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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花歌姬與魔技之王(第一卷)》第3章
  1

  逃跑。

  少女在逃跑。

  逃跑、逃跑、逃跑——繼續逃跑。

  她要逃離什麼?她要從誰那裡逃離?她要逃離什麼地方?帶著這些問題,少女逃跑、逃跑、逃跑——然後突然意識到了。

  並不需要逃跑。沒有逃跑的必要。逃跑的理由,也沒有。

  於是,少女停止了逃跑。

  ※※※

  “呼。這樣看起來沒大礙了。”

  萊爾停止了的詠唱,鑲嵌在懷錶上的琥珀光輝如同日落一般沉沒下去。照亮這間書與檔案堆成小山一樣的研究室的任務,轉由艾爾路亞的油燈來完成。

  在大雜燴祭典會場騷動後,萊爾將自己幫助的少女運到了學院的實驗室。考慮到對她所進行的“治療”,將她帶到什麼不好的地方可不行。

  在讓少女橫躺在沙發上後,萊爾將吹入琥珀。虛弱的少女在接受了琥珀的魔力以後,開始漸漸恢復。

  “辛苦你了。”

  從頭到尾看在眼裡的瑪麗婭如此慰問道。就算瑪麗婭是知道萊爾真正身份的一小部分人之一。她還是被少女以琥珀之光作為恢復生氣的方式感到驚奇。

  “她真的不是人類啊。”

  “她可以將琥珀的魔力吸收,然後轉化為生命力。錯不了,她就是幻想種。”

  “嗯哼。也好,既然魔女和魔法師是存在的,那幻想種的存在也不是不可能——那麼?該拿她怎麼辦?”

  “最好是把她送回隱居地,不過在那之前還要問她一些事情。”

  “是嗎。那樣的話,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到正門吧。”

  披上外套後,萊爾和瑪麗婭一起向正門走去。

  “萊爾。幫助那個女孩的原因,是因為你是半個魔法師嗎?”

  “那起了促進作用吧。不過我想實際的原因是‘我覺得要幫她’是件正確的事情。看到她被格里姆那樣的貴族所騷擾,不知不覺就——”

  “然後就出手了麼?”瑪麗婭吃驚地苦笑道。“真是的你從以前開始就是在思考前先行動,一直沒變,總是不夠機靈。”

  “你說得對我要是再機靈圓滑些就好了。”

  就算萊爾自己這麼想,但這是他生來自有,無法改變的天性。至少有多一點樂觀的話,就能迴應瑪麗婭的期待了——

  “——對,就那樣。沒有別的什麼更深的含義吧?”

  “?你說了什麼嗎?”

  “沒,啥都沒。”

  對於陷入思考的萊爾的問題,瑪麗婭只能呼呼地搖著頭。

  就這樣,他們走到了正門前。瑪麗婭搭上了正在等候的馬車。

  “晚安,萊爾。”

  瑪麗婭揮手告別,萊爾也以揮手迴應。

  坐在車伕席位的米拉一揮鞭,馬車就離學院遠去了。——

  馬車遠離學院,萊爾的身影已經看不見後。

  “啊啊啊啊啊啊!”

  瑪麗婭突然抓起頭髮,在客廂裡滾來滾去。

  “萊爾和那個女的!萊爾和那個女的!萊爾和那個女的哦哦哦哦哦哦!”

  “——如果小姐您如此苦惱的話,為什麼不一起住一晚上呢?”

  面對主人突然的奇異行為,車伕用例行公事式的沉著語氣建議道。

  “可是可是我不想讓他認為我是個纏人的女人不想惹他討厭啊!”

  “該出手時就出手,該粘人時就粘人。那個少女,很漂亮不是嗎?”

  “咕、嗚嗚嗚我、我有哪點他不喜歡了?我都這麼努力去成為一個優秀的女人了!為了美容還注意飲食,保持理想的體型——看看!這胸部!這胸部啊!就為了討萊爾喜歡我拼命培育它們,還為了保持堅挺鍛鍊胸肌,為了保持形狀晚上睡覺都戴著胸罩但就算這樣萊爾一點要襲擊它們的意思都沒有!這種事情怎麼想都不可能吧萊爾他、萊爾他不會是喜歡貧乳吧唉唉唉唉唉唉!”

  “冷靜點小姐。沒事的哦。萊爾少爺喜歡巨乳的可能性很高。”

  “真的?”

  坐在車伕座位的米拉看著在想要將自己胸部撕成碎片,陷入恐慌的瑪麗婭的樣子,越過隔間視窗用力點點頭。

  “是的。萊爾少爺無論什麼時候看見小姐的胸部,總是移不開視線呢。”

  “太、太好了”

  瑪麗婭慢慢冷靜下來。

  看著如此大喜大悲的主子,米拉眨眨眼睛:

  “——真可愛啊。”

  她低聲說道。

  就算擁有了身為“女人”的沉著與魅力,但她的主子仍然是個“女孩子”。如果這還不可愛那還有什麼可愛的呢。如果她能把自己的這一面坦誠地展現出來,那個嚴肅的少年也會馬上被她吸引的吧。

  米拉冷靜地分析,但卻沒有提出諫言。取而代之的是——

  “啊啊,也許,難道說他還有別的屬性?”

  “是、是什麼?”

  “那是——”

  面對放低聲音的米拉,瑪麗婭屏住了呼吸。

  “——對幼女(洛-麗-塔)的興趣,是也。”

  對米拉口裡說出的話,瑪麗婭如遭雷擊般瞪大了眼睛。

  “怎麼可能萊爾是蘿莉控怎麼可能是蘿莉控唉唉唉唉!”

  在痛苦慘叫的她身後,米拉露出如向日葵般的笑容,然後關上了隔間視窗。

  ""

  在送走了瑪麗婭後,萊爾回到了研究室,他發現室內的氣氛已經完全變了。

  在從窗外射入的半月光輝裡,少女在沙發上坐起身。月光在她青白的銀髮上順滑地流淌,然後滴落到那裸露的白皙肩膀上。

  除了書山外別無他物的房間,已經迅速轉變成為幻想的舞臺。

  然後,少女大大的雙眼中,像鬼火一般閃爍著黃昏色的光芒。

  “這裡是?”

  少女薄薄的雙脣流淌出澄澈的聲音。雖然困惑於自己在一個未知的場所醒來,但那聲音依然十分平靜。

  “這裡是我的研究室。放心好了。雖然有點凌亂,但這裡是安全的。”

  “是你給我注入魔力的嗎?”

  少女稍一點頭,輕柔地走下沙發。她那薄薄的絲綢裙子就像翅膀一樣飄動。

  “請原諒遲遲未曾自我介紹。我是露娜莉亞露娜莉亞·D·內布拉布魯特。是居住於伊瑟斯坦以東的‘暗夜之王(Nosferatu)’的後裔——‘霧之血族’(Nebulabrut)的末席相關者您能告訴我您的名字嗎?”(注,其中這裡Nosferatu是一部經典吸血鬼電影,詳細可見http://movie.douban.com/subject/1296791/

  http://movie.douban.com/subject/1296791/,而Nebulabrut則由Nebula“星雲”和brut兩個詞構成,brut可表一種法國葡萄酒,也可作形容詞原生的、粗糙的、名詞原油解)

  “——萊爾。我是萊爾·韋德斯坦。”

  在介紹自己名字時,萊爾察覺到自己之前的預測相當準確。

  吸血鬼(Vampire)、夜之狩人(Nachzehrer)、長命種(Methuselah)——這各種各樣的稱呼,只能證明他們所持力量的多姿多彩與強大。統領夜晚的貴族,被稱作《暗夜的血族》,是幻想種之中非常有名的,最令人畏懼的存在之一。(Nachzehrer、Methuselah;注:尼塔特、瑪土撒拉,一個是德國種的吸血鬼,一個是聖經中的長壽者。詳見http://zh.wikipedia.org/wiki/%E5%B0%BC%E5%A1%94%E7%89%B9

  http://zh.wikipedia.org/wiki/%E5%B0%BC%E5%A1%94%E7%89%B9,http://zh.wikipedia.org/wiki/%E7%91%AA%E5%9C%9F%E6%92%92%E6%8B%89

  http://zh.wikipedia.org/wiki/%E7%91%AA%E5%9C%9F%E6%92%92%E6%8B%89)

  那麼她——露娜莉亞似乎是《暗夜的血族》中位居高位的眷族之一。

  《暗夜的血族》的血族之銘(CommunityName)有著特別的含義。將血族之銘作為姓氏(FamilyName)的她,與血族長老有所關聯,也可以說她就處於公主這麼一種立場上。——

  這樣的她為什麼會獨自外出?為什麼會滿足於那樣的身份?雖然有許許多多的疑問,但在這樣的場合下,萊爾問不出口。

  露娜莉亞突然屈膝跪下,將頭深深抵在地上。青白色的銀髮灑滿一地,而她那白皙又豔麗的細細頸脖則露了出來。

  “我初經人事涉世未深,除此身外無以回報。請您盡情驅使我吧,萊爾大人。”

  “什——”

  就好像傭人一樣——不,這簡直就是奴隸宣言了。萊爾的腦袋裡一片空白。

  “啊,擡起頭來!你這樣是要做——”

  “就算您這樣問”

  露娜莉亞擡起頭,用那玻璃珠一般的眼睛看著他。

  “萊爾大人,不能做我新的所有者嗎?”

  “所有者什麼的”

  “萊爾大人給我提供了魔力。不是想把我作為‘使魔’嗎?”

  ""

  萊爾因為混亂而什麼也說不出口。

  《暗夜的血族》是以其強大力量自傲的幻想種。他們一般才是將人類作為使魔的那方,而反過來的情況則根本想都無法想像。

  “那麼,我該做什麼才好呢?提供觸媒嗎?做家務嗎?還是做晚間的侍寢好呢?”

  “啊——嗚——呃”

  雖然萊爾想說些什麼,但卻找不出適當的言辭。雖然部分是由於驚訝,但主要是累積的疲勞讓他腦子有些轉不過來。結果他只擠出這麼一句:

  “那麼,你能唱首搖籃曲嗎?”

  “搖籃曲嗎?”

  露娜莉亞面無表情地歪了歪頭。她那茫然的表情雖然看起來很可愛,但她的行動就像斷線的提線木偶一般。

  “說實話,今天很累了。所以我才聽一首溫柔平靜的搖籃曲,這樣就能睡個好覺了。”

  “這是給我的第一個命令嗎?”

  “這不是命令哦。這只是個請求。不願意別做就好。”

  萊爾將房間一角的書挪開,騰出可供一個人躺下的空間。他將外套作為被子卷在身上,把手旁的蓋倫語詞典當做枕頭,躺在了地上。

  “你用沙發那裡的毯子就好了。”

  露娜莉亞用不帶感情的目光低頭看著躺在地上的萊爾。

  “——uhhhh——”

  於是,她開始歌唱。

  柔和的聲音像霧一般在房間裡飄蕩。在她歌聲的包裹下,萊爾的疲勞隨著意識遠去了。——

  可是,為什麼歌聲裡會有悲傷呢?

  在迷糊中,他看到了在迷霧中迷失的女孩子身影。

  “晚安,露娜莉亞”

  向霧中的女孩子這麼說後,萊爾在搖籃曲的誘惑中陷入沉眠。——

  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類?

  看著少年的睡臉,露娜莉亞茫然地思考著。

  在幾小時前剛剛用盡了魔力,就連在綜藝匯演上的拙劣魔法都一籌莫展。她都想過已經到最後時刻了。

  她並不害怕。因為從一開始她連能活下來都是個錯誤。

  當被貴族少年逼迫時,她已經覺得“啊啊,完了完了”。

  為什麼這個少年會冒著危險去救她?他肯定有些什麼企圖

  露娜莉亞搖搖頭。再怎麼想都不重要了。

  在沙發另一邊拉出毯子後,她脫掉裙子鑽了進去。——

  這是什麼味道?

  毯子有種與它材質不同的氣味。

  與生活臭有著微妙的不同,毯子它本身是舊是破並沒有問題。對她自己來說,這不是必須要注意的的事情。(注:生活臭最早由日本建築師隈研吾在《十宅論》裡提出的一個概念,詳情可自行搜尋)

  與來到人類世界的每一個夜晚一樣,露娜莉亞什麼都不去想地閉上了眼睛。

  ※※※

  甜酸的氣味瀰漫在房間裡。

  坐在皮革沙發上仰望天井的年輕人,正不情願似的將他久經鍛鍊的上半身暴露在空氣中。

  這具肉體兼具了強悍與優美,簡直就是人體黃金比率的活樣板。

  年輕人身旁,是一個蜷縮在床單裡的半裸女子。她香汗淋漓的身姿,在燭光中反射出豔麗的光芒。

  “呼。”

  他吐漏出了嘆息。而以那嘆息為扳機似的,房間的門被敲響了。

  “門是開著的。”

  年輕人觸碰著靠在沙發背的長劍,發出了許可。

  “——非常抱歉打擾了您,威廉大人。”

  從開啟的門進來的第一個少年,是有著不自然截斷額發的少年,他低頭這麼說道。

  他是在綜藝薈萃祭典上追逐萊爾和露娜莉亞的格里姆·斯查頓。

  “啊啊,是你們啊。不好意思,之前的情況不是那麼順利。今晚玩得盡興嗎?”

  這裡是王都歡場的完全會員制俱樂部——也就是貴族們專用的高階妓院。

  由經這名年輕人——威廉·澤斯特介紹得以進入此地的貴族少年們都一副十分滿足的樣子。

  “——託威廉大人您的福,今晚實在是個快樂的夜晚不過這回的事情不能這樣不管了。那個場合的事,看時候要做出必要的對應。”

  “你指什麼?”

  “萊爾·韋德斯坦。”

  聽到格里姆的話,其他的貴族子弟都點點頭。

  “不過是個作為特待生招進學校的平民,只會舔教師屁股的傢伙,竟然讓我們顏面掃地。我等損害了威廉大人的名聲。”

  “那麼,瑪麗婭·海賴怎麼說?”

  “啊啊,瑪麗婭小姐她的耳光抽的確實厲害。”

  威廉撫摸著自己的臉,似乎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本來是想給那個金錢貴族的小妞長長見識,不過對那個海賴財團總帥的獨生女來說似乎不起作用。如果換個角度把注意力集中在那個小妞寵愛的小崽子的身上的話”

  他的視線裡入注了狂熱,威廉像鷹一般頷首。

  “哼哼聽起來你們也認真起來了,那麼就按你們喜歡的方式去做就好。我對你們抱有期待哦。我會仔細觀察你們的。”

  “——瞭解!”

  得到威廉的許可後,格里姆竊笑起來。

  王立機關所設立的維根海姆的特待生,是伊瑟斯坦王國和她的國王陛下未來的期望。親身教會那個礙眼的小崽子自己所屬的社會地位——讓他們燃起了使命感。

  “下等人,就應該用下等的手段來解決。”

  面對意氣飛揚,揮斥方遒的無知少年們,威廉露出了苦笑。——

  這就足夠了。威廉晃著手裡的葡萄酒杯,在心裡低語道。

  “只要一有機會就抓住。有這些人做墊腳石可以省下不少功夫。”

  “——您在說什麼呢,威廉大人?”

  對於他自然而然含笑的呢喃,睡在他身邊的女人問道。

  威廉一邊笑著以“什麼也沒有”問答,一邊梳弄著女子的頭髮。僅僅這樣,女子就露出了陶醉的表情。

  取悅女人對威廉來說不過是小菜一碟。而且不僅是女人。人人都渴望被誰支配。換而言之,說都想被他人認可自己的價值或許比較好。

  認可價值是十分重要的,而且不要誤讀他們的價值。

  “你的價值又有多少呢?繼承的《最後魔女的弟子》,萊爾·韋德斯坦君?”

  年輕侯爵淺笑著,將葡萄酒一飲而盡。

  2

  萊爾一早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往沙發那邊看去。

  在房間中央,沙發的毯子裡,有一團隆起的東西。青白色的銀髮沐浴在窗簾間隙射入的朝陽下,燦燦生輝。

  “還在這裡嗎?”

  萊爾一臉複雜地嘀咕道,聲音消散在實驗室裡。為了先洗個臉,他向走廊那端的盥洗室走去。

  另一方面,在萊爾消失的反方向,也就是連線樓梯與走廊的那頭——

  “怎麼這麼著急——”

  “好了好了!都打扮好了。也下好決心了。女人所必要的外表和自信都有了!”

  赤銅頭髮一晃,瑪麗婭的身影出現了。

  總是凜凜有神的翡翠色雙眼,現在卻佈滿血絲,眼睛下還依稀出現了眼圈。

  在她稍後位置的女僕米拉接著說道:

  “不過,萊爾少爺都到這個年齡了。就算一兩個錯誤也是難——!”

  “那為什麼我怎樣逼他都無動於衷啊?現、現在就製造了一個錯誤嗎!”

  瑪麗婭對著牆壁,像是個害怕的孩子一樣簌簌發抖著。

  “請冷靜下來小姐。好乖好乖,沒事的沒事的。”

  米拉就像慈母一般抱著她的頭撫摸著,瑪麗婭淚汪汪地擡頭看著她:

  “會、會沒事的嘛?”

  “哎哎。最懂萊爾少爺的就是小姐了。如果小姐都不信任他那誰還會信任他呢?”

  “對啊,沒錯了啊。謝謝你米拉。對啊,沒錯啊。不會有任何問題的!”

  啪地握拳,下定決心的瑪麗婭煥然一新了。她完全沒有注意到,米拉正在她側後方嘻嘻笑著,用溫暖的目光看著她。

  用幾乎要踩破走廊的氣勢走過去,瑪麗婭氣勢磅礴地打開了那扇已經非常熟悉的研究室的門。

  “早上好!萊爾”

  瑪麗婭的笑容凍結了。

  在萊爾平常睡的沙發上,正躺著有一頭青白銀髮的少女。

  少女緩緩地起身。毯子悄然滑落,露出她那不著片縷的纖細柔弱的身體。

  “呃,嗯早上好。”

  或許是在早晨比較虛弱,少女有些迷糊地低頭行禮。

  “”

  瑪麗婭無言地關上了門。

  然後一秒——兩秒——正好三秒以後:

  “小姐!?”

  理智斷線完全崩潰的瑪麗婭的臉,完全萎靡了。她的嘴像是靈魂出竅一般半張著。她的瞳孔放大,就像條腐爛的深海魚類。

  “嗚哇,真有意思——不對不對,好可憐啊”

  “瑪麗婭?”

  就在這時,萊爾洗完臉回來了。他跑到崩潰的青梅竹馬身邊,打打響指揮揮手敲敲臉,可她還是沒有反應。

  “到底發生了什麼?”

  “誰知道?她昨晚睡眠不足,所以狀態不太好?”

  “瑪麗婭睡眠不足?真是少見,她平常一上床就睡得死死的啊?”

  “說的也是。”

  米拉臉上稍微出現了些困惑的表情。

  “——然後呢?”

  這是從書山裡拖出椅子和桌子,在用過米拉帶來的早餐後。

  品嚐著飯後的茶水,瑪麗婭恢復了自然的樣子開口問道。

  “不管怎麼樣,我沒機會聽她詳細說明。”

  萊爾將目光投向房間中央暫時穿著白襯衫的露娜莉亞身上。

  “——露娜莉亞。”

  “是的,萊爾大人。”

  萊爾一臉苦相。

  他和露娜莉亞說了好幾次不要加上“大人”這個稱呼,但她似乎沒聽進去。

  “位居《暗夜的血族》這樣高位的你,為什麼會在旅行藝人的劇團裡?”

  “被撿到了。”

  “撿到?”

  在他們還在思考這是什麼比喻時,露娜莉亞已經閉上嘴結束了說明。

  “這女孩說的事似乎是真的。”

  皺著眉的瑪麗婭也點頭同意抓著脖子的萊爾所說。

  “使喚這個女孩的劇團,似乎是在東部巡演的途中發現了倒在地上的她,然後把她保護起來了呢。沒有過去,身份不明的她,只是因為外表和聲音都不錯而被叫去工作了呢。”

  “這些你從哪聽來的?”

  “在昨天,離開學院後我改變主意,返回了綜藝祭典的會場一趟。開始是為了緊急處理的善後工作,到頭來還是在名義上把她轉到我作為擔保人的名下。在問到她的背景時,他們都說是‘撿來的’,你可想而知這讓我多麼目瞪口呆了。”

  然後,他們的視線,又一起集中到露娜莉亞的身上。

  沐浴眾人矚目的露娜莉亞,依然用她那一成不變的表情淡淡回答道:

  “全部經過就是這樣。我不過是個流浪的小姑娘——不多,也不少。”

  “這樣還是難以理解”

  “如果摸不著頭腦的話,還請將不要深究此事為好。”

  面對疑惑的萊爾,露娜莉亞像是在訴說別人的事情一般宣稱道。

  “請不要介意把我賣給奴隸商人或者妓院。這樣可以獲得些金錢不是嗎。”

  這回萊爾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無論是冷淡還是順從,都聽起來像是與自己無關的別人的事情。讓人不得不想象她就算會自暴自棄地嘗試自殺也不奇怪。

  “我不喜歡這種事。”

  瑪麗婭焦躁地抓了抓赤銅色的頭髮,忽然站了起來。然後她矗立在露娜莉亞面前,像是在隱藏不高興一般哼著鼻子。

  “雖然聽到這種不把世界放在眼裡的話不是出自我自己的嘴有些羞恥——你不覺得想得太天真了嗎?雖然有著為了生存而出賣身體的人存在,但你不是他們其中一員。”

  “這是什麼意思?”

  “這樣的你是沒有權利說自己是奴隸或是其他之類什麼的。像行屍走肉一樣的人,有什麼資格輕視那些拼命想要活下去的人!”

  “那麼,就給予我死人一樣的處置就可以了。”

  露娜莉亞像是“除了死人什麼都沒聽到”一樣,沒有做任何輕微的辯解。

  “我是個理應被抹消的存在。不值得任何惋惜。”

  (理應被抹消的存在?)

  萊爾感到了不安。他不知道該對拋棄一切的人說什麼才好。

  (總覺得她一心只想著這件事?)

  “是嗎?”

  瑪麗婭再次哼了下鼻子,順勢轉向了萊爾。

  “——那麼?這東西你要怎麼處理。”

  “怎麼能說這東西”

  “物品怎麼可以用‘她’來稱呼?所以叫‘這東西’就行了。”

  瑪麗婭會這麼憤慨實在很少見。她並非無情,也不會如此明顯地挖苦別人就像物品一樣。

  “你不是她名義上的擔保人嗎?既然她是女孩子,那麼把她帶回你家——”

  “我·不·要。我肯定會說‘請處理一下’然後把這東西扔給衛生局。”

  “真的要我處理嗎即便如此,像這種流浪的身份,又沒有棲身的場所那就這樣把她安置在這裡又有點”

  “啊,這不是很好嘛?就可以像拉馬車的馬匹一樣驅使了吧?”

  “就算你說那種話,我也不過是個學生吧?不可能讓她住在宿舍裡的。”

  “你忘了萊爾,你不是這間維根海姆學院的特待生嗎?你擁有各種各樣的特權。免除學費、授以獎學金、進入王立圖書館的許可——還有與配給專用的研究室一起的,有僱傭祕書的權利。”

  “有那種權利嗎?”

  本只是為了免除學費,獲得獎學金為目的而參加了考試,在作為令人驚訝的特待生入學的瞬間,也擁有了新的待遇專案。

  “正確的說法是在教員大綱範疇裡,為了管理研究室,僱傭祕書是允許的。當然研究室的管理者要付給薪水如果說自己是奴隸,那也不成問題。只要給予最低限度的住宿與伙食,再給些破布做做掃除就行。”

  “還破布呢”

  萊爾皺眉看著露娜莉亞,她就那麼不帶表情地點點頭。

  “我並不介意。一切聽從萊爾大人吩咐。”

  “是吧。盡情壓榨就可以了。”

  瑪麗婭這麼說著,拍了拍裙子站了起來。

  “你要回去了?”

  “我不想再多看‘這東西’一眼了。之後你想怎麼做都行。”

  對著瑪麗婭微妙的意有所指,萊爾像投降一樣舉起了雙手。

  “我知道了。那就由我接下了。我會負責到底的。”

  “哎哎,就這樣了。”

  瑪麗婭帶著米拉離開了研究室。

  “啊啊啊啊啊!萊爾啊!萊爾和那個性冷淡的女人在一起哦哦哦哦哦!”

  “真是的”

  面對每次都在馬車裡苦惱的瑪麗婭,坐在車伕席位的米拉麵露訝然之色。

  “如果真的這麼討厭的話,強迫他成為你的東西不就行了嗎?”

  “咕嗚嗚嗚如果能做得到的話一早以前就下手了!”

  雖然瑪麗婭呻吟著直嚷嚷,她還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坐直了身子。

  “不過,也是種不錯的刺激。整天把自己關在那間研究室裡,萊爾也十分動搖了吧。”

  擁有維根海姆學院的特待生立場的萊爾,幾乎大部分精力都花在讀書上。雖然他上課也很認真,但教的東西對萊爾而言不過是“常識”的知識罷了。

  萊爾從《最後的魔女》那裡繼承了龐大的知識、卓越的才智,他就像隱士一樣平靜地度過每一天。

  “萊爾的才能不僅僅如此。艾爾路亞老師所說的“真正的天才”——萊爾·韋德斯坦是個更加隨心所欲的人物。總有這樣的感覺,即便是現在:他將創造一個‘契機’——推動第二次。”

  雖然瑪麗婭如此信誓旦旦,但她的眼中依然有不安的感覺。習慣於指導他人行動的冷靜指導者,也是近似善於讀取他人思考的老手。

  “可能的話,萊爾將會是推進這個蒸汽文明,帶來改革與創新的旗手。為此,必須要準備好資金與環境——然後投入刺激因素。這也意味著,那個厭世的性冷淡女人就是不錯的一劑。就算萊爾驚才絕豔,他在那之前還是個不會對陷入困境的人坐視不管的傢伙。”

  “也是從以前起,萊爾少爺就是這樣的人了——可是小姐,我只在意一件事。”

  “是什麼?”

  “給萊爾少爺推力是不錯,可把這種年紀少年推給那樣一個厭世的少女——這不是典型的羅曼史嗎?要是把他推到了別的方向去的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糟了啊啊啊啊啊啊!萬一變成那樣該怎麼辦怎麼辦啊!嗚嗚嗚嗚嗚!萊爾噢噢噢噢噢噢噢!”

  瑪麗婭再度抱著頭狂暴起來。

  米拉安心地點點頭,靜靜地關上了客廂隔間的窗子。

  3

  萊爾很快就帶著露娜莉亞在學院庭院裡轉悠。

  露娜莉亞已經換上了便服。全都是瑪麗婭昨晚拿來的。

  維根海姆學院的佔地面積十分寬廣。新生往往會在這裡面“遇難”。

  在他們閒逛的時候,見到了即使在休假中也能看見的人影。一些人在讀書,有些人則是無所事事。當萊爾他們經過時,卻都一同把臉轉向了他們。有的男生就像是靈魂出竅一樣呆住了。

  (也罷想就知道怎麼回事了)

  萊爾望著走在自己旁邊的露娜莉亞,在心裡嘀咕道。

  她的穿著充分顯示了她經過了長期的流浪生活,但她那秀麗的容貌,青白的銀髮卻都並未失卻光輝。她身上帶著一種沒落貴族小姐的氣息,只要站在那裡,就可以讓人察覺到露娜莉亞身上那股靜謐的感覺。

  這不可避免地會吸引他們。

  (從第三者的角度來看是這樣,但實際)

  萊爾把地標建築和植物一一指出做說明時,露娜莉亞只是點頭,並沒表示自己是否理解。

  他們之間就像想要捕捉風兒的網一般積累著空虛。

  帶著複雜的神情,他們繼續走著,接著映入他們眼中的是在白天也熊熊燃燒的篝火。這就是春炎祭之名的由來,也就是從冬天燃燒至春天的火焰。

  “喲,早上好萊爾。昨天怎麼樣?和那個大小姐在一起開心嗎——”

  黑茲爾和昨天一樣在看守著火堆,在他回過頭的瞬間,表情凍結了。他的視線緊盯在萊爾身旁站著的露娜莉亞身上。

  “萊爾。這位小姐是?”

  “啊啊,她叫露娜莉亞——”

  “露娜莉亞!如此美妙的名字啊!”

  在發出了感動至極的尖叫後,黑茲爾迅速在露娜莉亞面前跪下。

  “——如此美麗。就如浮在夜空中的潔白月亮那夢幻般的美貌啊,就好像有什麼一下又一下地重重錘在我的胸口恕我遲遲未自報家門——我乃黑茲爾,黑茲爾·克萊利是也。突然這麼說可能會嚇到你——露娜莉亞小姐。請務必嫁給我吧!”

  在萊爾無語的注視中,黑茲爾感動至極地握住了露娜莉亞的手。

  “你也許還在想這是什麼話吧。我們還年輕,而我現在還只是個學生。可是啊,露娜莉亞小姐,只要有你在我身邊的話,無論怎樣的考驗和困難我都可以克服的!怎麼樣,您能給予我面對這一切的勇氣嗎?”

  這簡直就是在背喜劇臺詞,不過當事人倒是一臉認真。

  面對這樣的告白,露娜莉亞她——

  “——非常抱歉,我除了萊爾大人以外無法侍奉其他人了。”

  她用平淡的語氣說出了不得了的事。

  “萊爾爾爾?”

  黑茲爾的笑容扭曲了,他轉頭向萊爾問道。

  “對這位純潔的少女,你都做了什麼?”

  “哪有做了什麼”

  “我身體的每一根毛髮,每一片指甲都屬萊爾大人所有。因此,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最後一擊。

  黑茲爾搖晃著退後,跪下來向天祈禱道:

  “哦哦,哦哦哦!神啊!為什麼您要給予這個人這麼多的好處!有了豐乳還不滿足,連這纖細柔弱的胸膛也哦哦,哦哦,哦哦哦!哪有什麼神啊!神已經死了!已經死了!”

  “我說,黑茲爾”

  “閉嘴你這假惺惺的變態!”

  黑茲爾淚流滿面地瞪著萊爾大聲叫道。

  “像你這種你這種人趕快腐爛掉就好了!”

  在來得及問他是什麼腐爛前,黑茲爾就已經揮淚而去。

  “你聽到了嗎?”

  “啊啊,聽到了。那個混蛋萊爾·韋德斯坦”

  “一個特待生竟然在自己的研究室裡建起了後宮可惡,我的眼睛在流汗”

  ""

  注意到周圍刺眼的視線,萊爾冷汗直流。

  “露娜莉亞那種說法實在是”

  “有什麼不對嗎?”

  不帶感情說出這句話的露娜莉亞,順著萊爾的視線看了回去。

  “在侍奉萊爾大人這件事上,我覺得我並沒有任何言辭不妥的地方。”

  “就算你這麼認真地說算了,黑茲爾的事,等他到了明天后天就忘得差不多了吧啊,這麼說來——”

  他忽然想起之前黑茲爾的臺詞,帶著疑問,他詢問了露娜莉亞。

  “雖然對女性提這個問題很失禮可露娜莉亞你到底多少歲了呢?”

  幻想種一般都很長壽。其中被稱作《貴族妖精》的千年個體也不少。而且即使有近乎永恆的生命,他們的外在容貌也不會有太大變化。

  露娜莉亞看起來就像十多歲前半段這種程度的人類,但實際上她可能比萊爾要年長。如果是那樣的話,既要重新考慮怎麼稱呼她了。

  “十有六歲。”

  “十六?和我一樣大?”

  “是的。在血族中我是最年輕的。”

  雖然外表看起來並不能證實什麼,不過在聽到她和自己同齡是還是吃了一驚。

  雖然是幻想種,可他們的精神成熟的情況和人類有很大差別。如果她是那種天真和好奇的性格就好了。

  “怎麼了嗎?”

  對於啞然的萊爾,露娜莉亞用彷彿是空洞的木樁回聲的聲音問道。

  到底發生了什麼,才會讓一個十六歲的少女變成這樣?他皺眉看著這個像人偶一樣的人,而她那冷漠,不帶表情的樣子就像一具活著的屍體。

  萊爾思考著,心裡湧起憤怒的感覺。

  或許是因為那非凡的出身,這種情況肯定是完全錯了。對消失想當然,還有那空虛的念頭,這些都是萊爾所無法容忍的。

  “對了。”

  萊爾半強迫地拉住露娜莉亞的手,向不同的方向走去。

  “萊爾大人?”

  “去街上吧。在春炎祭期間到處都很熱鬧的。”

  露娜莉亞就這麼帶著曖昧的表情,任由再不多說的萊爾拉著自己走去。

  位於郊外的維根海姆學院,以蒸汽公交車線路作為通行手段。

  對於住在爆滿宿舍裡的住校生來說,公交車就是救命稻草。基本上,只要出示學生證,乘車就是免費的。

  萊爾在出示了學生證,給露娜莉亞付了錢後,在空蕩蕩的座位間坐下。在一開始車裡還比較空,但隨著車的行駛,上車的乘客也格外的多。就連發車時的汽笛也聽起來也像是斷氣了一樣。

  萊爾的目的地是舊外牆附近的商業街,在春炎祭期間這裡十分繁華熱鬧,遊客數量也多得不輸給中央政府街區的人流量。

  在下車後,萊爾先帶露娜莉亞去了一間比較熟的服裝店。

  “這裡是?”

  “這裡是我所知道的女性服飾店裡種類最多的。”

  “不是這個意思為什麼來服裝店呢?”

  “來到賣衣服的地方,一般來說就是為了買衣服吧。”

  “歡迎光臨,萊爾少爺。”

  熟識的女店員向他們打招呼。當他看到萊爾身邊的不是那位赤銅頭髮的大小姐後,她帶著一副共犯的笑容在他耳邊低語:

  “——腳踏兩隻船嗎?”

  “請不要懷疑那種奇怪的事,幫她選一些衣服就行。”

  瞪了她一眼後,女店員笑著說道好怕怕哦,然後推著露娜莉亞的揹走了。——

  幾十分鐘後。

  “這件的感覺怎樣?”

  不管每次露面的露娜莉亞樣子有多奇妙,換的衣服總是和第一次與萊爾見面時那件黑色連衣裙類似。純白色的襯衫,在袖口和領子處略有裝飾的黑色短上衣和裙子。胸口的飾品是紅色的緞帶。

  而露娜莉亞外表最引人注目的,是那舒緩的青白銀髮和淡雪色的白皙肌膚。而能夠襯出它們的,是那夜空一般的黑色。

  “請問萊爾大人”

  “如果想說錢的話不必擔心。我最近把以前住的屋子賣掉了,現在還有剩有點錢。”

  她像是想說這種衣服沒有必要時,萊爾打斷了她的話。

  “如果萊爾大人這樣希望的話。”

  雖然看起來感覺多少有點困惑,但露娜莉亞很快就像一個換好裝的人偶一樣沉默下來。

  (購物作戰失敗了嗎)

  在意識到第一棒以揮空告終的萊爾,想著“戰鬥才剛剛開始”,重新堅定了決心。

  帶著更新形象的露娜莉亞,萊爾往下一個目的地探索。

  4——

  完全無法理解。

  在咖啡館裡,第一次嘴裡品嚐到著這種叫做咖啡的苦味飲品,露娜莉亞看著對面的少年這麼想到。——

  到底這位魔法師少年,到底為了什麼才帶著我跑來跑去呢?

  而現在,僱用自己的少年主人——萊爾·韋德斯坦正在往咖啡裡面加入大量的砂糖,還專心地用調羹攪拌著。

  他既是現在頻臨滅絕的魔法使徒,又有著學生的身份,這樣的他確實待她很好。可是,無論他本人有多麼善良或是好心——他不過是個普通少年而已。

  (真是毫無意義)

  就算這個少年是出於善意而幫助了自己,這種溫柔也是完全沒用的。

  就像那個少女瑪麗婭所評價的,自己是個“死人”。

  什麼都沒有的死人。

  所以無論給予她什麼也無濟於事。衣服,抹布都是一樣的東西。

  “好喝嗎?”

  對於自己加入的大量砂糖像是沒有味覺一樣,萊爾天真地問道。

  “是的。”

  “是嗎?那就好。”

  萊爾笑著點頭回道。那是沒有什麼特別的意圖,自然而然的笑容。

  這個少年,似乎是個總是會去是溫柔地幫助別人的人。

  不過,像我這樣的死人是幫助不了的。因為從一開始就沒有幫助的必要。

  (要是他把我當做是“消耗品”來使用就好了)

  在她冰冷的心裡,有種同情的感覺,露娜莉亞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她並不在意自己會被如何對待。

  “好,那麼走吧。”

  萊爾把小費留在桌面上後,站了起來。

  露娜莉亞沉默地跟在萊爾後面。

  我不管了。無論是惡意還是善意,我都不想管了。——

  所以

  “啊”

  突然被粗暴地塞住了嘴往身後拉去,她也管不了了。

  “嗯?露娜莉亞?”

  萊爾轉過身去,發現已不見了露娜莉亞的身影。他立即巡視四周,但還是沒有看到那十分醒目容姿的蹤跡。

  正當他托腮思考時,眼前出現了一名打扮粗糙的男孩子。

  “你就是萊爾嗎?”

  “嗯,有什麼事?”

  男孩把一封信遞給他。

  萊爾驚訝地開啟信,接著表情僵硬地看著男孩。

  “這是誰給你的?”

  “某個很臭屁的,穿得好好的,一眼看起來就像是貴族的傢伙給我的。”

  萊爾馬上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他手中的信裡夾著幾束頭髮——那是扯下來的,光澤已經暗淡的銀髮。萊爾吐出了憤怒的氣息。

  “我明白了。你能給我帶路嗎?”

  男孩略一點頭,領著萊爾走去。

  雖然此處是活力四射的商業地帶,但原來也是貧困階級的聚集場所。

  伴隨著王都的擴張,地價較為平穩的這一帶地區成為了重點的開發區域。不過,在光鮮的外表那深深的下層,充斥了大量低廉破舊的建築物。

  萊爾所被帶到的地方,正是那麼一處昏暗的后街。

  “就快到了。如果想要逃走的話,現在還來得及吧?”

  “或許吧。”

  “哼?看來你還有點骨氣。”

  “並不總是這樣。啊啊,對了。先把這個給你。”

  萊爾從懷裡取出一枚銀幣,遞給了男孩。

  “或許這之後,你作為傳話人的報酬會拿不到呢,所以我先給你這個。”

  “你覺得我是那些想要搞你的傢伙的幫凶嗎?”

  “這是我和他們之間的問題,與你無關。不過既然你有付出勞動,那給予適當的價格支付也是應該的。我不太清楚這方面的行情,不過他們想的什麼倒是很容易猜到。”

  男孩看著萊爾平放在手心的銀幣,然後默默地取走了它。

  最終他們到達了一處被建築物圍起來的開闊空地。這裡似乎是閒置後,以作為材料堆放場來使用的。

  坐在廢棄石材與木材上的少年們,在看到萊爾的身影后都站了起來。

  總共有五人。他們正如男孩所說“穿得好好的”。

  在他們中間,露娜莉亞就像被翼護一樣圍著。

  “來了啊。”

  似乎是負責掌控場面的少年瞪著萊爾說道。這張臉有點印象。在幫助露娜莉亞時想佔她便宜的那個貴族少年——格里姆·斯查頓。

  “你乾得很好。”

  格里姆傲慢地向將萊爾帶來的男孩頷首,丟擲一枚銀幣。

  “不是說好兩枚的嘛?”

  “閉嘴下等人。這麼慢當然是要打折了。現在你可以消失了。”

  男孩驚訝地瞪著格里姆,然後感激地看著萊爾。他說了句“再會”後,像是感到尷尬一樣轉身而去。

  在男孩走後,他們很自然地堵住了出口。

  “那麼萊爾·韋德斯坦。把你叫到此地的理由你知道嗎?”

  “啊?不幸的是我可沒有你們所想的腦子那麼好使。”

  “說得好。對,就是這樣。這就是理由。”

  格里姆輕蔑地說道。周圍的幾個人也投來了輕蔑的目光。

  “像閣下這樣的平民能成為光榮的維根海姆的特待生實在是可笑。只不過你有些名氣,又討老師喜歡而已。”

  經過十門學科,三國語言會話,五次面試的考核,被說成只是因為師傅的名聲才得以通過——毫無根據的理由,並沒有給這個人增加什麼說服力。

  “並沒用利用師傅的名字——”

  “住嘴!區區平民,別說得像是很瞭解我們貴族似的!”

  真是莫名其妙,萊爾想。

  感覺自己並沒有做出什麼妨礙他們的事,或許只不過是妒忌而已。不管在哪一代,貴族們總是心比天高只不過是這麼簡單的事情。

  萊爾驚訝地閉上了嘴,格里姆等人誤以為在氣勢上壓倒了他,開始嘲笑道。

  “是的要是沒有你老師的名字是不可能的。艾爾路亞·阿索斯那樣的天才怎麼可能會教出一個平民。就是說,還有別的什麼?有什麼許諾給你優厚的待遇?是傳聞中的嗎?”

  ""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但你肯定從老師的遺產從獲得了什麼好處。畢竟,閣下不可能做出什麼成果的吧?說的沒錯吧?《最後魔女的弟子》?”

  “還真敢說。”

  貴族少年們皺起眉。

  此時,萊爾不尋常地被激怒了。

  至少,維根海姆的特待生資格,是萊爾自食其力所贏來的。

  對——運用艾爾路亞所授予他的智慧與知識。

  不管他們說他是不是靠著《最後魔女的遺產》之力,而是他們竟然敢小看艾爾路亞這件事可不能聽過就算了。

  面對他們瘋狂的嘲笑,萊爾發抖了。

  “我不是靠自己?那不是在說你們嗎?糾結黨羽,卻連一個女孩子都抓不到的,就是你們這些偉大的貴族子弟所做的事嗎?”

  “這、這傢伙!”

  “這可是你說的!”

  萊爾諷刺的語氣,使少年們憤怒得滿臉通紅。他們從地上拿起邊角木材和金屬棍子,露出凶暴的表情瞪著萊爾。

  “我們要在這種破破爛爛臭不拉幾的地方等你的原因你還不懂?在這裡無論發生什麼,都只會被認為是流氓做的。不管閣下說了什麼,喂——想逃嗎?如果你逃的話,就由這個小妞來負起你該負的責任吧。”

  控制著露娜莉亞的少年,像是展示一樣擡起了她的下巴。

  露娜莉亞的表情依然沒有任何波動,並沒有做出任何抵抗。

  萊爾胸口感到一陣陣的噁心。

  “我有言在先好吧?”

  “很好。弱者有享受臨終留言的權利。”

  “馬上放了露娜莉亞。如果現在放了她,併發誓以後不再找她麻煩,我就讓你們少受點痛苦。”

  貴族少年們張嘴發了一陣呆,然後爆發出大笑。

  “哈哈哈,你是白痴嗎?要痛的可是你!”

  離萊爾最近,體型最大的少年,將手中的木塊向萊爾肩上揮了下去——但落空了。

  “哦?”

  “——人類的視線範圍在水平方向200度左右。”

  餘勢未消,上半身往前探出的少年耳邊響起從斜後右方傳來的聲音。

  “迅速切換的視野將會變窄。這只是個提醒——”

  少年往背後轉身。

  “人類的身體是一具精巧的機器。所以——”

  抓住他的手腕,腳下一掃。僅僅這樣,萊爾就把比自己體型大得多的少年按倒了。

  “重心、軀幹、姿勢,可動極限——就算是精巧的機器,也有構造上的弱點。”

  將膝蓋頂在他背上的某一點,萊爾就將把倒在地上的少年行動完全封鎖了。

  從少年手中飛出的木料落到地面,發出乾脆的響聲。

  看到他那利落的手法,周圍的人——包括露娜莉亞在內——都睜大了眼睛。

  “違背了你們的期待還真是抱歉了。不過我不怎麼習慣這類打架啊。”

  再怎麼說,童年時他也總是被頑皮的青梅竹馬拉著到處跑。捲入鬥毆的次數數也數不清了。而且對於人體生理學的瞭解,也使他對物理上的打擊十分精通。

  “咕你這”

  周圍的少年慢慢縮短了距離。要是讓他們一起上的話會有些不妙。

  這正合他意。多少次在實戰中領悟到的不成熟戰法,可以讓他攻敵於不意——

  於是——

  “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將食指往被按倒的少年脖子上一點戳去。

  聽到這般鬼哭狼嚎,周圍的敵人都噤若寒蟬。

  “人體的神經叢是各種神經交錯的地方呢。”

  萊爾用單調、彷彿是講課一般的語氣說道,並扭動食指。

  “耶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這在東方被稱作‘鍼灸’要穴。我現在按著的就是其中之一。”

  咯噠咯噠。

  如同瀕死的慘叫回蕩在深巷中。

  “就這樣繼續我們的交易吧。放了她,這個人就不會再受苦。拒絕的話,你們也會嚐到同樣的滋味。”

  對方全體都被萊爾像是切換開關一般的突變表現震得目瞪口呆。——

  這傢伙真的是萊爾·韋德斯坦嗎?

  總是一副善良,老好人樣子的優等生感覺消失了,他就像是看著路邊的石頭——不,像是看著寫在紙上的“數字”一般。那是淡然與計算過的,累積起來的鎮靜,以及不帶感情的平等。

  被萊爾視線所及的格里姆等人,就像是進入了喪失實感的錯覺中。

  而萊爾本人對此也是心底雪亮。

  結成黨羽的人類的思考方式,實際很好預讀。他們腦子裡會想著“我們是受害者”而無法動彈。既得利益者無法忍受自己受傷,淺薄的思考與性癖——他們比微積分要容易多了。

  萊爾對冷靜地分析對手心理的自己感到噁心。

  他厭惡像數學公式分解一般解讀別人的內心,像是蔑視人類靈魂一般作為的自己。——

  這麼想著,他按在要穴的手指放鬆下來。

  這是故意的,萊爾的手段是如此可怕。

  “那麼,意下如何?如果你們能在他發狂之前決定的話我想他會很高興的。”

  他平淡地將引起譁然的話重複了一遍。他的鎮靜似乎在說“會照著所說的去做”。

  更重要的是,在這個場合下——

  “你、你這!”

  格里姆扔掉手裡的金屬棍,從懷中取出了一個塊狀金屬——那是一把閃耀著黑色光澤的小型**。——

  如我所料,他自爆老底了。

  看著陷入混亂的格里姆顫抖地將槍口指向自己,萊爾憂鬱地嘆了口氣。

  如果她想逃的話隨時可以逃。

  在魔力用盡的以前還說不定,但在魔力充足的現在卻是非常容易。

  但是,現在她並沒有任何抵抗或自守的打算。

  露娜莉亞就這樣任由他們把自己帶到這裡。把她帶到此地的,是之前在綜藝祭典上追著露娜莉亞的貴族子弟們。

  “如果你乖乖合作的話,不會對你做什麼壞事的。你也不想被那個小崽子養著吧,不如給我們疼愛更好吧?”

  露娜莉亞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不管怎樣都好了。就算在這裡被撕碎衣服推倒,她也並不關心。

  可是,那個少年,愚蠢而又正直地出現了。

  (難道不知道這是徒勞的嗎,他到底是有多好人)

  露娜莉亞從心底泛起了同情。

  若是體驗到痛苦的話,那個少年會醒悟過來的吧——但僅僅數刻之後,萊爾就將其中一人擊倒在地,並提出了交換人質的要求。他的做法如此無情,她甚至都要讚歎他了。

  一次次聽到同夥瀕臨發狂前的慘叫,周圍的貴族子弟視線開始動搖。

  “你、你這!”

  負責控場的少年格里姆從懷裡取出了什麼。取出的那個閃著黑光的金屬塊,吸引了露娜莉亞的目光。

  “你這傢伙、你這傢伙別想戲弄我!”

  萊爾用憐憫的目光看著趁勢取出**,並將槍口朝向自己以此威脅的格里姆。

  “這樣好嗎?用鈍器的話,也不過是打架的延伸而已這個一拿出來,就是案件的範疇了。恐嚇、殺人未遂,我值得你被判以這些罪名嘛?”

  “住嘴!別說得好像你什麼都掌握了似的!”

  格里姆聽到萊爾說的話,口沫橫飛地回喊道。周圍的同夥也說著“喂喂,這不是什麼好辦法”,於是格里姆放下了槍。

  “你總是一副遊刃有餘的樣子,還自大地看不起我們!”

  “這不過是你自己腦補的你認為自己被看低了,但並不因為你們是貴族。只不過是已經是既得利益者的你們,已經懈怠了吧?”

  “什麼!你、你你、你這”

  槍口由於狂怒而激烈顫抖著。

  “承認吧。你只是個什麼都不是靠自己的人罷了。”

  “你這混賬,你,你啊啊啊啊啊啊啊!”

  因憤怒而顫抖的手指迅速扣下了扳機。

  槍聲響起,萊爾往後飛去。

  一開始想讓萊爾吃點苦頭的少年們,正被萊爾按倒的少年,都被這突然的暴行驚得血色頓失。

  “你,你幹了什"

  “喂,糟糕了,真的糟糕了!”

  “閉嘴!都到這一步,沒得選擇了!首先把找個地方把屍體藏——”

  在一片混亂中,露娜莉亞凝視著倒下的萊爾。

  鼻子裡聞到的是燒焦的鋼鐵與油的氣味。

  “啊啊”——

  擡起的槍口——撕裂黑暗的炮火——接下來是紛紛飛散的鮮血——倒下的同胞們——那如噩夢般殘留在腦海裡的記憶,與眼前的一幕重合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怎麼?”

  控制著露娜莉亞的貴族少年注意到了。他在突然呼呼顫抖起來的露娜莉亞身上感到了有什麼不對勁。

  迸發的汗水與顫動,搖曳的瞳孔。這是典型的恐慌症症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呀呀啊啊啊啊啊啊呀呀呀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隨著露娜莉亞的尖叫,突然間“霧”爆發般噴湧而出。

  “什麼!”

  “嗚啊啊啊!”

  拘束著露娜莉亞的少年被“霧”的壓力吹飛了。

  具備著物理性壓力的“霧”在抱著頭的露娜莉亞周圍旋轉著。“霧”的漩渦像蛇昂起頭一樣,朝拿著**的格里姆襲去。

  “嗚啊啊啊啊!”

  連扳機都忘了怎麼扣,他條件反射般將槍投向“霧”之蛇,卻在其曖昧模糊的下顎中被咬碎了。爆碎的子彈飛散出來,擊穿了巷子兩旁的牆壁和地面。

  茫然的少年們,在聽到變成廢鐵的**的聲音後,全都嚇得縮成一團。

  像有意識般蠕動著的“霧”的中心,少女如同幽鬼一樣晃悠悠地站著。她的銀髮無風自動,眼中閃過黃昏色的光芒。

  “怪、怪怪物啊——!”

  看到這超越人類理解力的一幕,貴族子弟們一鬨而散。

  露娜莉亞的琥珀眼條件反射地向活動著的他們射去。

  咬碎**之“霧”的無數條蛇,向逃亡中的少年背後追去。

  “——等一下!”

  這聲音就像是帶著無形的衝擊波,讓“霧”之蛇如其字面一樣雲消霧散。

  “——不能殺他們,露娜莉亞。”

  緊握射出魔力啟發光的懷錶,萊爾攔在了露娜莉亞面前。

  5

  “——看起來不妙。”

  因憤怒而射出槍口的子彈由於顫抖而偏到了完全不同的方向,萊爾毫髮無傷。

  他本計劃趁機溜走的,不過看見突然失控的露娜莉亞,他再也無法繼續裝死了。

  露娜莉亞蒼白的銀髮之間,黃昏色的雙眼射出燦爛的光輝。

  似乎有著意識,蠕動著的“霧”覆蓋在她身上,這是與《暗夜的血族》所相應的鬼氣重重的姿態。

  "——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來了!)

  才退開的同時,“霧”將萊爾原本站立的地面削去了。在考慮著大概產生了多少壓力時,被削去的土在“霧”的口腔裡被壓縮成了石頭。

  “要是被抓到,我全身的骨頭會粉碎的!”

  面對槍口也冷靜異常的萊爾,如今也繃緊了臉。、

  從露娜莉亞身體裡吹出的“霧”,實際上是以霧的形式表現出的魔力,萊爾尋思道。能證實這一點的,是剛才他往裡面投入的純粹魔力塊一下子就消散了這件事。

  魔力即能扭曲現實的能量。

  將魔力儲存在體內的幻想種,他們自身而言就可以說是“魔法”。他們擁有以現實物理法則構建“魔法”的魔法師所不能相比的速度與控制力。

  “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面對下一波襲來的“霧”,萊爾僅以一紙之隔奔跑翻滾著躲過了。廣場上堆積的材料眨眼間就被衝得粉碎。

  “還勉強避的開,不過!”

  露娜莉亞似乎失去了心智。

  不斷漏出魔力啟發光的琥珀眼,其中的聚焦點就像霧一般曖昧。精神受到強烈衝擊,她陷入了混亂。

  失去了冷靜的思考,只剩下反射的本能行動是很容易預判的。這樣的話他能夠避開——但對手是“霧”。

  能變換形狀的不定形力量從地面滑過,想像樹枝一樣從空中伸展過來,包圍了萊爾。——

  ‘存在於光的盡頭,暗的盡頭。指示出風的起源,火的起源——

  詠唱,引出琥珀的魔力的同時,萊爾開始構建扭曲現實法則體系的“魔法”。

  (膂力改變——!)

  提升肌肉纖維最大出力,接近數倍的運動能力“強化”。

  萊爾像蚱蜢一樣跳到了石材的陰影處。然後屏住呼吸,將懷錶蓋子替代鏡子一般遮住了它的周圍。

  蓋子的內側映出了露娜利亞,她因為跟丟了突然增加了速度的萊爾,正陷入彷徨。

  (就這樣等到她恢復理智不過似乎有點過高期待了)

  如果現在讓她跑到街上去的話,會引起大騷亂的。他不得不在這裡迅速將她解決。

  萊爾抓了一把手邊的沙石,開始施放新的魔法。

  (土壤組成——溫度——溼度——反射——把握。開始構建“魔法”——)

  萊爾從陰影處扔出了石頭——往露娜莉亞所在不同的方向。不過,往地面落下的小石頭,響起的是意料中的落地聲音。

  砰啪啪——

  更像與之前槍聲類似的聲音。

  露娜莉亞的身體開始震顫,然後往聲音的方向釋放了“霧”。為了將那貌似**的東西破壞,“霧”拍馬殺到。

  萊爾從陰影處再次扔出石頭。

  這回他直接扔向了露娜利亞。失去知覺的露娜莉亞,做出放射性的防禦行動,將扔過來的石頭用“霧”將其粉碎。——

  噗啦。

  突然出現的泥濘,讓轉身過來的露娜莉亞失去了平衡。面對突如其來的事態,“霧”停止了活動——這是為了支撐身體而做出的條件反射。

  利用空氣的濃密度調整聲音,隱瞞水分的密度。

  僅僅用了這些雜耍般的魔法,就讓“霧”沉默了的萊爾跑近露娜莉亞——這是處理失去自我的人最恰當的行動。

  “——抱歉!”

  啪!

  臉上受到衝擊的露娜莉亞身體搖搖晃晃,萊爾緊緊抱住了她。

  “萊爾、大、人?”

  露娜莉亞茫然地呢喃道。琥珀眼的光輝黯淡了,“霧”也像其字面上一樣霧散了。

  “沒事吧?”

  “啊,是的”

  雖然露娜莉亞這樣回答,但她的頭馬上就一晃晃地發暈。似乎是突然使用魔法,讓她的心臟受到衝擊,然後疲勞便一起襲來。

  雖然背上冒著冷汗,萊爾還是拼命支撐著暈過去的露娜莉亞。承受小巧少女體重的他眉毛擠成一團。

  “拉到了”

  他被撕扯的肌肉纖維發著高熱,全身都感覺在刺痛。

  這是魔法的反作用。

  雖然說作用於肉體的魔法比較容易掌握,但“餘波”也是很強烈的。

  揹著露娜莉亞,臉上因忍受著肌肉的疼痛而一臉難看的萊爾,為了找一輛馬車而一步步向主街道返回。

  ※※※

  “哈啊、哈啊那、那到底是什麼?”

  帶著敵意襲擊他們的霧——讓貴族少年們像是看到傳說裡的魔物一般,臉色發青地奪命狂奔。

  忽然,落在最後的少年摔倒了。

  慌張間其餘四人轉過頭去,眼前出現了一雙女式的靴子。

  “哎呀呀,你們幾個看來做了蠢事嘛?”

  聲音所至,伸腳絆倒他的犯人身影出現了。

  那是在這昏暗的小巷依然鮮豔的赤銅頭髮,以及細長的翡翠色雙眼。

  “瑪、瑪麗婭·海賴”

  “你們明白的吧?知道你們自己幹了什麼嗎?”

  翡翠之瞳裡燃燒的,是不會弄錯的憤怒,瑪麗婭像頭母獅子一般厲聲說道。

  “以眼還眼,以牙還牙——這種話也該聽過吧!”

  話音剛落,瑪麗婭就抖開一直背在身後的長布包裹,踏前一步。

  “喝!”

  瑪麗婭的攻擊是殘酷的。將那像是武器的布包如棍子一般揮舞,少年們的胃和肝臟受到強烈的衝擊而翻滾起來。其中有人試圖抵抗。

  “這女人——嘎!”

  在揮出的拳頭將布包彈開的同時,有什麼東西的一端捅進了他的腹部。對著遭到衝擊意識模糊的少年,瑪麗婭毫不留情地以一個頭槌悶到了他的鼻子上。

  一點美感都沒有的粗魯動作,但確實是高效,能給予痛擊的戰法。她似乎學過類似戰鬥技的東西。

  瑪麗婭說話間,只有身體比較接近成人的四個少年已經趴在了地上。

  “這、這是做、做什麼”

  最後剩下格里姆一個,他發出了顫抖的聲音。

  為什麼要用那樣的眼神看著我?盯著一看,就能知道格里姆的想法,瑪麗婭憤怒之色不減。

  “知道為什麼留下你一個嗎?”

  瑪麗婭將手中布包解開。包布落到了地面,木材的氣味飄起,一把嶄新的長槍露了出來。

  瑪麗婭從口袋裡取出子彈,熟練地裝填。隨著槍栓卡到位置的響聲,她將線條流暢的槍口指向了格里姆。

  “啊、幹、幹甚——”

  “別把我想得那麼壞。這不過是戰場歸來的獵兵要給你上一堂課罷了。”

  當她喋喋不休時槍口也並未動搖,她那自然張開與肩同寬的雙腳,步槍就像是兩手的延伸一般焊在上面。她不是新手,事實勝於雄辯。

  “你和萊爾之前的事我可以忽略——但你卻攻擊了他。”

  “等、等等,等一下——”

  “閉嘴,下賤的混帳!”

  砰!

  隨著遠比**要大得多的槍聲而射出的步槍子彈,掠過了瑪麗婭所瞄準的格里姆的右手,然後擊中巷子角落的一個木箱,粉碎了它。

  “呃?”

  遲了一會才感覺到自己右手的灼熱感,格里姆按著傷口滾落地面。

  “咕啊啊啊啊!手啊!我的手啊啊啊啊啊啊啊!”

  “收聲!只不過是皮外傷!”

  靠近痛苦打滾的格里姆,她將堅硬的槍托往地上砸去。瑪麗婭靜靜俯視著格里姆,臉上的表情依然凶惡。

  “如果是我的話,一定會對你的四肢各開一槍,不過萊爾是不會那麼希望的吧。你得感謝他才對。”

  她這麼說著,把赤銅色的頭髮往上攏去,最終似乎是放鬆了肩膀的力量。

  “——小姐。”

  在一旁等待瑪麗婭解決完的女僕米拉,此時開口叫道。她的臉色像是打心底鬆了口氣。

  “真讓我擔心啊。”

  “哪裡有?都沒有必要讓你幫忙的這些傢伙嗎?”

  “不,我是擔心你會越過最後的底線才擔心的。”

  “不會殺他們的,不過是這種貨色而已。”

  瑪麗婭用鞋跟踩了踩暈厥的少年。

  “子彈和錢就這麼浪費了嗯?”

  瑪麗婭擡起頭,用驚訝的目光凝視著小巷深處的黑暗。

  “有什麼人在那裡。”

  米拉也和她的主人看往同一個方向,低聲說道:

  “也是,能想到的只有那個人了。”

  瑪麗婭把頭髮往上一撥,靴子的跟部篤篤地敲擊地面。

  “那麼——讓我們處理這些傢伙吧。還得封住他的嘴呢。”

  雖然她出於憤怒而將他們擊潰,但目擊到這番場景的目擊者也不能不管。

  這是魔法只是傳說產物的時代,如果有人把在之前發生的事說出來的話,只會被當做笑話——不過就算如此,“不要多嘴”這樣的話還是必要的吧。

  “可以的話,我再也不希望萊爾會那樣想了。”

  瑪麗婭緊握槍身,臉上表情堅毅。

  6

  請逃走吧,有誰那麼說道。

  少女聽從了那個聲音,逃走了。

  霧之血族——與此名所相應的,是有著霧的結界所包圍的安穩的故鄉。但如今,捲起的火焰與交錯紛飛的子彈將白霧吹散,黑煙與鮮血的臭味像暴風一樣將它一掃而空。

  城堡崩塌,森林焚燬,一切恍若夢幻。

  火焰逼近了。少女再次跑了起來。

  可是,逃不掉了。無論逃到哪裡,火焰都能追上她。

  你就消失吧——火焰嘟囔到。你就融化吧。你就崩塌吧。就像夢那樣,就像蜃景那樣。這就是命運啊。你將要消失。這就是命運。接受它。接受它

  火焰追到身後,捉住了少女的腳。

  接受吧接受吧。火焰的低語冷冷地侵入了她,少女尖聲叫了起來。

  ※※※

  “——醒了嗎?”

  露娜莉亞一睜開眼睛,就看到萊爾·韋德斯坦擔心的臉正俯視著她。

  露娜莉亞正睡在沙發上,她掀起毯子直起身來。

  從艾爾路亞之燈搖晃一事看來,已經是太陽落山後的時分了。她竟然失去意識這麼長的時間。

  “非常抱歉,萊爾大人。”

  直起身來的露娜莉亞低頭道。

  不過她的語氣並不像是在道歉。這只是她普通的反射性回答。

  露娜莉亞擡起頭,看到了萊爾那困惑的臉。他手裡還握著手帕。

  在發問前她歪了歪頭,發現自己手背上有水滴落。為了不讓視線模糊她晃了晃頭,更多的水滴落了下來。

  ""

  她顫抖著用手指伸向自己的眼睛。臉頰已經被打溼了。

  “你沒事吧?”

  萊爾想要用手帕拭去那淚水而靠近了。

  “不!”

  露娜莉亞反射性地彈開了萊爾的手。他握著的手帕掉到了地上。

  “不要!不要看!”

  她無意識地發動了“霧”。萊爾在“霧”的壓力下一屁股坐倒。

  “別看我不要看!”

  露娜莉亞用兩手遮住臉,尖聲叫道。

  沒有流淚的必要。

  也沒有哭泣的理由。

  那麼——為什麼自己要哭泣呢?

  “霧”像是要展示混亂的露娜莉亞的內心一般狂怒著。成堆的書和檔案飄在半空,桌子和書架咔噠咔噠地震動著。

  “冷靜點!”

  萊爾把頭伏在地上爬行著,他的頭上縱橫交錯一片混亂。

  當“霧”終於收回時,研究室裡就像龍捲風過境一般慘不忍睹。

  撥開散落的書本,站起來的萊爾注意到,露娜莉亞正捂著臉在沙發上縮成一團。

  “雖然我也覺得看到一個女孩子哭泣的臉是不可饒恕的。”

  萊爾把滑到一邊的眼鏡推回原來的位置,那麼說道。

  “但這是那麼羞恥的事嗎?就算是誰都會哭泣的吧?”

  “才沒有在哭。”

  露娜莉亞藏著臉,試圖用平板的口氣回答。但,她的聲音明顯在壓抑著哭腔。

  “你不是正在哭嗎?”

  “我沒有哭。”

  “不,你是在哭吧。”

  “沒有哭。我不可能在哭的。”

  “不不,你明明就在哭吧!”

  “沒有哭!說沒有哭就是沒有哭了!”

  她最後大喊了起來。

  不自覺地擡起了頭的露娜莉亞固執地瞪著萊爾。

  “你,到底想做什麼?”

  “就算你這麼說”

  “如果你想強暴我的話那快點上不就好了啊!想把我變成使魔,對我用‘制約’和‘調教’不就行了!來啊,快點來啊!”

  “別那麼不講理”

  萊爾像是在忍受頭痛一般揉著眉根,然後面對露娜莉亞擺正了姿勢。

  “我並沒有想過要束縛,或是利用你。也不需要你回報。”

  “那為什麼要幫我?”

  “幫助有困難的人需要理由嗎?”

  萊爾歪了歪頭。

  這是他肺腑之言,並沒半分虛偽。

  “我從沒感覺到困難。不管是在劇團時,還是被抓走時。”

  面對萊爾的回答,露娜莉亞感受到了一種超越同情的絕望。

  自己沒有困惑的必要,沒有流淚的理由。

  不管怎樣,自己只是個死人就好。

  沒有被拯救的權利,沒有被拯救的價值。——

  這個少年,什麼也不知道。

  露娜莉亞感到心中有什麼在蠢蠢欲動。

  “你覺得我會因此感謝你嗎?”

  她必須得讓這個誤解了的少年理解。他那天真,不會懷疑他人善意的臉,必須得學會染上失望與憤怒。

  她還要向這個少年否定那不必要的眼淚。

  露娜莉亞將表情換成了帶著冷酷的惡意而扭曲的臉。

  “如果你是帶著善意來幫我的話,那簡直是毫無用處。我,討厭你這種人。我唾棄你。在以幫助他人為藉口的表皮之下——你不過是個偽善者而已。”

  “知道的啊。”

  可萊爾贊同地點點頭。

  “幫助你,不過是為了我的自我滿足而已。所以做這件事能讓我自我感覺良好。從一開始‘為了別人’或者是‘幫助別人’這種事除了偽善以外什麼都不是。因為偽善是不需要理由的。”

  雖然聽起來他是在暴露自己的缺點,但卻並沒有像是自嘲的樣子,那語氣就好像是在敘述“1+1=2”一樣。

  露娜莉亞找不到下一句可以迴應的話。

  萊爾一臉平靜地巡視著研究室。

  “在弄成這樣的房間裡我可睡不著,今晚就回先宿舍去了。你繼續睡沙發吧。如果你不想待在這裡的話,你想什麼時候走都可以如果沒地方可去的話,住在這裡豈不是更好?至少,可以讓我心情好點嘛——晚安,露娜莉亞。”

  他這麼說著,靜靜地離開了研究室。

  露娜莉亞像是被拋棄了一般惘然若失。

  “什麼啊那個男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露娜莉亞任由情緒放縱地高喊。

  注意到自己為憤怒與悔恨所扭曲的露娜莉亞,像是感覺到被擊敗一般低下了頭。

  “我才沒有哭。沒有哭的必要。所以說沒有哭了我”

  理應被抹消的存在。不斷動著的死人——這就是露娜莉亞·內布拉布魯特。

  沒有哭泣與悲傷的必要。她應該是這樣的存在。

  “說沒有哭就沒有哭了”

  那是一聲蒼白無力的低語。

  那個少年直到最後,也沒承認露娜莉亞沒有哭。

  他避開了露娜利亞話語的鋒芒,自顧自地說完以後便撒手不管了。

  “真氣人”

  一點也不公平,露娜莉亞想。

  完全是一邊倒她咬著嘴脣,在想哪有這麼惱人的男人啊。

  ""

  露娜莉亞撿起掉在沙發旁的手帕。那上面溼漉漉的觸感,讓她驚覺自己一直都在哭。

  “被別人看到哭臉,這還是,第一次”

  露娜莉亞低聲說著,將自己藏進了毛毯。

  毛毯裡確實有種獨特的氣味她突然意識到那是什麼。

  “墨水的,氣味嗎?”

  這是與這個房間和它主人所相應的氣味。

  在察覺自己還要再在那個討厭的少年身邊待上一會,露娜莉亞胸中就湧起了理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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