手上接過甜食。雖然都是些便宜的東西,數量卻很多。
「你買的嗎?小心蛀牙喔!」
「是人家送的。我只是站在這裡,就不時有人以為我迷路,來找我講話。一聽到我說是跟別人一起來的,就給我各式各樣的東西。」
「你在學校也拿到過吧。」
「不愧是超市,數量和種類都很多。」
她一臉傷腦筋的表情,似乎不願意被人當成迷路的小孩。更何況就算要給甜食,也不需要給到這麼多——她的心境肯定是這樣。
「……裡空。」
澄實面無表情地凝視著,同時開口說話了。
「……為什麼……」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應該是這個意思吧。裡空瞬間驚慌失措了起來。
「我跟蹤……不對,只是湊巧而已。我想試試看小學生一個人進入大型設施能夠走多久,說是實驗也不為過。」
這個藉口很離譜,但總覺得換作是裡空或許就有可能。
「所以我並不是一直待在入口處等澄實和仲仁。」
澄實的表情沒變化。她是否相信,自然不得而知。
「你剛剛說……跟別人一起來……」
「那是……語病啦。仲仁。」
裡空硬是轉換話題的方向。
「哦,喔。」
「快回家吧。天色暗了。」
「是啊!」
對話拉下鐵門了。三人趕緊回家。
到家時已經天黑了。到遠處買東西,回家時間果然會很晚。
仲仁沉默地開門。然後才想到要是不打招呼,有人會羅唆。
「我回來了。」
「歡迎回來。」
立刻得到迴應。
只見佐惠就在一進玄關的地方,而且還雙手環胸。
她目不轉睛地瞪著仲仁、澄實和裡空。
「歡迎回來。怎麼這麼晚?」
她重複同樣的話。仲仁看氣氛跟平常有點不一樣,又說了一次。
「我回來……了。」
「仲仁,你以為現在幾點鐘了?」
「咦~呃——」
他連忙要看手機確認時間。不過在他拿出手機之前,一道說話聲就飛過來了。
「晚到連自己都不知道幾點了呢!」
「咦……我想應該沒那麼晚才對。」
「天已經黑了。」
這時他才第一次正眼看佐惠。她平常總是堆滿微笑,現在卻正在發火。因為神情本來就很和善,所以感覺並沒有那麼恐怖,但依然改變不了她正在生氣的事實。
她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手臂。
「既然有電話,應該有辦法連絡才對。」
「是沒錯……」
「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
「嗯……」
仲仁低下頭。
他充分感受到佐惠的心情。而且她還重複「我很擔心」這句話好幾次。假使她不明就裡亂髮脾氣的話他應該早就翻臉了,但現在這種情形就只能道歉了。
「……對不起……」
「玩的那方或許不會在意,但我可就不是這樣了。」
「所言甚是……」
「澄實。」
佐惠的視線轉向身旁的少女。
「你也一樣,既然會晚回來就必須打電話說一聲才行吧。」
「……」
「……雖然是我要你跟仲仁約會,但這並不表示你就可以不連絡。」
「……」
澄實略微低頭。仲仁有些慌了。
「不是的,是我邀她的。」
「什麼?」
「是我問澄實要不要去喝杯飲料的。其實本來可以更早回來,都是因為我硬要拖才會弄到那麼晚。所以要怪就怪我。」
「……」
佐惠不發一語地注視著仲仁。奇妙的是三姊妹一起沉默了。
「……我明白了。」
佐惠說了。
「以後請記得一定要連絡,不然我會擔心。」
「……是。」
仲仁在心裡鬆了一口氣,這麼回答。
「還有裡空。」
佐惠的視線轉向個子最矮的少女。
「為什麼連你都這麼晚回來?」
「我後來跟仲仁他們一起走。因為路上偶然遇到。」
「既然這樣,請你負責連絡。裡空應該更懂事才對。」
「真慚愧。」
連裡空都縮起身體。
「呼……」佐惠吐著氣。緊張的氣氛漸漸縮小了。
「那麼就到此為止。」
仲仁老實地道歉。
「對不起,佐惠姊。」
「幸好大家不是碰到事故,我總算鬆一口氣了。」
她一如往常地露出微笑。
「那麼我們來吃飯吧。我要大展身手。」
「不用了、不用了,我來就好。」
仲仁趕緊脫掉鞋子衝向廚房。
晚餐就照仲仁的構想,弄了鋁箔紙包鮭魚。配料是馬鈴薯、洋蔥和鴻喜菇。不光是這樣,還附上涼拌菠菜以及和風色拉。
今天餐桌上的氣氛很融洽。特別是佐惠,她一知道不是發生事故以後就放下心來,一張嘴說個不停。
「真好吃,仲仁的手藝非常棒喔!」
「沒有啦。」
「我再進步一點應該也可以做到這樣。」
「……是啊。」
仲仁忍不住心想,那不知道是幾世紀以後的事。
裡空一如往常規矩地用餐,澄實則是機械式地動著筷子。
「吶,澄實,今天的約會如何?」
就連佐惠問她問題都沒停下筷子。
「……」
「開心嗎?」
「……」
「你看,仲仁,證實很開心喔。」
仲仁雖然沒有表現在言語上,但他確實很吃驚。就他的感覺來說,那與其說是約會,不如說是去買晚餐材料,在那之中具有任何娛樂的要素嗎?
佐惠一臉笑咪咪的。
「謝謝你。拜託仲仁果然是正確的。」
「會嗎……」
「請你以後再跟澄實約會喲!」
「……好。」
仲仁心想——這實在讓人無法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