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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NAAN上卷》第6章
  1

  熾熱的陽光下,御法川坐在公園內面對噴水池的長椅上。

  瑪利亞跟迦南出去玩了,他即使生命受到威脅,也開始無法忍受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何況他不是那種被施壓或恐嚇,就會乖乖就範的性格。大白天裡,如果選在人來人往的地方活動,應該還不致於有危險,因此他決定出門透透氣。

  (不過,對手也不是省油的燈。)

  他咬著買來當午餐的麵包,仔細研究手中的筆記和照片,打算儘可能整理出一些資料。

  (那個老人開頭毫無疑問是要攻擊我們。這樣一來,破壞我們旅館房間的就不會是強盜,很有可能是他的同夥為了某種目的而下手。)

  在眾多物品中,只有相機底片被拿走。裡面都是瑪利亞隨處拍下的慶典場景,難道他們的目標就在其中?也就是說,瑪利亞剛好拍到了不利於他們的東西。但毫無線索的情況下,很難推測出是什麼。

  (除了那個可疑的「刻印」。)

  瑪利亞拍下的遺骸、攻擊他們的老人額頭上、以及卡拉OK吧的那名女子——

  這麼短的時間內,就連續出現好幾個有相同刻印的人,未免也太過巧合,讓人不禁懷疑起他們是否有什麼共通點。

  (第一個人是在群眾中暴斃,第二個人被子彈打中心臟卻沒有死,第三個人……胸部又大又雪白,完美得無可挑剔,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發現。)

  還有一點不太清楚的,是和瑪利亞一塊出去的迦南。不,她何止不太清楚,根本是全身上下都充滿謎團。那個老人本來要攻擊御法川他們,但是一看到迦南出現,就立刻轉移目標到她身上。

  御法川的直覺並不遲鈍。

  (難道……他們為了誘出迦南,而攻擊我們?)

  這種可能性是有的。但這樣又會產生新的疑點——他們為什麼要拿走底片?瑪利亞又為什麼在慶典中被攻擊?總之,現在能夠得到的結論是:

  (迦南的敵人,就是攻擊我們的人。他們偶然發現我們跟迦南有關連,所以打算殺掉我們,再順便引出迦南。)

  (那麼,迦南的敵人會是誰?她是什麼時候開始、為了什麼、跟什麼人戰鬥?)

  「啊啊——」

  他突然大叫一聲,整個人靠上椅背把頭垂下。陽光已經夠毒辣了,腦筋也熱到快要煮熟,現在實在不是好好思考的時候。他用手指抹掉滿臉汗珠,打算回旅館沖澡。就在這時——

  啪沙啪沙——隨著水落下的聲音,噴水池四周濺起剔透的水珠。一位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子,赤腳踏進噴水池玩耍。

  御法川看傻了眼。那種不合常理的行為——不,不是,她的長髮飄逸,跳舞般地沐浴在水花中,孩童特有的天真、和被水沾溼後,連身裙牢牢吸附在上的肉體之美,不可思議地相互調和,帶來心曠神怡之感受。還有她那雙修長白皙的美腿、以及那頭秀髮,在午後陽光下揮灑著亮麗的水珠,簡直美得難以言喻。

  這時,御法川忽然回神。

  「喂,就算你想沖水,也考慮一下時間跟地點吧!」

  他發出喝斥後,女子轉過頭來。結果,他又忍不住「啊」了一聲。因為那名女子就是在卡拉OK吧遇到,身上也有「刻印」的人。

  「我記得你是……哈珂小姐吧?今天休假嗎?」

  哈珂坐在御法川身旁,臉上掛著微笑。她看過來的眼中沒有一絲晦暗,讓御法川感到有些坐立不安。

  (她會不會是無法說話?)

  哈珂在酒吧內確實也沒開過口。御法川難得思考起要如何開啟話題,但很快又注意到哈珂的視線落到下方。

  原來她是在看自己手上的麵包。

  「啊,你要吃嗎?」

  御法川想都不想就説出口,下一秒才發現不妙。這不是對還不熟的女性應有的態度,感覺很像小孩子在跟他要東西吃。不過……

  (哇!)

  哈珂用力點頭,眼睛都亮了起來。御法川略帶驚訝地遞過麵包,她馬上咬下一大口開始品嚐,還不忘轉過臉來,露出幸福而稚氣的笑容。

  「呵……」

  卻法川也跟著放鬆,露出笑容。

  (怎麼回事呢……)

  他有很多事情想問哈珂、跟她確認,但他現在卻只想好生享受這段沉默。此刻彷佛有股平靜的風吹來,連酷熱的天氣都能拋諸腦後。

  哈珂吃完麵包,再度看向御法川。她的嘴角沾到一小塊麵包屑,御法川不做它想,要伸手幫忙撥掉時,她倏地站起身。

  御法川為她自然的舉動看得出神,手就那樣停在半空中。哈珂走幾步後轉過身體,那件連身裙跟著翻動。

  「謝謝招待。」

  她一鞠躬,輕聲發出道謝。

  這時,伴隨著被插進生鏽鐵棒的詭異疼痛,一陣寒意在御法川的腦中散開。他不禁皺起眉頭。

  「咦?」

  但狀況只有那麼一瞬間。疼痛退去後,他再次擡頭,看見哈珂踩著輕快的步伐,走向被陽光染成一片白色的世界。

  「什麼嘛,」他用既非苦笑亦非呆愣的表情低喃。「其實會說話嘛。」

  黑暗中剛出現的一絲光亮,形成圓環圍住瑪利亞的周圍,接著又有無數圓環穿過,不斷往後方飛去,將她們推向黑暗的另一端。

  雷射般的光線彼此交錯,下一秒立即換作七彩豔麗的光芒,從瑪利亞的頭頂和身旁急馳而過。

  「哇~~!」

  瑪利亞完全被吸引住,不停轉頭欣賞四周。

  這裡是上海頗負盛名的海底隧道。她們搭乘膠囊狀車廂前進,隧道中充滿各種色彩、變化多端的燈光效果,還有音樂大飽耳福。與其說是一條海底隧道,更像遊樂園的某樣設施。

  車廂內除了湊在前面的瑪利亞和迦南,還有另一對親子檔。他們坐在椅子上觀賞外面景象。

  「太厲害了,超級漂亮!」

  迦南也在凝神欣賞。這時,音樂突然變得不和諧,隧道內的燈光也不斷閃爍,本來以為是什麼演出效果,但下一刻,她們腳底開始劇烈搖晃。

  「啊!」

  瑪利亞抓住毫不受到震動影響的迦南。車廂停止移動後,燈光也全部熄滅。

  「怎、怎麼回事?故障嗎?」

  瑪利亞的聲音透露出不安,迦南則仔細觀察四周,然後像嗅到獵物氣息似地出現反應。

  「你待在這裡不要動。」

  「咦……啊,迦南!」

  迦南推開車廂側面的緊急出口,二話不說就衝出去。

  「等一下!」

  瑪利亞要追上去,但有人突然從背後拉住她。

  「哇!」

  自始至終坐在椅子上的男孩略微低頭,緊緊抓住她的手不放。

  「不要走,我沒有人陪。」

  「咦?你父親不是……」

  瑪利亞隔著男孩看向他動也不動的父親。

  「喔,他啊——」

  男孩的聲音帶有笑意。他父親本來靠著牆壁,這時卻從椅子上滑落下來,口中還流出暗黑色血液。瑪利亞的身體瞬間僵硬,而男孩也同時擡起頭。

  「——已經死了。」

  他就是慶典上遇到的那名少年。

  喀、喀、喀——迦南響亮的跑步聲迴盪在隧道內。她一面注意兩旁,一面全速前進。

  前方出現許多巨大的小丑模型。當車廂穿過光之洪流時,這些模型的剪影會跟著扭曲。迦南的視線停在前面的小丑上,流暢地抽出掛在腰際袋子裡的小刀。

  她沒有放慢速度,在經過小丑的瞬間,毫不猶豫地往身上一劃,那身體就被輕鬆劈開。有個箱子從小丑體內掉出,她用手在空中接住。

  腳尖畫個弧形轉身,然後停下腳步。

  就如瑪利亞對御法川所說,迦南能「看」見一般人無法看到的「色彩」。她就是透過這方式,感覺到藏在小丑體內的「敵意」。

  她迅速開啟箱子,但馬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箱子內隨意塞著人類的心臟,而且還是兩顆。她並沒出現噁心不快,只是不解地看著,然後發現其中一顆心臟嚴重受損,而且被子彈貫穿——

  這下迦南恍然大悟。

  「瑪利亞!」

  她開始沿路直奔回去。

  過了一會回到車廂,她喘著氣跳進內部,卻不見瑪利亞的蹤影,只剩一具倒在地上的男性屍體。

  (糟糕……)

  剛剛在車廂中就該注意了……她的眼睛應該能輕鬆看出人是死是活才對。

  「你到底……」

  這裡似乎是下水道的一角,四周盡是混凝土、光線昏暗,且相當空曠。附近還雜亂堆放能用的和廢棄的建築材料、紙箱等物品。

  「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要攻擊我們?」

  瑪利亞的雙手被高高銬在柱子上,身體行動受到控制。出現在她眼前的,就是慶典中遇到的那名少年。當時老人對她做出無禮行為時,少年還很有禮貌地出來道歉;但現在這名少年的表情桀騖,和先前的樣子判若兩人。

  「你只是個小孩,為什麼……呀啊!」

  「大姊姊,你的膽子不小嘛。」少年的手抓住瑪利亞的胸部。「還有你的口氣,看到一個死人出現在眼前,還能夠發出聲音,已經很了不起了。或者說你只是無法接受現實罷了?」

  「你……」

  瑪利亞感到寒意而說不出話,少年這才把手放開。

  「無妨,既然有時間,我就跟你聊一下吧。嗯~~我們為什麼要攻擊『你們』?就我個人呢,其實你已經不重要了,我不再需要飼料,也沒有義務再聽同伴的話。」

  「飼料……同伴?」

  「對。寵物得不到飼料就會死掉吧?不聽主人的話、也不回到主人身邊的狗,只會死在路邊。不過就算那樣也無所謂。我很慶幸自己有個哥哥,真的是太好了。只要是為了跟哥哥在一起,我什麼事都願意做。」

  「那、那樣的話,」瑪利亞搖頭表示不認同。「那樣的話,你的哥哥知道你做了什麼事,不會很難過嗎?」

  「根本不會有什麼難過不難過,他已經死了。」

  「咦?」

  少年意外流露出釋懷的表情,擡頭看向清水混凝土建築的天花板。

  「因此,我再也不會失去任何東西,也沒必要為了哥哥繼續聽主人的話。至少在最後,我想自己做決定,靠自己的意志,好好完成自己想做的事。」

  「你想做的事?」

  「對。」少年再度看向瑪利亞,嘴角浮出陰暗的笑容。「我想向把我們變成『這樣』的人證明,一直『遮遮掩掩』那種怪物是沒用的。」

  「我完全聽不懂,你到底在說什麼。」

  瑪利亞不解地說道,少年則維持笑容。

  「聽不懂?沒那回事吧,你應該也有看到才對。那個怪物正是為了保護你,才跟我們戰鬥的喔。」

  「難道你說的是迦南?」

  「對。不只那些人,我也要告訴那個怪物,就算她裝得多像人類,到頭來還是個怪物。如果不這麼做,我們這些被用來對付她的人就無法甘心……」

  「不要開玩笑!」

  瑪利亞不等少年說完就叫了出來。

  「我果然還是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只知道迦南不是什麼怪物,是我很要好的同性朋友!」

  不知何時,她的眼眶泛出淚水,恐懼和憤怒在體內互相糾纏盤旋。她不知該如何面對這種情緒,只能任憑它發洩出來。

  2

  四年多前,瑪利亞第一次見到迦南。

  她告訴要去中東出差的父親,想要趁著自己旅行稍微同行一段時間。但事實上,她當時並不喜歡父親。因為父親身為製藥公司的研究所長,在瑪利亞還小時就埋首於研究,幾乎不過問家中任何事情。

  再加上他的個性,就算知道自己女兒是什麼樣的心情,也不會想辦法主動彌補。結果家裡偶爾剩下他們兩人時,就會顯得有些尷尬。

  因此,聽到瑪利亞說想一起去,連父親都嚇了一跳。

  (我對學校教的中東問題有興趣。)

  瑪利亞是那樣解釋的,但事實上是否如此,她自己也不記得了。還是說她想盡可能修補父女關係,或單純想遠離日本一陣子,好好體驗一下外國情調——

  至於她和迦南相遇的契機,就和之前對御法川說的相同。某天她和父親在旅館吃過午餐後,便說要出去散步。因為要跟父親共處一室,就讓她覺得快要窒息。

  她原本只打算在旅館附近逛一圈,但很快就被異國風景給吸引住。

  街道上的一景一物都讓她大開眼界,結果走著走著,竟然迷失了方向,而且還不慎闖進狹窄又危險的地方。她正打算回頭時,前後已被一群男人包圍。他們大概是專門搶奪觀光客的集團,當時要不是「那個人」出現,不只是身上財物,肯定連性命都會不保。

  瑪利亞被那群男人從腋下勒住頸部,痛苦得發出大叫,結果連嘴巴也被塞住。這時,有個小小身影像一陣風地出現。那個人就是迦南。那名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女,動作俐落地把強盜一一撂倒。現在回想起當時場面,都還覺得很不可思議。

  「那個,謝謝你。」

  處於呆愣狀態的瑪利亞不忘道謝,她腳邊淨是倒在地上呻吟的強盜。迦南連看都不看一眼,生硬地開口:

  「實在看不過去,才想出來擺平他們。我也不想要他們在這裡作亂。」

  那裡就是迦南住的公寓正下方。

  那天,瑪利亞並沒告訴父親這些遭遇。第二天,她帶著一點禮物,打算再次去迦南家登門道謝。但那位異國少女開門後,卻擺出一張臭臉。

  「你又一個人跑來這種地方了?真是喜歡冒險啊。」

  迦南不耐地說道,瑪利亞則刻意露出笑容,送上自己帶的禮物。她嘆一口氣,還是讓瑪利亞進到屋內。不過瑪利亞進去後,一看到房間就立刻僵住。

  一堆槍枝或立或躺地散落各處,沙發角落還有小刀跟手榴彈。

  (這些都是真的。)

  她直覺到這一點,不禁嚥了口口水。儘管她很清楚迦南不是個普通的少女,但也沒想到會跟自己知道的世界相差這麼多。面對強烈的衝擊,連這到底是不是現實,都變得曖昧不明。

  「怎麼了?」

  見到瑪利亞停住腳步,迦南開口問道。瑪利亞的內心感到恐懼,她的理智告訴她現在還來得及回頭,向對方道謝後趕緊逃出這裡,之後的行程全部安排最標準的觀光路線,或選擇待在旅館就好。回到日本之後,自然也就回到她最熟悉的生活。一片平和、有點無趣、感覺窺見了新聞中的另一個世界,然後感到恐怖,又覺得安心、然後相信明天又會是相同的日子——這樣的「現實」,正在等著瑪利亞。

  (就這麼辦。)

  她這時才發現自己的腳在發抖,於是對滿臉懷疑的迦南說:

  「我們來做朋友吧!」

  為什麼會變成這句話,她自己也說不出明確理由。是自己想多瞭解另一個世界?單純想逞強?還是因為對迦南有興趣?

  那天,迦南為她泡的那杯茶,杯身上有細微裂痕。

  瑪利亞利用學校的長假期間旅行,所以可以待上好一陣子。她一有時間就去拜訪迦南,但這不表示她們一開始就處得很好。畢竟那兩人生活的世界還是差太多了。

  她問迦南什麼問題,迦南都會原封不動地丟回來。

  「你平常都在做什麼?」

  「你又在做什麼?」

  「你為什麼會有武器?」

  「你為什麼沒有武器?重要的東西可能哪天就被搶走了。」

  「什麼是重要的東西?」

  「你有什麼想保護的東西?」

  「你在跟誰戰鬥?你是正義的一方嗎?」

  「你說的正義又是什麼?」

  迦南一面保養槍械、磨利小刀,一面像鏡子似地把問題彈回去。

  「就算告訴你我的正義,你一定也理解不了。你住的日本相當和平,只要是拿槍戰鬥的人,就算是出於義勇,也會被當做恐怖分子。沒錯吧?」

  對於迦南的問題,瑪利亞完全無力招架。雖然迦南幾乎不回答她,但想必早就在心裡準備好答案了,只是不肯說出來而已。

  瑪利亞非常不甘心。對方跟自己差不多歲數,卻早就找出明確定位;反觀自己,則是什麼都沒有,甚至還出現「我的人生好膚淺」的念頭。

  先前提到「鏡子」的比喻,即代表迦南好比瑪利亞的鏡子。對著鏡子一照,渺小膚淺的自己立刻無所遁形。這對瑪利亞而言,無疑是殘酷的事實,然而——應該說正因為如此,她才會一直來找迦南。

  兩人的關係開始出現變化,是在可以聊的話題都聊完,瑪利亞無所事事,索性拿起桌上繩子玩起花繩的那一刻。迦南從來沒有想過,區區一條線竟然能產生那麼多變化;她看著瑪利亞用花繩變出各種複雜的形狀,不由得睜大眼睛。

  這是瑪利亞從母親那裡學來的把戲。母親在她小時候就離開人世,因此沒留下什麼深刻回憶,唯有翻花繩的技巧,算得上是她跟母親的連結。

  她一邊翻花繩,一邊提起自己的母親,迦南聽了,也開口談自己的家人。她的家人死於戰火,為了復仇,才會一直戰鬥到現在。

  如此的真實故事聽在瑪利亞耳中,依然沒什麼真實感。那些戰爭還是復仇什麼的,彷佛都只出現在虛構劇情中:不過,她覺得自己總算接近了迦南一點,心裡感到有些高興。不僅如此——

  「可以教我怎麼玩嗎?」

  迦南也終於主動接近自己。在那之後,她當起迦南的老師,教她如何翻花繩。迦南對任何事情肯定都充滿熱忱和專注,她拿起瑪利亞手中的繩子,開始絞盡腦汁地思考,結果竟然像雕像一般,動也不動地坐了快一個小時。

  「來啦,我告訴你。」瑪利亞等得不耐煩,直接教她怎麼做。「把食指掛在這裡拉過來……」

  「我知道啦。」

  對瑪利亞而言,迦南不悅的表情可說是相當新鮮;迦南花了大半天,終於做出個形狀時,還得意地笑著說:「怎麼樣?」

  看到迦南展現她這個年紀該有的表情時,瑪利亞相當高興。她第一次做出橋的樣子,瑪利亞拍手稱讚「好厲害好厲害!」的時候,更是露出少女般的靦腆笑容,彷佛在說「要不要抱一個?」。

  終於,距離瑪利亞回日本的日子只剩下兩三天——

  「你看。」

  她們一起吃完飯後,迦南翻開包在手臂上的布給瑪利亞看。上面是一片黑色複雜的紋路。

  「嗯……是蛇嗎?」

  「沒錯,是一對的。」

  「跟誰一對……」

  瑪利亞還沒問完,就注意到迦南用愛憐的眼神看著刺青,於是靈光一閃——

  「啊,是你喜歡的人嗎?」

  「嗯。」

  迦南大方承認,但顯得有些喪氣。

  (沒錯。)

  瑪利亞的雙手被手銬吊起,回想迦南當時的淡淡一笑。

  (在戰爭中失去家人的迦南,是如何走過來的?她經歷過的事件和悲痛,都是我們無法想像、甚至連裝作理解都沒有辦法的。但她……)

  (但她仍然是個女孩子。)

  「迦南才不是什麼怪物!」她又重複一次。「別把她跟殺人不眨眼的你們相提並論!我不會原諒說我朋友壞話的人!」

  「哼。」

  瑪利亞含著淚水瞪視少年,少年則像隔著柵欄觀賞動物般地看她。

  「好啊,反正迦南應該也快來了。既然你那麼說,要不要和我做個交易?」

  少年說道。

  同一時間,迦南來到隧道控制室,但這裡就如同預期,沒半個人影。她走到操縱面板前,毫不猶豫地往握把一敲,掀開凹陷的面板。藏在面板之下的,是無數條線路。

  她粗魯地把手伸進去,立刻感受到一陣電流,裡面還啪啪啪地迸出火花。就連她都痛苦地扭曲表情,但她並不放棄,繼續把手伸到更深處。

  接著,閉上眼睛。

  在一片黑暗中,光線從四面八方射進來。那些光線像洪水一樣越來越強,逐漸聚整合漩渦,最後往中央收縮排去。

  迦南腦中出現的這幅影像並非單純的想像。如同過去瑪利亞對御法川所說明,她擁有與生俱來的特殊感知能力,也就是所謂的「聯覺」。視覺、嗅覺、聽覺等感覺相互摻雜混合,讓聲音變得有觸感、或是看得出顏色。

  至於迦南,她在某一事件之後,開始不同於其他聯覺者。例如她能用肉眼「看」見人類的感情。細微的動作、表情變化、肌膚感受到的徵兆、汗水的味道、空氣中飄來的氣息……等等,即使不刻意去察覺,還是會觸動她的感覺神經。這並不代表眼睛、鼻子、耳朵彼此獨立,而是全部連貫起來,因此它們接收到的資訊經過分析也整合為一,在一瞬間轉換為「顏色」表現出來。

  舉例來說,對迦南有敵意的人是藍色、警戒或拒絕則呈現白色。她和敵人戰鬥時,就是用這些顏色代替雷達。

  此外還有一種說法:即使聯覺者沒有相關方面的知識,照樣能一眼看出隱藏在文章內的密碼。據說他們是藉其他感官的分析迴路,用理論之外的方式,「感覺」出眼睛所見之情報中難以歸納的法則。

  此時此刻,伴隨痛苦湧進迦南體內的影像,對她而言都是責訊。往中央收縮的光線再度放射出去,且這次是成閃電形狀。迦南的「眼睛」緊跟著其中一道光線,當某種一般人看來並無任何意義的抽象圖案,浮現於眼底的那一瞬間——

  「!」

  她猛然張開眼睛,迅速輸入密碼。

  不消多少時間,「分析」結果就立刻產生。門鎖解除之後,開啟通往地下道的路。她毫不猶豫地跑入大門另一端。

  滿布自來水管的地下道十分幽暗,狹窄的走道加上錯綜複雜的路線,彷佛就是個迷宮。然而,迦南不多作思索便一路跑向目標。

  因為她「看」到其中一條路發出金色的光。

  (那是瑪利亞的顏色。)

  或許是眼睛看到的足跡,或許是耳朵聽到的迴音,或許是感受到混進空氣裡的體溫和香氣——瑪利亞的一切都化為瑪利亞專屬的顏色,為迦南指引出正確道路。

  她轉進散發金色的岔路,四周立刻寬廣起來。

  瑪利亞果然在那裡。

  3

  「迦南!」

  迦南一踏進來,眼前的景象立刻讓她傻眼。佈滿管線的空間中,瑪利亞的雙手被銬在半空。這點是還預料得到,但她的頭上多了一個不知名裝置,上面有個計時器滴滴答答地不斷閃爍。迦南瞬間停下腳步,這時不知從哪傳來少年的聲音。

  「把定時炸彈裝在頭上,很老套的劇本對吧?」

  她一聽到「炸彈」兩個字,馬上要飛奔過去。但是在金色光芒前面,突然出現藍色的障壁。

  「嘖!」

  一把小刀冷不防地從旁飛過來,她後仰身體躲開,再抓住敵人伸直的手,把手肘往會造成傷害的方向扭過去,同時將整個人丟擲。倒在地上的,是戴著面具的男子。

  視線中越來越多代表敵意的藍色,兩個、三個、四個、五個——

  每個人都右手拿刀,戴著面具。

  「我帶了幾個部下來,」少年的聲音再度出現。「雖然頂多只能拖點時間,這樣玩至少會比較有趣。解除炸彈的開關在我手上,如果你想硬拆,炸彈可是會直接引爆的……來吧,看看你有沒有辦法在時間內找到我?」

  面具男子形成包圍網逐步進逼,迦南提高警覺注意四周,但很快就發現不對勁。她從剛才開始,就用自己特有的感覺搜尋敵人位置,卻始終沒看到任何類似的「顏色」;再加上聲音在空間內不斷迴盪,無法判斷是從哪裡發出來的。

  少年似乎看出迦南的想法,笑道:

  「這位聯覺者,你應該感覺得到我的敵意跟位置啊?真是奇怪,怎麼會不知道我在哪裡呢?沒錯——」

  看不到蹤影的少年發出笑聲,他的「質」可能已經改變了。

  「因為我們已經『壞』了。」

  時間逐漸流逝,剩下一分四十五秒。

  這時,男子一齊發動攻擊。面對四面八方而來的小刀,迦南怱左怱右地閃避,但也不阻擾敵人衝過來。她儘可能把動作幅度壓到最低,像鬥牛士一樣只以身體為軸心轉動。

  既是近身戰,瑪利亞又在場的情況下,根本無法使用槍枝。敵人揮刀掃過眼前,迦南把他的手往上推,再掌擊下顎造成對方腦震盪而昏倒,接著背後又有另一個敵人衝過來。

  (可惡——)

  她用腳尖做軸心往右轉動,躲避敵人攻勢,但左手腕還是被刀鋒劃傷。

  這並非敵人有能力對迦南造成傷害,若是平常的她,大可輕輕鬆鬆地扳倒這群敵人;只不過現在隨著時間一秒一秒流逝,瑪利亞就離死神越來越近,迦南的視線來回穿梭,急著找出手握炸彈開關的少年,而無法專心在眼前的敵人上。

  咻——咻——刀子劃破空氣,直線軌跡上還帶有鮮血顏色。迦南的手腳出現好幾道傷口,被劈斷的頭髮在空中飄動。

  「迦南!」

  瑪利亞掙扎著身體,用力發出叫聲。

  這一次,迦南漏看了瑪利亞身上的「顏色」意涵。

  「她還要一些時間才會到這裡,我就來告訴你過去的故事吧。」

  在迦南抵達之前,少年對失去自由的瑪利亞娓娓道來——

  「我生長在一個很普通的小村子。那裡一半以上的男生都出外賺錢,生活絕對說不上是豐足。但村裡每個人都認識彼此,我也有很多朋友,所以日子過得很快樂。」

  少年的嘴角微微浮現笑容。接著,他用那笑容說出駭人的事實。

  「但是有一天,那個再平凡不過的小村子,突然成了UA病毒的實驗場。」

  「UA!?」

  瑪利亞相當驚訝。那就是幾年前澀谷發生恐怖攻擊時,恐怖分子使用的武器。一旦染上那讓人聞之色變的病毒,百分之百就只有死路一條。即使瑪利亞幾乎喪失那起事件的所有記憶,唯有病毒的名稱怎麼樣也忘不了。

  「沒錯,直升機從空中散佈病毒,我大部分的朋友都死掉了……可是呢,那些實驗者解剖屍體後,發現有部分體內組織出現變化。」

  少年不理會瑪利亞的驚訝,念乾稿似地淡淡說下去。

  「那是一種iPS細胞的內臟再生技術。原本的細胞功能會被重設,轉變成另一個器官。我哥哥就是這個樣子,原本的心臟變成兩顆,所以擁有一般人想像不到的體力和反應速度……但相對地,能量大量消耗也導致他快速老化。」

  「難道,你哥哥就是——」

  瑪利亞倒抽一口氣。少年的哥哥,竟然就是那天慶典上非禮她的老人;而且之後,還能拿槍那樣追殺他們。

  「雖然實驗體活了下來,但他們必須定期服用組織提供的藥物,否則就活不下去。我也是其中之一,所以才得乖乖聽組織的話——不對,現在既然剩下我一個人,我就不會再聽他們的話了。之前也說過吧,哥哥就是我的一切,只要是為了他,要我去殺人、甚至去冒生命危險,我都願意忍受……嗯?」

  少年突然把話打住,訝異地看著瑪利亞。

  「喂,你在哭嗎?」

  「因為、因為想不到你們——」

  淚水一滴滴滑下瑪利亞的臉頰,她的雙手仍被吊在空中,所以沒辦法擦掉。

  少年聳聳肩膀,一副敗給她的模樣。

  「你還真是人畜無害呢。現在你同情的這個人,搞不好隨時會殺了你的好朋友喔?」

  但她就是止不住淚水。少年訴說的往事聽在耳裡,形成一幅幅畫閃過腦海,應該沒有見過才是的景象。

  染成血色的日暮時刻,迦南的家在爆炸下變得面目全非,年幼的她茫然望著倒臥血泊的家人——這幅場景和過去的迦南逐漸疊合,所以瑪利亞才有種自己看得見的感覺。

  下一刻,迦南氣絕的父親變成瑪利亞的父親、迦南倒在地上的母親變成瑪利亞的母親和妹妹,看著這一切的少女,則變成瑪利亞自己。

  如果有一天,她期望能永永遠遠持續下去的日子,毫無預警地被奪走、硬生生地從眼前消失、不留下一點痕跡……瑪利亞也會變成迦南、甚至是眼前這名少年吧。

  少年低頭看著抽抽答答的瑪利亞,繼續說道:

  「先前我說迦南是『怪物』對吧?其實我們都一樣,是被UA病毒創造出的怪物,組織用Boner稱呼我們。這樣已經算運氣好的了,最慘的是那些失敗品——Unbloom,你也看到了吧?」

  「咦?」

  瑪利亞含著眼淚擡頭。

  「Unbloom也分成好幾種:內臟或神經產生變化,無法正常生活的人、或生命無法維持下去的人。你看到的那種算很特殊,他們被植入大幅強化的聯覺——一般人是這麼說的——造成感覺神經異常發達,無法處理外界湧入的龐大資訊,結果整個神經系統就報銷了。」

  她知道少年在說慶典申突然倒斃、吐出血來的男子,不禁又倒抽一口氣。

  「沒錯,那叫做『超』聯覺,」少年點點頭,不帶任何表情。「就是迦南具備的能力。她有辦法來到這裡救你,就是靠那種可怕的感覺。」

  少年終於把話說完,接著在瑪利亞頭上裝設一個定時炸彈,但又說出奇怪的話。

  「放心,我不打算殺你。但是——你如果把這一點告訴迦南,我就真的會把你殺了。」

  「什、什麼意思?」

  「我已經在這裡安排好同伴,但就算他們一起攻擊迦南,八成也贏不了。我大概沒有太多機會,所以就先告訴你:炸彈在我的肚子裡。」

  「咦?」

  「迦南一到,你可以對她大喊,但只固定一句話。要喊『救救我』或『不要過來』都隨你高興。」

  「為什麼……」

  「好,你就喊『迦南』吧。」少年用手往膝蓋一拍,宛如想到什麼好點子。「你可以大喊她的名字……要是喊出其他話,我就立刻自爆喔。」

  瑪利亞不懂少年在打什麼主意,原本漸漸消退的恐懼再度回升。少年微笑著看過來:

  「簡單說呢,就是要你別妨礙我跟迦南廝殺。這是我的復仇,但我想戰勝的不只迦南,所以才提出這個交易。換句話說,遊戲規則只有我們知道。如果我贏了,我就達成對迦南的復仇,你要是說出她名字以外的東西,也算我贏,到時候包括迦南在內,大家都會被一起炸死喔。然後,如果是你跟迦南贏,我被迦南殺掉……」

  「怎麼可能——」

  「被迦南殺掉……」少年別開視線望向空中。「你就能活下去,並且成為見證者。見證那些人破壞我們村子也要得到的成果,是不可能出現的;他們所做的一切,全是白費——這點是最重要的。」

  4

  迦南一邊閃躲不斷襲來的小刀,一邊戰鬥下去。

  敵人超過一名時,只要判斷稍微閃失,都有可能造成致命危險。這就好比不斷變化形狀的花繩:穿過繩子交織成的洞、尋找每一刻都在改變位置的線頭。她對一個一個的敵人拳打腳踢、側跳到旁邊對脖子施以手刀。

  (迦南……)

  瑪利亞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淚水不知何時又流了下來。

  (好痛……)

  迦南正賣命戰鬥,她胸口一下下的跳動,彷佛也刺痛著瑪利亞的心。

  (好痛苦……)

  面具男子發出慘叫倒下,同時也傷害著瑪利亞的四肢。不知躲在何處的少年告訴她的過去,像一根插入內心的針,不斷髮出痛苦。

  瑪利亞的心中,體會到這裡所有人的感覺。

  而最刺痛她的,就是「那些並非真正的痛覺」。她無法真正感受那些人的傷痛,因此更覺得痛苦。雙方其實可以免去一戰,但他們卻以瑪利亞自己的命為賭注不停戰鬥。

  「迦南!」

  妯只能如此叫道。

  此時,包圍迦南的小刀攻擊靜止下來。面具男子的側臉受到迦南踢擊,整個人往後倒。他是場上的最後一人。

  在瑪利亞眼中,那名男子以慢動作失去平衡往後倒。當他的身體要撞擊地面時,瑪利亞突然注意到——

  就是現在!戰鬥結束、稍微鬆懈下來的迦南最容易受到攻擊。她完全不知對方躲在哪裡,只能束手無策地任子彈射過來——

  砰磅!

  瑪利亞的肩膀猛然一震。男子倒地,在那瞬間迦南也跳到後方。她的左手臂被子彈擦過,發出一聲悶哼。

  她繼續跑上牆壁,一面閃避子彈一面跳躍,手裡不知何時已經握著一把槍,扣下扳機——

  牆壁上方有個寬約三十公分的輸送管,管蓋一被子彈打落,裡面便掉出一個不明塊狀物。

  「哎呀——被發現了。」

  少年的聲音從塊狀物裡傳出。原來他折起全身上下所有關節,把自己塞進輸送管中。這難以想像本來是個人類、根本就是個大球體的東西喀哩喀哩地還原,曲折的關節像橡膠般地伸出,變回一個持槍少年。他的肩膀滲出血液,應該是剛才被迦南打傷的。

  「我的細胞會促進胸腺,抑制身體成長……但內部其實跟哥哥一樣,都壞得差不多了,所以我才能輕鬆變成那樣子。」少年冷笑地看著迦南。「你怎麼知道我在那裡的?」

  「我感覺不到你的『顏色』。」迦南也把槍口對著少年。「這裡有『另一個』瑪利亞。你應該有碰到她吧?」

  「不愧是超聯覺,你真像一隻忠狗呢。」

  少年聳肩露出微笑,口中說出一個連自己也包括進去的字眼——

  「——怪物。」

  計時器的滴答聲再度傳來,迦南這才驚覺,發現時間已剩不到三十秒。正當她視線看向別處時,少年舉起槍口。她往後跳一步,並在空中回擊一槍。

  子彈擊穿少年腳邊,讓他身體失去重心;接著又來一發子彈,打飛他手上的槍枝。

  「住——」

  瑪利亞差點說出「住手」兩個字,但還是勉強吞回喉嚨裡。

  (迦南,快住手!已經結束了!他根本不打算要殺我!他、他——)

  迦南用槍瞄準少年的胸口,冷冷發出命令:

  「把遙控器交出來。」

  「事實上呢……」

  少年流下冷汗,但還是笑著用手指自己的腹部。

  「剛剛被我吞下去了。」

  「…………」

  剎那間,迦南失去所有表情。想必她透過能力看見少年體內的某種「顏色」了。

  她沉著地舉槍瞄準,不顧作痛的手臂前傾身體。

  「迦南,」

  距離計時器歸零,剩下十秒。

  「迦南,」

  (那少年——)

  「迦南!」

  瑪利亞不斷呼喊,這時迦南輕輕開口——

  「沒事的。」

  她原本激動的神情瞬間消失,緊繃的身體也紆緩下來。

  沒錯,迦南「看」得出所有東西,她一定能明白的——瑪利亞的嘴角露出笑容。

  (沒有錯,迦南,)

  最後三秒。

  (因為——)

  (那少年——)

  磅!

  冷酷的槍聲響起。

  (就是「迦南」你啊——)

  少年的血漿濺到管線上。

  他瘦小的身軀像根斷線倒下。

  接著,四周為沉默所籠罩。

  這些都直接發生在眼前,瑪利亞完全說不出話來,只有臉上要笑卻笑不出來的表情相當滑稽。

  滴答——正當這般沉默彷佛要持續到永遠時,機械聲無情響起。迦南震驚地轉頭,發現計時器還沒解除。剩下最後三秒鐘,她頓時神色盡失。

  「怎麼會……!」

  她朝瑪利亞狂奔過去,踏出第一步,過了兩秒,即將摸到瑪利亞的手時,最後一秒,當她的手碰到計時器的瞬間——

  零。

  計時器上的蓋子彈開,裡面跳出一個小人偶。

  『中國啊~~和我好好上吧~~-』

  旗袍造型的人偶擺動小小的手,唱著輕快的歌。根本沒什麼炸彈,從一開始就是如此。

  同一時間,瑪利亞看著的,不是直奔而來的迦南,而是倒在血泊中的少年。雖然他的胸口中彈,仍然維持了幾秒氣息。他的臉上掛著一抹笑意。

  (看到了沒?)

  少年如同在對瑪利亞說話。

  (這場遊戲是你贏了。)

  這時,瑪利亞感覺到黑影籠罩過來,倏地把頭擡起。

  「瑪利亞……」

  迦南露出安心的表情。

  她的臉頰沾有血跡。那不是被刀劃到的傷口,而是少年的血。

  她彎下身體,伸手要幫瑪利亞解開手銬,瑪利亞彷佛看到她的手滿是恐怖的血色,身體突然陷入僵硬。

  迦南解開手銬後,瑪利亞的雙手慢慢滑下。她不知想到了什麼,眼睛直直盯著瑪利亞。

  「啊……」

  這時瑪利亞才發現自己在發抖。但她還是擡起頭,努力對迦南擠出一個笑容。

  「謝、謝謝你……」

  迦南的表情像是被打了一巴掌,獨自低喃道:

  (好蒼白。)

  她垂下視線,轉身離去。

  「迦南……?」

  喀、喀、喀……她就這麼把瑪利亞留在原處。落寞的背影看上去相當渺小,感覺隨時會被黑暗吞噬而消失。瑪利亞又大聲喊了一次:

  「迦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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