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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部系列(冰果)(第二卷)》第2章
  古人云:天不造人上人,不造人下人。又云:天不賦二物。想讓這兩句名言各得其所的話,大概就得先將天之綱紀肅整一番才行吧。不論怎麼粉飾,一個人的價值會因地域而有所不同的現狀都是無法否定的,一手抓二物還留有餘力,生來就天賦異稟的人也毫無疑問是存在的。在看著天才們活躍感到羨慕嫉妒的同時,身為普通人之一的我,也曾思考自己是不是也有著某種特別的才能,但這種日常的風景,到頭來全是一片空洞。

  暑假也迎來了終盤。在去往學校的路上,我和老朋友福部裡志聊起了這些話題。我說罷,裡志便深深點了點頭以示同意。

  「說得太對了。我以福部裡志的身份生活了十五年,發現這軀殼裡似乎沒什麼天賦之才。雖然把希望都寄託在了大器晚成這句話上,但想來我也沒什麼專長,就算觀望那條路也是前途渺茫。」

  「嘛,不過天才也有天才的苦,一想到他們也對普通人的生活求而不能得,我就沒那麼羨慕了。」

  「奉太郎你能感受到普通人生的魅力啊?……你的話,或許能吧。」

  說罷,裡志又平平淡淡地接了一句:

  「不過,到頭來奉太郎你會安於那種生活嗎?」

  這句話真是不知所云。看著面露驚訝的我,裡志故弄玄虛地笑了笑。

  「我知道我福部裡志沒什麼特別的才能。不過,奉太郎是否也一樣呢?這點我還是想稍作保留。」

  「哈啊?」

  這傢伙說的話中常常帶著玩笑。所以我也思考了一下,裡志的話是不是能如字面一樣理解。我想就兩點提問,首先是第一個。

  「要在我說,你把自己分析成普通人就有點太草率了。能像你一樣,對知識的涉獵那麼廣泛的傢伙,恐怕找不出第二個了吧。」

  裡志聳聳肩:

  「也就如此,是吧?對於那一點,我還是有點自負的。但是啊,那種事情就算做到極致,我也成不了猜謎王。只是涉獵廣泛的話,我還是成不了什麼氣候。」

  是嗎?

  這先不管,還有一點。

  「說我不是普通人,你可算看走眼了。」

  「我可沒說你不是,只是說要保留評價而已。」

  「哪兒有那種必要啊?」

  「就算你問哪兒有……」

  稍微思考了一會兒之後,裡志指向眼前的神山高校。

  「那裡有。」

  「校舍?」

  「不是校舍,是地學講義室,咱們古籍研究社的社辦啊。……前陣子的『冰菓』事件,你辦得相當漂亮。實話說,我都沒想到奉太郎你能做到那種事。因為看不到你在那裡能走出多遠,所以我就只能保留評價了。」

  裡志笑著說。相反的,我則擺出一張苦瓜臉。

  『冰菓』事件。雖說是事件,但其並非是刑事案件,多半連民事案件都算不上。『冰菓』是我和裡志所屬的,活動目的不明的團體「古籍研究社」社刊的名字。為什麼社刊會取一個如此奇怪的名字呢?其中有著很難一言以概的理由。圍繞著那個理由,我們在數個月內碰到了不少麻煩事,我也在其中起到了一定程度的作用。裡志所說的,便是我起到的「作用」。

  裡志感嘆道:

  「解決那個事件的,就是奉太郎你。」

  「事情沒有解決那麼誇張,首當其衝的還是運氣。」

  「運氣,是吧。我沒問你的自我評價哦,問題在於我是怎麼看奉太郎你的。」

  裡志淡然地說出了這句根據理解方式的不同,可能會顯得非常傲慢的話。因為對他這口氣早已熟悉,所以我並沒有生氣。

  福部裡志,我的老友兼好對手。在男生中身高比較矮,身形單薄到從遠處看來會被當成女生。實際上他是個處亂不驚的人,還可以淡然地全心追求自己的興趣,把所謂「必要的事情」排在次要位置上。他眼角嘴邊時常掛著笑容,總是帶著個不知道裝了什麼的手提袋。裡志掄著那個袋子,說道:

  「那件事先放到一邊,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

  「看你自己的表啊。」

  「在這裡面呢,拿出來太麻煩了。」

  他敲了敲自己的手提袋。裡志走路時很少戴著手錶,都是用手機來看時間。

  「麻煩什麼的,那是我的臺詞啊。」

  「『不做也罷的事情都不做,非做不可的事情早著手』是吧?」

  裡志像是挪揄一般說出了我的生活信條,然後笑了笑。我一邊看向自己的手錶一邊訂正:

  「是『非做不可的事情儘快做』……已經十點過一會兒了。」

  「明明不是那麼了不得的名言,我當然不會一字一句地記住。話說,十點嗎。還是快點比較好。遲到的話就算千反田同學能原諒,摩耶花也很可怕。」

  這點我也基本同意。伊原摩耶花發起怒來很可怕。說到底,雖然不清楚裡志是否知道,但千反田愛瑠也是一樣。為了應上裡志加快的步子,我也加速了步調。

  等待訊號燈,走過十字路口,便能看到校門了。明明是暑假中卻到處是學生——這便是日常的神山高校。

  校庭之中、校舍之中,到處都是穿著私服或是制服的學生身影。音樂系社團漏出的聲音,校庭一角不知為何豎起的巨大紀念碑,還有某些社團中像是在擺武打場面的人——神山高校在暑假中也一如往常,滿溢著學生們的生氣。這一切,都是為神山高校文化祭所做的準備。

  神山高校學生數大約有一千。除去升學高校的傾向、文化系社團活潑的現狀,還有文化祭實為熱鬧的盛況的話,這裡就是所普通的高中。學校用地內規模較大的建築有三棟,一般教室所在的一般樓,專科教室所在的專科樓,還有就是體育館。我們的古籍研究社,使用的是專科樓四層的地學講義室。

  快步走過飄揚著合唱部和清唱部歌唱競賽聲音的中庭,我的生活信條就如裡志所說:「不做也罷的事情都不做,非做不可的事情儘快做」,簡單來講就是「節能」。這種生活方式,和在文化祭以及其他學生生活的諸多方面中用盡了全力的「他們」有著很大的不同。不過,當下我也沒打算改變這份差異。

  我們走進出入口處的走廊,向專科樓走去。在走廊中側眼瞟了一下某個這團正在晾乾的大幅畫作之後,我和裡志來到了樓梯前。一口氣爬上四樓,我的呼吸多少有些紊亂。再加之時值夏末,我用手帕擦了擦汗之後才走進地學講義室。

  馬上,責備聲便飛了過來。

  「太晚了!」

  穩穩地叉腰站在教室正中央的,是古籍研究社社員兼古籍研究社文集『冰菓』製作的實質負責人,與我緣分不淺的伊原。

  伊原摩耶花。我們明明沒有多要好,不知為何這緣分卻是一直都斬不斷。雖然她在小學生的時候便長出了一些成熟韻味,但成為高中生之後,那相貌就只是單純的童顏而已了。雖然外貌是這樣,但實際上,這傢伙對犯錯者的態度非常嚴厲。她不會寬恕他人的疏失,對自己也是一樣苛刻。現在,她發怒的理由很簡單:今天,我們古籍研究社是約好要在上午十點集合於社辦的。

  伊原保持著叉腰的姿勢說道:

  「阿福,你有什麼要解釋的嗎?」

  裡志露出一個僵硬的微笑,回答道:

  「因為不能騎自行車……」

  「那種事你早就知道了吧。」

  順帶一提,在暑假期間神山高校是可以自由騎自行車來校的。不過,因為停車場正在整修,所以這幾天校方暫時採取了禁止措施。

  「你可得認真點啊,阿福。原稿也完全交不上來。」

  攤開雙手,裡志勉強抗議道:

  「等、等一下啊摩耶花。奉太郎一樣也遲到了吧?」

  想把炮火轉移到我身上嗎,這話是。不過,伊原卻只是瞟了我一眼,接著馬上又轉向裡志。

  「折木那傢伙,在哪裡幹什麼都無所謂。」

  ……是這樣啊。

  再對伊原加一條說明的話,那就是這傢伙很在意裡志。她本人也對這點毫不隱瞞。但是,當事人裡志卻一直在躲避著這個問題。我不知道事情是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也不清楚箇中緣由。

  說來,古籍研究社完全是由四個一年級學生組成的。我、裡志、伊原,還有社長千反田愛瑠。千反田不是也不在嘛。

  「真過分,這是雙重標準啊。」

  「你說什麼呢,才沒有那種事。」

  我開口擠進二人毫無意義的爭論之中:

  「喂,伊原,千反田也沒來哦。」

  「什麼雙重標準啊……哎,小千?是啊,她還沒來。我很擔心呢。」

  原來如此,不是雙重標準——裡志嘟囔道。

  「沒錯,是三重。」

  罕見的,伊原也笑了。

  緊接著,說曹操曹操到——門靜靜的開啟,千反田走了進來。

  千反田愛瑠。黑長的頭髮,纖弱的體型給人以深閨小姐的印象。而事實上,她就是在神山市一角擁有著廣袤田園的『富農千反田家』的大小姐。然而,與整體的優雅氣質相反,她長著一雙大大的眼睛。要我說的話,最能象徵千反田的便是那雙眼睛了。雖然從外觀上講伊原比較像是小孩子,但是千反田對世間萬物展現出的旺盛好奇心,讓人覺得她才更像是小孩。另外,說她像小孩子,也是因為她已經建立了理性的思維繫統,卻沒有解決問題的手段。

  時鐘已經指向了十點半。千反田深深低下頭說:

  「我遲到了,非常抱歉。」

  千反田一點兒都不懶散。雖然也不至於刻板,但她還是很少遲到的。伊原大概也是這麼想的吧——她並沒有責備對方,而是問道:

  「怎麼了,因為什麼事耽擱了?」

  「是的。因為討論得稍微久了一點。」

  討論什麼啊?不把這個說明白,那根本就算不上說明吧。不過,在我開口之前千反田便繼續道:

  「至於商討的內容,過一會兒我會說的。」

  反正她又在計劃著什麼吧,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哎哎……嘛,算了。那就開始吧。」

  今天古籍研究社社員集合到一起,是要對社團文集『冰菓』進行整體的設計,也就是針對字型的選擇、插圖的位置還有紙張的質量進行討論。雖然我沒什麼打算髮言的意思,覺得「全都交給伊原」就可以了,不過伊原本人卻並不同意。因為我也出了錢寫了稿件,所以我也對文集的整體制作有著全面的權利和義務——她似乎是這麼說的。雖然權利和義務兩邊我都不想要,不過算了,反正暑假裡我也沒什麼特別想做的事。

  伊原從自己的包裡拿出一些紙張樣品來。

  「這個是預算範圍內最好的紙,這個是最便宜的。有很大不同對吧?除了外觀,它們對墨水的吸著力也……」

  裡志和千反田都認真地聽起了伊原突然而至的說明。雖然只是充個數,但我也姑且做出了聆聽的姿態——否則伊原會發火的。

  編輯會議結束地意外快速,只花了一小時多一點。伊原對決定好的事項做好記錄,說是一會兒要把這些傳達給印刷所。要把實際工作毫無紕漏的掌握還真是辛苦,請讓我合掌以示自己對伊原的謝意。

  時值正午,雖然就直接回家也可以,但我還是打算先吃掉難得準備的便利店便當。我從肩包裡拿出不到四百日元的午飯,其他三人也拿出了各自的食物。

  裡志一邊拆掉飯糰的包裝膜,一邊沒有特定指向地說道。

  「說起來,文集到底要什麼時候完成來著?」

  對這件事最有把握的自然是伊原。起碼給我把這種程度的事記住啊——而她則如是抱怨道。

  「我想在十月初做出樣本來。實際印刷完畢,估計得到文化祭前夕了吧。」

  現在是八月下旬,暑假還剩一週。到了九月開始上課的話,我也就提不起勁再寫原稿了吧。從節能主義上講,我並不喜歡把工作拖後致使效率降低。眼下的工作應該早點完成。話雖如此,嘛,時間上還是很充裕的。

  啪,隨著一聲噴氣音,千反田打開了便當盒的蓋子。班裡很多女生都在用很小的便當盒,其中能容納的食物量連餐後甜點都趕不上。而千反田的便當盒雖小,裡面的食物卻還算足夠。熬蜂鬥菜、厚煎蛋、魚肉鬆。在動筷之前,千反田若無其事地問道:

  「話說各位,一會兒有什麼預定嗎?」

  本來就沒什麼事情想做的我,時間上當然還有空閒。我無言地搖了搖頭,伊原也和我做出了相同的動作。

  「雖然我得把這個拿到印刷店,不過晚上也沒問題。」

  裡志則稍微沉思了一會兒:

  「我倒是想去手藝社那邊幫幫忙就是了,最近一段都沒碰針線呢。另外我還想去總務委員會露個臉。不過,這些都不是必須的。」

  當三人都給出回答之後,千反田露出格外欣喜的表情。看著她的笑臉,不知為何我心中湧起一股不妙的預感。雖然我不敢說自己經驗豐富、感覺靈敏,但似乎又要有麻煩事要找上來了。

  千反田把筷子放到一邊,幹勁十足地說道:

  「這樣的話,去參加試映會吧!」

  試映會?

  這時出現了一個不知所謂的詞語。這是說有什麼事情在水面下進行,只有我不知道嗎?我不由得看向裡志。只見他也歪了歪頭,示意自己並不知情。伊原也是滿臉驚訝。

  「小千,所謂試映會是?什麼電影的嗎?」

  「呃呃……那個,不是,不是電影,是錄影。」

  既然是錄影,那毫無疑問就是自主拍攝的了吧。

  「電影研究會之類的嗎?」

  千反田搖了搖頭。

  「不。」

  「那就是錄影研究會。」

  說出此等蠢話的是裡志。雖然我和伊原都將冰冷的視線刺向他那張笑臉,但裡志還是一如既往的淡定。

  「也有的啊,那種社團。有古籍研究社存在,同樣也有錄影研究會存在。」

  雖然裡志總愛說些無聊的玩笑,但那都是基於他本人所言的「即興才是說笑,留下禍根便是說謊」這一規範的。這傢伙這麼說的話,那應該就是有吧。這麼點事也算不上不可思議,畢竟神山高校的文化系社團可以說是相當豐富多彩。

  但是千反田搖了搖頭,否定道:

  「也不是那裡。這個是班級展示,2年F班拍攝的。」

  「喔喔,班級展示嗎。」

  伊原略顯佩服地點了點頭。

  「我還以為咱們的文化祭沒有班級展示呢,因為社團太活躍了。」

  聽她這麼一說,確實是這樣。我的所在的一年B班,甚至都沒人提議要在文化祭做些什麼。在社團活動中消耗了大量精力,同時還要做班級展示的話肯定會十分辛苦吧。這麼想來,在古籍研究社、手工社和總務委員會都掛了名的裡志,還真是無意義的了不起呢。

  「似乎是二年F班體育系社團的學生們主張自己也要參與文化祭,從而展開了這個計劃。我在二年F班有個熟人,是她請我去的。她說要舉辦一次試映會,還想聽聽咱們的感想。如何,不去看看嗎?」

  「可以啊,我去!」

  裡志乾脆地應允。嘛,這也正合了他的興趣吧。

  伊原稍微皺了皺眉,問道:

  「你聽說那是部什麼樣的電影了嗎?」

  「我想想,好像是部懸疑片。」

  這個答案似乎滿足了伊原。

  「娛樂片啊。那樣的話我也想去看看。」

  「怎麼,摩耶花你討厭藝術片嗎?」

  「也不是討厭啊。……如果是對電影頗為熱衷的人拍攝的話。」

  的確,以「自己也想參加文化祭」這種動機拍出的藝術片,是不會有人想去看的。

  不過,說到我的話。

  其實我很拿電影沒轍。實話說,不論是藝術片還是娛樂片,我都不會特別想看。為什麼我會對電影沒轍呢?我自己也不大清楚。多半是因為消化作品所需的時間被釘得死死的,而這點又不投我所好吧。當我在那些喜歡電影的朋友面前提起這個的時候,也被人說過「你的人生損失了一半」這種話。不過我也沒有對電影討厭到無可救藥,喜歡的作品亦還是有幾部的……

  嘛,回家休息吧。

  我剛一開口,千反田欣喜的聲音也同時響了起來。

  「太好了!大家都去是吧。」

  「不,我就——」

  「其實呢,邀請我的那位說,希望我能帶三人左右過去,還說古籍研究社社員就剛剛好。」

  聽我說話啊。

  裡志壞笑著用食指指向我:

  「千反田同學,奉太郎好像有話要說哦?」

  「折木同學也會去吧。」

  唔。

  「……不去嗎?」

  啊——

  雖然也不是第一次了,不過一直以來,我實在是應付不過千反田。在給出答案之前我便展開預想——無論怎麼回答,到頭來還是都得去吧。倒不是說堅決拒絕的話她還會硬拉我,問題在於我並不想拒絕得太堅決。

  我聳了聳肩。嘛,也好,反正就算回家也沒什麼特別的事在候著我。

  放映室之中已經降下了大幕。黑幕頗有效率地遮住夏末的陽光,室內顯得很暗。

  突然間,一個女學生猶如從黑暗深處滲透而出一般現身——要說我為什麼會有這種幻覺,大概是因為那位女生穿著深藍色的私服吧。那輪廓還不是很清楚。

  千反田叫住那個人:

  「承蒙您的邀請,我們來到這裡了。」

  女生向我們走進過來。拜此所賜,我終於得以看清了她的容貌。

  那人身高和千反田差不太多,但相比之下還是更高一些。她身形苗條,細目的眼角稍稍有些上翹,面部線條柔順,整齊地收束於下顎。嘛,我是覺得很漂亮,不過在她給人的印象中,最為突出的還是那份冷峻。圍繞在她身邊的那股威嚴感,讓我不敢相信我們只差了一個年級。如果說不是高中生的話,沒錯,果然她還是比較像模板中的警官或是教師……不,或許說像軍人還更準確一些,而且得是尉官以上。不會以笑容示人——話雖這麼說,她也並不冷淡,那態度更接近於無感情。女學生用和那形象非常相符的沉著聲音說道:

  「啊,來得正好。」

  她一一看了看我們幾人。

  「歡迎。非常感謝你們今天能應邀而來。」

  千反田用手指著,一個個介紹起我們幾個來:

  「這位是伊原摩耶花同學,這個是福部裡志同學,這個是折木奉太郎同學。他們都是我所加入的古籍研究社的成員。」

  在介紹過程中,我見女生表情發生了微妙的變化。笑容——是不是呢,黑暗之中我也看不清。無論怎樣,她馬上就又恢復了原狀,接著向我們低頭示意:

  「今天麻煩你們了。……我是入須冬實。」

  女學生道出這一名字後,裡志產生了很大的反應。他仿如茅塞頓開一般叫道:

  「啊啊,果然是入須前輩啊!我就覺得我們見過。」

  名為入須的女學生瞥了裡志一眼。

  「你是叫福部裡志來著吧。雖然很抱歉,但我不記得和你在哪見過了。」

  「是這樣嗎,六月最後的文化祭實行委員會時,我正好在末席。」

  「我記不清了,發生過什麼嗎?」

  不知道是真的忘了還是在裝傻,入須如此迴應說。而對面的裡志則饒有興致地繼續道:

  「我看到您對音樂系社團和戲劇系社團爭鬥的調停了,那手段可謂相當漂亮。我早就想和您說句話了,不過沒想到會是這種形式!」

  「啊啊,想起來了。」

  波瀾不驚。

  「我什麼都沒做。」

  「沒錯,厲害之處便在於此。我還記得哦,前輩您不過是說了三遍『議長,你應該聽聽他的意見』這句話而已,然後那糾紛便在五分鐘之內被解決得一乾二淨。我一直覺得那場面相當精彩,議長得向入須前輩您道謝才行。」

  雖然最少表揚人的是伊原,但實際上,裡志在玩笑之外給人以如此讚賞,也是十分罕見的。總之,雖然箇中奧妙我還不大清楚,但這位入須冬實似乎很有一手。我一面心不在焉地這麼想著,一面聽著他們的對話。

  裡志投射出尊敬的眼神,但入須卻沒有絲毫反應。

  「是不是呢。」

  「入須同學曾經說過,她對學校的事情沒什麼興趣呢。」

  千反田如是說,入須點了點頭。

  「我確實作為代理出席了福部君你說的那個委員會。話雖如此,雖然你說的那種事的確可能發生過,但我已經想不起來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是這樣嗎,我不會介意的。」

  裡志一邊這麼說著,一邊露出一副沮喪的神情。在他旁邊,伊原對千反田問道:

  「小千,你們是什麼關係?」

  「我和入須同學嗎?……我們家和入須家有些交情。我從小時候開始就受了入須同學很多照顧。」

  在千反田家裡,還會有這種家族間的交情嗎,起碼折木家是沒有這種物件的。名門望族還真是了不得啊。不過,這也就等於說,入須家也有與之相應的家格嗎?說不定是這樣。嘛,無論如何,那與入須冬實本人都沒什麼關係。

  「那個先不管。」

  入須將話題引回正路,把手中的東西展現給我們看。那長方形的物體,看起來好像是錄影帶。

  「今天我借用諸君一些時間,為的就是讓你們看看這個錄影帶。各位可能已經聽千反田說了,這是我們班拍攝的。看完之後,還請大家務必給我以率直的感想。」

  「我很期待。」

  千反田說。

  所謂的試映會好像真的是試映會。不過我總覺得有些疑惑,於是便提問道:

  「這樣就可以了?」

  入須直直地看向我的眼睛,就好像那目光從黑暗中向我射來一樣。我一邊感受著壓迫感,一邊繼續道:

  「看看,說說感想就可以了?」

  「有什麼奇怪嗎?」

  「就算我們看完之後提出批評,你們也沒法再去重拍了吧。弄得像真正的試映會一樣,卻又不是為了宣傳。這樣不就沒有給我們看的意義了嘛。」

  我說完,入須不知為何頗為滿意地深深點了點頭。

  「一針見血的提問呢。的確,只是給你們看的話不會有任何意義。雖然現在回答也無不可,但我覺得給你們看完之後再說才更有效率。你覺得呢?」

  唔唔。兩邊都不好。不過,因為『更有效率』這說法頗合我意,所以我就沒有再做提問。

  看到我表示應允,入須繼續道:

  「這個錄影電影還沒有標題,暫用名只簡單的『懸疑』而已。錄影結束之後,我有一個問題想問大家。因此,若是各位能仔細觀看,我當感激不盡。」

  這次則是伊原提問說:

  「所謂懸疑電影,果然還是推理系的嗎?」

  「你不妨那麼想。」

  「那還是記記筆記比較好吧。」

  「沒錯,你能看得那麼詳細就太好了。」

  然而,我們全員都把東西放在地學講義室了。可以去拿下書包嗎——伊原這麼一說,裡志便迴應道:

  「筆記我會記的。」

  他從片刻不離手的手提袋中拿出記事本和筆。……那袋子裡還裝著這種東西嗎。

  入須瞟了一眼表——那是個設計樸素的銀色手錶。

  「那麼,差不多該開始了。隨便找些位子坐下吧。」

  照她所說,我們各自就近坐下。裡志攤開了筆記本。看到這一情景,入須便轉身向操作室走去。走到鐵門之前,她轉回身來,留下一句話:

  「那麼,請加油吧。」

  門咯鏘一聲關上,不久,隨著捲揚機的聲音,白色的銀幕降了下來。為了找個比較輕鬆的姿勢,我把身子完全靠在了椅背上。

  話雖如此,入須的準備也不怎麼周全——明明要放電影,卻沒有爆米花。

  標題還未確定的電影自然不會有標題畫面。影像突兀地開始,一看就知道,地點是我們所熟知的神山高校中,一間桌椅整然排列的普通教室。畫面中,窗外已是黃昏。時間是放學後。

  這時,旁白加了進來。那是一個稍微有些嘶啞感的男聲。

  『提起那個事件的話,果然還是從這裡開始說起比較好吧。為了創造高中生活的回憶,二年F班一些志願者決定參加KANYA祭。不過要做些什麼呢?某日放學後,他們開起了會議。』

  順帶一提,所謂KANYA祭,是神山高校文化祭的俗稱。不過,古籍研究社社員是不會使用那個俗稱的。其中理由一言難盡。

  一群學生現身在畫面中,總共六人。他們將椅子圍成了一圈,相向而坐。這應該就是他們為了商討文化祭活動而召開「會議」的場面吧。鏡頭一個個地緩緩照遍他們六個,旁白則告訴了觀眾他們的名字。

  首先是一個體型與武道系社團很是相稱的男生。頭髮剪得很短,身高在六人中最高,他似乎是叫『海藤武雄』。

  接著是一個身形纖細,戴著眼鏡的男孩。明明面對著鏡頭,他卻仍然心神不定、坐立不安。其名為『杉村二郎』。

  肌膚被晒成小麥色,留著被染成栗色的披肩長髮,在被拍攝的幾秒時間裡,用手扶了兩次頭髮的少女,『山西綠』。

  個子不高,稍微有點發福,與其說是胖,或許只是臉看起來比較圓的少女,『瀨之上真美子』。

  接下來的男生容貌給人以好人的印象。雖然頭髮被染成了紅色,但那與他老實的形象並不搭調,其名為『勝田竹男』。

  最後一位女生一直沉著視線,當鏡頭對向她的時候,她若無其事地將頭偏向了一邊。她著裝樸素,身高最矮,名叫『鴻巢友裡』。

  每當名字被讀出的時候,裡志那邊就會響起書寫聲。因為還不知道角色名字的漢字寫法,所以他都是用片假名做的記錄。

  介紹完畢,頓了一拍之後,似乎有些打算的纖瘦眼鏡男杉村開口道:

  『我在想,做一次楢窪地區的展覽如何呢?』

  唔,伊原哼了一聲。我理解她的感受,這語調太死板了。

  『楢窪地區是?』

  聽到總在扶頭髮的山西如是提問,紅頭髮的勝田回答道:

  『我聽說過,應該是個古山村。』

  『沒錯,是個廢村。隨著礦脈發現而誕生,又隨著礦脈枯竭而消失。』

  連續幾句語氣都很死板。但這也沒有辦法,若按千反田所說,這是「二年F班體育系社團的人們主張自己也要參加文化祭,從而開始的計劃」的話,那演員就不可能是話劇社的成員。

  體格健壯的海藤抱著粗壯的胳膊。

  『哼,去廢村取材嗎。好像不怎麼有趣呢。』

  『雖然我只去過一次,不過那裡相當有魄力哦。有看看的價值。追蹤一個村莊一生的歷史也很有意思。』

  『那種事一點意思都沒有啊。』

  山西丟擲這句臺詞的演技相當純熟。說不定那正是她自然的感想。另一邊,圓臉的瀨之上頗為刻意地探出身來。

  『但是取材好像很有趣。是去廢墟對吧?我還沒有見過廢墟呢。』

  這時,一直低著頭的鴻巢插嘴道:

  『楢窪的話我倒是也知道……不過在山裡很深的地方哦。從離那最近的公交站出發,也得走一小時才行。』

  『哎哎——』

  山西發出不滿的聲音——她是這種角色嗎。另一方面,海藤露出遊刃有餘的表情說:

  『不過一小時而已,小菜一碟。那連遠足都算不上,頂多也就是野餐吧。』

  『那就這麼決定吧。為了文化祭的展覽,去楢窪地區進行調查。』

  對於如此發言的杉村,勝田表示反對說:只是調查一個廢村然後做展覽根本毫無趣味。山西贊成這一意見道:那就做別的吧。瀨之上主張只要找對方法就可以,但被問及要怎麼做時她卻啞口無言。杉村提議以歷險記的形式寫成報告,但因為太沒新意而被否決。神祕風如何呢?鴻巢的這個提議得到了大家『挺有意思啊』的好評,但也被人指出『沒有基本知識的話就沒法組織文章』,對此杉村許諾『那些我會調查的』。雖然其間穿插了不少像是誰喜歡誰、誰和誰是情敵這種蹩腳的角色關係描寫,但在此我們還是乾脆地將其省略掉吧。最開始的場景中,比較重要的內容基本就是這些了。畫面轉黑,旁白的聲音再次響起:

  『一週後,他們來到了古山村楢窪地區。』

  畫面變黑之後又稍過了片刻,當影像再次出現時,地點已經不是學校了。滿盈著盛夏特有的綠色,映在畫面中的正是山中景色。這裡應該就是楢窪地區了吧。

  古山村我倒是知道,從神山市這裡向北走二十公里左右就是了。因為有個鉛礦還是什麼金屬礦,那村子在一段時間內曾十分繁榮。但後來老本吃空,礦山關閉之後村裡便沒有主要產業了。不過楢窪地區是?

  伊原向裡志提問道:

  「阿福,你知道楢窪地區嗎?」

  沒什麼值得驚訝的,裡志知道。

  「啊啊,在古丘礦山還在開採的時候那裡有些礦井。雖然交通不大便利,但在礦山的全盛時期,那裡也可以說是盛極一時。」

  接著,裡志列舉了兩三個大牌歌手的名字。

  「——之類的也去過那裡哦。」

  伊原十分驚訝,我也嚇了一跳。裡志列舉的幾個名字,都是些貨真價實的大腕。

  「不過呢,」

  裡志正要繼續,千反田簡短地制止了他:

  「好像要開始了。」

  鏡頭在夏天樹木繁雜的叢林中迴轉。是要轉一百八十度嗎——就在我這麼想的時候,幾個學生出現在銀幕中。和剛才不同,他們全員都穿著私服。一行人穿著應對暑熱的輕裝,每個人都背了一個小帆布包,不知道里面裝的是什麼。

  山西直立不動地說道:

  『真熱啊。走這麼久了,還沒到嗎?』

  杉村迴應山西說:

  『馬上就到。再用不了五分鐘了。』

  『你剛才不也是這麼說的嘛。天明明這麼熱,真是的,累死我了。』

  『熱的不止你一個。好了,差不多該走了。』

  海藤說罷,一行人便響應著邁出了步子。而鏡頭則追在眾人身後。

  楢窪地區似乎在山中相當深的地方。真的有人到過這裡嗎——道路兩旁,寂靜的雜木林不禁讓我懷疑。樹木之間偶爾可以窺見的,古山村一般的城鎮就在遙遠的下方。雖然路姑且算是鋪過,但路面上已經傷痕累累。路邊的瀝青明顯剝落,拳頭大小的石塊到處都是。不知是不是因為道路狀況太差,攝像師的手抖得非常厲害。既然演員都不是本職,那攝像師大概也一樣吧。就連我這種不熟悉電影的人,都能看出攝像師技巧之生疏。這畫面還真是難以辨認。

  影像突然切換,鏡頭再次來到了走在路上的一行人後方。不久,走在最前面的杉村便推了推眼鏡,指著前方說道:

  『已經能看到了,那裡就是楢窪!』

  全員都站到了杉村旁邊,而攝像機則追著杉村所指,拍向了山間的窪地。存在於那裡的,是一片廢墟。

  廢墟。雖說是地方都市,但我還是住在當代的日本的。一個距離自己不到二十公里的地方竟是如此樣貌,這讓我很沒現實感。零零落落的獨棟房屋大多已經髒亂不堪,殘破的窗子、塌陷的屋頂,一切好像都在緩緩地走向破滅。這裡曾是礦山的話,那眼前便毫無疑問是曾在這裡工作過的人們的住所。而現在,就只剩下不論人丁是否興旺,繁殖力都是一樣旺盛的爬山虎侵入、包圍了這片住宅區。一棟看起來像是商店的建築上,屋檐處現在還掛著琺琅的看板。這一切,彷彿都在強調著這個無人小鎮的寂寞。原來如此,雖然不是重複電影裡杉村的臺詞,但這裡的確有著一看的價值。

  攝像機鉅細萎靡地拍下了這一場景。即便攝像技術並不過關,演員的演技也實難稱讚,但這段影像還是有著相當的魄力。

  那些演員們,似乎也深深地被那份光景震撼了。好厲害啊——背向著鏡頭,其中一人咕噥了一句。我覺得,那應該不是臺詞吧。

  不過就在這時,表演再度開始。

  『原來如此,這裡就有一些能夠取材的街景呢。』

  說著,勝田便拿出一次性照相機啪嚓啪嚓地照了起來。瀨之上則取出筆記本,作出記錄的動作。等這些活動告一段落之後,海藤大聲下達指示道:

  『總之,先去找個過夜的地方吧。取材在那之後再開始。』

  『過夜的話,那兒不就行嘛。』

  鴻巢再次指向楢窪的廢墟。鏡頭聚焦到她所指著的地方——在那裡的,是一個與集落之小不大相稱的,巨大的、劇場一般的建築物。

  『那裡的話就算下雨也沒關係哦。』

  『是嗎,那就走吧。』

  六人走下坡道,向著集落走去。畫面暫時淡出。

  視訊再次切入是在劇場的門口。一行人聚集在玻璃門前,同時擡起頭望向整個建築物。鏡頭也對準了骯髒的牆面。以斜下的角度映在畫面中的劇場,有著一種奇妙的存在感。

  當鏡頭再次下拉回到一行人身上時,海藤拉開玻璃門,一行人以他為首一個個地走進了劇場。最後留下的仍是沉著視線的鴻巢。她小聲嘟囔道:

  『總覺得種很不好的預感呢。』

  然後,她也走進了劇場之中。門就這麼開著,六人都走到了黑暗之中。鏡頭切換。

  裡志和伊原不約而同地叫了出來。裡志的聲音顯得很高興,而伊原則很不滿。

  「是大屋密室嗎!」

  「是大屋密室啊?」

  影像在大屋……不,在劇場中重新開始。廢村之中自然沒理由有電,屋內一片黑暗。和夏日炎炎、物體輪廓清晰可見的外面相比,大屋內的影像更為難以分辨。但即便如此,畫面也沒有模糊到連演員的面孔都區別不開的程度。地板應該是石材鋪的吧,六人踩著咔嗒咔嗒作響的步子向劇場深處走去。

  『灰塵真大……』

  山西抱怨著拍了拍衣服,整了整頭髮。從影像給人的印象來看,那裡灰塵估計真的很大吧。在她旁邊,勝田向上看道:

  『看來,屋頂很堅實呢。』

  瀨之上拿著筆記本轉向杉村說:

  『在此等深山老林裡,竟然會建這麼一個劇場。』

  『礦山是很賺錢的,雖然是陳年舊事了。而且,你不覺得正是因為這裡深處山中,所以得有一個此等程度的娛樂設施才行嗎?』

  喜歡這種話題的裡志「哎哎」地嘆了一聲,然後悄悄對我說道:

  「這不是出來了幾句很有意思的臺詞嘛。」

  我根本沒打算在錄影電影裡找出什麼有趣的臺詞就是了。

  影像之中,海藤跺著地板。因為硬度很高,所以地板響起了相當大的聲音。正當我思考他在幹什麼的時候,鏡頭聚焦到了他腳邊。反射著微弱的光而閃閃發亮的,好像是玻璃的碎片。

  『雖然今晚是要住在這裡……』

  海藤誇張地皺起了眉頭。

  『但這兒很危險啊,玻璃散得到處都是。』

  接著,鏡頭原地轉了一圈,拍下了四周的狀況。雖然在黑暗之中分不大清,但如果這裡是劇場的話,一行人應該就是在入口大廳裡吧。影像中可以看見,樓梯有兩處,房間有一個。鏡頭再一次輪轉,這次則是稍稍偏上地環繞了一圈。二層映入眼簾,似乎大廳頂部是直通二層天花板的。杉村和勝田依次說道:

  『還是去找個合適住下的地方比較好。』

  『沒錯,在天黑之前。』

  海藤點點頭,環視了同行的人一圈。

  『咱們分頭去找合適的地方吧。有沒有示意圖啊?』

  『這裡有哦。』

  鴻巢在大門旁邊招手道。海藤等人轉向她,鏡頭切出。

  攝像機對著鴻巢發現的劇場內部示意圖拍了一會兒。我本以為光線實在太暗,示意圖肯定看不清,但這時——大概是手電筒吧——一束光亮了起來。

  「噢噢,示意圖。來了來了!」

  裡志激動地叫著,臨摹起了那張示意圖。雖然影象的細節很模糊,但因為螢幕很大,所以圖上的文字還是可以勉強讀出來的。因為分鏡在示意圖上停了足有三十秒,所以裡志也得以完全將其畫了下來。

  我借裡志的筆記來看,這劇場共有兩層。走進玄關首先是門廳,現在一行人便在那裡。然後,在其側面的便是辦公室。向門廳深處走有一面牆。從牆間的門走進去便是大廳。大廳的裡面當然就是舞臺了。另外,大廳外部兩側各有一條通往舞臺的通道。沿著通道,左右各備有兩個休息室。兩條通道的盡頭是舞臺的側廳。順帶一提,從客席看來,右側的是「右側廳」,左側的是「左側廳」。

  門廳左右兩邊配有通往二樓的樓梯。從右側的樓梯上樓,一條過道可以通往照明調光室,照明調光室門外側面可以看到劇場的上部。從左側的樓梯上樓,除了可以去辦公室正上方的道具室之外,還能進入位置上與照明調光室左右對稱的音箱調整室。另外這邊也是可以看到舞臺上部的。二層左右的通道在門廳上部連通,所以就算從右邊的樓梯上樓,也是能夠進入道具室的。

  銀幕之中的一行人,應該也將這些看到了眼中。

  『咱們分頭到裡邊找找吧。』

  『不會出危險嗎?』

  勝田說。

  『在這種廢墟里,有什麼危險的。』

  海藤堅持說。瀨之上則提出了疑問:

  『不過,我們進得了房間嗎?很可能都上鎖了吧。』

  對於這點,鴻巢替海藤答道:

  『那方面應該沒問題,我覺得肯定會有沒鎖的房間的……』

  她進到門廳側面的辦公室裡。不可思議的,裡面並沒有上鎖。鏡頭跟在後面進入房間,只見鴻巢環視了四周兩三圈之後,果然有,她一面嘟囔著一面走向牆上掛著的鑰匙箱。

  『我就說吧,這個。』

  接著,她將箱中的鑰匙一股腦兒地拿出來,只留下一把。鏡頭對準了這唯一被留在箱中的一把。光線真差啊——正當我這麼想著的時候,一束光照了過來。寫在鑰匙鏈上的,是『萬能鑰匙』幾個字。

  『有了這些,就可以在這棟建築裡調查一番了。』

  鴻巢回到大廳,把鑰匙串展示給海藤看道。海藤點點頭,自己從中選了一把。

  『那大家就隨便拿幾把,看看有沒有可以使用的房間吧。雜亂一點倒沒有關係,主要是看房間裡能不能生火,能不能躺下。』

  鴻巢在眾人眼前拎起鑰匙串,取下了自己的份。接著其他人也一個個地取下了鑰匙。就這樣,所有的鑰匙都被分光了。

  「其實啊,」

  裡志用含笑的語調說:

  「其實進到這種地方的話,你不覺得全員應該共同行動嗎?分散行動什麼的,實在是……」

  「早在他們進入廢墟的廢屋那一刻起,這電影不就已經與實際無緣了嘛。這場景有什麼奇怪嗎?」

  裡志的笑意愈發深了:

  「不,沒什麼奇怪的。畢竟不分散行動,就不會有事件發生了嘛。這是定式哦。」

  「也就是說——」

  「沒錯,事件馬上就要發生了。我可以跟你賭個吉士熱狗,在這裡道別之後,某個人就回不來了。」

  在裡志身邊,伊原正用無比險惡的目光瞪著我。那應該是在說「少多嘴,安靜看」吧。……雖然我是被搭話的一方。

  影像之中,拿了鑰匙的成員們各自確認過示意圖之後,就一個個地消失在了建築物深處。最開始是海藤,然後是按照杉村、山西、瀨之上、勝田、鴻巢的順序。如是,門廳再次回到了無人的狀態。畫面在無人的環境中又停止了一會兒,然後切出。

  黑暗之中,旁白響起。

  『在那之後,事件發生了。』

  「我也這麼想。」

  裡志的聲音道。

  你看,伊原又瞪過來了哦。

  下一個場景從門廳開始。

  廳裡暫且還沒人回來。

  這時,鴻巢從右側的樓梯處走了下來。

  接著,山西現身在左側的通道中。

  又稍微過了一會兒,勝田也從左側通路出現。勝田向先一步到達這裡的二人搭話道:

  『你們那邊怎麼樣?』

  山西一臉不快地迴應說:

  『鏡子的碎片散了一地,不做個掃除就沒法使用呢。』

  鴻巢則默默搖了搖頭。

  『是這樣嗎,我這邊情況也類似。』

  接著,左側的樓梯上,瀨之上走了下來。在下樓的過程中,她用雙手擺了個大大的叉。

  勝田靜靜地擡起頭,鏡頭也追著他的視線拍去。這樣一來我瞭解到,從直通天花板的門廳中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道具室的窗戶。畫面在窗戶處停留了一段長得不自然的時間後,勝田向二層喊道。

  『喂,杉村,你那邊怎麼樣?』

  杉村從視窗處現身:

  『相當不錯,也沒什麼可燃物。這裡說不定可以使用。』

  『是嗎,總之你先下來吧。』

  『知道了。』

  如自己所說,杉村很快就下到了一樓。這樣一來,門廳中就有五人了。他們是約好全員在這裡見面的。

  原來如此,少了一個。「被害者」已經確定。山西說道:

  『海藤君呢?』

  『還在找地方嗎?』

  勝田歪了歪頭。

  『嘛,算了,還有時間,咱們去找他吧。海藤剛才是去這邊了吧?』

  說著,他指向右側的通道。全員都點了點頭。由勝田打頭,一行人進入了右側通道。鏡頭追在他們後面進入通道之後,由於光線越來越差,畫面基本上已經什麼都看不清了。

  不知是誰打開了手電筒,燈光照向通道半途中的一扇門。勝田將門拉開,裡面是個休息室。室內擺著幾個鏡子,還有一些衣服被散亂地扔在了地上。房間中並沒有人。

  『真奇怪啊。』

  『估計是在側廳裡吧?』

  聽了這句話,一行人向通路更深處走去。總之,實在太暗了。

  手電再次被點亮,畫面中映出寫著『通往右側廳,閒人免進』的門。勝田拉了拉把手,門打不開。

  『怎麼了?』

  『打不開,門鎖著呢。』

  『怎麼辦?』

  『……辦公室裡應該有萬能鑰匙,我去拿過來。』

  在連對話參與者都看不清的對白結束之後,通道中響起了一陣跑動聲。腳步聲似乎有兩個,跑走的應該是兩個人吧。在場景瞬間轉換之後,光照之下,一陣鑰匙插入門鎖的聲音響起。門被開啟,一行人進到房間之中。

  右側廳有著窗子,將原本垂下的窗簾掀開之後,陽光得以射入。在陽光的照耀之下,房間深處,窗戶旁邊倒著一個人——毫無疑問,那當然是海藤。

  『海藤!』

  杉村跑了過去,勝田也緊隨其後。然而跑到海藤身前的時候,杉村卻突然摔了一跤。他站起身來,看了看手掌心。鏡頭拉近,照向他的手。雖然因光線不夠充足而有些難以分辨,但那雙手上好像沾了什麼髒東西。杉村喃喃道:

  『是血……』

  悲鳴響起。鏡頭轉向站在房間門口的三個女生。山西啞口無言地用手捂著嘴,瀨之上抱著自己的胳膊,鴻巢則緊緊地握著拳頭。倒地不起的海藤,腹部流了很多的血。他閉著眼睛——這還算聰明,起碼比拙劣地翻白眼好多了。這時,影像聚焦在海藤身邊——他的胳膊似乎被斬斷了。雖然毫無疑問是道具,但在黑暗畫面的幫助下,它還是散發出了相當的魄力。然後,落在那條胳膊旁邊的,便是海藤拿走的鑰匙。

  「啊啊……」

  我身邊傳來一聲嘆息,是千反田嗎。

  在影像之中,勝田也一陣語塞。

  『海藤!混帳,是誰!』

  恢復得真快。勝田跑向窗戶,想要將其開啟。就外觀來看,窗戶應該是上開的。因為常年未加使用,窗戶轉軸已經十分乾澀,很是難以開啟。勝田抓住窗框死命搖晃,最後幾乎把全身都壓了上去。他從被重力壓開的視窗中探出身子,看向外面。一如往常,鏡頭也隨著攝像者的顫抖照向了窗外。外面,夏天茂盛的草叢直長到了建築物的牆根。

  勝田轉過身,向舞臺一邊走去。因為攝像機很是老舊,所以當鏡頭在明亮的戶外和黑暗的室內快速轉換時,畫面一瞬間陷入了黑暗。然而即便如此,我還是明白鏡頭是在追著勝田。勝田衝過舞臺,一口氣跑進了左側廳。接著他停了下來——連線左側廳和左邊通道的門,完全被堆積的木材堵住了。

  『怎麼會……』

  畫面轉黑。

  接著——

  視訊就這樣突然結束了。

  「…………」

  我稍微等了一會兒,但銀幕上卻沒有任何顯示。

  「這就、結束了?」

  伊原有些掃興地嘟囔道。

  「……看來是呢。」

  如同響應裡志這一回答一般,隨著捲揚器的聲音,銀幕開始向上收起。像是要拉住逐漸升高的銀幕,千反田把手伸到半空悲鳴道:

  「誒、誒,電影還沒結束呢啊。」

  「不,等一下,這說不定是器材的故障。」

  我剛說完,背後便傳來了回答:

  「不是的。」

  轉過身去,只見不知何時從操作室中走出來的入須冬實正站在我眼前。她手上拿著錄影帶。

  「帶子就到這裡為止。」

  完全沒有動搖。毫無疑問,入須冬實肯定是知道錄影帶會在這裡結束的吧。裡志重振了精神,說道:

  「這麼說,故事在那裡就結束了嗎?以開放式的結局。」

  「當然,也不是那樣。」

  那就是說,這個錄影帶還是半成品。她把別人找過來,就是要為一個還沒有完成的錄影電影展開試映會嗎?

  我小聲念道:

  「能不能說明一下呢?『試映會』該不會就這麼結束了吧?」

  入須靜靜地看向我,點了點頭。

  「我會解釋的。但在那之前我想問一點……從技術上來講,這段錄影怎麼樣?」

  我們互相對了對眼色。雖然千反田那邊我不大清楚,但剩下三人的意見恐怕是一致的吧。作出回答的是伊原:

  「直言不諱地說,我覺得技巧很拙劣。」

  這應該也是入須意料之中的回答吧。

  「我也是這麼想的。……或許你們已經知道了,KANYA祭是文化系社團的祭典。本來的話,祭典裡是沒有班級活動的餘地的。但是,我們班的一些人卻不能甘於那一事實。明明有著必要才能的人都已經埋首於社團活動中了,他們卻還是自己拍出了這個。然而不論傾注多少熱情,沒有技術的人們所能做出的結果也是可想而知的——就如各位所見。」

  入須淡淡地,不帶任何感情地陳述著辛辣的真理。

  然而,這樣下去真的好嗎?我剛這麼一想,入須便說道:

  「我覺得這樣就可以了。他們不過是想要創造出自己的作品而已,隨他們喜歡就好。就算其結果受到觀眾的嘲笑,他們應該也不會在意吧。那是自我滿足的世界喲。雖然很蠢,但我覺得可以原諒。」

  「你是說,這不是能不能做好的問題?」

  聽到伊原如是說,入須點了點頭:

  「也不能說完全不是。能做得更好的話,那份滿足感也會更為充實吧。但是,我並不認為那在本質上有多麼重要。……這麼一來,你覺得對這一企劃而言,最為致命的事態是什麼?」

  「沒有完成,是吧。」

  「沒錯。照這麼下去連自我滿足都算不上。然而,這個視訊至今還沒有完成。可是如你們所見,這部電影取景地點很特殊,只能在暑假之中進行拍攝。」

  「拍攝過程不是很順利嗎?」

  千反田擔憂地問道。

  「即便有那個問題,他們也是能自行解決的。綜合考慮交通和劇本的進展的問題,拍攝被分成了兩次。就時間表的消化而言,整個程序應該還算順利。至於時間方面,他們本來是打算在下個星期日完成拍攝的。」

  「但是事情並沒有那麼順他們的心,是吧。」

  對於我冷淡的發言,入須認真地迴應道:

  「讓沒有相應才能的人擔當重任,這個不良狀況引發的惡果成為了致命傷。他們決定要拍錄影電影,又將內容定為『懸疑』,但是到頭來卻沒有一個能寫出合適劇本的人。創作過故事的人只有一個。而那個人——名叫本鄉真由的那個人——明明只畫過一點漫畫,卻被人拜託在一星期之內寫出錄影電影的劇本。」

  至於這事態有多麼嚴峻,沒寫過故事的我也不大清楚。不過,我看到身邊的伊原緊緊地鎖起了眉頭。同樣「只畫過一點漫畫」的她,或許是在同情本鄉吧。

  「本鄉已經做得很好了。我沒想到本來對懸疑類作品一無所知的她,到頭竟然能拿出這樣的劇本來。但是,她也用盡了力氣。在寫完剛才你們看過的部分後,她便倒下了。」

  倒下了,這說法真是讓人在意。千反田出聲問道:

  「怎麼回事?」

  「神經性胃炎,精神抑鬱。雖然不是什麼重病,但我們也無法再對她做出什麼要求了。因此,必須得有個繼任者才行。」

  我不禁打了個寒戰。

  「莫非,你是因為這個才叫我們來的?」

  為了讓我們幫忙寫劇本?

  入須微微笑了笑:

  「不,不會讓你們做那種事的。我只是單純地想開一次試映會,然後再聽聽你們的意見而已。……你們覺得,那個事件的凶手是誰?」

  想想的話,那段錄影雖然被說成是懸疑類,但其中似乎沒有偵探角色存在。首先,可能是因為影片還沒有發展到解決事件的地步,其次,以這個企劃的出發點來想的話,參演者的戲份很可能都是均等的。不過即便如此,我也不覺得作者是想讓我們來當「偵探角色」。但是……在我納悶的當兒,伊原快速地反問道:

  「前輩,雖然你這麼說,但只憑現在這點影像根本就無法推測出誰是凶手吧?」

  入須搖了搖頭。

  「這點你不用擔心。本鄉正是在準備執筆解決篇的時候倒下的,所以從下一個場景開始,電影應該就會開始解謎了。」

  裡志提問說:

  「不過,偵探小說新手寫出的劇本,有沒有好好佈下線索呢?最後才道出意外的真相——要是那樣就麻煩了。」

  「這點也沒問題。因為那孩子是花盡了心血寫出這個劇本的。她十分努力地『研究了懸疑故事』。十戒也好九命題也好二十則也好,她應該都遵守了。」

  千反田的臉上浮現出一個問號,多半我也一樣吧。十戒是啥啊?

  「所謂十戒,就是『不可妄稱耶和華你神的名』那個嗎?」

  為什麼要強調這麼小眾的十戒呢?對千反田的疑問,裡志得意地回答道:

  「不,這裡所說的是模仿你那個摩西十戒的諾克斯十戒。像是不能讓中國人登場什麼的,旨在傳達推理小說寫作規則的句子。要是那位本鄉同學遵守了十戒,這場較量就毫無疑問是公平的了。」

  不能讓中國人登場,是說中國人在娛樂產物裡登場會有什麼政治問題嗎?但是我記著科幻作品裡經常出現來著……反正那和公平較量沒什麼關係吧。調查一下那個諾克斯什麼的就能明白了嗎?

  在我冥思苦想的時候,入須概括道:

  「總之,影片中應該已經對問題作出了適當的提示。……在此基礎上,你們覺得『凶手』是誰?」

  『深山廢村中殺人事件的凶手是誰』嗎,說得真輕鬆。

  裡志、伊原和千反田互相看了看。

  「就算你問凶手是誰,我也不擅長啊。資料庫是導不出結論的。」

  「的確呢,我的自信也有點……雖然覺得很怪異就是了。」

  「那個,錄影中海藤同學是死了嗎?」

  暢所欲言地說了幾句之後,他們三個幾乎是同時轉向了我。三道視線向靠在椅背上的我射來,我稍稍把眼睛別向旁邊。

  「……怎麼啦。」

  「不,我在想,這種事不是奉太郎的主場嘛。」

  帶著一如往常的笑容,裡志厚著臉皮說道。

  「這種事是什麼事啊?」

  「說白了,就是『偵探角色』啊。」

  此時此刻,我完全可以想象出自己臉上的表情。那是怎樣的表情呢?正如裡志所說:

  「滿臉的不情願呢。」

  我無言地點點頭。作為一個普通高中生兼節能主義信奉者,我對過份的期待是無論如何也敬謝不敏的。被估計過高就麻煩了。

  「我沒看那麼認真。」

  千反田馬上接話道:

  「那就再看一遍吧!」

  會這樣發展啊?

  像是察覺到我內心所想一般,入須說明道:

  「我不過是想聽聽參考意見而已,你放鬆點隨便說說就行了。」

  「是這樣嗎,那我覺得是山西前輩。」

  千反田歪了歪頭:

  「為什麼呢?」

  「因為她態度很差。」

  「折木!」

  伊原尖銳的斥責聲傳來,但我卻絲毫沒有畏懼。伊原的恐怖之處在於她對犯錯者的嚴厲,眼下我又沒犯什麼錯。

  「那就勝田,因為他好像很有勁兒。」

  裡志嘆了一口氣,抱起胳膊。

  「哼~看來你不怎麼感興趣呢。是因為不想貿然說出奇怪的解釋嗎?」

  也有那個原因。不過,有件事我一直沒想明白。我對直直地注視著我的入須說道:

  「有件事我想問一下。」

  「請說。」

  「你為什麼要問身為外人的我們呢?二年F班的問題,由二年F班來解決不就行了?」

  說得對,入須點了點頭。

  「我們已經協商過,廣泛徵求過意見了。但是大家都只是抓耳撓腮,沒人能說出什麼門道來。借用前面說過的話來講,就是『沒有擁有必要技術的人,因此工作沒法完成』。」

  「前輩你也不行?」

  「很可惜。我已經絞盡腦汁地想過誰是凶手最說得通了。而且,我還必須得遍觀全盤才行。在此之上,我已經抽不出時間了。」

  「既然這樣,為什麼你在一開始沒有阻止他們選擇懸疑題材呢?」

  稍微有點變成了質問的感覺。入須在這裡首次沉下視線,但她那冷峻的語氣卻絲毫沒有改變:

  「最開始我並沒有參與這一企劃。這三個星期裡,我一直待在北海道。聽導演那孩子說明大致狀況之後,為了收拾事態,我前天才回到神山。如果在一開始就參與其中的話,我是不會讓這種草率的計劃發展的。」

  那不就和前輩你也沒關係了嘛,是因為拋不下同班同學嗎——這種話,我畢竟還是說不出口。

  我換了個問題:

  「第二,為什麼要找我們?雖然兜了個圈子去找千反田,不過感覺上你從一開始就是打算要找我們的吧。雖說神高不大但學生也有一千,在這麼多人裡,為什麼偏要找我們古籍研究社呢?」

  「首先,我和千反田認識。」

  如此一來,她多半還會再添上這麼一句吧:我覺得千反田可能會對這個有興趣。這時,入須和我四目相對。

  「另外還有一點,因為你在。」

  「我在?」

  這可是個意外的回答。千反田、裡志和伊原對我另眼相看,這點我倒不是不知道。在偶然的運氣幫助下,我倒的確是發掘出了一些過去『冰菓』事件的真相。但為什麼和我僅有一面之緣的入須也這麼說?

  不知為何,入須的嘴角稍微緩和了一些。

  「我從三個人口中聽說過你。一個是千反田,一個是學校外的某人,還有一個是遠垣內將司喲。你也認識吧。」

  遠垣內將司?

  「誰來著?」

  「折木,你總是這樣!那是板報社的社長啊!」

  啊啊,那個。想起來了。回憶起那個人的我,感覺有些掃興。

  遠垣內是前陣子與我有些過節的三年級學生。詳細情況請容我省略,總之,大致就是我利用了一個他想要隱藏的弱點,對他進行了一點點的威脅。那並不是什麼很好的回憶。入須似乎讀懂了我的表情:

  「沒關係,遠垣內並沒怎麼討厭你。」

  那還真好,請替我向他傳達一下我的感激之情。

  「在認識到工作人員中沒人擁有相應技術的時候,我就想到了你。如果是你的話,或許可以勝任這個錄影的『偵探角色』。」

  「…………」

  「真厲害啊,奉太郎。你的實績反響不小哦!」

  我瞪了嘲弄我的裡志一眼,把視線轉回到入須身上之後,自然地嘆了口氣。讓我做偵探?我內心最直白的想法,就是這樣的。

  「你要是期待過份我就困擾了。」

  意外的,入須乾脆放棄了。

  「也是呢。」

  頓了一拍之後,她繼續道:

  「把這段視訊給你們看,我也是賭了一把。或許事件會被快刀斬亂麻地解決呢——我的確也有過這種天真的幻想。……給你們添麻煩了,我道歉。」

  說著,入須低下頭。

  「還有什麼其他想問的嗎?」

  銳氣被磨光的我,已經沒什麼要問的了。

  確認這點之後,入須若無其事地將大幕拉開。

  「這樣的話,試映會就到此結束了。謝謝各位,辛苦你們了。」

  但是,事態是不會就此收尾的。我忘記了,這裡有那傢伙在。沒錯,對世間一切被謎題掩蓋、看不清真相的事情有著旺盛好奇心的人——千反田愛瑠。

  對轉身準備離去的入須,千反田大聲叫道:

  「請等一下!」

  「……還有什麼事嗎?」

  「那個,這麼一來,那個故事最終到底怎樣了呢?那之後故事會如何發展呢?」

  轉身回來的入須回答說:

  「我不知道。我會繼續努力,但是我也做好直到最後都無法完成的覺悟了。」

  「那就困擾了。」

  就算你說困擾……入須也很困擾啊。千反田走近入須說:

  「按照剛才入須同學所說,如果錄影沒法完成,那就太悲哀了。我不想看到那種狀況。」

  就算你說不想……入須也不想吧。

  「而且、而且,」

  我按了按眉頭。完蛋了,已經開始了。把千反田捲進問題之中,入須這個選擇很正確。

  「劇本家本鄉真由同學,為什麼不惜損傷信任和身體,也非得要在中途放棄呢?……我很好奇。」

  在我旁邊,裡志說道:

  「奉太郎。且不論『偵探』什麼的,你不覺得要解決那個事件,還少一點情報嗎?」

  「嘛,的確。」

  「照這麼說,只要收集情報,問題或許就能一點點解決了吧?」

  不,也不會那麼簡單吧。

  恐怕這正是裡志的計劃——聽了這句話,千反田猛地轉過身來:

  「折木同學,做做看吧。我想知道本鄉同學的遺志!」

  「本鄉還沒死。」

  入須冷靜地訂正道。不知道大小姐有沒有聽進去呢?

  裡志又說了一句:

  「摩耶花,文集的進展怎麼樣了?繞遠在這裡花上一個星期的話,也是能想辦法完成的吧?」

  摩耶花板著臉迴應道:

  「進度最慢的就是阿福你哦。我的那部分幾乎已經完成了。」

  「呀,那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接著,伊原又低聲加了一句:

  「我也想看看那部電影的完成辦呢。攝影技術暫且不論,我沒想到日本廢村的鏡頭能有那種表現力。」

  我……

  果然還是應付不過千反田。事已至此,就算我斷然拒絕也是在劫難逃了。若想逃跑,我就必須得花費比解決事件還要大得多的能量才行。這是浪費,我很討厭。

  不過,只有這次……

  我不能承擔入須所說的「偵探角色」,其中理由節能的信條是兩回事。我以儘可能冷淡的語調,對不知是沒注意到還是注意到了故意不說的三人放言道:

  「那麼,若是我在此打出保票,到頭卻又解決不了問題怎麼辦呢?要我在殺氣騰騰的二年F班各位身前下跪嗎?」

  我們不是偵探小說研究會,而是活動目的不明的古籍研究社。我很確定,自己在『冰菓』事件中的活躍不過是得到了幸運女神的幫助而已。即便在此輕率地向入須許諾,我的成功率也很低。這麼一來,要我來為負二年F班的計劃負責嗎?

  聽了我嚴厲的臺詞,千反田像是被潑了一盆冷水一般陷入到沮喪之中。伊原可能打算快速地來個反駁吧,她張開嘴——

  然而,入須在這一絕妙的時機提出折衷方案道:

  「這樣的話,我就不將『偵探』的工作委託給你了。我們班裡,也有希望做『偵探角色』的人。聽取他們的看法,判斷是否可以採用並給出參考意見,這種評論員的職務如何?」

  評論員。對凶手是誰的推論進行評判,比起評論員,那或許還更像是法官或陪審吧。的確,這麼一來我們就能迴避不必要的責任了。

  雖然基於節能主義,我心中想要拒絕的心情不斷膨脹,但事實已經證明,這一動機是無法說服雙眼放光的千反田的。

  沒辦法,我只得不情不願地說:

  「如此的話,好吧。」

  聽到這句話,千反田露出微笑,伊原抱起胳膊,裡志則向我豎起了大拇指。接著,入須一本正經地向我低下頭。又被捲進麻煩事當中了嗎。嘛,反正只要坐著就行了,要說倒也輕鬆——我在心中嘆息道。

  ……另外,在入須擡起頭的時候,我總覺得她臉上有種難以言表的滿足感,是錯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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