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快點登入,你們這些看小說都不登入就離開的。
登入可以幫助你收藏跟紀錄愛書,大叔的心血要多來支持。
不然管理員會難過。
《CANAAN上卷》第7章
  1

  場景移到迦南隱身用的無人公寓。她把自己關在淋浴間,專心治療身上的傷口。她縫合刀傷、用繃帶包紮後,拿起酒精燈加熱過的鑷子,對準上臂的傷口——

  「嗚!」

  她要用高溫器材伸進傷口,取出卡在左手臂的子彈碎片,因此注意力必須非常集中。偏偏這種時候,腦中有個影像始終揮之不去。

  (謝、謝謝你……)

  瑪利亞當時的笑容非常勉強。她平時笑起來,總是充滿溫暖的金色光芒,但那個時候卻變得蒼白。

  那個顏色代表拒絕。

  「……呼啊!」

  迦南再施加一層力道,終於讓子彈碎片落到地上時,已是氣喘吁吁、汗流不止了。她兩眼無神地望著從蛇的刻印滴下的血滴——

  「你迷失了嗎?」

  即使還有其他人在場,她也用對方絕對聽不見的音量回答:

  「我還——」

  在幽暗的地下室中,一名十一歲的少女抱著膝蓋不停發抖。這裡的入口已被破壞,天花板也凹陷歪斜,整個空間隨時都可能崩塌,把少女壓扁。但這不是她發抖的原因。

  槍聲、熊熊烈火聲、哀號聲消失後,不知已經過了多久。還聽得見聲音時,她死命用手搗住耳朵,什麼都聽不到後,反而有種全世界只剩下獨自一人的錯覺。

  軍隊開到他們家樓下時,少女的父親靈機一動,把她關進地下室藏起來。接著她們家就遭到炮擊,整個房子跟著變形,然後是好長的一段死痕。最後,少女終於忍受不住只有自己的無聲世界,從喉嚨間擠出聲音時——

  「這裡啦,夏姆!你還在做什麼?」

  遠方傳來人聲。

  「等一下,下面好像還有人!」

  接著,頭上又出現另一個低沉聲音。少女畏懼地擡起頭,原本從天花板斷裂處滲進來的光線瞬間增強,將她的臉龐整個照亮。下一刻,天花板唏哩嘩啦地崩落下來。

  少女被粉塵嗆得連連咳嗽。

  「她還活著!」

  聲音低沉的男人再度開口。少女眯著眼睛,在刺眼的光亮和粉塵間往上看,一片背光中,出現了一名男子。

  「難道是那病毒的生還者?」

  少女的視線逐漸清晰。她記得自己第一次從正面看到夏姆時,是這樣想的:

  (好像我的爸爸。)

  夏姆的聲音聽起來,比自己的父親年長許多。雖然當時並不是想那些事情的時候,總之少女抓住男子仲過來的手臂,發現上面有個黑色的蛇狀刺青。

  她被帶回地面上時,立刻被眼前景象震懾得無法動彈。這裡曾經是她熟悉的村子——應該說從出生以來,這個村子就是她的整個世界。可是現在放眼所及,卻找不到任何她認得出的東西。

  原野被燒得一片焦黑,眾多烏鴉棲息在無法再使用的建材上,發出悲哀的嘶啞叫聲。她找不到任何認識的人,在附近走動的,全是身穿跟夏姆一樣的衣服,拿著相同槍枝的士兵。

  迦南的視線停在某樣東西上。一開始她還看不出個所以然,但那其實是焦黑變形的屍體,身上還到處出現粉紅色的部分,顯得既恐怖又逼真。這時,夏姆把手放到迦南的頭上。

  「不用勉強自己去看。不該看到的東西就不要去看。」

  「還在燒。」

  聽到少女低聲說出這句話,夏姆感到不解。

  「火勢應該都撲滅了……」

  「火焰是藍色的。」

  聽到這裡,夏姆不再追問。但這不代表他只當成是一個年僅十一歲、又失去家人、失去村中所有認識的人的少女在開玩笑。夏姆是個直覺很敏銳的男人,說不定他當時就知道少女擁有「聯覺」;而少女也是藉由先天擁有、後天栽培的聯覺判斷夏姆不是敵人。

  關於之後的事情,她沒有記得很詳細,只能確定她生長的村子被拿來做UA病毒實驗、以及夏姆這位身經百戰的傭兵,受僱於跟進行這場實驗的團體敵對的勢力兩點。在外國被以「巴勒斯坦問題」一概而論的糾紛,不過是浮不上臺面的一幕罷了。

  少女被帶到附近街區後,在非常自然的情況下接觸槍枝。她再也沒有家人和朋友,更沒有可投靠的親戚,為了生存下去,她必須展現出自己派得上用場的一面,給夏姆所屬、名為「解放者」的這群人看。

  負責指導她的,就是夏姆。夏姆被稱為落難部隊的傭兵,他從不收部下,偏愛一個人執行任務,很類似自由情報員的士兵。

  「從零開始訓練一個新人是很麻煩的事,畢竟大家都不怎麼有耐性。」

  夏姆毫不客氣地這麼說著。不過少女之後發現,他對每一個新人都會這樣說。

  「我也不希望白白浪費時間,所以只要我一認為你無法勝任,就會立刻解除契約喔。」

  (契約?)

  這是件很奇怪的事情。夏姆又沒從這十一歲的少女得到半毛錢,何來契約之有?他應該只是想打發時間吧——現在回想起來,似乎真有這個可能。不然,就是他自己也有不方便說出口的理由。

  正午的烈日下,夏姆打算問少女的名字,但又隨即打消主意。

  「等等,我先不要問好了。從今天開始,你就是——」他用手遮住陽光。

  「希望之地,『迦南』。」

  這也成為失去一切的少女,與一名傭兵的契約之詞。這是一份無形的契約,連需不需要更新、何時到期都沒有明文約定。

  「聽好了,和兩名以上的敵人槍戰時,先朝最近的敵人射擊兩發,不論有沒有中,都要轉動腹股溝變換方向,朝下一個敵人射擊。絕對不能讓他們接近。」

  夏姆先從槍枝開始教起,他把如何使用、分解,以及組裝方法都徹底講解一遍。其中當然有訓斥和讚美,但他幾乎都不把表情顯示在臉上。

  「看來滿適合你的嘛。」

  因此當他突然說出某些話時,有時會讓人摸不著頭緒。

  「我很喜歡槍。」迦南似乎聽出夏姆真正的意思。

  「因為它們冰冷無色,所以不會讓我痛苦。」

  那一天——她失去一切的那天——開始,迦南與生俱來的能力發生改變。她本來就能把五種感官彙集起來,不過現在精密度又異常提升,變得能敏銳感覺到根本沒在注意的事物,接受它們逐一進入體內。

  還沒習慣時,這對她而言不過是種痛苦。比方有個人在附近走路,光是這樣就會讓迦南的頭痛到快要裂開。氣息、腳步聲、汗味、肌肉脈動——跟她毫不相關的資訊大量湧入,遠超出自己能接受氈極小負荷。吹來氈風、昆蟲翅膀的振動聲、甚至是沒有任伺意義的泥土氣味,都會讓她感到痛楚。

  就連夜裡也難以成眠,她恨不得用刀子挖去自己所有的感官。每當那個時候,她會想起早已成為追憶的家庭,以及抱著膝蓋、不斷髮抖的自己。

  (你們奪走我的一切,可別以為這樣就算了。)

  她在心中發誓。

  (你們絕對會付出慘痛的代價。)

  迦南的能力正好有助她達成目的。在夏姆的指導下,她不到一年就比夏姆之外的所有士兵澴要優秀。畢竟她「看」得見隱匿起來的敵人,而且累積一些經驗後,甚至還能「看」出連敵人培下來將如何行動、目標又在哪裡,實力就跟擁有二、三十年實戰經驗的老兵不相上下。她對一切的事物,都比任何人更加敏銳地化成自身感覺。

  接著,迦南獲准加入實際戰鬥。在猛烈的沙塵暴中,透過瞄準鏡可看見為數眾多的藍色影像,那些都是敵意、恨意、和殺意。她輕而易舉地扣下扳機,一個個送他們上西天,就如同進行單純的機械化動作,不帶任何猶豫和掙扎,因為她不打算再回到那被剝奪一切的自己。

  她得到身為戰士名譽,更可說是生存之道。她越來越常和夏姆共同進行任務,大概是兩人間的契約默默地不斷在更新。

  有一天——雖然那天遇到的事情,對迦南來說根本是微不足道,但不知為何,她就是記得很清楚。

  某個大量訓練游擊隊的地方,有一名比迦南大一、兩歲的少年,他也在接受大人們的戰士訓練。

  「嘿,小鬼,你有辦法拿槍射擊嗎?」

  第一次見面時,少年就對迦南發出嘲笑。雖然迦南可以選擇無視,但對方散發出的「顏色」讓她不悅。少年並非帶有敵意的藍色,而是溫柔的紅色,因此她二話不說,舉起自動**。

  「你喜歡試運氣嗎?」她開口問道。「如果我瞄得好,你就能平安無事地回去繼續訓練;但如果瞄不好,你就再也無法笑我了。」

  結果少年飛也似地逃走。過了幾天,迦南繼續在夏姆的訓練下揮灑汗水。好不容易告一段落、進入休息時間時,那名少年又靠了過來,手上還拿著盛有食物的盤子和水。

  「站住。」

  迦南拿起**,像是要趕走擅闖自家地盤的貓。少年嚇了一跳,但還是馬上擺出笑臉。

  「我帶了食物來,想說能不能跟你一起吃……」

  「回去。」

  她毫不領情。儘管少年努力表示自己沒有敵意,但這對她是沒用的,因為她「看」得見少年的感情。經過一番僵持後,少年失望地離去。

  夏姆從頭到尾都沒介入,只是默默地看著,同時用固體燃料烹煮午餐。直到少年完全離去後,他才喃喃開口:

  「害怕了呢。」

  迦南點頭附和。

  「真沒用。我反而懷疑他敢不敢在戰場上開槍呢……」

  「不,」夏姆靜靜笑道。「我是說你。」

  「我?」

  她張口呆愣了一會,不高興地抗議。

  「那個人露出警戒的顏色,卻還嬉皮笑臉的。我只是警告他那種表裡不一的樣子無法取得信任,才不是在害怕!」

  「為什麼無法信任?」

  「因為他想欺騙我們啊。」

  「嗯……」這次夏姆並沒表示同意,不耐煩地轉過肩膀。「你無意中成了『看』得見的人,所以是可以理解啦。不過,並非所有的人都是為了騙人而表裡不一致,感情也不代表人的一切。反過來也可以說,對方要隱藏感情的念頭,正是他的本質。」

  「那樣太麻煩了。如果還得思考那些東西,早就被別人打死了。」迦南噘起嘴。「而且你也說過,感情在戰場上只會礙手礙腳喔。還說它們會矇蔽視線、讓身體變遲鈍。」

  「的確。」

  夏姆很老實地承認。他在戰爭方面的教育上可說是相當天才,但這時也只能含糊帶過。

  「人類是能自己和別人的感情好好相處的。就算不能像你一樣『看』見,他們也有各自『看』出對方感情的方法。像是經驗的累積、處世方法之類的。」

  接著,他又隨意問了一句:

  「對了,迦南,我在你眼中又是什麼顏色?」

  「你的顏色……」

  迦南認真盯著夏姆.然後回答:

  「淡咖啡色。」

  「淡咖啡色?」

  「就是一個禮拜沒洗澡的顏色。」

  「你只是在描述事實吧?」

  看著對方擺出苦瓜臉,迦南抖動肩膀,呵呵呵地笑出聲音。夏姆假裝不高興地閉口不語,但他的嘴角其實在笑。

  終於,在他們兩人最後一次——想不到會是最後一次——出任務前。

  「好痛!」

  老舊的小屋中,迦南的左手臂上扎著針,不滿地發出抗議。給她扎針的,是夏姆一位號稱專業刺青師的老朋友。

  「好好忍耐,才那麼點痛。」夏姆站在小屋門口說道。「你都上過好幾次戰場了,現在只是刺個青就在喊痛?」

  「會痛就是會痛嘛!」

  「那你為什麼還要勉強自己?」

  迦南別開視線,然後模仿夏姆含糊的語氣回答:

  「家族的證明。」

  夏姆叼著煙瞄一眼迦南,但沒多說什麼就默默走出小屋。不過,迦南當然「看」到了。說不定夏姆就是不想被迦南「看」到,才會到外面去的。

  之後——

  (之後——)

  他們兩人搭上列車。迦南用披風前端蓋住剛完成的刺青,總有一天,這也會成為鐵之抗爭代理人的象徵,在敵人之間傳閱吧——「怎麼搞的?為什麼又多出一條棘手的『蛇』?」

  迦南想像著那樣的未來。

  然而,那次任務其實是場騙局。提出委託的女性是夏姆過去的夥伴,但萬萬想不到被她騙了。他們兩人在車中被迫分開,迦南跑到列車前端時才察覺危機,趕緊回到夏姆那裡去。

  但夏姆已經吐血倒地而死,委託任務的女子舉槍站在旁邊。

  被激怒的迦南展開突襲。她都已下定決心,不要再當個被剝奪的人了,現在卻又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再度失去——不過這次的敵人不同於過去交戰的對手,一陣激烈戰鬥後,還是沒分出勝負。

  直升機的馬達聲逐漸接近,那名女子登上車頂,抓住直升機拋下來的繩梯。

  「你到底是什麼名字!」

  迦南朝漸漸遠離的敵人喊了最後一聲。這時,女子的袖口在強風吹襲下,露出底下的黑色紋路。原來迦南錯了,夏姆養大的其中一條「蛇」,早已野放出去。

  「迦南。」

  女子深邃的面孔浮出微笑。當她的雙腳離開地面時——

  「我『沒成為』希望之地,只是隨處可見的恐怖分子。」她從高處睥睨迦南。「現在你先記住『阿爾法特』就好。」

  直升機遠去後,迦南仍盯著那方向好一陣子。她的頭髮在強風中翻飛,但心裡掀起的感情更加強烈。

  (之後——)

  世界突然失去色彩。自從失去整個家庭後,她以為自己往後都只是為了復仇而活~~但不知不覺間,她藉由出現某種能力,再度得到說什麼也不能被奪走的事物。

  (夠了,我不再需要任何東西了。反正拿到手之後,最後一樣會失去。)

  儘管已下過無數次決心,但不論她想不想要,靠著身體自然而然的感覺,還是會不斷接受到大量「色彩」。其中有種新的色彩——不,應該說是古老到讓她以為是新的色彩。那是她遺忘已久,而產生懷念的事物。

  「我們來做朋友吧!」

  躍動的聲音,至今仍迴盪在耳畔。

  然而,那也已經變成僵硬的笑臉、將她拒絕在外的蒼白色。

  「!」

  迦南猛然回神,一腳踢開地上的子彈碎片,看向沾滿血跡的蛇狀刺青。

  「你還在想著要復仇啊。」

  這時,她聽見某人低沉的聲音。擡頭一看,鏡中出現夏姆的身影,但那個人當然不是真的活著。迦南至今幾乎不曾回顧過去,正因為如此,當她偶然揭開對過去的追憶,懷念之情就會排山倒海而來,甚至還跟現實混合在一起。

  「記住,冤冤相報並沒有意義。不用義務的心態面對,就無法得到救贖。」

  「…………」

  「之前說過吧,人類是能自己和別人的感情好好相處的,你要把方法學起來。面對復仇的心態也一樣,光是憎恨並沒有用……」

  「夏姆,」迦南起身走近鏡子。「我都知道,但是我……」

  她緩緩將手伸向鏡中的夏姆,指尖即將接觸的那一刻,夏姆卻突然消失無蹤。迦南垂下頭,擠出這一句話:

  「我已經……不想再失去了。」

  床邊的手機發光顯示來電,但她只像個雕像動也不動。

  2

  對方遲遲不接聽電話,夏目索性放棄,將手機放回桌上。

  「男朋友嗎?」

  「跟一個男生共處時,我下會這麼不識相。」

  「是嗎?」

  坐在她對面的是桑塔那。兩人坐在大樓內的咖啡廳窗邊,桑塔那端著咖啡,望向下方的中央公園。那裡正在舉辦街頭演說,來來去去的路人不時駐足觀察。

  「……今年已經有五個人消失了,但公安卻打算隱瞞事實!」

  印象中那個滔滔不絕的傢伙叫做哈特利,之前看過他跟夏目一起出現。他旁邊還有幾名同夥,手持「別忘了消失的村子」的塑膠看板。

  「什麼反恐國際會議、什麼和平舞臺!我們絕對不能忘記那個消失的村子!」

  警車急馳到現場,從中衝出一堆公安。

  「帶走!」

  公安們一擁而上。

  「絕對不能坐視公安的暴行!」

  哈特利那一票人揮舞塑膠看板反擊,但公安跟一般人根本不一樣,他們轉眼之間就被逮捕。

  「真是場鬧劇啊。」桑塔那看到此,無奈地下評論。「拿這種事大吵大鬧,CIA根本不會理他們的。而且那算你家的事才對吧,你們不是跟公安裡的一些人有關係?我看很快就會被放走了——什麼NGO的,早就聽膩啦。」

  夏目吃著她的芭菲,只輕輕一笑,不多做迴應。

  「說得好像跟自己無關。」

  「是啊、跟我無關。還有這個——」

  桑塔那拿出一個信封放在桌上。那信封還滿厚的。

  「這是不收的意思?」

  「以前當童軍時聽老師說過,只有立下功勞的人才有資格拿報酬。」

  「這也是預付你未來的功勞喔。」

  「我的未來不過是個開酒店的色老頭罷了。」

  「你打算消除過去?就跟你弄不見的那個村子一樣?」

  他頓時收起笑容,臉上其他表情也跟著消失。

  店內裝設的電視正在播報新聞。

  『為期兩天的反恐國際安全合作會議,將在上海和平國際會議廳舉行。這次主要的議題,是針對層出不窮的恐怖行動組織國際合作網……』

  播報員播報的同時,新聞打出各國高屆相繼抵達上海的畫面。

  桑塔那面無表情地看著新聞,然後把信封留在桌上,站起身體。

  「……總之,任務失敗的情況下,我是不會收的。」

  他丟下這句話便要離去,不再接受其他任何話。這時,他才逐漸恢復表情——

  「那位Boner還好吧?」

  結果一聽到這句話,背部又震了一下。

  「她是開在你心中的花,」夏目將視線移到信封袋上。「拿去買條項鍊當禮物,讓她高興也不錯喔?」

  「我會在床上讓她高興的。」

  他不帶感情地丟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就走出店門。夏目冷眼目送他離去後,發現甜點差不多要見底,便伸出舌頭,舔了舔湯匙上的奶油。

  幾小時後,太陽完全西沉,桑塔那回到自己店裡。

  他走向內部的起居室,輕輕開啟房門。此刻哈珂正在床上睡覺。

  「嗯……」

  哈珂感覺有人進來,略微睜開眼睛,懶洋洋地爬起身。她只穿一件簡單的小可愛,所以腋下的圖案清晰可見。桑塔那手提購物袋進入室內。

  「抱歉把你吵醒了。還不到開店時間,就繼續睡吧。」

  哈珂笑著搖頭。那笑容彷佛她時時刻刻沉浸在溫暖中,但看在桑塔那眼裡,反而感到一股揪心之痛。

  桑塔那坐到哈珂身旁,床鋪發出咯吱一聲。

  「……我來好好讓你高興一下。」他露出笑容。

  「?」

  哈珂聽不太懂。桑塔那把手仲進紙袋,拿出一棵柳丁放在左手,再用右手蓋住。他作勢搓揉那顆柳丁,接著開啟右手,柳丁竟然變成兩顆。

  (哇!)

  哈珂的眼睛亮了起來。桑塔那繼續討她歡心,又變出一顆一顆的柳丁。哈珂不斷拍手,天真地笑了。桑塔那看到,也高興地眯起眼睛。

  (項鍊是吧……)

  他腦中瞬間閃過夏目的話。這麼說來,之前從來沒為啥珂買過禮物。雖然他本人並沒察覺到,現在重新一想,搞不好是因為這樣做很像為了乞求她原諒,才感到抗拒的吧。

  (真無聊。)

  他又加碼多變出一顆柳丁,但表情卻變得苦澀。

  幾乎在同一時刻——

  御法川獨自走在鬧區,掛在大樓上的電子顯示板相當刺眼。

  「真是的,所以說女生啊——」

  他抓抓頭髮,嘆一口氣。不久之前,他才剛跟瑪利亞吃完飯。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昨天瑪利亞非常晚才回來,而且就此不吭一聲地關在房內。跟她說要外出採訪了,人也是動都不動;再質問她是不是在耍大牌,她也只回一句「對不起」。

  如果她是男的,御法川早就一把揪起來揍下去了;但即使是個女的,這時也大可叫她東西收收回日本去。

  (但現在她甚至算不上是個女的……)

  御法川深深嘆一口氣。

  (根本是在鬧彆扭的小鬼。)

  此外,他自己多少有點責任。焦躁之下,直接對縮在床鋪角落的瑪利亞問道:

  「你跟那個叫迦南的吵架了嗎?」

  下一刻,一片死寂籠罩下來,他立刻明白自己踩到地雷。

  現場氣壓實在低到難以忍受,他索性先出門一趟,完成其他專題的取材後,在傍晚時分回到旅館,把哭腫眼睛的瑪利亞死拉活拖出門。

  他先叫了一輛計程車,而且不知足什麼樣的緣分,隨便攔到的一輛計程車,駕駛居然又是漂亮達成空中大跳躍的中年男子。

  「今天兩位應該沒被追殺吧?」

  駕駛不斷向他確認。

  「廢話。動不動就被人追殺,我哪受得了?」

  御法川嘴巴上這樣掛保證,但說實話,他自己也沒把握。

  他要帶瑪利亞去的地方,是以上海蟹聞名的餐廳。當他在新聞報社工作,頭山還是頂頭上司時,曾經聽說過這家店。

  「要讓女生恢復心情,當然就是食物啦。」

  「才沒有那麼簡單。」

  瑪利亞還在鬧脾氣。駕駛不知為何也跟著附和。

  「嗯,沒錯。要讓我內人恢復心情啊,得拿出閃閃發光的東西呢。」

  「也不對啦!」

  不過,就在不到三十分鐘的時間內……

  「好棒喔!超好吃的!」

  她的臉上已堆滿笑容。嘴巴里的東西都還沒吞下去,目光就忍不住在其他盤子間打轉。酥炸蟹肉炒蟹肉、蟹肉湯蟹肉火鍋蟹肉炒飯——滿滿一桌螃蟹全餐。

  「那老傢伙偶爾也會說對話嘛。」

  「嗯?」

  「沒事,你就給我用力吃!」

  御法川一面哀悼自己的荷包,一面忍痛鼓勵瑪利亞儘量多吃。

  現在似乎是觀光淡季,這裡除了他們兩位,就沒有其他客人,整間餐廳顯得一片空蕩蕩。他們所在的二樓座位能俯瞰下方舞臺,舞臺上的店員正在彈奏二胡,二胡聲帶來的嫋嫋餘音,聽起來有份寂寥。

  突然之間,登登登登——!旋律轉趨刺耳。

  「怎、怎麼了?」

  舞臺上換成另一名女子,和二胡展開奮戰。她的神情相當認真,但彈奏出的聲音實在難以忍受,結果被店長級的人物抓住脖子拖走,一路上還哭哭啼啼的。

  「啊!」

  瑪利亞看到那名像是來打工的女子側臉時,突然叫出聲音。

  「嗯,是認識的人嗎?」

  「實先生應該也有印象吧。她有在好幾個地方打工——所以到底接了幾份工作啊?」

  「畢竟這個國家的貧富差距很大,能夠打工就已經很好羅。」

  聽到御窪川這席話,瑪利亞低下頭,似乎想到什麼事情。

  「怎麼了?」

  「沒事……」瑪利亞低聲迴應。「所謂的普通女生,到底是什麼樣的女生呢……」

  用完餐後,御法川走出店門,舉起手要攔車。

  「那個,謝謝您的招待。」

  「只是偶爾啦。你又想說什麼了?」

  「嗯……我想去散個步。」

  「散步!?」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種時間,一個人去散步?」

  「是的。」

  「……你啊,知道這裡跟日本不同吧?」

  「知道。」

  瑪利亞的神情相當認真,御法川只能嘆口氣。

  「真像你那個朋友啊。」他拗不過去,舉起白旗投降。「儘量走在明亮的地方啊!還有不要離開上海站北側!武器……你身上應該沒有,就帶一臺相機去吧,至少能用閃光燈牽制敵人……」

  劈哩啪啦交待完後,兩個人在這裡分開。御法川目送瑪利亞越來越小的身影,直到看不到為止,然後再嘆一口氣。最後,他也決定散步回旅館。

  他走上天橋時,手機鈴聲響起。液晶畫面上顯示「磯千晶」的人名。那個人是他在天堂出版的記者後進。

  「是你啊。送去的資料看過了嗎?」

  「畫質太差了啦~~」對方說起話還是那樣溫溫吞吞的。「怎麼會有人拿數位相機翻拍底片……」

  「沒辦法啊,誰教底片要被搶走?好啦,有沒有查出那個標誌的團體?」

  「如果靠那張照片就能看出什麼,我們雜誌早就賣破百萬本了。」

  「的確。」

  御法川不禁苦笑起來。

  「啊,不過總編輯的看法滿有意思的。」

  「嗯?」

  「那個標誌不像用刻的或畫的,好像是浮出來的血管。」

  「血管?」

  「重點是採訪!你採訪得如何了!」

  「哇!」話筒冷不防地傳來男性咆哮聲,御法川連忙把手機拿遠。那是頭山的聲音,他八成把千晶的手機搶了過去。

  「有新題材了!聽說上海有個會唱日文歌的偶像歌手,快去……」

  御法川不把話聽完,就先結束通話手機。他開始思考某件事情,背後電子顯示板上的廣告繼續變換花樣。

  「血管……浮出相同的形狀?」他獨自低喃。「那個女的——」

  (迦南是個普通的女孩。)

  瑪利亞走在夜間的繁華街道上。她脖子上掛照相機、彎腰駝背的樣子,實在配不上兩旁璀璨的霓虹燈。

  (我以為,不論她的過去如何、現在又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她都會是那樣。但是……)

  (那只是我在欺騙自己。)

  她驀然停下腳步。即使閉上眼睛,鮮紅色的血跡仍舊揮之不去;迴盪在耳畔的槍聲、少年撞到地面又彈起來的身體、然後是迦南手上,冒出硝煙的槍。

  這時,突然有人在肩膀上一拍,嚇得她立刻轉頭。有個穿著西裝的男子對她說著聽不懂的中文。這是在搭訕還是攬客?還是對站在路上發抖的她表示關心?她無從得知。

  「對、對不起!」

  她沒來由地道歉,然後快步離去。

  (我——)

  才走幾公尺,她又陷入自己的思緒中。自從和迦南分開後,她就一直是這個樣子,昨天甚至整夜都沒睡覺。

  (我究竟看到迦南的哪一面——不,應該是問我究竟「想」看到她的哪一面?)

  迦南趕過來救瑪利亞,並對抓住瑪利亞的「敵人」開槍。一切行為都是為了瑪利亞,這點她很清楚。

  再者,迦南跟自己本來就分屬兩個不同的世界。她的房間內有槍,瑪利亞抵達上海的那天,就目睹整起槍戰,所以這點她也很清楚。

  (我「以為」自己很清楚,「以為」自己都能看見。)

  (真像個笨蛋。)

  (我竟然還對實先生說得很了不起似的。到頭來,刻意閉上眼睛,忽略掉那麼多事物的人,就是我自己。)

  她一路上埋頭走著,絲毫沒注意到自己已進入人煙稀少的地帶。

  (我想確認迦南的確有「女孩子」的一面,所以告訴她許多「女孩子」喜歡做的事。但這不過是我挑自己想看的樣子看,自己把希望跟她多少有些共通處的想法,加諸於活在槍林彈雨中的她身上而已。)

  真正的迦南為了達成目的,就算對方是個少年也照殺不誤。瑪利亞並沒有責備她的意思,而且先前也提過好幾次,她是為了要拯救自己。儘管理性上很清楚這件事,感情上卻就是無法接受。瑪利亞開始覺得,她並不適合出現在那殘酷的世界。

  「!」

  這時突然傳來男生尖銳的聲音,瑪利亞不禁伸直背脊。她不知不覺來到幽暗的小巷內,酒吧看板的旁邊有幾名年輕人,手握啤酒罐和酒瓶,其中一人手指著瑪利亞,大聲咆哮聽不懂的話。

  瑪利亞反射性地往後退。看來當她陷入思考時,雙腳跟著停了下來,因此在那群年輕人的眼中,才會認為貌似觀光客的瑪利亞一直盯著他們看吧。

  他們正在興頭上,其中幾個人靠了過來。

  「那、那個……」

  瑪利亞想解釋,但話就是說不出口;腦中也閃過轉身逃跑的念頭,偏偏雙腳也不聽使喚。她在上海已經遇過好幾次更恐怖的場面,但現在腳還是會發抖。對方的咆哮聲和強大氣勢壓得她無法動彈。

  走在前面的男子伸出手,即將抓住瑪利亞時——

  「哎呀呀,久等啦!」

  一個充滿精神的說話聲插入現場。巷口突然跑進一名年輕女子,不由分說就抱到她身上。

  「打工的,你也摸太久了吧?啊,那邊的抱歉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等、等一下……」

  女子抓住瑪利亞的肩膀,硬是把她帶走。由於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這名女子的手腳又很快,那群年輕人就瞠目結舌地愣在原地。

  另一方面,女子帶著瑪利亞來到街道外緣後,立刻雙手一放停下腳步。

  「你是笨蛋嗎?」

  「咦?」

  「夏天來上海吃螃蟹的日本人,這裡不是你的國家!」

  她轉頭瞪著瑪利亞。這時瑪利亞立刻想起她的臉,從慶典上射擊遊戲攤位的女店員、服務生、餐廳中拉二胡的人……全都是她。不過跟驚訝比起來,她受到的無情指摘更加讓人心痛。

  「就算你是個觀光客,而且還是個女的,掛著一臺高檔的相機對我們猛瞧,一定會招來反感的。雖然我也可以袖手旁觀啦,但這也算是給你上一課……」

  「相機……」

  瑪利亞想起了什麼,而吐露這個字眼。她低頭凝視自己的相機,眼眶跟著泛出灼熱的液體。那名女子見狀,頓時慌了起來。

  「咦?你你……你是怎麼啦?」

  瑪利亞回想起,自己會接觸相機的理由——

  (因為我認識了迦南,我希望自己能好好看著妣。)

  她在中東認識迦南後,開始厭惡自己的膚淺。迦南如同鏡子,照出一片空虛的自己。每次見面時,她總是畏畏縮縮,不敢正眼看迦南。因此,她產生想要正眼看著迦南的念頭,開始用照相機拍下自己覺得很棒的事物,藉以勉勵自我,期待有朝一日再見到迦南時,自己能夠挺起胸膛、好好站在她的面前。

  (我想仔細看清楚,我不瞭解、不願面對的事情。)

  (但我還是在事實面前別開了視線。)

  「好蒼白。」

  當時迦南是那樣說的。瑪利亞也很清楚她擁有聯覺,能「看」見人類的感情,更知道蒼白的顏色代表警戒、拒絕。想必那一瞬間她全都「看」見了吧——看見瑪利亞心中的恐懼、拒絕、與欺瞞。

  (這些全部都傷害了迦南。)

  瑪利亞把嘴脣咬到發痛。她發現自己總是隻考慮自己,從來沒有想過迦南的心情;她自稱是迦南的朋友,卻無法接受迦南為自己這個朋友所做的事;她希望迦南是個「普通女生」,就單方面地認為她是個「普通女生」,結果當迦南稍微顯露另一個世界的樣貌時,她馬上心生恐懼。

  (我傷害了她。)

  下水道中,迦南轉身離去的背影好渺小。

  瑪利亞的眼眶開始大顆大顆地落下淚水。

  「那、那個,你還好吧?有哪裡痛嗎?還是說你的心在痛?該不會是我的問題吧?以前媽媽的確說過,言語暴力有時會比肉體暴力還嚴重……」

  「為什麼——」

  「咦?」

  「為什麼不管經過多久,我都還是這麼膚淺呢……」

  她哭了出來,一旁的女子也更加慌亂。

  3

  這名女子叫做「孫雲美」。

  天亮之後,瑪利亞才知道對方的名字是什麼,她不禁面紅耳赤。自己前一晚當著陌生女子的面哭得唏哩嘩啦,還受到那名陌生女子照顧,到她家過了一夜。不知是不是因為前天晚上完全沒睡覺,她喝了一、兩口對方端來的茶,之後的事就完全沒有印象了。

  「叫我『云云』就好,認識的人都是這麼稱呼的。」

  云云露出健康亮白的牙齒笑道。她正在做早餐,瓦斯爐上的鍋子不停發出咕嘟聲,裡面有蔥、山菜、以及一條瑪利亞從沒見過、眼珠大得詭異的魚。

  那條魚是云云剛用魚叉捕上來的。瑪利亞在窗邊看著她捕魚,技術精湛到忍不住要為她拍手叫好。

  「你一直住在這裡嗎?」

  瑪利亞環視室內四周後問道。不,不是「室內」,應該說「船上」才對。這裡是停泊在河邊的老舊船艙,裡面只擺放最基本的傢俱物品。船頂上雖然覆有白鐵板,但是看起來相當不可靠,可能一陣強風就會被吹走了。

  「沒錯。嗯,好吃!」

  云云試過味道後,把湯盛入有缺口的大碗。

  「一個人?」

  「對。好啦,快來吃快來吃喔!」

  瑪利亞接過大碗,看到裡面盛了那條怪魚的整顆頭,眼珠彷佛還盯著她看。正當她感到毛骨悚然時,云云拿著湯杓指過來——

  「現在你最缺乏的,就是DNA!」

  「DNA?」

  「你竟然會慢吞吞地走在那麼危險的地方,一定是腦筋有問題。而且DNA對眼睛也很好……」

  「你是指DHA嗎?」

  瑪利亞小心翼翼地打斷,對方的動作瞬間凝結。眼看她臉上越來越沒有血色,瑪利亞趕緊啜一口湯。

  「嗯……好喝!」

  只有她本人知道這句話是不是真心的。

  河岸還停了不少船,感覺是個船屋的聚落,也可能是從鄉下來工作的人聚集的地方。

  「所以,大家在這裡幾乎都是獨自一人。如果每個人都互相關照一下,就不會太寂寞了。」

  吃完飯後,云云端出茶來。她拿起旁邊的瓶子,從剩沒多少的膠囊中取出一顆放入口中。

  「你的樣子就像是在說世界上只有自己一個人,越是那樣想,就越會變成那樣。」

  「這樣啊……」

  「就是這樣。」

  瑪利亞雙手托住下巴,心思不知已飄到何方。

  「接下來我說的話,可能都是些自言自語。」

  「什麼?」

  「要不要聽都沒關係,不過我希望你能待在這裡。」

  「喔。」

  云云還沒弄懂是怎麼一回事,瑪利亞便說了起來。

  「我有一個朋友,但是我傷害了她。不,說不定我早就在無意間傷害了她很多次。我老是希望她會是自己想要的樣子,這種想法一直累積一直累積,最後才會變成那樣的吧。」

  她的確是自顧自地說著,並不期待聽到任何迴應或意見。但是,她不希望自己只像是對著牆壁說話、左耳進右耳出,而是擁有體溫、願意傾聽自己說話的人。

  云云收拾桌上的茶水,走去清洗碗盤。

  「我一定得去向她道歉,但是不知道該怎麼做。如果我是為自己害怕她、傷害過她而道歉,感覺只會讓她再度受到傷害。」

  「那樣不好嗎?」

  「咦?」

  云云維持背對瑪利亞的姿勢。

  「沒人規定彼此不能互相傷害、互相道歉。畢竟也有真正重要的人,當你想向她道歉、想對她生氣、想和她重修舊好時,卻已經見不到面了。」

  她故意發出更大的餐具碰撞聲。

  「啊,這是我在自言自語。」

  「云云……」

  瑪利亞感到胸口一陣燥熱,同時湧起某種情感。

  (我想見迦南,想跟她道歉。但她願意原諒我嗎?我有辦法正眼面對她嗎?)

  (就算「又變成那樣」也無妨嗎?)

  現在回想起少年中彈的景象,身體還是忍不住要發抖。湧上胸口的情感有恐怖也有悲傷,不過最大的卻是懊悔。瑪利亞握住手邊的照相機。

  (不,雖然我不知道該怎麼做、又會變成怎麼樣,不論一開始的契機是什麼、理由是什麼,我——)

  「我想再見一次迦南。」

  她輕聲說道。

  正在擦桌子的云云露齒一笑,擡頭看向牆壁上的老鍾。

  「喔,該去打工了。你也差不多得回去了,別再亂晃啦。」

  「啊,是。」

  「怎麼,為什麼出現複雜的表情?難不成你又再打算繞去什麼危險的地方?」

  「不、不是啦,我只是在想我們有緣見面,現在卻就要分別了,感覺有點寂寞……」

  「啊哈哈哈!那種話要對你釣到的帥哥說啦!」

  云云笑著拍打瑪利亞的肩膀。

  「來。」

  她拋來一個東西,瑪利亞反射性地接住。那是一把生鏽的鑰匙。

  「咦?」瑪利亞頭上浮出問號,云云再次亮出牙齒。

  「這是備用鑰匙,你想來的時候隨時歡迎。先這樣!」

  「等一下——」

  她一說完,便快手快腳地衝出門。瑪利亞要喊住她,但她早已跑過碼頭,看不見蹤影。這個女的真是精力充沛。

  瑪利亞獨白留在船上,這裡半立著快壞掉的門跟船板,風還是從縫隙間灌進來。

  「鑰匙……?」

  她喃喃開口。

  「我來了!」

  云云來到的「打工」處,是在一棟形狀怪異的建築內。社長親自在辦公室接待,但他只負責引導云云到後面的浴室,浴室的按摩浴缸內躺著一位全裸女子。這般景象固然詭異,不過云云似乎已經習慣,沒出現什麼驚訝反應。

  躺在按摩浴缸內的女子——樑琪絲毫不看她一眼。

  「太慢了。」

  「非、非常抱歉!」

  樑琪從浴缸起身,就那樣全裸地走過云云旁邊,滴著水滴的胸部炫耀似地不斷晃動。她讓柯明古茲為自己披上浴袍,同時開口:

  「這次給你個特別獎勵的機會。」

  「真的嗎!」

  回到社長室後,樑琪翹腳坐到椅子上。她身上只披一件浴袍,純白的肌膚可說是一覽無遺。

  「你可以辭掉所有打工了。」

  「咦?」

  「你是從工廠逃出來的Unbloom,被蛇的特務發現藏身在上海,隨時有可能被押送回去——」

  「嗯……那個,我不太懂您的意思……」

  「沒關係,我都已經安排好,情報也放給那個NGO了,這次有兩個Boner擔任你的護衛,因此鐵之抗爭代理人一定會出現。」

  「……」

  「不論是Unbloom還是Boner。那個組織很想得到工廠出來的活樣本,他們那裡能跟Boner匹敵的,只有鐵之抗爭代理人——迦南,所以一定可以能夠引誘出來。」

  樑琪眯細眼睛。云云吞了一口口水後問道:

  「要、要由我負責這麼不得了的任務!?」

  「要你去就去。」

  「可、可是……您想想,如果那個叫迦南的打贏,然後知道我騙了她……會被她殺掉的!」

  云云拿出各種肢體動作試圖拒絕。

  「死了也無妨。」

  「什……」

  樑琪冷漠地看著她。

  「無論如何,就是不能讓她活著回去。要是迦南活著、然後你也沒有死,到時候就是由我殺了你。所以你就去死吧,至少要跟她一起犧牲,畢竟這是你唯一的用處。」

  她從桌子抽屜拿出一個藥袋,咚地一聲扔到地上。

  「哪,這個月的飼料。如果你成功殺掉迦南,以後就算不工作,我也無限供應喔。」

  「……謝謝您。」

  云云跪下撿起地上的藥袋,她笑得十分僵硬。

  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沒有丟掉的垃圾,就有回收再利用的時候。」

  樑琪獨自說著,宛如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地看起資料。

  「可是,維持得了能力的Boner已經沒剩多少了。就算這次派出兩個人,也無法保證解決得掉那個女的。」柯明古茲開口。

  「無所謂。」樑琪換翹另外一隻腳。「沒有能力的Unbloom不見得就是失敗品,有能力Boner也不見得就是成功。所有的Boner都不過是個過程。對了,那東西應該送到了吧?」

  「是。」

  柯明古茲應道。

  「很好,快點去準備,我馬上就過去。」

  樑琪把資料扔在桌上,那份資料裡有瑪利亞和迦南的相片。
鍵盤左右鍵 ← → 可以切換章節
章節問題回報:
翻譯有問題
章節內容不符
章節內容空白
章節內容殘缺
上下章節連動錯誤
小說很久沒更新了
章節顯示『本章節內容更新中』
其他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