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個,主人……?」
梅瓏提心吊膽地出聲詢問。
在微微搖晃的船隻甲板上,只見雷尼正心無旁騖地運用拿在手上的匕首。
「……今天一樣也是酸酸的魚嗎?」
雷尼手法純熟地將剛釣上來的魚剖成三片。與其說純熟,或許該以「機械式」來形容比較
正確一點。他幾乎連看也沒看自己的手邊,就這麼一隻接一隻地處理下去。
「嗯……」
雷尼開口迴應,卻顯得有點心不在焉。
「那個,我覺得分量似乎已經很足夠了……」
梅瓏幾近哭腔的講話聲,總算促使雷尼撇頭望向身旁器皿。只見器皿內早已堆滿超過二十隻體型差不多跟巴掌一樣大的魚。
「嗯,說的也是。」
雷尼把跟梅蓮借來的匕首插在甲板上,動手替魚片抹上鹽巴,接著開始在表面灑上從袋子裡頭倒出來的醋。
見到遭一幕的梅瓏頓時雙肩低垂。
「已經連吃三天酸魚了耶……」
船隻目前航行於拜珥大河的下游之中。所能釣到的都是滋味清淡的淡水魚類,再加上平常習慣花費心思烹調料理的雷尼,卻又沒完沒了地一再做出酸醋醃魚。雖然梅瓏平常總是興高采烈地品嚐雷尼的料理,這次也不禁感到束手無策。假如她真是一隻寵物的話,肯定連雙耳都會呈現出有氣無力的下垂狀態。
「真希望起碼能夠吃到烤魚呢。」
人在船尾的夏兒聞到飄過來的剌鼻醋味,忍不住「唉」地嘆了一口大氣。
「……哎呀,畢竟我們人在船上嘛。況且選擇靠岸也很危險啊。」
站在一旁負責掌舵的蒂娜如此說道。
「真的是這個問題嗎?」
「再讓他獨自沉澱一段時間吧。」
蒂娜伸長脖子看了站在船首方向的雷尼一眼。
「不過,也差不多該找個安全的地方上岸了。再不設法補給糧食,會換成我們的處境堪憂啊。」
「你心裡有底了嗎?」
夏兒的詢問換來蒂娜一陣沉吟。
「我從沒來過這一帶,因此不太有自信。或許就這樣直接航向外海也是一種好方法。」
「這艘船要出海會不會太過勉強了點?」
夏兒憂心忡忡地看著自己的腳底。若只是渡河還覺得船身堅固耐用,但實在無法相信它禁得起海浪的考驗。
「假使只是沿著海岸線前進的話,應該是不成問題才對。」
「若真是這樣就好了……」
夏兒一臉不安地嘀咕著說道,卻又旋即轉移視線望向船首。
「不過更麻煩的問題是在哥哥身上。」
雷尼自從逃離王宮以來,就一直是那個樣子。結果這幾天也沒能問清楚究竟發生什麼事。
蒂娜猜想八成是這麼一回事。
他明明只是基於「要扁身為父親的國王一頓」的單純想法而踏上旅程,結果父親卻在自己眼前喪命,現在又得面對殺人嫌疑落在自己身上的殘酷現實,因此感到煩惱不已吧。但再這樣下去,只會任由光陰一再虛度。
「難道非得給他某種刺激才能改變現狀……」
蒂娜簡短嘀咕了一聲之後,夏兒突然露出嫣然笑容。
「那就由我——」
「駁回!」
「你連聽都不聽我講完,真是太沒禮貌了!」
「反正你只會講出『發動夜襲』這句話吧?」
「哎呀,不行嗎?我這當妹妹的,要用獻身之愛來醫治哥哥的受創心靈。兩人之間因而生出禁忌之——」
「乾脆我們四人齊上算了!」
躺在船室屋頂的梅蓮樂不可支地開口提議。
「這、這……」
蒂娜一整個傷透腦筋。
「為什麼話題會轉往那個方向啊?」
「話雖如此,男人大多都是色狼,而雷尼也算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吧?船上共有四個這麼棒的女生,只要我們說好一起動手的話,他想不打起精神也難啊。」
「主、主人他才不是那種好色之徒!」
梅瓏滿臉通紅地大聲抗議。
「小孩子給我閉嘴!」
梅蓮伸手直指梅瓏說道。
「人家才不是小孩子呢!」
梅瓏氣呼呼地鼓起雙頰。
「你確實是個如假包換的小孩子啊!」
連夏兒也從旁補上一刀。
此時,人在船首那邊的雷尼發出了一陣有點呆滯的嗓音:
「喂——吃飯羅——」
夏兒瞬間換上一張愁眉苦臉的表情。
「我就心領了。」
「不是說只要是心愛的哥哥親手做的料理,你就來者不拒嗎?」
蒂娜一開口調侃,夏兒隨即愁眉深鎖兼垂頭喪氣。
「……真是拿哥哥沒轍啊。」
神情沮喪的夏兒舉步走向船首。
「但是,再不設法讓他打起精神的話,確實很傷腦筋。」
蒂娜眺望著眼前這幕光景,微微側頭思考有沒有什麼適合的點子可用。
隔天天氣一樣很好,連遠方景緻也盡收眼底。
風向雖是逆風,但艾爾拉裝置的動力卻絲毫不受影響地帶動船隻往前推進。
「你們有聞到一股奇怪的臭味嗎?」
皺起眉頭的梅瓏頻頻抽動鼻子。
「該不會又是醋味吧?」
夏兒則是面露索然神情說道。
「不是唷,是一股好像有點腥腥的……」
「這肯定是腐爛魚肉的氣味啦。」
夏兒捏著鼻子回答。
此時,站在船首的梅蓮大聲喊叫:
「是海!」
蒂娜起身望向前方,發現綿延於左右兩側的河岸已到盡頭。再更前方就只剩下一條深藍色的水平線。
梅瓏方才所嗅到的,就是在不知不覺之間混入風中的海洋氣味。
「主人,是海、是海耶!」
梅瓏興奮得放聲大叫。
「……嗯?喔喔!」
在船室打盹的雷尼顯得有點漫不經心,起身擡頭望向前方。
拜珥大河一進入下游地帶,河道就會變成寬度超過五十米達以上的狀態,不過前方則是顯得更加寬闊。整片晶瑩剔透的水面,無窮無盡。受到陽光照射而綻放出絢爛奪目的銀色光輝。
「那就是海洋嗎……好大啊。」
雷尼一臉茫然地嘀咕著說道。
梅瓏心想「有一點點不同反應了」,滿懷期待地看著雷尼,不過卻又立刻面露愁容,因為雷尼的表情依舊毫無活力可言。
「那麼,接下來該怎麼辦呢?」夏兒問道。
「沿著海岸線南下,然後再找個船隻可以停靠的地方上岸吧。」
當船隻抵達出海口之際,蒂娜隨即轉動舵輪往南航行。
沿著巖場綿延不絕的海岸線前進一段距離後,發現了一座沙灘。
確認周遭沒有人煙,蒂娜便讓船隻駛近沙灘。梅瓏及梅蓮率先跳進海中,利用繩索間始將船隻拉上沙灘。
「暌違四天的陸地啊!哎呀!?」
跳下船的夏兒卻在空曠平川的地方踉蹌了一下。見她走路走不好,蒂娜笑著說道:
「那是因為你已經習慣船身持緧平斷的晃動感,導致身體在站回不搖不晃的地面時感到平太對勁。過一陣子就會恢復正常了。」
「這這根本算不了什麼!找只足雙腳被沙子絆住罷了。」
夏兒丟下這句話之後,徑自邁步往前走,結果卻在沙灘上留下一排忽左忽右的蛇行腳印。
「先動手生個火,烤些麵包來吃吧!」
蒂娜話一出口,梅瓏等人立刻發出歡呼聲並開始進行作業。
海岸佈滿白色細沙,後方則有一片茂密的灌木林,另外也有數根漂流木被海水打上岸。梅瓏等人開始收集漂流木及灌木來當作薪柴使用。
然後在沙地與土地的縫隙之間做出一個簡易土灶,花沒多少時間便已生好火。
蒂娜立刻攪和麵粉開始製作麵糰,再把揉成球狀的麵糰一個接一個擺進鍋中並蓋上鍋蓋。
梅瓏則用樹枝串起還沒被醋醃漬過的魚肉,插在土灶前面慢慢悶烤。
「再來就休息到麵包烤好為止羅!」
蒂娜起身開口大喊,然後脫掉上衣往海岸方向走去。
「喏,雷尼,一起去游泳吧?」
蒂娜語調開朗地出聲詢問,但凝視著大海的雷尼反應卻很遲鈍。
「我待會再去。」
他心不在焉地回答。
梅瓏則是興高采烈地飛衝而出。
「哇~~大海耶~~!」
梅瓏看見坐在水邊的夏兒而停下腳步。
「夏兒小姐不來嗎?」
「不了,海水會對面板造成傷害啊!」
將剌繡手帕罩在頭上的夏兒一臉嫌麻煩地回答。
「請別講出那麼掃興的話啦!」
「喏,走啦走啦!」
從背後悄悄接近的梅蓮抓住夏兒手臂,梅瓏見狀也立刻跑過來抓住夏兒的另一隻手,合力將她擡離地面。
「你們倆想做什麼啊!?」
就在夏兒出聲抗議的瞬間,身體突然騰空。才剛體驗到往下墜落的感覺,整個人已經一屁股掉進水裡。
「你們竟敢這樣對我……」
全身逐漸溼透的夏兒轉頭望向梅瓏及梅蓮。
在那一瞬間,她又被海水潑中顏面。
「這叫粗心大意啦!」
原來是梅蓮用雙手掬起一瓢水潑向夏兒。
臉紅脖子粗的夏兒對蒂娜發出一陣近似遷怒的咆哮:
「我說你啊,快點設法搞定那對野蠻姐妹好不好!」
「你自個兒靠實力跟她們對決吧!可是,不準動用武器喔!」
蒂娜邊笑邊走進海里。
「好,你們走著瞧!」
夏兒突然蹲下,開始在腳邊東摸摸西摸摸。
「覺悟吧!」
只見霍然起身的夏兒手握鞋帶,邊甩動涼鞋邊衝向梅蓮。
「你犯規!」
梅蓮往旁邊一跳躲過攻擊。
「哎呀,這並不是武器啊,只是涼鞋罷了。」
夏兒露出如同小惡魔一般的笑容,轉而鎖定梅瓏為攻擊目標。
「看招看招!」
「啊嗚嗚……」
梅瓏邊護著頭邊拼命逃竄——
「嘿!」
最後伴隨吆喝聲高舉雙掌使勁拍打水面,一陣激烈水花紛飛四濺,然後趁夏兒倒退之際躲藏了起來。
「居、居然用這麼卑鄙的手段……」
擦掉臉部水珠的夏兒為了揪出梅瓏而開始到處潑水,導致在場四人轉眼之間全都溼成落湯雞。
「咦?」
此時,原本玩得很開心的梅瓏突然停下腳步環視周遭。
「主人呢?」
曾幾何時,雷尼的身影已經自現場消失不見。
說到雷尼,如今他遠離其他四人,獨自沿著海岸線散步。
他知道大家都很擔心自己。她們或許在猜自己是因為國王遭到殺害而心生動搖,而這種感受確實也包含在內,但更要命的是雷尼已經陷人迷惘之中。
接下來究竟該如何是好,他完令摸不著頭緒。雖然因一時衝動而踏上旅程,不過途中卻追加了「拯救艾爾蘭人」這個目的。而且原以為只要實現本來的目的——痛扁老爸一頓,讓他改變心意,就能連帶完成這個新目的,沒想到竟換來出乎意料的結果。聽國王對自己述說了從來未曾想過的心意——想將王位傳給白己,以及希望自己成為艾爾蘭人與人類之間的溝通橋樑。
簡直難以置信。直到不久之前,他都還對自己身為王子的事實一無所知,因此這分明就是一段不切實際到極點的話。況且繼承順位排第九位的話,就代表可能性其實相當低。再加上國王是在眼前慘遭暗殺,殺人嫌疑又落在自己身上。究竟該從哪件事開始著手處理才好?他就這麼被丟進了充滿未知的狀況之中。
我該怎麼辦才好?
他邊想邊走,猛一回神才發現自己已經遠離沙灘,來到巖場地帶。是因為鞋底踩在地面上的感覺產生變化,他才總算察覺到此事。
他知道自己走了相當長的一段距離,一方面是回頭觀望也不見四人身影,另一方面大概也是因海岸線大大地勾勒出一道弧線所致吧。
定睛一看,他發現有個人影出現在大約十米達遠的水邊。
水邊有一塊黑色巨巖,而躲躲藏藏地蹲在巨巖前方的人影似乎是一名女性
一頭長長的黑髮遮住了超想雷尼這邊的背部,就其全身溼透的摸樣看起來,應該是剛從水裡上來才對,但頭髮卻滴水未沾。或許是裝有更換的衣服吧,身旁還擺了個籃子。
「你怎麼了嗎?」
雷尼見對方毫無動靜而覺得奇怪,便開口打了招呼。
「呀!?」
對方卻嚇得發出尖叫,並回頭察看。
這人年紀大概跟雷尼差不多吧。雖然有著一張看似少年的端正面貌,不過胸部的隆起卻無從隱藏。玩水用的服裝因溼掉而導致肌膚若隱若現,顯得有點冶豔。
令雷尼感到好奇的,是當她轉身之時,竟選擇以手壓著頭髮,而非遮住胸部。
「啊——不必那麼驚訝啦!」
雷尼語帶安撫地說道。
總覺得已經很久很久沒聽到那樣的尖叫聲,感覺還滿新鮮的。身為刺客的梅瓏兩姐妹自然不用說,連蒂娜與夏兒也不是會發出那種尖叫聲的女孩子。
少女站起來後,身高比雷尼矮了十瑟米達左右,身體倒是相當結實。
仔細一看,她的左腳踝滲出一絲鮮血。
「你受傷了嗎?」
「沒什麼,只是腳稍微……」
就她試圖掩飾的舉止看起來,或許很痛也說不定。
「讓我看看。」
雷尼不待迴應便彎腰蹲在少女腳邊。
「是貝殼造成的嗎?」
這雖是雷尼第一次到海邊,但他曾有過在湖畔被貝殼碎片劃傷的經驗。貝殼很容易割傷面板。不過這傷口卻有如蚯蚓蠕動的痕跡一樣紅腫,同時還有些許出血。
「不,是被某種東西刺到了……應該吧!」
「要是有毒就糟糕了。」
話一說完,雷尼隨即以嘴巴貼上傷口。
「這!?你做什——」
少女大吃一驚,連忙試圖將腳收回去。
毫不理會此舉的雷尼徑自從傷口吸出血液。
「啊啊唔」
少女渾身一顫,像是忍受著某種感覺似地咬緊嘴脣。
吐掉鮮血的雷尼確認傷口,覺得應該不成問題後便點了點頭。
「要是毒素跑進體內就麻煩了。況且口水有治療傷口的效能,俗話不也說『舔舔傷口就沒事』嗎?」
「是、是這、這樣子嗎?我從沒聽說過……」
少女滿臉通紅,彷彿竊竊私語似地嘀咕著說道。
雷尼撕下一截自己的襯衫衣襬,當作繃帶纏住她腳上的傷口。
「謝謝你……」
少女開口道謝,稍微動動腳踝,頓時輕皺眉頭。
「還好吧?」
「雖然有點痛,但並不要緊……」
「需要我送你回家嗎?」
「不、不用麻煩了……我家就在這上面——不對,是在那座城市。」
話中穿插了一段奇妙的空檔。
「原來這附近有城市啊!叫什麼名字?」
「萊德巿。」
「喔。總之你有辦法走路就好。」
「嗯。」
就在此時——
「雷尼————?」
是蒂娜的呼喚聲。
「主人——!」
接著又聽見梅瓏等人的喊叫聲。
「雷尼……?」
原本面向下的少女突然擡頭凝視雷尼的臉。一雙光看其烏黑秀髮根本想像不到的淡色眼瞳注視著雷尼。
「嗯,這是我的名字。」
「原來……你就是……雷尼。」
少女小聲嘀咕一番,注意力隨即轉移至漸漸接近的呼叫聲上頭。
「都是女性的聲音呢。」
「嗯,聽你這麼一說,還真的是這樣沒錯。」
雷尼彷彿事到如今才發現似地點了點頭。
「你很受歡迎呢。」
「不是那樣啦!該怎麼說呢,她們是因為巧合而成為同伴的一群人啦!」
「……同伴嗎?」
少女頓時微眯雙眼,隨後又立刻換回正經神情。
「我已經沒事了,非常……感謝你。」
她有點生硬地開口致謝之後,突然巕低聲音快速補上一句話:
「假使有意前往巿區的話,奉勸你還是小心為上。」
「你這是什麼——」
雷尼還來不及詢問,少女已拿起籃子,邊護著腳傷邊舉步離開現場。
剛剛那句話是什麼意思?算忠告嗎?
雷尼一邊目送少女的背影離去,一邊感到不解地微微側頭。
「啊,主人!不可以獨自一人離開我們啦!」
梅瓏蹦蹦跳跳地跑了過來。
「怎麼了嗎?」
蒂娜瞄了緩緩登上巖場的少女背影一眼,並出聲詢問。
「沒事,那個女孩受了點傷。」
雷尼聳聳肩頭,表達出沒什麼的意思。
「怎麼了,你襲擊這個地方的女孩啊?」
「好討厭喔!明明眼前就有這麼棒的女性,還無法滿足您的需求嗎?」
「請別說出那麼不堪入耳的話——」
梅瓏開口反駁梅蓮及夏兒的發言,伸手抓住雷尼的手臂。
「倒是麵包跟魚都已經烤熟了唷,主人!」
雷尼被梅瓏拉著手往前走,這才突然想起一件事
「啊,我忘記問她的名字了。」
2
「魚果然還是用烤的比較好吃啊……」
梅瓏一邊掉眼淚,一邊大口享用自己動手烤熟、只撒上鹽巴調味的烤魚。
「別邊哭邊說話啦!」
雷尼露出傻眼表情,停下準備將串烤魚送至嘴邊的手部動作。
「不是啦!是煙燻得人家眼睛好痛啊……」
由於薪柴還帶有溼氣,導致火勢不怎麼旺,只是不斷冒出黑煙。但話雖如此,撲向梅瓏的煙霧量倒也沒人到足以造成她淚流滿面的程度。
雷尼心想「還是別吐槽比較好」,聞始享用烤魚。吃了一口,便不經意地脫口說出內心感想:
「鹹度有點差強人意呢!另外,要足離火苗再遠一點就能烤得更鬆軟——」
「反、反正就是比不上主人的廚藝啦……」
梅瓏鼓起臉頰,低頭凝視著自己烤的魚。
「呃,我、我沒那個意思……」
雷尼連忙修飾自己的說法,另外三人的視線卻剌向他。
「抱歉……也對啦,若有意見的話,我就該自己動手才對啊!」
見雷尼邊抓頭髮邊如此說道,蒂娜輕輕搖了搖頭。
「我們不是那個意思……」
「主人並沒有錯啦!」
「不,是我不對。真抱歉!」
「沒這回——」
「那就再多做點能吃的料理給我們享用吧!」
梅蓮打斷梅瓏的講話聲,像是再三叮嚀似地笑著說道。
「知道了啦!」
雷尼一開口回答,梅瓏頓時笑顏逐開。
「……人、人家好開心唷!」
「都說我知道了,你就別再哭了啦!」
蒂娜也彷彿放下心中大石一般,對著輕拍梅瓏肩頭的雷尼露出笑容。
「這樣子根本分不清誰才是主人啊!」
「一點也沒錯。哥哥實在太不爭氣了,您應該狠狠訓她幾句才對!」
「講是這樣講,但你似乎也滿開心的嘛?」
梅蓮看著夏兒臉上的表情說道。
「這是當然了。因為只要是哥哥親手做的料理,每樣菜都很美味可口啊!」
「咦?你前陣子不是曾對醋漬魚發過牢騷嗎?」
「……那、那道料理另當別論啦!每天吃實在有點……」
夏兒支吾其詞地在嘴裡嘀咕了一番。
「總而言之呢,你就好好努力維持眾人的和諧吧,雷尼大哥!」
梅蓮話一說完,現場總算恢復成往常的歡樂氣氛。
「說到這個,上面好像有一座叫作萊德的城市耶!」
雷尼憶起跟陌生少女的對話內容而開口說道。
「說到萊德——」
蒂娜話還沒講完,夏兒已搶先出聲。
「——那就是馬丁萊德所治理的城市啊!」
「就是前陣子襲擊我們那幫刺客的僱主嗎!」
「嗯,他是第七王子。」
這次則輪到蒂娜回答。
「……原來他人就住在這裡啊。」
雷尼輕聲沉吟片刻。他很快就被迫面對先前所思考過的問題。
「你有何打算?」
「除了必須回個禮以外,也該打聽一下那件事吧……」
雷尼似乎不太感興趣地嘆了口氣,察覺到這一點的蒂娜頓時露出好奇神情。
「怎麼啦?你不是要尋找那個寄信通知其他人你擁有王位、繼承寶劍的王室成員嗎?」
委託梅瓏暗殺雷尼的第八王子利亞姆,是透過信件才得知雷尼擁有作為王位繼承證明的班艾爾拉巨劍。寄件人身分不詳,但除了王室成員以外,一般人無從獲得這項情報。之後對上的坎尼也有收到同樣信件。在「痛扁國王一拳」這個目的宣告消失的當下,尋找寄件人理應是唯一一個再明確不過的目標才對。」
「——說的也是。」
雷尼的迴應隔了一段奇妙的空檔。接著,他像是為自己提振精神似地大喊一聲並起身說道:
「總而言之,手邊食材也所剩無幾,我們就進城逛逛吧!」
「我贊成!」充滿幹勁的梅瓏也蹦蹦跳跳地站了起來。
「那就由我們姐妹倆先去偵察一番好了。」
蒂娜點頭同意梅蓮的提案。
「這樣也好。相信你們的長相應該是最不為人所知才對。」
「拜託你們羅!」
「是,主人!」
當梅瓏及梅蓮一同奔離現場之後,蒂娜小聲對雷尼說道:
「雷尼,可以借一步說話嗎?」
「怎麼啦?又發生什麼異狀了嗎?」
雷尼提高警覺環視周遭。
「不是啦!或許你覺得我這個人不太可靠,但假使你有什麼煩惱的話,儘管找我商量好嗎?」
蒂娜這番話讓雷尼十分訝異地睜大雙眼。
「不太可靠?你嗎?」
「畢竟……我是個沒用的女人啊!」
蒂娜任由嘴角浮現出一抹帶有自嘲意味的笑容。
「拜託,如果你不可靠的話,還有誰是可靠的?」
「是、是嗎?」
蒂娜對這個意外的答案感到困惑。
「當然是啊!要是少了你,我絕不可能來到這種地方啊!」
「可是……我沒刻意做什麼啊!只是讓你一再配合我的安排——」
雷尼打斷蒂娜的發言,面露正經神情說道:
「錯錯錯,你的安排就是我的安排。」
蒂娜感受到自己的心跳速度猛然加快。
不知自己為何會對這句話產生反應,她定睛凝視著雷尼。
但雷尼隨即換回平常慣用的語調,輕笑著說道:
「總而言之,謝謝你這麼擔心我。不過,現在我打算自己設法面對問題。等到行不通時,我一定會主動開口。」
「……知道了。」
此時,背後傳來一陣刻意要讓兩人聽見的輕咳聲。
「你們瞞著我在聊什麼事情啊?」
夏兒定睛直瞪著蒂娜。
「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真的嗎?那您要不要也跟我聊個私密話題呢,哥哥?不如干脆就進船室——」
「船室充斥著你最討厭的醋酸氣味喔!」
大概是經蒂娜點破而回想起酸醋醃魚的味道吧,只見夏兒頓時露出反胃神情。
「……既然這樣,那我就勉為其難待在沙灘上好了。」
梅瓏姐妹倆直到將近傍晚時分才回到沙灘。
「結果如何?」
梅蓮以攤開雙手的動作來回答雷尼的問題。
「一整個不像話啊!非但警備鬆散得要命,也找不到半張通緝令,更看不到任何近衛兵的身影。」
「就連我們這樣的外地人走在街道上,也沒半個人注意我們唷!」
「難道還沒收到通知?」
雷尼頗感意外,連蒂娜也側頭感到不解。
「真是奇怪!這並不是能夠輕鬆以對的狀況,怎麼會……」
國王遇害,而且明明也知道被視為犯人的雷尼逃往哪個方向,不可能不去留意位於同一個方位的城巿。
「為求慎重起見,我們是否該將船隻留在此地,徒步前往那座港都比較適當?」
「也對。一旦到了緊要關頭,我們還能折回此地搭船逃走。」
蒂娜點頭贊成夏兒的提案。
萊德市是一座港都。
主要產業為漁業,港口那邊有一座規模很大的市場。
一行人在梅蓮的帶領下,由沙灘行經巖場再順著海岸步行,就看到港口位在那邊。
由於時近黃昏,因此市場內的人很少。捕完魚的船隻會在中午前就進港。儘管如此,為了準備晚餐而佇足觀望的人們及酒館老闆娘,仍舊絡繹不絕地前來市場採購需用食材。
「足一座朝氣蓬勃的城市呢!」
雷尼讚歎不已。就規模而言當然比不上王都,但往來行人們精力旺盛的身影,也能讓看見這一幕的人得到活力。
「市場內也許有很美味的食物喔,主人!」
梅瓏歡欣雀躍地環視著市場。
「八成會比我的料理還好吃吧!」
「……人、人家又沒有這樣說……」
雷尼一如往常地舉起拳頭磨蹭泫然欲淚的梅瓏腦袋。
「只是開玩笑罷了。」
梅瓏卻捂著腦袋,皺起眉頭說道:
「好、好痛唷……主人,您最近有點反常耶?」
平常總是「啊嗚嗚」地露出開心表情的梅瓏,這次居然真的覺得很痛。
「啊……抱歉……」
連忙挪開拳頭的雷尼頓時無言以對。
「您一直都很心不在焉,請趕緊回到現實世界好嗎?」
梅瓏的哀求使雷尼不禁面露苦笑。
「說的沒錯啊……」
「雖然不怎麼可靠,可是人家會竭盡所能幫忙主人唷!」
「別這麼說自己。」
雷尼邊回答邊陷入自我厭惡的情緒之中。只會害身旁的人一再擔心自己,我竟在搞什麼鬼啊。
「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會盡快擺脫掉這種狀況。」
「……知道了。那就說定了唷?」
「嗯。」
雷尼為了讓梅瓏放心而展露笑容,同時也勉強制止了不自覺地探向梅瓏頭頂的拳頭。
「等恢復正常之後,請記得只管動手無妨唷?」
梅瓏笑咪咪地看著拳頭說道。
「好。」
雷尼則輕輕晃動無處可去的拳頭。
「來,我們走吧!今晚可是要在旅館的床上睡覺啊!」
十分開心的夏兒以雙手裹住雷尼的拳頭,整個人輕輕依偎在他身上。
「您好像快被海風吹得著涼了,就由我來幫您暖暖身子吧,哥哥!只要我倆互相溫暖對方,內心的擔憂就會一一消失羅!」
「煩惱似乎只會不減反增呢!」
蒂娜面帶嫣然笑容,伸手探向腰際的短弓槍。
「說的沒錯,例如自己的生命安全等等。」
梅蓮則伴隨著嘩啦聲響,靠雙手若隱若現地秀出數支薄刃匕首。
「你們是怎樣,都視我為眼中釘?我不過是想跟哥哥一同培養不被允許的禁忌之愛而已!」
「那才是問題所在好嗎!」
梅蓮話一說完,突然有好幾名男子自市場暗處悄然現身。
「嗨,這位大哥,你很大牌是吧?」
那是一群年約二十五二八歲的年輕男子,腰際還掛著長劍,大概是這座城巿的自衛隊吧,要不然就只是普通的地痞流氓。
「一個人獨佔四名女人,會不會太過奢侈了點啊?那邊那個紅頭髮的,與其陪小鬼頭不如陪我們,比較能留下美好回憶喔!」
「我、我喜歡旁邊那個看起來有點倔強的漂亮小姐,怎麼樣?」
男子對夏兒露出笑容,夏兒則瞧不起對方似地擡起下巴。
「居然認為我跟你們比較配,還真是小看我呢!」
「喔?意思是說,那個小鬼才是最適合你的物件?」
「你們這種貨色跟哥哥簡直有如天壤之別啊!」
「你說什麼……?」
「給我聽清楚了,哥哥可是擁有王位繼承權——」
蒂娜雖連忙試圖捂住夏兒的嘴巴,無奈為時已晚。
「喂,你們聽到了嗎!?」
「這小子就是遭到通緝的嫌犯。」
其中一名男子吹響尖銳的口哨,立刻聽見一陣慌亂腳步聲,隨後一大群男子衝進巷弄,總數多達二十人左右。
「通緝?不是說沒看到通緝令……」
「要是到處發放而引發戒心的話,會導致懸賞物件不肯進入城市稍作休息啊!所以他們才偽裝成毫無防備的樣子,再這樣等待懸賞物件自投羅網,最後只需抓人領獎金就行。」
「還真是設想周到的作戰方案呢!」
蒂娜頗感佩服地出聲說道。
「啊嗚嗚……主人,真的很對不起……」
「連我也中計了呢,實在太大意了啊!」
相較於垂頭喪氣的梅瓏,梅蓮則是邊笑邊咂了下舌頭。
「近衛兵在哪?」
蒂娜開口詢問,男子們卻像是聽兒笑話似地笑了出來。
「哪裡用得著近衛兵啊?這邊人數可足你們的好幾倍耶,你們根本不成威脅。」
「而且好像只有兩個人身上有佩劍。」
這些傢伙的眼睛是瞎了不成……
見男子們表現出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雷尼不禁嘆了口氣。
或許是誤解了這聲嘆息的含意吧,只見男子們態度變得更加囂張。
「哎唷,腰際那把高檔貨就只是裝飾品嗎?」
「準備哭著跑回媽媽懷中了嗎?」
男子們宛如挑釁雷尼似地不斷起鬨。
悶不吭聲的雷尼頓時氣得額冒青筋,但正當他握緊拳頭準備趨前應戰之際——
「主人,讓我來!」
「要我瞬間收拾掉這群蠢貨嗎?」
梅瓏及梅蓮在雷尼背後輕聲詢問。
「不用,我正想大鬧一番啊!」
「喔?你總算想動手啦?」
就在男子們舉劍指著雷尼的瞬間——
「你們在那邊做什麼?」
一陣尖銳嗓音傳入現場。
接著現身的是一名纖瘦女性,年紀大約三十五、六歲左右吧,她將一頭引人注目的銀色秀髮盤於頭上,超長紫色洋裝的裙襬幾乎快要觸及地面。她一邊任由裙襬優雅地騰空舞動,一邊快步走了過來。
「夫、夫人您好……」
男子們紛紛面露尷尬神情,含糊其詞地開口打招呼。
「我的本意並不是要讓外來訪客誤認萊德市是個蠻荒之地,萬萬不可做出無禮舉動。」
女性口氣嚴厲地說道,男子們則隨即指著雷尼說:
「不過,這群人是——」
但他們見到她嚴厲的眼神後,連忙閉口不語,心不甘情不願地撤離現場。等他們離開後,那位女性才轉身面向雷尼一行人。
「巿民們似乎冒犯了各位,真是非常抱歉!忘了自我介紹,我是這座城市的代理領主,名叫席夢·萊德。」
3
「代理領主是怎麼回事?」
在前來迎接的馬車中,雷尼開口詢間堩在正對面的蒂娜。
席夢以「想對巿民方才不慎惹惱諸位一事表達歉意」為由,招待雷尼等人前往宅邸一遊。
「這裡代代都是由萊德家擔任領主,不過我記得前任領主葛雷姆已於將近七年前身亡,繼承家業之人乃是其子馬丁。在他長大成人並獲得陛下承認之前,暫時由代理領主代為治理領地。而現今的席夢就是扮演著這個角色。」
「可是,馬丁的年紀不是比我還大嗎?照理說他應該已經算是個成年人了吧?」
雷尼一臉不可思議地詢問。因為滿十六歲就是成年人,雷尼也是在前幾天才剛成為法定成年人。
「……確實是這樣沒錯。真奇怪呢!」
蒂娜一臉像是「你知道些什麼嗎?」的神情,將視線轉向夏兒。
「詳情我也不太清楚,不過我倒是很常聽見前領主胞弟的負面評價喔。」
「胞弟?發生過什麼事嗎?」
「像是他因覬覦領主寶座而企圖殺害兄長,再來又打算除掉侄子等等。」
「侄子是指馬丁嗎?為什麼會傳出這樣的風聲啊?」
「馬丁的妹妹妤像在數年前發生意外事故而不幸喪命。領主的胞弟則被懷疑是這起事故的幕後黑手。」
「這位王子還真是吃了不少苦頭呢!」
自己明明也有生命危險,雷尼卻還是頗感同情地嘀咕了一聲。
「雷尼……」
蒂娜壓低聲音。
「怎樣?」
「相信你應該很清楚才對,關於自己身為第九王子一事……」
「喔喔,不過我認為早就穿幫了。」
點頭歸點頭,雷尼還是聳了聳雙肩。
「你為何這麼覺得?」
「她剛剛沒問我的名字吧?」
「啊……」
蒂娜驚訝地張大嘴巴。席夢確實完全沒詢問自己等人的姓名。
「在那種狀況下,一般都會問吧?而且對方還主動報上自己的名字。」
「主人好厲害唷!」
梅瓏相當佩服地拍手叫好。
「儘管如此,您也沒有自行宣傳身分的必要啊!」
夏兒話一出口,雷尼隨即以點頭表達出「那是當然」的意思。
宅邸位於一座小小山丘頂端。
是一棟以低矮樹叢圍繞住四周的典雅建築物。
馬車駛上通往玄關的斜坡後,順暢地停了下來。
執事開啟車門,由梅瓏先跳下車確認周遭狀況,雷尼隨後才起身下車。
「各位這邊請。」
一行人跟著先抵達家門的席夢走進宅邸。
玄關前方為大廳,左右兩側各有一扇大門。正面有一座樓梯,在中途往左右兩邊岔開。看來這棟兩層樓高的建築物,似乎是以圍繞著中央庭園的格局所建成。
「各位的房間已經準備妥當,執事約倫會帶各位前往休息。」
年近半百的執事向雷尼等人鞠躬致意,隨即轉身走向右側大門。
「各位這邊請。」
只是開啟大門請他們往前走。
眾人順著筆直延伸的長廊前進,接著執事分別安排了三間房間給一行人使用。未由雷尼單獨住一間房間。
「稍後等晚餐準備妥當之後,我會過來請各位前往餐廳,在那之前就請各位好好休息一番。就算離開房間也無妨,只不過夫人的私室位於二樓,因此還請各位切勿擅自進入。」
當執事準備轉身離去之際,蒂娜出聲詢問:
「我想請教一個問題——」
「什麼事呢?」
「此地的領主大人,總是如此熱情款待外來的客人嗎?」
面對這個問題,執事臉上表情看起來似乎顯得有點緊繃。不過開口之際,卻是以平常的語調做出迴應。
「並非如此。我等下人實在不知夫人的想法為何……」
「知道了。」
蒂娜點了點頭,目送執事轉身離去。
「記得提高警覺。」
罹娜對祰尼說道,雷尼不禁面露苦笑。
「我這邊不會有問題,所以你們叮別跑來偷窺喔!」
雷尼不忘事先提醒蒂娜及梅瓏一聲,畢竟她們倆都有前科紀錄。
「那麼,我就」
「你就跟我睡同一間房!」
蒂娜一把抓住企圖走進雷尼房間的夏兒衣領,將她緩緩拖離現場。
親眼見證這一幕光景之後,雷尼才動手開啟自己所分配到的寢室房門。
雖然不像夏兒的宅邸那樣誇張,卻也是間雷尼無法靠自身知識辨識出差異的豪華客房。
「看來今晚大概又很難入睡了啊!」
確認過床鋪鬆軟程度的雷尼嘟噥著說道。他回想起先前在夏兒宅邸苦嘗失眠滋味一事。
「躺這邊或許比較好一點。」
他邊嘀咕邊坐上一張跟床鋪差不多大的沙發椅。
等到窗外開始變得昏暗無光之時,傭人才前來通知晚餐已經備妥。雷尼則趁這段期間利用泡澡桶清洗自己的衣服,換上屋主事先準備好的服裝。這並不是先前在夏兒宅邸所穿那件羽毛般輕柔的絹絲長袍,而是一套雖然簡樸,卻具備明確外衣造型的服裝。
為求慎重起見,雷尼將巨劍插在要帶上,動身前往餐廳。
蒂娜及夏兒也換了套服裝,而梅瓏及梅蓮卻是維持原有裝備,恐怕是那樣比較方便她們隱藏武器吧。
「諸位都到齊了呢。」
席夢現身就座,隔沒多久又見一名少年走進餐廳。
少年與母親一樣,留著一頭帶有耀眼銀色光輝的頭髮,加上頭髮被修剪成帶有銳角般的造型,給人一種冷淡的印象。他的年紀理應比雷尼還大,但看起來顯得有點稚氣未脫,或許是由於體格較為矮小的緣故吧。
少年的視線一停留在雷尼身上,雙眼瞬間圓睜。雷尼原以為他似乎有話要說,但少年卻又立刻壓低目光。
「嗚哇,真是一位漂亮的男孩子呢!」
看得目瞪口呆的梅瓏小聲對身旁的夏兒說道。
「那就送給你吧!哥哥由我接——」
「我才不需要!」
梅瓏放聲大喊,卻因被少年瞥了一眼而連忙閉上嘴巴。
「母親,這幾位是?」
少年發出有點沙啞的聲音詢問。
「為各位介紹一下。這是我兒子,馬丁·萊德。」
席夢招手要少女到自己身邊,伸手搭在他的肩頭。
「馬丁是王子喔!」
語畢,席夢轉移視線望向雷尼。
「就跟你一樣,雷尼迪亞夏爾。只不過,馬丁的繼承順位是排第七名。」
當席夢脫口說出那個名字的瞬間,現場氣氛頓時緊張起來。蒂娜等人定睛看著雷尼。
「聽清楚羅,不準用那個名字叫我!」
雖然受到雷尼的不悅嗓音威嚇而瞬間心生畏懼,席夢卻還是馬上恢復冷靜。
「哎呀,失禮了。可見您很討厭這個名字呢。那麼,就開始享用晚餐吧。」
席夢若無其事地拍手送出訊號,執事及女僕便將餐點端上餐桌,緊張氣氛頓時消散無蹤。
首先所有人面前均擺上了前菜及湯品。梅瓏及梅蓮面對這道鮮紅色湯品,同時出現帶著戒心嗅聞氣味的舉動。席夢見狀,面露和藹笑容說道:
「請各位儘管放心,餐點內並未下毐。要不然再幫各位換一盤新湯品如何?」
「免了。」
雷尼話一說完,隨即用湯匙舀起一口湯。
「主人!?」
梅瓏雖連忙試圖飛撲制止,雷尼卻已搶先一步喝下熱湯。
「啊啊嗚嗚……」
梅瓏驚慌失措地看雷尼,整個人僵住不動。
「您、您不要緊嗎?」
「沒問題,這湯很好喝。」
「蝦泥濃湯是這個地區的名產料理喔。」
席夢笑容滿面地回答,並以相同語調接著說道:
「話又說回來,有風聲指出您就是殺害國王陛下的凶手呢!」
正因沒人預料到她會挑這個時間點丟擲這個話題,導致餐桌再度為緊張氣氛所籠罩。
「你果然有接到王都發出的通知。」
雷尼邊喝湯邊泰然自若地回話。
「是的,在事發隔天就已經送抵我手上。」
「搞什麼鬼。那市區內不見通緝令就只是個圈套羅?」
「那只是因為巿民若衝著獎金而擅自採取行動,將會造成我的困擾,所以才沒有公開宣佈罷了。不過終究無法隱瞞到底。
現在我是萊德家的人,雖對陛下之死感到哀悼,卻毫無其他多餘情感可言。相較之下,我兒子的未來才是重點。」
「他打算爭奪王位嗎?」
「可能性起碼比你還高吧?如果撇開那把寶劍不談的話。」
語畢,席夢專業望向隱藏在餐桌下的巨劍。
「喔,你是指這東西啊!根據國王的說法,這似乎並不是什麼王維繼承證明呢!」
「那種說詞無關緊要。」
聽了席夢的話,雷尼露出「你這話什麼意思」的表情看著她。
「重要的是世人都對此感到深信不疑。例如即便只是一顆普通石頭,只要眾人都相信它是寶石,這顆普通石頭就會變成一顆寶石。」
「原來如此。那我想問個問題,你是如何得知我擁有這把寶劍的呢?」
「這個嘛……」
「例如收到某人寄來的信件?」
雷尼輕描淡寫地詢問,席夢頓時睜大雙眼。
「果然不出所料啊!」
看來最初遇見的第八王子利亞姆·瑪特·拜詠之說詞果然沒錯。至於寄信之人是誰的這個問題,可以確定答案並非萊德家之人。
「我呢,無法忍受繼承順位排在馬丁之下的你擁有那把寶劍!」
原本平靜淡然的席夢嗓音首度表露出情緒起伏。
「所以你才僱用了刺客?」
「結果你們好像輕輕鬆鬆地擊退了他們。假使面對那種程度的剌客就陷入苦戰,就代表你沒資格擁有那把寶劍。」
席夢大言不慚地做出迴應。
「你是說已經測試過我的實力了嗎?那再來你有何打算?」
「我已打消靠力量搶奪的念頭了。因為那樣做會害萊德家的聲譽受損。」
「例如用錢收買之類的嗎?」
「不,我要採用別的方法。」
席夢頓了一頓,面露微笑接著說道:
「我想請你與馬丁進行一場劍術對決。」
「稍等一下!這樣雷尼根本得不到任何益處啊!」
默默聆聽對話的蒂娜起身大喊,席夢則看著蒂娜,語調平穩地對她說道:
「此事與你無關,這是王室成員之間的問題。不過,你說的也沒錯。那這樣好了,只要馬丁落敗,萊德家便認同你。」
「用不著你們認同也——」
但雷尼開口打斷了蒂娜的尖銳嗓音,這麼說道:
「好,來吧!」
「雷尼!?」
蒂娜十分驚訝地看著雷尼。
就連馬丁也頗感意外地倒抽一口氣,定睛凝視著雷尼。臉上帶著一張完全沒料到他肯答應的表情。
雷尼起身離開座位,繞過餐桌走向馬丁。
「我是雷尼夏爾,請多指教。」
他重新自我介紹並伸出手掌,起身的馬丁則是有點遲疑不決地握了回去。
「彼此彼此。」
馬丁只有片刻與雷尼的目光產生交會,又立刻下意識地移開視線。
「那麼,比賽訂於明天早上十點舉行,地點在中庭。我等先行告退,各位請慢用。」
席夢對雷尼展露得意笑容,便帶著馬丁離開餐廳。
兩人的身影消失,大門關上之後,所有人的視線全數投向雷尼。
「主人,您真的要跟他鬥嗎?」
梅瓏看著雷尼說著,臉上寫滿了擔心。
「好像是吧。」
「您怎麼表現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啊!乾脆由我代替您參加比賽如何?我會易容術喔!」
「我的胸部可沒那麼大啊。」
雷尼話一說完,梅瓏連忙伸手遮住胸部。蒂娜瞄了梅瓏一眼,接著皺著眉頭詢問雷尼:
「為求慎重起見,我先問你一個問題,你有學過劍術的經驗——」
「沒有。」
這個過於斬釘截鐵的回答讓蒂娜嘆了口大氣。
「我就知道。」
「因為我既沒錢,也沒那種閒功夫啊。」
「雖然只是臨陣磨槍,但我起碼還能傳授一些基本要訣給你。」
雷尼搖頭拒絕了蒂娜的提議。
「不必,我心領了。」
「咦?」
以為自己聽錯的蒂娜回頭望向雷尼。
「我會自己設法搞定這一戰。」
「設法……對方看起來似乎頗有自信耶?」
「可是主人身手很矯健啊!更何況,那個人個頭矮小,看起來力氣似乎也不大。」
梅瓏如此說道。梅蓮卻搖了搖頭說:
「你想得美!」
「姐,你這話什麼意思啊?」
「只要察看步法,就能發現那個王子其實受過相當精良的訓練,並不像外表那樣柔弱。」
「我想也是。跟他握手之後,我便知道他有練劍的習慣。」
雷尼與馬丁握手,感受到他掌心長有因揮劍而形成的粗繭。
「真、真的嗎!?那就更應該——」
「就算現在掙扎也沒用啊!劍術並不是那麼容易學會的吧?」
「話雖如此……」
蒂娜欲言又止,夏兒則是整個人緊緊靠在雷尼的手臂上。
「啊啊,哥哥,縱使你被砍成渾身是傷,我也會用心地照護您。接著我倆之間就會燃起一股熊熊的禁忌愛火對吧!」
「我會滅掉這把火!」
梅瓏立刻用力拉扯雷尼的手臂。
「總之,我會憑我自己的方式應戰。」
語畢,雷尼聳聳肩頭。
「我先回房休息。你們不必擔心,慢慢享用這頓大餐吧。」
將巨劍插回腰帶後,雷尼便轉身走出餐廳。
餘下的四人則頗感不安地凝視著他的背影。
「真的沒問題嗎?」
「我認為他應該有些想法才對。」
「若真是這樣就好了……主人好像一直感到很迷惘的樣子啊……」
「你的意思是他想幹脆死在那個王子手上?」
「怎麼可能嘛!」
「……要真是那樣的話,我會親自賞他個痛快!簡直不可原諒!」
梅蓮發脾氣似地瞪著天花板。
離開餐廳的雷尼邊漫步於走廊上,邊看著已經變暗的窗外景色。
對於決鬥,他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對自己登基為王的白日夢更是感到不切實際。他覺得就算讓別人去當國王也沒關係。不過,要讓誰當比較好?到目前為止已見過三名王子,但除了迪藍以外,另外兩人根本不值一提。既然如此,那麼雖然跟當前的目的尋找放出雷尼還活著、並身懷王位繼承寶劍訊息的人大不相同,但雷尼卻開始產生或許去找所有王子見個面也好的念頭。為此,與馬丁一戰也算是方法之一,因為一旦交手就會露出本性。只不過自己也有可能在對方展露本性之前便慘遭殺害
若非用劍而是靠拳頭的話,那我應該不會輸才對。
這是雷尼的真心話。
「嗨,年輕人!」
此時,雷尼背後傳來一陣裝熟的招呼聲。
一名初次碰面的男子站在背後。由身上那套附有奢華刺繡圖案的服裝,便知他並非執事之類的嚇人,頭髮雖然有點稀疏,但觀其容貌則可推測她的年紀大概才四十出頭而已。
「你是?」
「馬可·萊德,前任領主的弟弟。」
自我介紹後,他表現出完全不像是貴族的大方態度伸出手。
雷尼則回想起他就是那個謠傳殺害兄長,又偽裝事故殺死繼任領主胞妹的男子。雖然瞬間遲疑了一下,但結果還是輕輕回了對方一記握手禮。
「哈哈,你那是已經聽過傳聞的表情吧?」
「略有耳聞。」
「你認為呢?」
「這是第一次碰面,所以我也不知道。」
雷尼試圖閃避問題,馬可卻不肯罷休地繼續提問。
「你對那隻狐狸精有何看法?」
「席夢·萊德嗎?她無論如何都想讓王子登上王位吧!我認為她可能有點逞強。」
「喔,看樣子你並不笨呢!沒錯,那個女人不如外表那樣強悍。」
馬可嘻皮笑臉地看著雷尼。
「那你覺得王子如何?」
「我跟他真的就是才剛認識,而且幾乎沒講到半句話。不過我好像在哪裡見過那雙眼睛……」
雖然再怎麼回想也毫無頭緒,但就是有種在某處見過的感覺。
不知對支吾其詞的雷尼有何看法,只見馬可依舊維持著滿面笑容。
「馬丁很厲害喔!」
「我想也是。」雷尼聳聳肩頭。
「祝你旗開得勝羅!」
「我問你,就算我獲勝也沒關係嗎?」
雷尼開口詢問,馬可則露出一抹冷笑。
「嗯,當然沒關係。麻煩你別客氣,儘量獲勝無妨。我想想喔,要是你能幫我劃破馬丁的衣服,那我會很感謝你!因為我不想讓那隻狐狸精稱心如意啊!」
馬可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便移動身子舉步離去。
這個家庭似乎也有不少糾葛難解的內情。光是自己本身的問題,就已經讓腦袋陷入一團混亂了……
雷尼不禁仰天長嘆。
4
「久候大駕。夫人正在等待諸位遺邊讀」
在執事的催促下,一行人往左側大門的深處前進。往前走沒多遠,右側又出現一扇大門。
「就在這邊。」
執事開啟大門,帶領一行人進入。
原本以為是庭園的宅邸正中央區域成了一座劍術訓練場。木柱支撐著四具穿戴皮革盔甲的訓練用木偶,而且每具木偶都佈滿練習傷痕。
雷尼邊確認周遭狀況邊走進訓練場,發現席夢及馬丁早已在場內等待。馬丁身上穿著練習用的皮甲。
「小心一點!」
蒂娜輕聲提醒,雷尼點點頭邁步向前。
傭人們隨即來到雷尼身旁,開始幫他穿上與馬丁相同的盔甲。就只有胸口、腹部、上臂至手肘部位以及頭盔而已。由於只是以皮革加填充物縫製而成,最好想成只是穿心安的就好。不過當他試著活動手臂發現動作並未受到太大限制。
「對戰時間不設限制,直到其中一方認輸為止,這樣如何?」
「我不介意。」
雷尼出聲回答。席夢滿意地點了點頭,或許是勝券在握的自信吧。
「借把劍給我吧!還是說我可以用這玩意兒應戰呢?」
就其表情看來,雷尼認為對方並不知迒把巨劍的真正力量為何。要是知道的話,應該在一開始就會先約定不準使用才對。她大概只是不願見到王位繼承寶劍折斷受損。
「拿我的劍——」
蒂娜雖然準備解下掛在自己腰帶□的長劍,雷尼卻搖頭制止她。
「不用了,說不定會斷掉,那樣太可惜了。」
「取劍!」
席夢出聲吩咐,過沒多久執事便捧了一把長劍過來。
「請用這把長劍。」
「謝啦!」
雷尼接下執事遞出的長劍,試著揮動一番。老實說,這是他第一次使用巨劍以外的普通長劍,因此根本不曉得劍身平衡感究竟是好是壞。只有一種分量比想像還要沉重的印象。
「幫我保管一下吧!」
雷尼走到蒂娜面前,將巨劍交給她。蒂娜默默地點了點頭。梅瓏雖然開口想說些什麼,結果卻只是緊緊握住拳頭而已。
「讓你久等了。」
馬丁已趁這段期間先行登上高出地面一截的比試場,擔任裁判的執事長也已在場上等待,雷尼一溜煙地跑上比試檯面向馬丁,馬丁卻突燃遞出自己的長劍。
「交換一下吧!」
「什麼?」
馬丁小聲對驚訝的雷尼說道。
「家母或許已對那把長劍動了手腳,但我想堂堂正正與你一戰。」
雷尼刺探似地看著馬丁的表情。搞不好其實是這把劍有被動過手腳……但現在就算想那麼多也無濟於事。
「好吧,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羅!」
雷尼抓起馬丁的長劍輕輕試揮幾下。顯然比方才那把劍還要輕盈一些。不對,重量幾乎一模一樣,但平衡感卻有所不同。這把劍有種重心不在握柄部位,反而比較靠近劍尖的感覺。
「可以了吧?」
「當然。」
馬丁點點頭,臉土浮現一抹微笑。
由於昨晚吃飯時完全沒講到半句話,雷尼原本還以為他是個性沉悶的人,如今卻覺得實際上或許並非如此。
雷尼一跟馬丁面對面相視,發現自己的眼睛高度剛好對著他的頭頂,手腳也比他還長,甚至連手臂粗細程度也看不出他會比自己來得更有力氣。
但不可粗心大意。
自我叮囑一番之後,雷尼舉起長劍。他常然不曉得所謂的規矩或形式。
馬丁一臉困惑地看著雷尼。
「請後退兩步。」
執事長出聲指示。
「若是比試的話,要在從場中央倒退兩步的位置擺出應戰架勢才行。」
「啊,是這樣嗎?」
面對馬丁的小聲提醒,雷尼頓時面露苦笑。
「抱歉、抱歉這樣就行了嗎?」
往後倒退兩步的雷尼出聲確認。
馬丁早已做好準備。他雙手緊握劍柄,正面凝視著雷尼。
「比賽開始!」
執事長的聲音響徹整座中庭。
雷尼擺出架勢,馬丁卻未立刻主動搶攻。雙方重複著任由劍尖互戳、或放或收等動作。只要一方試圖梢稍往前推,另一方就跟著往後收。
對方大概是想先刺探我的動靜吧!
雷尼如此認為,正如自己對對方完全不瞭解一樣,對方應該也對自己一無所知才對,或者是因為聽到各式各樣的風聲而過度高估自己,才變得較為慎重也說不定。
只要一出手便知道。
雷尼心念一定,立刻採取行動。先輕戳對方劍尖,接著順勢箭步向前。使勁推開對方橫架於身前的長劍,令其上半身微微騰空。再來間不容緩地揮劍直劈而下。
馬丁以劍鍔接下這一擊。
「咔鏘」一聲,金屬與金屬猛烈交擊。
劍與劍互相推擠,鋼鐵彼此磨擦而嘎吱作響。
雷尼一灌注力量施壓,馬丁的表情隨即產生變化。馬丁的劍技固然高明,但若純就力量而言,在艾爾拉礦山練出一身強壯筋骨的雷尼絕對更勝一籌。
雷尼震退馬丁並往後跳開。
馬丁趁雙方分開之際,順手橫向掃出一劍。
場外傳來一聲悲鳴,是梅瓏的聲音。
方才似乎相當危急。或者該說是自己運氣夠好吧!
就在雷尼心生此唸的瞬間,有個物體應聲掉落在腳邊。他只轉動眼珠快速掃視一眼,這才發現盔甲已經落地。是左胸口的吊帶被砍斷,導致胸甲鬆脫墜地。
砸了下舌頭的雷尼起腳踹飛胸甲。
胸甲朝馬丁臉部直飛而去。
試圖閃躲的馬丁露出一絲空隙。
但雷尼並未趨前搶攻。當然啦,對方大概也認為他會趁此機會發動攻勢,因此應該會揮動長劍防止敵人接近才對。
然而馬丁卻只是橫移身子避開胸甲,隨後若無其事地擺出相同架勢。
雷尼對劍術可說是一無所知。常然也沒有一套可以判斷對手實力是高是低的標準。真要說標準的話,大概只有以往的打架經驗以及少數幾次與刺客交手的體驗。若根據這套標準加以判斷,馬丁方才的行動就有些許不對勁。
只不過,剛剛那一擊卻也讓雷尼深深體會到自己絕不可粗心大意。
看來還是隻能採取自己的慣用戰法了啊!
雷尼用力撥出一口鼻息,改以右手單獨持劍,大大地敞開身子,呈現出宛如要求敵人放膽過來一般的姿勢。
依舊手握長劍的馬丁則是頗感困惑地皺起眉頭。
雷尼一面保持著固定距離,一面開始在馬丁的周遭兜起圈子。他一邊緩緩晃動持劍的右手,一邊確認對手的反應。
讓手中長劍如同蝴蝶般翩然舞動的雷尼,左腳突然向前跨出一大步。
馬丁揮劍砍向那隻腳。
在這一瞬間,雷尼以左腳猛蹴地面高高躍起,同時帶動身體旋轉。馬丁的劍刃自腳下橫空掠過,雷尼的劍身則從連忙壓低身子的馬丁頭頂呼嘯而過。
著地之後,雷尼若無其事地擺出相同架勢。
馬丁也擺出跟剛才一樣以劍身朝向正面的架勢,面露皺眉神情。
此時,雷尼總算聯想到方才感到不對勁的原因。
說不定這傢伙除了訓練以外,從未有過任何實戰經驗……
蒂娜也有同樣的感受。
馬丁的劍術很忠於基本要訣。雖然會因流派不同而有所差異,但只要是雙刃長劍,那麼基本要訣的部分其實都一樣。就是乘著速度,確實攻向對手。可是並不適用於實戰場合。因為出招太過老實,也沒假動作可以欺敵。
看著截至目前為止的戰況,蒂娜覺得雷尼應該已經看破這一點。至於是刻意發現或下意識察覺就先撇開不談,倘若真如蒂娜所料的話,那就太厲害了。這代表雷尼的母親蕾妮雅每尺所做的訓練,像是突然投擲餐具或者驅狗攻擊雷尼等等總算有了結果。
而雷尼突然擺出單手持劍架勢,則令她感到更加訝異。
幾乎沒人會在比賽中採用單手持劍架勢。因為雙刃長劍的分量不輕,只憑單手揮動會造成劍身搖晃不穩。而劍刃一晃則會失去鋒利,因此在模擬實戰的訓練中絕對學不到這種姿勢。
但從沒受過類似訓練的雷尼竟能在一時情急之下使出這種架勢。這也是多虧雷尼有雙千錘百煉的健壯手臂,才能只憑單手揮動長劍。
不對,這些事都無關緊要。總之,希懼他無論如何都別輸掉這一戰。不對,只要能夠全身而退,結果是輸是嬴都沒關係。
蒂娜對內心有此想法的自己感到訝異,進山握緊拳頭凝視著雷尼。
在揮劍交擊數回合之後,馬丁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雷尼覺得他看似沒什麼體力的印象果然不假。
再度揮劍交鋒之後,馬丁終於改變行動模式。他發出尖銳吶喊,主動掄劍砍向雷尼。
只見馬丁一邊箭步趨前,劍刃也如同筆直劈向腦門一般不斷逼近。
試圖以劍身擋下這一擊的雷尼將長劍橫舉於頭頂。
不料這只是虛晃一招。馬丁翻轉劍刃,滑向雷尼門戶大開的右側腹。
一股寒意頓時竄過雷尼的背脊。是該往後跳開,還是往左閃避才好?
雷尼一時情急之下,採取了唯有單手持劍之人才辦得到的反射性動作。他在倒轉劍尖指地的同時,以左手抵住劍腹,形成了一道護牆。
隨後,馬丁的劍刃呼嘯而至,強烈的衝擊震得雷尼抵住劍身的足手整個麻掉。
馬丁繼續使勁推動劍身。連卷帶撥地試圖多下雷尼的長劍。
為了抵抗這股力道,雷尼雖然連忙右手使力,豈料此舉竟弄巧成拙。動作不再靈巧自如,雷尼的手掌只能無計可施地轉動一圈,改以反手姿勢握住劍柄。
根本無暇調整握姿的雷尼,連忙運用反手握住的長劍由下往上挑出一擊。劍尖劃過馬丁向前踏出的左腳。
馬丁所穿的寬鬆長褲應聲被劃破。
收回左腳的馬丁皺起眉頭,出現遮掩左腳的動作。破掉的褲管底下露出了一截白色繃帶。
「咦?」
雷尼腦海中頓時浮現先前在海岸為她治療傷口的少女身影。同樣是左腳!他凝視著馬丁的臉,為什麼遲遲沒發現,這雙淡色眼瞳相當眼熟啊。
「你是那時的——」
雷尼開口的瞬間,馬丁猛然揮劍砍了過來。
「別說話!」
她趁劍刃交擊作響之際,發出一陣壓低聲量的喊叫。
「想活著離開就快點用劍刺我!」
受馬丁壓迫的雷尼往後跳開,連忙依言向前刺出一劍。劍尖筆直探向馬丁的喉頭,宛如事先計算好似地分毫不差。
「——我輸了。」
馬丁放開手中長劍,相當乾脆地承認敗北。
「勝負已分!」
雷尼大吃一驚,擔任裁判的執事則舉手宣佈結果。
在這一瞬間,席夢霍然起身,發出難以買倍的尖叫聲。
馬丁收起長劍,鞠躬致意並舉步走向雷尼。
「晚上在那個海岸邊碰面。」
馬丁在臨走時留下這句簡短的低語,然後悄然消失於背後。
接著只聞數道腳步聲,快速接近試圖轉頭察看的雷尼。
「主人!」
梅瓏整個人撲了過來。
「您好厲害唷!」
「哥哥出馬的話,有這種結果也是理所當然啊!」
夏兒臉上露出與發言完全相反的安心笑容。
「幹得好!」
蒂娜也很高興地拍了拍雷尼的肩頭。
「總覺得這是一場有點奇怪的比賽。」
只有梅蓮感到難以釋懷,不過還是顯得很開心。
她們似乎都沒聽見馬丁在離開時所撂下的那句話。
「這樣你滿意了吧?」
雷尼儘可能故作鎮定地對席夢攤開雙手。
「沒想到馬丁竟然……」
席夢十分不甘心地咬著嘴脣。
「先宣告一下,我可不覺得自己獲勝了。」
「總而言之,約定就是約定。我這個人言出必行。」
或許是席夢將他的話解釋成勝利的從容表現吧,她心有不甘地做出迴應,便翻轉裙襬,帶著馬丁離開中庭。
「怎麼回事啊?」
蒂娜好奇地看著雷尼。
「抱歉,現在不太方便解釋。」
如此回答之後,雷尼轉眼目送馬丁的背影離開現場。
5
夜晚的海岸只有缺了一半的月光,連要看清腳邊都有點吃力。
耳邊也只能聽見不斷反覆的海浪聲
雷尼為了避免在潮溼巖場滑倒而小心翼翼地走著。他身上只穿著借來的衣服,以及掛在腰帶上的巨劍。
水邊有一塊巨巖,就是昨天遇兒少女的那塊巨巖。只見一道人影佇立在巖影旁邊。
「……雷尼?」
岩石後方傳來一陣微弱聲音。
從巖影走進月光下的人影,正是昨日白天所遇見的那名少女。
雷尼邁開步伐走近。
雷尼還沒開口,少女已伸手輕釦長長的黑髮。長髮悄然滑落,現出隱藏在假髮底下的一頭銀色短髮。
「果然……」
雷尼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站在眼前之人,正是早上的交戰對手馬丁。雖然被假髮遮住,但確實是同一張面貌。
「這是怎麼回事?你……是女生沒錯吧?」
而對雷尼的詢問,馬丁背靠巨巖,就這麼坐到沙灘上。雷尼也不經意地走到她身旁坐下,等待她開口回答。
「……我不是馬丁,我是他的妹妹妲雅。」
「但我聽說你已意外身亡了。」
雷尼想起夏兒的說詞而開口詢問。
「死掉的是哥哥馬丁。母親營造出是我喪生的假象,並一直要求我扮演哥哥的替身。」
「她幹嘛做這麼麻煩的事?」
「哥哥跟你一樣繼承了陛下的血統。唄我的父親卻是在哥哥出生後才跟母親結婚的萊德市領主葛雷姆,因此對母親而言,我根本沒有任何價值可言。」
「哪來的沒有價值,你不是如假包換的領主之女嗎?」
「你還不懂嗎?女生別說是當國王,甚至也無權繼承領主地位啊!母親就是因為無法成為領主,才需要一個兒子當作籌碼。而假如是國王之子的話,那就更完美無缺。縱使不能繼承王
位,萊德家的地位也能獲得提升。可是,父親及哥哥都死掉了。由於家裡只剩我一個孩子,於是母親便將我當成馬丁拉拔長大。知道內幕的就只有母親及執事約倫而已。約倫是母親出嫁時從孃家跟隨過來的老忠僕。」
雷尼回想起擔任比賽裁判的老執噴川容。
「之後不管是劍術也好、騎術也罷,我都為了追上、甚至超越哥哥的水準而拼命練習。幸好哥哥跟我都長得很像母親,也同樣有著一頭銀髮,因此並未引人猜疑。哥哥年紀跟我相近,平常也總是陪我一起玩耍,所以表情、舉止及語氣我全都記得一清二楚。」
「你們兄妹倆的感情一定很好吧?」
「嗯,哥哥真的很溫柔。要我模仿哥哥的任何一項特徵都不成問題,然而最近……」
妲雅表情複雜地低頭俯看自己的胸口。那兒如同妙齡少女一般,有著一雙手掌遮掩不住的雙峰。
這樣縱使想瞞天過海也難啊。
側目瞄了一眼的雷尼如此心想。如果只是像蒂娜那樣的話,或許還有辦法瞞混過關,但這種尺寸就算用緊身衣勒住,效果也相常有限。
「另外連聲音也是。」
妲雅的聲音的確是有點沙啞沒錯,不過卻比一般少年來得高亢。正因只有女性不會經歷變聲期,所以再怎麼模仿男性嗓音也有極限。
「我必須在一刻也不得放鬆的狀況下,扮演好哥哥的角色才行。真正的我並不存在於任何一個地方。但我已厭倦這種生活了……」
一絲沉重的嘆息自妲雅口中傾洩而出。
「因此你才為了喘口氣而獨自跑到海邊?」
「……嗯。平常不會有人從沙灘那邊跑來這裡,所以才被你的招呼聲嚇到。」
點了點頭的妲雅面露苦笑,接著開口詢問雷尼:
「你的劍術是跟誰學的?」
「我?拜託,我非但沒學過劍術,也從未用過劍。連這把巨劍也只使用過幾次罷了。」
雷尼笑著回答,妲雅卻神情僵硬地看著雷尼
「你在說笑嗎?一點都不有趣喔!」
「真的啦!」
「若真是事實的話,那就更不有趣了。」
妲雅氣呼呼地定睛直瞪著雷尼。
「我這六年來,明明一直像個男生一樣日以繼夜地接受劍術訓練……這樣居然還打不過你——」
與其說是自尊心受損,倒不如說比較像是被講成自己的努力純屬枉然一樣。察覺到這一點的雷尼補充說道:
「那是你故意引導我拿下勝利啊!更何況你的腳早已受傷」
「不,假使再那樣繼續打下去的話,我必敗無疑。當時我很清楚自己的力氣正在漸漸流失啊!」
「是長劍不好的緣故吧?畢竟劍身很沉呡嘛!像蒂娜身上那把細身長劍應該比較適合你吧?」
「或許吧。可是母親說男生不會用那種細劍,所以打從一開始就只肯給我佩帶雙刃長劍。縱使臨時更換,我也會因為劍式有異而無法運用自如啊。」
「是這樣嗎……?」
雷尼表示懷疑,妲雅則搖了搖頭。
「我遲早會因耗盡體力而無法動彈,不然就是會著急搶在用盡體力前擊敗你而自尋死路。我想大概只會落得其中一種下場。因為你的體力很好。」
妲雅像是描述事實似地淡然說道。
「嗯,畢竟我也只有體力比一般人還好。可是,你為什麼要向我坦白呢?」
妲雅理所當然似地回答:
「你還問我為什麼,當然是因為你發現我的真實身分啊!」
「就算我發現了,但既然是我打蠃比賽,應該就無關緊要了吧?」
「咦?」
一頭霧水的妲雅出聲反問。
「哎呀,就是我若打輸的話,或許會自暴自棄地揭穿你的真面目,但既然是我獲勝,應該就沒差了吧?」
「……這樣說也對……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呢?」
妲雅煩惱了片刻之後,這才簡短嘀咕了一聲。
「……大概是因為我覺得自己會輸吧。」
「什麼?」
這次換成雷尼一頭霧水。
「你的實力強到出乎意料。我身為哥哥的替身,接受劍術訓練,但其實我根本就不想進行什麼比賽,甚至遺曾經有過乾脆故意打輸的念頭。可是一想到自己就快輸掉比賽,又突然覺得很不甘心。這可是我第一次產生那種感受——因此我才希望能先向你坦白這一切。」
妲雅側目瞥了坐在身旁的雷尼一眼。
「連我自己也搞不太清楚啊,這是為什麼呢……」
就在這個時候,只見一陣格外醒目的大浪迎面席捲而來,隨即被岩礁衝散而濺起漫天水花。面向大海坐在沙灘上的兩人頓時被水花潑個正著。
雷尼用手掌撥掉落在臉上的苦鹹海水。
「呼,真慘!」
原本表情嚴肅的妲雅,指著雷尼的頭,冷不防地捧腹大笑起來。
雷尼伸手觸控溼彼口答的頭髮,才發現好像有東西蓋在頭土。縮起五指一抓,只覺有種滑溜溜的手感。原來是一條又寬又大的海帶垂掛在頭頂。他把海帶丟出去,順手將溼透的頭髮往上撩高。
妲雅頓時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雷尼的臉朧。
「……怎麼了?」
感到渾身不自在的雷尼開口詢問。
「遧樣看起來帥氣多了。」
「是嗎?梅瓏也說過同樣的話呢。」
雷尼笑著回望,發現妲雅依然凝視著自己。
在月光下,那雙色彩清淡的眼瞕直直地望著雷尼。雷尼突然覺得比被梅瓏盯著看還不自在,便稍稍移開視線往下看。
不料此舉卻弄巧成拙。妲雅的衣服被海水潑溼而呈現半透明狀態,導致胸部輪廓變得清晰可見。雷尼連忙挪開視線,察覺此事的姒雅也滿臉通紅地交抱雙臂遮住胸部。
一股尷尬氣氛籠罩現場,隨後雷尼像是突然想起某事般,清清嗓子開口詢問:
「呃——我對某件事感到耿耿於懷,可以問問你嗎?」
「什麼事?」
「在你哥發生事故喪命之時,馬可他有何反應?」
面對這個出人意表的問題,妲雅瞬間遲疑了一下。
「你說叔父?為何這樣問?」
「那傢伙開始在懷疑你的真實身分羅!」
「……果真是那樣嗎?」
妲雅皺起眉頭,嘀咕了一聲。
「你心裡有數對不對?」
「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
「原來如此。」
「另外,哥哥的意外事故也有不少疑點——」
妲雅突然閉口不語。
「這附近有人……」
她小聲地向雷尼確認。
「你該不會有帶其他人前來吧?」
「沒有,就我自己單獨過來……」
雷尼出聲回答的瞬間,一道白光突然照亮兩人。
「哎呀,這不是馬丁王子嗎?您夜間外出做什麼呢?」
光源的另一頭傳出一陣調侃聲。
「馬可叔父!?」
起身的妲雅連忙遮住胸部。但隨著強烈光芒清晰浮現的身影根本無從隱藏。
「哎唷,那還真是一對豐滿的胸部呢?」
「這……這是……」
妲雅連忙轉身背對白光。
馬可則轉眼看著雷尼,露出一抹得意笑容。
「雖然劃破衣服一事以失敗告終,但結果你還是幹得不錯嘛,少年。你果然繼承了風流的血統啊!」
「你早就起疑了吧!」
雷尼開口詰問,馬可隨即放聲大笑。
「那當然了!你以為我是笨蛋不成?畢竟她全身上下都充滿疑點啊!但話雖如此,我也不能偷偷潛入侄子,不對,是侄女的房間調查嘛!」
馬可臉上浮現出猥褻笑容。
「不過既然是這樣,那事情就好辦多了!」
「怎麼說?」
「雖不能成為領主,但可以成為領主夫人喔。」
「……夫人?」
一時無法理解話中含義,背對馬可的妲雅只好反問回去。
「就是當我太太啦!這樣做可是為了你著想,再者領民也能接受。因為將來會是由原本倍受愛戴的大哥之孫執輩來繼承領主一職啊!」
聽完馬可這個連做夢都料想不到的提案,妲雅臉上頓時為之一僵。
「看我的眼神很奇怪」這句被妲雅用來形容馬可的話,似乎除了懷疑之外,還帶有想入非非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要硬娶侄女為妻嗎?」
「為了不讓血統斷絕由親戚通婚生子,在貴族之間並不是什麼稀奇的現象啊。」
「那妲雅的意願又該怎麼辦!?」
「她還有個人意願可言嗎?到目前為止還不都只會聽從母親的吩咐過生活。對吧?你應該也可以跟我相處得很好對不對?」
馬可對妲雅露出笑容。
雷尼轉眼望向妲雅,只見她那端莊容貌早已變得面無血色。
笑得合不攏嘴的馬可轉身面向雷尼。
「少年,容我向你說聲謝謝,你讓我省下了確認的工夫!」
「閉嘴!我才不屑接受你的感謝!」
「看來我被嫌棄羅!」
以搞笑口吻說出這句話之後,馬可隨即彈響指頭。
「這先撇開不談,你就跟我走一趟吧,妲雅。」
隨侍於背後的男子們繞到馬可身前,分別抓住妲雅的左右手。
「喂!不準對她動手動腳!!」
雷尼放聲大喊並準備伸手製止男子們,馬可卻已抽出短弓槍對準自己。或許是用慣了吧,只見短弓槍不偏不倚地筆直瞄準雷尼的胸口。
「你在這件事上只是個局外人,就麻煩你快快退場吧!還是說你打算扮演拯救公主殿下的英勇王子呢?」
被數名侍從抓住的妲雅趁機轉頭望向雷尼。臉色蒼白的她雖拼命試圖伸手求救,卻還是硬生生地被男子們拖了回去。
手持短弓槍的馬可一邊展露從容微笑,,邊緩緩往後倒退,接著身影便被黑暗吞沒而消失無蹤。
「……那個混帳東西——」
雷尼快步追向逐漸遠去的燈光。途中似乎瞥見海面上冒出光芒,但他實在沒多餘心思停下來確認。
「我說嫂子啊,麻煩請你解釋一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當雷尼回到宅邸時,馬可已在玄關處抓著妲雅的脖子盤問席夢。
「嘖……我太大意了!沒想到你們居然會同流合汙……雷尼迪亞,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席夢對雷尼投射出一道滿懷恨意的目光。
「母親,您搞錯了!」
「你給找閉嘴!」
妲雅雖想抗議,但是一聽見席夢的尖銳嗓音,便垂頭喪氣地閉上嘴巴。
「不好意思,這是我們的家務事,請你離開吧!」
口吻雖然恭敬有禮,席夢卻是神情嚴肅地怒瞪著雷尼。
此時,聽到喧鬧聲的蒂娜等四人也走出房間來到玄關察看情形。
「……怎麼回事?」
瞥見妲雅身影的蒂娜,有點困惑地出聲詢問。妲雅的容貌跟馬丁一模一樣,身上卻穿著女性服裝,再加上又因遭到波浪襲擊而導致全身溼透,也難怪蒂娜搞不清楚這究竟是什麼狀況。
於是雷尼扼要地說明了一番。
「喔,兩人獨自約在入夜的海邊碰面啊?難怪你會匆匆忙忙地離開宅邸。」
蒂娜微眯雙眼看著雷尼。
「好羅曼蒂克唷!我也好希望能夠陪同主人一起前往耶!」
梅瓏露出陶醉目光凝視著雷尼。
「明明都已經有我這個伴侶,您真足太不檢點了……」
夏兒則是以她那雙眼角倒豎的雙眼怒瞪雷尼。
「現在並不是討論這種問題的時候吧!」
雷尼忍不住放聲大叫。
「這我當然知道。」
蒂娜避雷尼的抗議。
「可是,這裡沒有我們插手的空間啊。」
「為什麼?」
雷尼十分不滿地反問。
「因為與繼承問題無關的外人不準插手干預。」
「但此事是因我才曝光的啊!」
「這並不是你的錯。事情遲早都會穿幫的,你只是稍稍加快時間罷了。你自己應該也很清楚吧?」
被戳中痛處的雷尼只能無言以對。他確實早已瞭然於胸。
「對啊,主人您並沒有錯啊!」
梅瓏則像是要雷尼死心似地再補上最後一刀。
「總而言之,在他們自家人談出結論之前,今晚還是先行撤退比較妥當。只不過照這局面看來,席夢似乎比較屈居下風。難得她有可能成為我們的戰友,這下子大概沒希望了吧。」
就在蒂娜輕拍雷尼肩頭之時
「夫、夫人!大事不好了!!」
一名年紀尚輕的執事快步衝進大門依舊敞開的玄關。
「怎麼了嗎?現在並不是——」
席夢不開心到極點,但執事打斷她並扯開嗓門用力大叫:
「有、有艦隊入港了!」
「你說什麼!?」
「有一群士兵佔領港口,擅自登陸了!」
「是屬於哪個地區的士兵!?」
「是近衛兵!」
在場所有人的視線全都集中到雷尼身上。
6
「是近衛兵大軍!」
執事尚未再度放聲大喊,梅瓏、梅蓮及夏兒等三人已搶先奔回自己的寢室。
蒂娜同時轉頭對雷尼說道:
「雷尼!快去換衣服並做好準備!!」
「……呃、嗯,說的也是。」
近衛兵為何而來,答案不用想也知道,常然足為了捉拿雷尼而來。
「嘿嘿,少年似乎也碰到大麻煩了呢!」
馬可儼然相當樂不可支地出聲對雷尼說道。
「這裡是我的宅邸。縱使是近衛兵也不準未經我的許可就擅自闖進門。」
席夢轉身面向雷尼,臉上浮現笑容。
「請你儘管放心。我會遵守自己所許下的約定。」
「喂喂喂,你所庇護的那小子別說是王位繼承權,甚至連繼承萊德家的資格都沒有耶?換句話說,你沒有任何權利可以保他一命啦!」
馬可指著自己的兄嫂大肆咒罵。
「馬可,你似乎忘記了,我可是擁有陛下賜予的代理領主地位喔?在這個地位遭到取消之前,此地的統治權歸我所有。」
「嘖……」
馬可咬牙切齒地吐出一陣氣憤懊惱的呻吟聲。
「知道的話,就立刻給我滾出去。」
席夢以嚴厲聲調命令他離開。
「……日後你一定會遲到苦頭!」
撂下這句話之後,馬可氣沖沖地轉身,踩著響亮的腳步聲走出玄關。
「正如方才所說一般,我不會讓近衛兵進入宅邸的,請你放心。」
雷尼話一說完,席夢頓時面露愁容。
「關於這件事……」
席夢顯得有點支吾其詞。
「怎麼了嗎?」
「其實……為了不讓你們逃走,我已在白天先行派人將那艘船移至港口停放。再過不久就要漲潮,因此也無法保證你們的船絕不會被潮水帶走……」
「什麼?真傷腦筋啊……」
皺著眉頭的雷尼伸手將頭髮撩高。
「……沒辦法了。我們待會兒就離開這裡——」
話剛說出口的瞬間
「各位!通通到此為止!!」
一陣來自屋外的嘹亮聲音響徹整棟宅邸。
全體視線一同望向傳出聲音的方位。
從昏暗戶外緩緩走進燈光之中的,是留著一頭亮褐色頭髮,身穿近衛隊制服的高個子士兵。從另有二十多名士兵跟隨在後的排場看來,他大概是近衛隊長吧。
「這是宰相奧魯巴森閣下的命令,請您交出殺害陛下的嫌犯。」
才踏進玄關,近衛隊長立刻伸手指向雷尼。一條由長髮編成的麻花辮在他背後搖來晃去。「那「那邊那個!你應該對我還有印象吧!?」
「你是誰啊?」
雷尼一臉不開心地看著那名近衛隊長。
「你不記得了嗎?」
「抱歉,完全沒印象。」
雷尼用力搖了搖頭。
「這是宰相奧魯巴森閣下的命令,請您交出殺害陛下的嫌犯」
才踏進玄關,近衛隊長立刻伸手指向雷尼。一條由長髮編成的麻花辮在他背後搖來晃去。
「那邊那個!你應該對我還有印象吧!?」
「你是誰啊?」
雷尼一臉不開心地看著那名近衛隊長。
「你不記得了嗎?」
「抱歉,完全沒印象。」
雷尼用力搖了搖頭。
隊長豎指抵住鬢角,彷彿強壓住某種情緒似地小聲呻吟著:
「……是嗎?或許真是那樣吧。因為你……踹了、我這張臉……一腳,然後就遠走高飛了啊!」
隊長將整句話分成一個又一個的字刻意強調。
「喔,你就是當時的……!」
雷尼拍了拍手。他還記得先前在逃離王宮時,曾經擡腳踹開某個抓住自己腳踝的士兵。
「你終於回想起來了嗎!不、不不、可是,那都已經無關緊要了。你無路可逃了,雷尼迪·亞夏爾!我要逮捕你——」
「不準用那個名字叫我!」
雷尼頓時露出銳利眼神,可是對手卻渾然不覺。
「什麼?你的名字就叫雷尼迪亞·夏——」
近衛兵們根本來不及阻止,雷尼已猛然直撲過去,拳頭鎖定對方顏面,狠狠擊中左側臉頰。這記由下往上揮出的拳頭打得個子高大的隊長身體騰空,應聲倒在玄關拱門底下。
「你、你、你幹什麼啊!?」
搗著臉頰的隊長睜大雙眼,擡頭看著雷尼。
「我不是說過不準用那個名字叫我嗎!」
「但、但你居然因此就出手毆打本人,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我管你是什麼人,只要忽視警告的話,我誰都照扁不誤!」
「原來如此,所以你也警告過陛下,卻因遭到忽視才殺害了陛下對不對?」
「我確實有扁他一拳,但他也回了我一拳喔!」
「人果然是你殺的啊,雷尼迪——」
話還沒說完,近衛隊長又捱了一拳而再度倒地。
「你沒有學習能力嗎!?」
雷尼就這麼維持著出完拳的姿勢定在原地,不可置信地說道。
「哈哈哈,我當然有在學習啊,雷尼——」
見雷尼準備振臂拳——
「呵,是這邊嗎?」
——近衛隊長朝相反方向撇頭試圓避開這一拳,結果立刻被雷尼迅速揮出的左拳逮個正著。
「你根本沒學乖嘛!」
雷尼露出傻眼目光看著身子往反方向晃了一下的近衛隊長。
「好有趣唷~~!」
「我、我又不是在演相聲!」
已在不知不覺間從寢室回到玄關的梅瓏一拍手叫好,雙頰紅腫的近衛隊長頓時氣沖沖地放聲大叫:
「夠了,你們以為本人是誰啊!?」
「你是誰呢?難不成是非常出名的大人物嗎?」
或許是對梅瓏那興趣十足的眼神感到滿意吧,近衛隊長擡頭挺胸說道:
「聽完可別大吃一驚喔!我正是擁有王位級承權的男人——傑克·賈格斯!」
有人突然「噗」地發出笑聲。雖然沒有映入視野之中,但雷尼一聽就知道是梅蓮。
「真是個不太像是貴族的名字呢。貴族不是都會取那種更饒舌一點的名字嗎?」
「羅、羅嗦!況且你們該有反應的並不是這個!應該還有更重要的事吧!?」
賈格斯頗不耐煩地揮動雙手。
「喔,你是第幾名?」
「什麼」
「你的王位維承權排第幾名?」
雷尼開口催促,只聽見賈格斯嘟噥著做出迴應。
「……四……」
「第四名應該是那個叫迪藍的傢伙才對吧?」
雷尼轉頭確認,站在他身旁的蒂娜點了點頭。「十……八……啦!」
「十八?你到底排第幾名啊?」
「第四十八名啦!怎樣!?」
賈格斯像是翻臉不認帳似地放聲大吼。
「主人他可是排第九名耶?」
彷彿感到有點掃興的梅瓏笑著說道。
「你說……什麼……?」
「我好像是王位組承權排名第九的王子喔!」
「……我根本沒聽說耶……」
賈格斯神情茫然地嘀咕了一聲
「我完全沒聽說過有這回事啊!第九名!?那豈不是比我高出整整三十九名嗎!」
「你算數真棒耶!好厲害唷!」
梅瓏報以熱烈掌聲。
「不、不準戲弄我!」
賈格斯怒斥一聲,梅瓏頓時嚇得縮起脖子。
「沒什麼好說的了!把這傢伙給我抓起來!」
賈格斯一開口命令背後的近衛隊,雷尼眼前立刻出現一道由四名女子所組成的人牆。
「我才不會把主人交給你!」
「想搶人就先解決掉我們再說吧!」
「休想妨礙我談戀愛。」
「哪來的戀愛啊?」
各自取出慣用武器的女子們挺身對峙。
「居然拿女性當作肉盾,難道你一點都不覺得丟臉嗎?」
「……拜託,要是你覺得這看起來像是肉盾的話,那你的眼睛肯定有問題。」
話一說完,只見雷尼推開四人走向前去。
「主人?」
梅瓏露出詫異表情擡頭看著他。
「喏!」
雷尼伸出雙手。
「什麼?」
雷尼催促似地對滿臉困惑的賈格斯伸出雙手說:
「你不是要逮捕我嗎?」
「……喔?真是值得稱讚的態度!看來你還剩下一點良心呢!」
總算意會過來的賈格斯則對背後的士兵下達指示。
「雷尼!?你做什麼——」
雷尼打斷了蒂娜的驚呼聲。
「我們總不能在這裡大打出手吧?更何況對方人多勢眾啊。」
雷尼的雙手被銬上手銬。
此時,賈格斯背後出現一名個頭矮小的男子在他耳邊竊竊私語:
「賈格斯大人,屬下認為必須沒收那把劍才行。」
「嗯,說的也對。」
賈格斯取下吊在雷尼腰間的巨劍。
「那麼,便由屬下代為保管。」
「就交給你負責羅,藍迪。」
賈格斯草率地將巨劍交給伸出雙手的矮小男子。
「遵命……」
名叫藍迪的男子畢恭畢敬地捧著巨劍,嘴角浮現出一抹微笑。
「收隊!」
在賈格斯的號令之下,近衛隊帶著雷尼往港口前進。
「哥哥!」
夏兒準備趨前營救,卻被蒂娜抓住手臂拉了回來。
「你打算見死不救嗎?」
夏兒氣得回頭怒瞪蒂娜。
「你誤會了,只是有件事令我感到耿耿於懷。」
蒂娜定睛凝視著逐漸遠去的近衛隊一行人。
「無法出航。」
賈格斯雖想即刻出港,鬍子臉監長卻態度冷淡地加以拒絕。
兩人站在戰艦甲板上。這船雖美其名為戰艦,實際上只是以河川及沿海地帶為航行領域的小型船艦。賈格斯為了追緝雷尼等人而出發經過三天後,收到對方沿著河川逃亡的情報,這才急忙要求海軍提供協助。
「為什麼?我是隊長鵺!本人所下命令——」
「年輕人,你如道嗎?戰監及監隊的相關事項都是由我擔負全責!我不會批准夜間出航的行動。更何況糧食及飲用水的補給也還沒告一段落。』
「你才要聽清楚喔!我可是宰相大人親自下令欽點——」
「我等海軍乃是歸陛下指揮的直轄軍隊。要是讓艦隊陷入險境的話,你這小子打算如何負起責任?」
「嘖……」
賈格斯咬著嘴脣,全力虛張聲勢地下達命令:
「明日清晨,黎明東昇便啟航。這樣總可以了吧?」
「我本來就打算這樣做。」
用力哼了一聲的監長徑自掉頭離開艦長室。
原本的軍階是監長在上,但卻因宰相的特別命令而暫時變成賈格斯在上,此事同時也是引發兩人對立的原因。因為照理說,艦長甚至有資格對賈格斯頤指氣使。
「藍迪!」
賈格斯不開心地呼叫副官。此人是在即將從王宮出發之際,奉宰相命令而前來報到的副官。由於這是一支由四個小隊所組成的複合中隊,立場不同的藍迪應該能夠減少同袍之間發生磨擦,因此賈格斯很歡迎他的到來。
「藍迪怎麼了嗎?」
賈格斯抓了個自己小隊的士兵詢問。
「副隊長不久前曾聆聽過隊長與監長的談話,但之後就不見蹤影了。」
「他跑哪去了啊?」
賈格斯在附近找了一圈,卻依舊不見藍迪的身影。他原本就是個存在感特別薄弱的人,所以很容易發生即便近在身旁也察覺不到的狀況。
「算了,反正都已經抓到殺人要犯了嘛!」
賈格斯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
「看啊,這就是我踏上華麗升官大道的第一步!先前那段悲慘的二十三年光陰啊,再會了!」
嘹亮笑聲頓時響徹整片甲板。
而在賈格斯狂打如意算盤的甲板正下方——
「……喂,很暗耶!」
被關起來的雷尼丟出一句牢騒。
雷尼一被帶上船,就這麼銬著手銬被推進船艙,然後關入位在後方的一間房間。這並不是牢房,可能是因為船身較小,所以就沒有附設牢房吧,這只是一間充作倉庫的房間。幸好除了手銬之外,身上並未再被加上其他刑具。
「羅嗦!對殺害陛下的重刑犯而言,這算是相當寬大的待遇了。你要心存感激!」
門外則傳回一陣守衛的破口大罵聲。
雷尼透過聲音清晰度得知了這間房間的隔音效果。如果只是一點點聲音的話,外面應該是聽不見才對。
他環視周遭一圈。只有從外面經由縫隙透射而入的微弱光線,能夠隱約看見室內的模樣。
寬度差不多是張開雙臂,就能靠手指頭觸控到牆壁的程度。高度則是踮起腳尖也構不著天花板。房門更是被人從外面上鎖了。
「好了……」
雷尼彎身脫掉鞋子。自鞋底取出一把小型匕首。這是梅瓏先前拿給他的薄刃匕首。
他原本就沒有乖乖束手就擒的打算,只是想要設法轉移戰場罷了。雖然因此導致巨劍被沒收,但只要搶回來就好。當時他是這麼認為的。
他覺得撬開門鎖實在很麻煩,於是決定採用卸下門板合葉的方式脫困。
先處理上面的合葉。
雷尼用匕首刨挖合葉附近的木頭過程中因手臂用力過猛而撞上門板,發出響亮的聲音。
守衛雖大罵一句「吵死人了」,卻沒走過來察看。也幸好這一撞並未讓雷尼割傷自己的手掌。
鎖死門柱合葉的釘子總算開始鬆動,只要用力一撞應該就會脫落才對。就在他起身準備接著處理下方合葉之際,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咔噠」聲響。
那並不是門板的聲音。雷尼心想「該不會是穿幫了吧」,頓時感到很緊張,但守衛卻是毫無動靜。
「搞什麼鬼?」
總之當他打算維續卸除下方合葉之際,又聽見聲音傳入耳中。
「雷尼?」
雷尼對這陣略帶沙啞的特殊嗓音有印象。
「……是妲雅嗎?」
雷尼開口回答,門板另一側隨即傳出鬆了口氣的氣息。
「稍等一下。」
外面傳出一陣開鎖聲,房門接著被開啟。站在門外的妲雅呈現出先前在海岸見到的黑髮少女裝扮。
「你似乎並不需要幫助呢。」
發現敞開的房門歪了一邊,妲雅便開口說道。
「倒也不盡然。可是你怎麼會——」
妲雅發出尖銳聲音打斷雷尼的詢問,接著用鑰匙解開他的手銬。好奇守衛去向的雷尼探頭許檢視,只見人已倒在地板上。看樣子似乎是遭到了妲雅的偷襲而不省人事。
「時間不多了,因為只是帶餐點來給守衛吃而已。你快換上這套服裝吧!」
雷尼一攤開妲雅邊說邊遞給他的衣服,雙手頓時停在半空中。
「女、女裝?」
「我是跟著由市區攜帶士兵餐點前來的女性們一同上船,只要你也隨著一起離開就不會穿幫。」
「你要我穿上這個?」
「不然呢?」
「……還有其他方法嗎?」
「如果有就好了。」
「沒有……對不對?那好吧……」
瞪著女裝直看的雷尼下定決心,將連身洋裝套到自己的衣服上頭。
「蒂娜她們人呢?還有,你知道我那把劍在哪嗎?」
雷尼開口詢問,妲雅的雙眉瞬間如同發怒似地往中央靠攏。
「我想她們應該都在宅邸才對。你說的劍是指那把王位繼承證明寶劍嗎?」
「嗯,是啊!」
雷尼邊點頭邊更換服裝。
「你就這麼想當國王嗎?」
被這陣責備語調問了個措手不及的雷尼,就這麼任由手臂卡在衣袖之中,暫時停止更衣動作。隔了一會兒,他邊搖頭邊伸長手臂穿過衣袖。長度剛剛好,可見這似乎是一套高大女性專用的服裝。
「不,國王只是個麻煩差事,我連當都不想當。」
「既然如此,你又為什麼那麼拘泥於那把寶劍?」雷尼想了一下才回答:
「因為它好像已經變成……老爸留下的遺物了。雖然他說希望我繼承王位,不過遺言大概也沒得問了吧。總覺得我起碼得將這把寶劍留在身邊。」
「是陛下親口對你說的嗎?」
「嗯,他說要我修復艾爾蘭人及人類之間的友好關係。」
「……也對,你算是半個艾爾蘭人嘛!」
「怎樣,連你也對這點感到在意?」
「不是的!……等等,或許算是吧……」
妲雅定睛凝視著雷尼的臉龐。
「到底是還是不是啊?」
「……兩者皆非。」
丟擲一個不可思議的答案後,妲雅將視線從雷尼臉上移開。彷彿刻意不想讓他看見似地露出笑容。
雷尼一邊微微側頭感到莫名其妙,一邊繼續說下去。
「況且那把劍是臭老太婆交待給我的,要是不小心搞丟反而麻煩。」
「……臭老太婆?」
「嗯,就是我老媽。」
「你居然稱自己的母親為臭……」
雷尼斬釘截鐵地再次對啞口無言的妲雅說道:
「用『臭』來形容那個老太婆就夠了啦!」
「你還真是奇怪呢。」
「是啊,這種裝扮八成很奇怪吧。」
伸手穿過另一隻衣袖的雷尼如此說道,妲雅隨即搖了搖頭。
「你搞錯了。我是指我連做夢也想不到,臭老太婆竟然是個那麼充滿愛的字眼。」
「你說什麼!?」
雷尼忍不住大叫一聲。
「因為你講這個字眼的聲音聽起來相當溫柔啊。」
「別、別說出那麼噁心的話好不好!你說我愛那個臭老太婆!?」
見妲雅豎指抵著嘴脣,雷尼連忙壓低聲量提出反問:
「那你自己呢?這六年來不也是一直被迫假扮成自己的哥哥一再受到你母親的利用嗎?這樣真的沒關係嗎?」
「……母親的事——」
妲雅瞬間低頭不語,但又旋即擡頭看著雷尼。
「目前是在聊你的事吧。陛下期望你能撮合艾爾蘭人與人類之間的關係,可是,艾爾蘭人那邊又有何想法呢?」
「……說的也對。他們肯不肯聽我的話都還是個未知數啊……那乾脆直接帶臭老太婆前往不就得了。」
沉吟一聲之後,雷尼大費周章地把跟圍裙縫在一起的蝴蝶結挪到背後綁緊。
「好了,這樣如何呢?」
雷尼換好服裝,拍拍圍裙給妲雅看。妲雅則是一臉驚課地看著雷尼。
「稍等一下。」
妲雅用手指撩高雷尼的前發,幫雷尼戴上一頂跟自己相同的黑色長假髮,然後再用手指將假髮梳理整齊。
「……太驚人了!」
停下手邊動作的妲雅忍不住嘀咕了一聲。
「哪裡驚人啊?」
「你搞不好比我還適合穿女裝喔!」
「別鬧了啦!我都已經因為名字像女生而飽受嘲笑,要是連長相都像女生的話,那我真的會笑不出來好嗎?」
「所以你才用前發遮住臉龐嗎?」
面對妲雅的詢問,雷尼像是發火似地噘起嘴巴。
「可以了吧?」
妲雅看著雷尼的模樣,十分滿意地點了點頭。
「嗯,很不錯。再來就剩……別開口說話,稍微彎腰讓自己顯得矮一點就好。」
「知道了。」
雷尼依照姐雅的建議調整姿勢。
「這個給你拿,我們走吧!」
把丟掉內容物,佯裝成守衛士兵已經吃完的餐盒收進籃子裡並交給雷尼之後,妲雅便舉步往前走。雷尼則深呼吸一口氣,邁開步伐隨後跟上。
7
一道人影在黑暗之中快步賓士。
此人是藍迪。他沿著河堤筆直往西前進,這條路線的終點就是王都。
「計劃成功了!真是個一無所知的愚蠢東西!」
單手持劍的他面露得意笑容。這把劍正是從雷尼身上沒收而來的班艾爾拉巨劍。
「雖因聽到船監不肯出航而慌了一下,但只要花上三天時間……」
「你急著要趕往什麼地方呢?」
「當然是王都的——」
他不加思索地迴應這陣突然傳入耳中的天真詢問聲之後,才倏然停下腳步,轉頭尋找出聲的人。
「偷拿別人東西是不對的行為唷!」
只見站在他背後的梅瓏氣呼呼地鼓起雙頰說道。
「你是跟雷尼迪亞同夥的……」
「要是雷尼在場的話,會先賞你一拳再說吧!」
一旁現身的蒂娜則以短弓槍代替拳頭瞄準目標。
「你、你們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近衛隊長明明看起來對那把寶劍一無所知的樣子,你卻格外畢恭畢敬地接過寶劍對吧?當時我就覺得不太對勁,事實證明果然不出所料啊!」
蒂娜輕輕晃動手上的短弓槍。
「好啦,你單獨一人,而我們這邊有兩個人,你打算怎麼辦呢?」
「兩個蠢女人,我手中還有這把巨劍可用啊!」
藍迪為了遠離兩人而向後倒退一步,以右手握住劍柄。
「這……?」
巨劍紋風不動。他再次加強了握住劍柄的手部力道,但劍身依舊抽不出來。
「這把劍究竟是怎麼回事!?」
藍迪雖然一臉懊惱地開口咒罵,但也不敢把劍扔到地上。
「真是可惜呢。」
提高警覺的蒂娜頓時鬆了口氣。就雷尼使用的情形看來,這把劍似乎是殺不死人。但也正因尚未釐清這個疑點,所以她很慶幸對方拔不出這把劍。只不過同時又多出一個疑問。既然利亞姆曾順利拔出此劍,那就並非只有雷尼才能抽劍出鞘才對。
「嘖……就算不動用這把巨劍,你們也別小看獲得那位大人賞識的我!」
藍迪將巨劍放回地面,順手抽出腰間的短刀。那是一把刀身長度約三十瑟米達的直挺單刃短刀。
「那位大人是指宰相嗎?還是另有其他人呢?」
「我會告訴你才怪!」
話一出口,藍迪隨即縱身朝蒂娜直撲而來。
「看來只好硬逼你開口羅!」
往後飛跳避開攻擊的蒂娜沉吟一聲。梅瓏也樂在其中似地說道:
「要嚴刑拷打對吧!」
蒂娜挪移短弓槍對準藍迪腳部的瞬間,藍迪已經有了動作。
「好快!?」
短弓槍來不及瞄準目標,蒂娜連忙改用另一手持槍,並嘗試拔出腰際長劍應戰。
此時,藍迪的斬擊已迎面而來。
蒂娜眼前「叮」的一聲,迸射出一陣火花。
「這個人跟我一樣!」
彈開這一擊的梅瓏驚評地大叫一聲。意思就是他跟梅氏一家同為黑社會殺手。藍迪靠著翻筋斗暫時退開的靈巧身手,比起個子嫌小的梅瓏確實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邊先由我來一一!」
梅瓏沒能講完整句話,因為壓低身子的藍迪已經快步直衝而來。
蒂娜雖試圖奪回藍迪擺在地上的巨劍,卻發現梅瓏力氣不及對方,已漸屈下風。再這樣下去勢必不妙,絕不能只交由梅瓏單獨應付這名對手。
蒂娜抽出掛在左側腰間的短弓槍,右手緊握長劍。
蒂娜看準藍迪遠離梅瓏之際扣下扳機,不過對手速度實在太快,利箭轉眼被吸入黑暗之中。蒂娜咂了下舌頭並轉身面向藍迪。
在只有月光的狀況下,蒂娜依賴僅剩的微弱視覺及聽力舉劍應敵。接近後總算才清楚看見對手身影。那是一種宛如刀刃自黑暗中霍然出現的感覺。試圇以靜制動會來不及做出反應,必須主動展開攻擊才行。
蒂娜切入激盪出陣陣劇烈火星的兩人之間,抓準空隙刺出手中長劍。
藍迪側身翻滾閃過這一劍,抓起泥土撒向蒂娜。
梅瓏雖趁隙揮刀劈砍,藍迪卻以刀鍔接下這一擊,邊推開梅瓏邊順勢掃出一腳。腳尖踢中心窩,梅瓏痛得悶哼一聲翻倒在地。
見試圖起身的藍迪毫無防備,蒂娜隨即從反方向揮劍劈砍。
不料起身的藍迪動作竟比蒂娜所想像還要飛快。他藉著如同彈簧般翻身躍起的勁勢打落蒂娜手中長劍之後,露出得意洋洋的神情揮刀直劈而來。
此時,梅瓏射出的匕首劃傷了藍迪的慣用手。
蒂娜並未放過藍迪瞬間畏懼而停止動作的機會,立刻瞄準腳部扣下短弓槍的扳機。利箭刺穿大腿,藍迪不支跪倒在地。
緊跟著飛撲過來的梅瓏從背後抓住藍迪,以手臂環繞頸項試圖勒昏藍迪。藍迪則反手倒握短刀,企圈刺透梅灌的側腹部。
蒂娜見狀連忙抓住藍迪的手臂,直接使勁扭轉。關節被扣住的藍迪手中短刀應聲掉落。
「快說,下令要你取回巨劍的人究竟是誰!」
「我會告訴你才怪!」
只見藍迪以冷然笑容迴應蒂娜的詰問,接著便用力咬碎某種東西。身體同時猛然產生痙孿。
「糟了……」
蒂娜連忙伸指撬開藍迪的嘴巴,不過他早已將毒藥吞下肚。他方才咬碎了事先塞入臼齒之中的毒藥。
「被他得逞了……」
蒂娜將失去力氣的藍迪放回地面上,十分懊惱地咬緊嘴脣。
「蒂娜小姐,再不快點趕回去的話主人他會……!」
「我知道。」
蒂娜撿起巨劍往港口直奔而去
「哎——看來總算可以盡情發洩一下了呢??」
梅蓮宛如確認刀刃鋒利與否似地取出小型匕首一支支用布擦拭,再排列整齊收回腰際。
「近來一直都沒機會戰鬥,害我全身上下癱得不得了耶!」
「你那是什麼不雅的說話方式?」
夏兒忍不住皺起眉頭。
「你才沒資格批評我!」
「你說什麼?」
只見短刀刀尖在回頭詰問的夏兒鼻頭前方微微搖晃。
「虧我特地買了一組新貨,來汰換先前被雷尼搞壞的短刀但卻遲遲沒機會可以試用一下,這下子總算能夠測試新武器的鋒利度羅!」
梅蓮將短刀收進刀鞘,再用皮帶將整組短刀背在身上,接著望向那座由斜靠著的木桶後方往上延伸之港口。
港口彷彿試圖與周遭黑暗夜幕劃清界線一般綻放著燈光。港口內共有五座可供船隻停泊的碼頭,每個碼頭都拴著四艘左右的船隻。其中三艘是載送近衛隊來此的軍艦,雷尼等人所搭乘的船隻則停放於隔壁碼頭。
「守衛人數還真多呢,光憑燈光就看得一清二楚了嘛。」
梅蓮才剛嘀咕完,單手拿著散弓槍的夏兒隨即發出輕蔑對方的笑聲。
「就是因為特別提防我們,他們才會點亮港口燈火。」
「一般軍隊會害怕幾個弱女子才怪。他們大概只是因為怕黑而已吧?」
轉頭做出迴應後,梅蓮有點不耐煩地嘟噥著說道:
「到現在都還沒有動靜耶!」
「該不會是那個女孩失手了吧?」
「我倒覺得即便是失手也應該會有些動靜才對啊……至少她的劍術相當高竿,我也不認為她會什麼事都沒做就失風被捕。」
「哎呀,你很欣賞那個女孩嗎?」
夏兒一臉意外地看著梅蓮。
「這還用說嗎?既然劍術那麼高超,當然也得要求她跟我較量一下啊!」
「你就只會想到那方面的事呢!」
「你也沒資格說我吧,不要臉的女人!」
「你說誰!?」
「除了你之外還有別人嗎?」
「沒禮貌!你倒說說看我是哪裡不要臉了!?」
夏兒放聲大叫。梅蓮側目瞄了碼頭那邊一眼,開口對夏兒說道:
「你冷靜一點好不好?」
「我很冷靜!」
「那樣不叫冷靜好嗎……」
梅蓮一手輕按鬌角,另一隻手掌則做出示意要她冷靜下來的安撫動作。
不料此舉適得其反。夏兒更進一步扯開嗓門大喊:
「真要說的話,你那口方言是怎麼回事?」
「方言?你這呆子!這是約魯克帝國的國語啦!!」
「約魯克!?那不就是個連艾爾拉裝置都不會用的野蠻國家嗎?」
「我國哪裡野蠻了啊!你們才是拼命迫害艾爾蘭人的惡霸好嗎!就算不小心被我誤殺也不要有怨言喔!」
「正合我意!我早就覺得身旁根本不需要有兩張相同的嘴臉!!」
「竟敢說我跟梅瓏長得一模一樣?你膽子可真不小呢!」
梅蓮拔出短刀緩緩起身。
「你才膽大包天啊!」
夏兒則滑動散弓槍的滑桿,將箭簇送進槍管。
「喂,你們在那邊做什麼!?」
一名前來察看情形的倒黴士兵搬出詰問聲調開口詢問。
「別插嘴!」
「少羅嗦!」
匕首及散弓槍同時射向這名士兵。
一開啟由昏暗船艙通往甲板的門,光芒隨即透射進來。雖然不像大白天那樣明亮,但起碼也有近似傍晚時分的亮度。原來是甲板上點著了數盞艾爾拉裝置燈具。
不妙啊……
雷尼皺起隱藏在假髮底下的眉頭。光線這麼充足的話,很有可能導致這身女裝穿幫。
心生此唸的雷尼微微低頭看著甲板往前走。
「花了不少時間吧?」
守衛開口跟妲雅交談。
「剛剛進去的是兩個人嗎?」
「是啊,難道沒轉告您一聲嗎?」
「不,那就好。你們可以離開了。」
士兵嫌麻煩地揮了揮手。見妲雅壓低頭往前走,雷尼也把頭壓得更低並隨後跟上,接著小聲詢問妲雅:
「怎麼回事?」
「我是抓準守衛換班的時間才走出船艙。」
「原來如此。」
明白狀況的雷尼瞥了前方一眼加以確認。
再走幾步就能逃離船艦
正當他這麼想的時候——
「小姐請留步。」
雷尼縮起脖子停下腳步。
出聲之人是那個名叫賈格斯的近衛隊長。賈格斯從旁邊緩緩走向妲雅。
要是從這裡拔腿衝剌的話,或許有辦法順利逃掉,但如此一來將會形同拋下妲雅不管。
快點辦完你的事情閃邊去啦!
雷尼一邊在心裡暗自咒罵,一邊微縮起肩頭。
「喔喔,果然美極了。沒想到道座都市竟也住著如此的美女可見鄉下都市也並非一無是處。」
「謝、謝謝您的誇獎。」
妲雅神情僵硬地對賈格斯露出微笑,接著一臉過意不去地補上一句話:
「那個……我差不多該告退了,否則家裡的人也會很擔心。」
「說的也是。承蒙各位配合要求,準備餐點給我們享用,實在幫了我們一個大忙。辛苦你們了!」。
鬆了口氣的雷尼跟在往前走的妲雅背後跨出腳步。
沒想到賈格斯居然又對著他的背影打了聲招呼。
「請再稍等一下!」
走在前面的妲雅停下腳步,雷尼也只好跟著猛然停住,但仍舊打算靠目測預估距離並伺機開溜。若是這個距離的話,應該能帶著妲雅順利穿越才對。
不料賈格斯的動作卻是出人意表地迅速只見他宛如跳舞似地跳了過來,站在雷尼面前。
「我還沒跟這位小姐打過招呼呢,這位是你的朋友嗎?」
居然找上我!?
雷尼一邊在內心咒罵,一邊輕聲細語地回答:
「哎呀,你似乎對我懷有戒心呢!請不用擔心。像你這般漂亮的女性,我絕不捨做出危害的舉動。」
賈格斯邊說邊試圖窺視雷尼的臉部,雷尼則快步貼近妲雅並遮住自己的臉。
「哎呀,實在太可愛了!不過,瞧你好像刻意彎著腰走路,但其實你用不著為個子修長一事感到悲觀,因為世上也有像我這樣喜愛高姚女性的人啊!」
賈格斯又進一步試著窺視雷尼的長相,雷尼隨即將臉撇向一旁。
「真是文靜優雅的舉動呢。還是說你打算藉此吊我胃口,吸引我的注意力呢?」
「……不只是再不快點回去的話——」
雷尼坐立難安地出聲回答。內心則是一邊咒罵著「快滾啦」。
但……
「稍微閒聊一下又何妨呢?我可是擁有王位纘承權的人喔,能夠獲得本人青睞——」
「排第四十八名對吧?」
感到火大的雷尼忍不住嘟噥著說溜了嘴,賈格斯頓時相當驚訝地張大嘴巴。
「什麼……?你怎麼會知道……」
賈格斯輕輕拍了拍手。
「原來如此!先調查過我的事吧?既然對我如此感興趣——」
「白痴!誰對你有興趣啊!!」
雷尼不由自主地大叫一聲,抄起手中籃子砸向賈格斯,結果頭上假髮跟著滑落。
「……這、咦?」
賈格斯睜大雙眼凝視雷尼,眼睛用力眨了三下。
「……你是……雷尼迪亞?」
頃刻間,只見雷尼的拳頭已劃破夜風襲向賈格斯左邊臉頰。
「拜託你學會教訓行不行!」
雷尼對著整個人飛了出去的賈格斯破口大罵。
「雷尼!」
妲雅大喊一聲。
「……完了!」
雷尼抱頭感到懊悔不已。
他幾乎是反射性地採取了攻擊行動。
「犯、犯人脫逃了!快抓住他!!」
士兵的吶喊導致甲板在轉眼之間就被近衛兵擠滿,雷尼與妲雅連逃都來不及逃就被團團包圍了起來。
「光、光是殺害陛下還不滿足居然又四度出拳毆打本人,而且還男扮女裝企圓誘惑我……真無法理解你究竟在想些什麼!」
臉頰紅腫的賈格斯邊嘆氣邊搖頭。
「莫名其妙的是你那顆豬腦袋啦!」
在手持短弓槍聚集於四面八方的近衛兵團團包圍之下,雷尼只能放聲怒吼。
「唉,真令人傷心啊!反正你八成也是男的吧?」
賈格斯伸手抓住妲雅的胸部。
「……哎呀?」
賈格斯一臉不可思議地皺起眉頭,彷彿確認觸感似地蠕動五指。
「我……我是女生啦!」
滿臉通紅的妲雅猛然擡腿,直接命中賈格斯的胯下要害。
「嗚……喔……喔……!?」
臉色瞬間化為慘白的賈格斯搗著胯下痛苦倒地。
「隊、隊長!?」
殺氣騰騰地近衛隊紛紛露出幾乎快要扣下扳機的憤怒神情,直瞪著雷尼及妲雅。雷尼則挺身趨前保護妲雅。
此時,港口那邊忽然傳出一陣悲鳴。
這陣悲鳴聲是由某個近衛兵所發出。
就在所有人視線全部轉向港口的同時,雷尼賞了離自己最近的近衛兵一記身體衝撞,同時拔出掛在旁邊另一名士兵腰際的長劍。
「妲雅!往這邊走!!」
雷尼邊大叫邊將長劍拋了過去。
「快、快射擊!」
在近衛兵還來不及做出反應的期間,雷尼已轉身奔向船尾。因為那邊的士兵數量最少。雙腳差點被連身裙絆倒的雷尼拉高裙襯往前衝。
他一邊聽著射出的利箭剌穿木牆及甲板的聲音,一邊沿著通往船尾樓的階梯往上跳。船尾樓比甲板高出約兩米達,是用來監視船艦後方的場所。上方附有柵欄,如今就只有一名士兵駐守於此。
發現雷尼的那個士兵揮劍砍向他雷尼橫移一步閃過直劈而下的長劍。立即撩起連身裙的裙襬纏住劍身。等固定住士兵的手臂之後再擡高膝蓋撞擊手腕,奪下士兵手中長劍最後用劍柄底部敲昏士兵。
雷尼及妲雅佔據船尾,與沿著階梯蜂擁而上的士兵展開對峙。
近衛兵們不單隻走階梯,還企圓翻越柵欄爬上來。將階梯口交給妲雅防守的雷尼,開始動手毆打抓著柵欄的士兵。
「嘖……要是一直待在這裡,遲早會支撐不住啊!」
妲雅邊揮劍邊放聲大叫。
「這我知道!」
雷尼則是一邊大聲迴應,一邊側目望向妲雅。
妲雅並未砍中敵兵。她果然只體驗過比賽形式的對決,從未參加過任何實戰。也就是說她根本未曾殺過人。但雷尼其實也一樣。
他當下就知道時間所剩無幾。先前那場比賽已讓他得知妲雅的體力並不怎麼充沛,更何況這是她第一次面對的實戰,要是持續繃緊神經,只會導致她更快耗盡體力。她的體格又比蒂娜嬌小,力氣也不大。
「你們在搞什麼鬼啊!?快點包圍並逮捕他們!」
或許是總算恢復神智了吧,只見賈格斯邊搗著胯下邊發出尖銳喊叫聲。
大概是受到隊長命令的激勵,兩名成年士兵對妲雅展開反撲。另外也有數名士兵逐漸逼近雷尼。
情勢不妙。
「——要跳羅!」
雷尼跑回妲雅身邊,伸出左手摟住她的腰。
「呀!?」
發出尖銳叫聲的妲雅忍不住扭動身子。
雷尼則是抱起妲雅轉身起跑。
他朝向船尾——就是海面一躍而下,兩人就這麼一頭栽進漆黑的海中。
「射擊!不對。馬上給我起航!!千萬不能讓我出人頭地的機會白白溜掉!」
賈格斯的竭力吶喊聲隨著被暗夜海洋吞沒的雷尼逐漸消失不見。
8
高度及膝的黑色波浪拍打巖岸,激起陣陣噴向高空的白色水花。
從接連拍打過來的海浪中撐起身子的是雷尼。他讓妲雅的手臂勾住自己肩膀,將她癱軟無力的身子拉到岩石上。
「你沒亊吧?」
「……還……還好……」
仰躺在岩石上的妲雅邊不斷猛咳邊回答
「……你……很會游泳呢……」
「嗯,我以前曾在河裡遊過泳啊!有時水流明明十分湍急,卻還是被臭老太婆硬推下水。雖然這是我第一次跳進海里游泳,不過在海中身體感覺比較輕,反而好遊多了。」
「……是嗎……」
妲雅發出疲憊不堪的嗓音嘀咕著說道。
她身上溼透的衣服很沉重,纏住雙腳的裙子又很妨礙行動。見妲雅蹲在岩石上,把裙襬當成抹布一樣用力擰乾的模樣,雷尼也一邊扭動身子,脫掉身上那件吸飽水分的連身裙。整件連身裙宛如抹布一般破爛不堪。接著他伸手撩高擋住視野的前發,轉頭環視周遭一圈。
這裡似乎是他首度遇見妲雅的那片岩場。由於潮汐大漲的緣故,導致陸地變得狹窄許多。
「你站得起來嗎?」
「沒問題……」
妲雅試圖起身,但身子還是有點支撐不住。見她快要跌倒,雷尼立刻伸手攙扶。
不過手掌卻剛好抓到她那柔軟的胸部,導致雷尼連忙試著收回手臂。
「啊,別放開——」
妲雅抓著雷尼的手臂,失去平衡的兩人就此纏成一團同時倒下。
「抱、抱歉!」
雙手拄地撐起身子的雷尼赫然發現妲雅的臉龐就近在眼前,兩人呈現出由雷尼將妲雅推倒在地的情況。
這樣貼近來看,只見她那溼淋淋的銀髮在月光之下綻放出美麗光彩。妲雅擁有一頭跟蒂娜那如同火焰般的鮮紅秀髮完全相反、彷彿漾著冰冷光芒的髮絲。
「……那個……」
發現妲雅定睛凝視著自己,雷尼整個人跳開似地霍然起身。
「抱歉!我、我不是故意的——」
「謝、謝謝你……」
挺起上半身的妲雅邊整理身上凌亂的服裝邊輕聲說道,臉頰更是紅到在這片黑暗中也能看得一清二楚的程度。
「……呃,我們該走了吧?」
就在雷尼結結巴巴地說出這句話時,忽然有道強光射入漆黑的海岸邊。
一道光束從海面上延伸過來,宛如探索海邊般來回掃瞄著。
「居然追過來了!」
雷尼怒瞪著照亮海邊的皎潔光束,連忙牽起妲雅的手奔離現場。
「找到了——!」
一聽見海上傳出喊叫聲,光束立刻匯聚成柱並集中照在雷尼及妲雅身上。如同大白天一般的亮光使得整片海邊完全現形。
「不用顧慮!開火射擊那兩人!!」
在離開沙灘的同時,賈格斯的怒吼聲也從光源那邊傳入耳中。
「就算從那邊射擊也射不中我們吧!」
當雷尼從容地說出這句話的瞬間,突然聽見一陣低沉的嗡嗡聲響。
「監載弩弓炮!?快逃!」
就在臉色大變的妲雅放聲大叫的瞬間,赫見離他們只有數米達遠的地方伴隨著轟然巨響竄出一根沙柱。沙柱探向比身高還高的半空中撒下漫天塵沙便宣告消失,只留下一根粗大利箭。原來是弩弓炮的巨箭剌入沙灘。
「未免太扯了吧!」
雷尼發出了不亞於著彈衝擊與轟隆巨響的嘹亮吶喊聲。
兩人均手無寸鐵,搶來的長劍也在躍入海中之時搞丟了。只不過在這種狀況下縱使有劍在孟無濟於事。
隨後又連績響起數陣發射聲,沙柱接連竄升又立刻消失。而雷尼的身體每次都會被頂得幾近飄離地表。
「我們趕緊跑到那座懸崖上頭!」
雷尼牽著擔雅的手大聲說道。
隨後,疾射而至的巨箭剌穿兩人背後的沙灘。
強烈衝擊襲向雷尼背部,緊緊握住媼雅的手就像硬被扯開一般。
還來不及回神,雷尼本身也被猛然震飛至半空中。
翻轉了兩、三圈之後,他才以背部向下的姿勢重重跌回沙地,甚至來不及採取護身姿勢。
雷尼立刻起身吐掉嘴裡的沙子。
「妲雅!?」
他邊大喊邊環視周遭,這才發現妲雅倒在離他將近十米達遠的地方。
正當他準備起跑,眼前又竄出一根沙柱,衝擊則是隔了一會兒才迎面襲來。
他宛如全力衝向牆壁似地被重重擊倒。被震退數米達遠的雷尼由臀部先行著地,接著受到餘勁牽引而後翻數圈趴倒在地。
他雖搖搖頭試圖起身,視野卻呈現重。狀態,雙腳也站立不穩。
在搖晃不穩的視野中,他看見從海面上搭乘小船前來的近衛兵們在巖場地帶登陸了。早已登陸的士兵手持短弓槍或長弓槍鎖定雷尼,並透過艾爾拉裝置的探照燈照亮雷尼的身影。
正如白天所見一般,除了岩石階梯以外,其他地方的高度都無法讓他順利登上懸崖。再加上這次又不像先前在拜瑟市遭到包圍之時有班艾爾拉巨劍可以使用。
走投無路了!
近衛兵們跑過去拉起倒在地上的妲雅,將她雙手架至背後加以逮捕。
賈格斯則以右腳踩著停靠於海面上的戰艦艦首,雙手叉腰發出誇耀勝利的宣言:
「這次你再也無路可逃了!我要那位女孩接受踹了我關鍵部位應得的懲罰。你說,我該拿你如何是好呢?」
雷尼伸手直指面露從容表情提出詢問的賈格斯。
「我要跟你決鬥——」
「我不接受!殺害陛下的嫌犯根本沒那種權利。』
賈格斯不待雷尼講完,便一口氣直接拒絕。
「那傢伙肯定是隻要自己佔有絕對優勢,態度就會變得相當強硬的人。」
雷尼小聲喃咕著說道。
「好了,為了我的發達之路,你就乖乖束手就擒吧!」
賈格斯臉上浮現洋洋得意的笑容,隨即對抵達海岸的士兵發號施令。士兵們紛紛快步逼近雷尼。
雷尼雖轉眼望向妲雅,卻也只能不斷後退,但再怎麼後退也有極限。背後就是懸崖,十多名近衛兵不用短弓槍而改以長劍指著雷尼的舉動,大概是遊刃有餘的表現吧。
此時,雷尼頭上傳來一陣聲音。
「主人!」
雷尼擡頭一看,發現懸崖邊出現一道人影。
「梅瓏!?」
「雷尼!接住!!」
蒂娜隨著喊叫聲丟擲一項物體。
現場同時砰砰砰地接連響起數陣破裂聲,原先照亮海岸的光束則一道接一道地消失不見原來是蒂娜用短弓槍破壞掉艾爾拉裝置探照燈。而隱約殘留於探照燈中心的綠色艾爾拉裝置光芒也隨之煙消霧散。
在雷尼頭上的黑暗夜幕中浮現出一抹綠色光輝。那是位於蒂娜丟擲的巨劍劍鍔基部之艾爾拉裝置的光芒。綠光邊旋轉邊飛了過來。
「謝啦!」
不同於視野遭到黑暗矇蔽而不知所措的近衛兵,雷尼縱身躍向綠光,伸手握住巨劍。並在著地的同時反手拔劍出鞘。
瞬間陣白色光輝照亮了四周。
陷入混亂的近衛兵身影紛紛出現,視線則全數投向雷尼手中的巨劍。
浮現於黑暗之中的白色光刃——
碩大的白色光束彷彿擁有意志似地微微晃動,邊發出低沉嗡嗡聲響邊從雷尼右手邊延伸至遙遠彼方。
比近衛兵更加驚訝的則是雷尼本人。
光輝比往常來得更為強烈,透明劍刃也明顯變得比先前更長。此外更感覺到似乎有一股旺盛力量順著握住劍柄的手腕注入體內。
壓抑不住湧上心頭的激動情緒,雷尼露出了剽焊的笑容。
「今晚的刀刃鋒利度有點不同凡響喔!閃開!」
巨劍朝向眼前的近衛兵倏然一閃。光輝衍生出巨大的扇型殘像,被砍中的近衛兵則發出呻吟聲癱坐在地。
障礙瞬間淨空,前方視野豁然開朗。雷尼朝向被抓住的妲雅直奔而去。
他的身體輕如羽毛,僅僅三步便跨越十米達以上的距離,在妲雅面前著地。左右兩側均被人架住的妲雅忍不住睜大雙眼看著雷尼。
他以巨劍制服眼前士兵,再靠拳頭擊倒揮劍劈砍的士兵。兩名士兵都完全跟不上雷尼那快如疾風的行動速度。
妲雅撿起士兵掉落的長劍,用劍柄尾端賞了呻吟的士兵一擊。隨後她心滿意足地對著面向下倒地不起的士兵吐了口氣,再輕輕搓揉被扣得發紅的手腕
「你沒事吧!?」
雷尼出聲詢問。妲雅則彷彿著迷似地凝視著耀眼巨劍,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
「蒂娜,妲雅就拜託你照顧了!」
雷尼對懸崖上的蒂娜等人大喊一聲,接著轉身折返水邊。
他不曉得巨劍之力能夠用到什麼時候,或許透明劍刃又會突然消失也不一定,因此他想速戰速決。不過,今天巨劍所發出的艾爾拉裝置運作聲顯然比往常來得強烈許多,綠色光輝也格外耀眼。這把巨劍還藏有許多不解之謎呢——雷尼心想。
雖然現場亮度因探照燈數量銳減一半而變弱許多,但仍維持著看得出有誰在場的燈光量。另一批搭乘小船登陸的近衛兵數量大約有二十人左右。
雷尼輕蹴沙地往前直衝。
帶頭的三人邊跑邊擊發短弓槍。想邊跑邊瞄準目標的難度頗高,不過還是有數支利箭朝雷尼這邊飛了過來。
但如今的雷尼卻能清楚辨識利箭的飛行軌道。既然是迎面直飛而來,那隻需微微側頭便能輕鬆避開。
「還不快點給我開炮!」
停靠於海面上的戰艦上頭傳出賈格斯拼命發號施令的喊叫聲。
監載弩弓炮的低沉巨響抵動空氣,射出一支巨箭。
高高竄向天際的巨箭倒轉銳利箭簇往下,呈一直線對準雷尼落下。一旦墜地就會深深剌透沙地,激起一道驚人沙柱。而只要擊中人類的話,全身骨頭大概都會被撞碎,化作一團肉泥吧。
然而雷尼卻紋風不動地佇留於原地。他擡頭仰望夜空,伴隨著吶喊聲舉起斜靠於腰際的巨劍刺向天空。
巨劍綻放的光輝瞬間凝聚成一道強烈閃光。
下一秒鐘,頭上迸射出一陣尖銳的破碎聲響,箭簇指地直落而下的巨箭宛如撞上一面透明牆壁似地攔腰斷裂,遭到粉碎的箭身化作無數塊細小木片朝四面八方飛散。
「——你、你是怪物啊!?」
賈格斯發出悲鳴般的尖銳叫聲。
弩弓炮巨箭形成碎片射向周遭的近衛兵,遭碎片剌傷的人及到處逃竄的人使得沙灘陷入混亂狀態。
「滾開!」
揮拳擊倒睜大雙眼的士兵之後,雷尼朝向在戰監上指揮士兵的賈格斯直奔而去。
他一鼓作氣縱身跳向漂浮在水邊的小船。
「喝!」
等到身子高高躍至半空中時,雷尼便伴隨銳利吶喊聲揮動巨劍橫向一掃。
一條直線掠過水麵,乾淨俐落地砍斷了並排的數艘小船船首。士兵們慌慌張張地從開始浸水的小船上跳入海中。
雷尼降落在開始沉沒的小船上頭,簡單助跑兩步便跳出超過八米達遠的距離,輕鬆降落在旁邊的小船上,再由劇烈晃動的小船跳往另一艘船,而目的地則是載著賈格斯的那艘戰艦。
「你們還在發什麼呆!?快給我射擊!」
賈格斯大聲吼叫,手持長弓槍的士兵們紛紛從戰監上瞄準雷尼開火射擊。
利箭往雷尼周身疾射而來。不過現在的雷尼有辦法看清一切動向,連閃躲都嫌太過麻煩的雷尼揮動巨劍使出一擊,所有利箭應聲粉碎。
從最後一艘小船使勁地躍向高空,降落在船身打橫的戰監船腹之後,雷尼隨即順手揮劍砍斷離他最近的帆柱。船帆雖然呈現收疊狀態,不過細長帆柱卻是緩緩鬆動後倒下。
士兵們邊發出悲鳴邊接二連三地跳入海中。
木材響起震耳欲聾的尖銳斷裂聲,最後終於倒落在甲板上。帆柱則伴隨著一陣更加響亮的破壞聲,以甲板為中心攔腰斷成V字型。木片飛散四射,好幾名士兵應聲被掃進海里。
在一片混亂之中,雷尼發現倉皇逃難的賈格斯身影,隨即快步追上並高舉巨劍。
「嗚哇哇!?」
察覺雷尼逼近的賈格斯斜舉長劍試圖保護頭部。
雷尼直劈而下的巨劍將賈格斯的長劍砍成兩截,由腦門直接穿透胯下。
兩腿發軟的賈格斯嚇得當場蹲下。只要一被巨劍砍中,所有人都會神情恍惚地喪失活力。
「算是分出勝負了吧?」
就在雷尼稍稍放鬆戒心的瞬間,賈格斯竟沿著甲板翻滾逃離現場。
「咦?」
賈格斯將劍丟向大感意外的雷尼,縱身跳進海中。
雷尼見賈格斯賣力遊向海濱,也跟著跳離戰艦。一降落在士兵所搭乘的小船上頭,他便順手打倒士兵,再跳往旁邊的另一艘小船。
巨劍的影響力尚未消失,所有人的動作都顯得緩慢且清晰。
抵達海濱後,雷尼舉起巨劍指著搖搖晃晃地爬出水面的賈格斯,面露得意笑容說道:
「這樣你還想逃嗎?」
失聲尖叫的賈格斯當場癱坐在沙灘上
「那、那把劍到底是什麼啊!?那分明就是犯規嘛!既然你好歹也是王位級承者,就該堂堂正正跟我一較高下!!」
「你還真敢說呢?總之乖乖投降——看來似乎也沒那個必要了吧!」
環視周遭一圈的雷尼聳聳肩頭。現場似乎已經沒半個士兵還保有戰意。妲雅也平安與蒂娜她們會合,朝這邊緩緩走了過來。
賈格斯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雷尼手中那把巨劍,最後總算才發現問題所在。
「稍等一下!那不就是我所沒收的寶劍嗎!!為什麼會落在你手上啊?我明明已經交給藍迪保管……藍迪他怎麼了?」
賈格斯還來不及回頭詢問同伴,蒂娜已搶先一步開口回答他:
「他剛才試圓帶著那把寶劍趕回王都呢!那把劍才是這支討伐隊的主要目的。」
「你說什麼?我是奉命前來捉拿殺害陛下的嫌犯——」
「是奉誰的命令?」
「宰相奧魯巴森閣下。」
「就只有他而已?」
「當然。陛下駕崩之後,除了宰相閣下以外,還有誰能在選出次任陛下之前——」
「照理來說確實是那樣沒錯」
蒂娜神情嚴肅地嘀咕了一聲,雷尼則接著詢問:
「那個宰相知道有關巨劍的事嗎?」
「雖然不是沒有可能,但我認為那封信出自某位王室成員之手的推論較為合情合理。有人與宰相聯手合作嗎?」
蒂娜皺著眉頭回答後,隨即又睜大雙眼喊道:
「難不成——」
話才講到一半,被扔在一旁的賈格斯已經無法忍受地放聲大喊:
「你們幾個究竟在談論什麼!?不準把本人丟在一旁,自顧自地繼續討論下去!」
「此事與你無關。」
「什麼——!?」
聽見蒂娜的冷淡發言,賈格斯就這麼張大嘴巴無言以對。
「但也並非完全無關嘛,只透露少許內容給他知情也無妨吧。」
雷尼一開口勸解,賈格斯立刻使勁握住雷尼的手掌。
「喔喔。弟弟啊!」
「誰是你弟啊!」
「我不過是陳述事實罷了。我跟你是同父——」
「就算是事實也不準講!」
「……喔。」
賈格斯像朵凋謝的鮮花一樣縮成一團。
「總而言之,這把劍就相當於是王位級承的證明!你不曉得這回事嗎?」
雷尼邊將巨劍收進劍鞘邊詢問。
「我不可能知道啊!」
「你沒收到那封信嗎?」
「……什麼信?」
賈格斯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雷尼。
「看來似乎連寄件人都不把他放在眼裡呢。」
蒂娜聳聳肩頭。
「等、等一下,你們幾個!快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主人您好厲害唷!人家超感動的!」
梅瓏興奮的叫聲蓋掉了賈格斯的聲音。
雷尼一把接住使勁飛撲過來的梅瓏。
「謝啦,蒂娜、梅瓏!還有夏兒與梅蓮,多虧你們引起騷動,我跟妲雅才能順利逃出來!」
雷尼對從巖場那邊走過來的兩人道謝。
「奇怪了,你們先前應該是幹勁十足地說要偷偷潛入軍艦營救才對吧……」
被蒂娜那雙意有所指的眼神看了一下,梅蓮及夏兒臉上表情同時為之一僵。
「那、那是聲東擊西啦!對吧,梅蓮?」
「沒、沒錯!聲東擊西!這還用說嗎?」
夏兒及梅蓮互相看著對方的臉,彼此點了點頭。
「不要忽視我的存在!」
賈格斯雖扯開嗓門大喊,在場所有人卻都懶得理他。
「對了,你可以離開羅!」
蒂娜彷彿說著「不需要你」似地揮了揮手。
「什麼?」
「因為這邊已經沒你的事啦!」
「但我的事還沒辦完啊!宰相命令我抓你們回去,因此無論是天涯海角,我一定會追緝到底喔!」
「隨你高興啊!」
「嗯……」
「感覺有點麻煩,乾脆一刀賞他個痛快如何?」
「咦……」
賈格斯睜大眼睛看著若隱若現地秀出匕首的梅蓮。
「丟下不管就行了!」
「喂、喂喂喂!你們幾個!」
賈格斯連忙出聲制止,但所有人都已經朝著港口方向邁開步伐。
「麻煩你們不要忽視我好不好?哪?你們幾個!喂~~!?」
賈格斯的吶喊聲空虛地響徹整片東方天空漸漸泛白的海岸。
「真是個怪胎!」
回到港口的雷尼突然嘴角浮現一抹微笑說道。
「可是,他明明被那把劍砍中,卻完全沒有異狀呢。」
蒂娜的話使雷尼瞬間沉思了一下。
「……你不說我還真沒注意到」
先前被砍中的坎尼及士兵們,全都嚇得兩腿發軟兼無法動彈,而賈格斯雖在被砍中的瞬閜嚇得渾身發軟,不過卻又立刻試圈逃命。
「或許他其實是個膽識過人的傢伙喔!」
「不可能啦!」
「也對。」
雷尼與蒂娜相視而笑,接著像是打起精神似地大喊一聲。
「好啦,就趁事態變得更加棘手之前先行開溜吧!」
「這是個明智的決定!要搭船繼續往南逃亡嗎?」
「不,不要再搭船了。」
梅瓏也立刻高舉雙手錶示贊成。
「是的,我也持相同意見唷!」
「你只是不想再吃酸醋醃魚而已吧?」
「……沒、沒那回事啦!」
「那段空白是怎麼回事?」
雷尼用拳頭擰了擰梅瓏的腦袋。
「啊嗚嗚……」
只見梅瓏一邊捂著頭,一邊開心地笑了出來。因為雷尼的力道拿捏及表情都已經恢復正常。
蒂娜也察覺到這一點,感到有點放心的她開口詢問雷尼:
「那麼,你已經決定好要怎麼做了嗎?」
「嗯。再繼續煩惱也沒用,我要做我辦得到的事。況且老爸並不是叫我當國王,他是希望我能扮演起艾爾蘭人與人類之間的溝通橋樑。可是,我一無所知。不管是其他王子的事也好,艾爾蘭人的事也罷,甚至連這個國家的狀況都不清楚。因此我打算從這點開始著手。」
雷尼像是仔細確認自己的想法一般侃侃而談。
「第一步是?」
「到各處去拜訪剩下的王位繼承人。當中起碼會有一個明理的人吧。」
「要是都沒有呢?」
「到時候再思考吧。」
如此回答的雷尼聳聳肩頭,轉眼望向蒂娜。
「那麼,離此地最近的王子是誰?」
「若扣掉迪藍不提的話,剩下的王子分別是第一王子札哈·瑪特·拜詠、第二王子烏瑋·克魯特、第三王子玖雷﹒舒密特以及第五王子海德·瑪特·拜詠。就各種層面而言,通通都是實力高強的人物。要是從此地出發的話,往西便能夫拜訪海德羅。」
「往西嗎……好,說走就走!」
話一講完,雷尼接著轉頭對妲雅說道:
「……不過,在那之前必須先搞定某件事才行。」
妲雅一臉驚訝地看著雷尼。
才剛踏進萊德家宅邸的用地,一行人正巧撞見準備前往某處的馬可。見到雷尼等人現身的馬可頓時嚇得面露僵硬表情。
「哎呀,年輕人,沒想到你居然平安無事,還滿厲害的嘛。」
為了硬要展現出輕鬆心情,馬可的態度顯得格外裝腔作勢。
「其實我大可直接選擇開溜,但我突然想起還有一件事沒處理完啊!」
「喔,是什麼事呢?」
見到代替雷尼趨前一步的妲雅,馬可忍不住大吃一驚。
「喔喔,原來你跟他們在一起啊。由於到處都不見你的蹤影,害我擔心——」
「母親在哪?」
「嫂子她人應該在寢室吧。倒是我們必須開始考慮今後的預定行程才行,接下來要開始忙羅。」
「預定行程?」
「當然是我們的結婚典禮啊!」
馬可擡高下巴指著妲雅。
「抱歉,這事已經不算數羅!」
雷尼輕笑一聲,馬可則一頭霧水地反問:
「抱歉,你剛說什麼?」
「我說你要跟妲雅結婚的事已經不算數了!」
「你、你說什麼?」
「看到這一幕,你還無法理解是怎麼回事嗎?」
雷尼伸手抱住妲雅的腰,硬是將她摟進自己懷中。妲雅雖瞬間露出驚訝神情,卻立刻輕挪雙手貼著雷尼胸膛且低頭不語,臉頰染上一層宛如淡施胭脂般的鮮紅色彩。
跟著出現反應的是夏兒及梅瓏。蒂娜連忙制止快要猛然出聲抗議的兩人。
「……原來如此,哈。你果然繼承了你老爸對女人手腳很快的特色。」
馬可吐了口口水定睛怒瞪雷尼。
「不過,你想得美!」
將視線移至妲雅身上的馬可,伸長手臂試圖抓住她的銀色秀髮,卻被雷尼那雙炯炯有神的目光震懾而停止動作,結果只能迫於無奈地把矛頭指向妲雅。
「……聽好羅,就算勾搭上那小子,你跟你母親也沒戲唱了!因為你們母女倆欺騙了領地居民及國王啊!知道了嗎?想要救那個女人一命的話,你就只能選擇跟我在一起。如此一來,我就會設法好好調解此事。」
馬可語調激動地講個不停。
「你到底是想要領主寶座,還是想娶妲雅為妻啊?」
面對雷尼的詢問,馬可口沫橫飛地放聲大叫:
「想也知道當然是兩個都要嘛!你們這群貨色,能夠理解我究竟有多渴望可以將她佔為己有嗎!?打從對跟馬丁玩耍的妲雅一見鍾情時開始,我不曉得已經等待了多久!」
「原來你有那種興趣啊?」
雷尼面露傻眼神情。論到他哥哥還在世的時候,妲雅的年紀甚至還不到十歲。
「可惡,要是在把馬丁推下馬的時候,我有立刻進行確認的話,你也就不必換上那一身不搭調的男生裝扮了……」
「你說什麼?」
臉龐埋在雷尼胸口的妲雅霍然擡頭,定睛凝視著馬可。馬可顯然知道自己說溜嘴似地移開視線。
「把哥哥推下馬?叔父當時不是聲稱人在家裡嗎?」
妲雅表情嚴肅地向前踏出一步,馬可跟著往後退開一步。
「呃,嗯,那是因為……」
「是您殺了哥哥對吧……」
「……不,你誤會了!」
馬可發現妲雅手中多出一把長劍,連忙擠出一張僵硬笑容。
「我要殺了你!」
「妲雅,住手。」
雷尼靜靜開口說道,妲雅卻依舊高高舉起手中長劍。
雷尼抓住妲雅的手加以制止。
「放開,我要親手收拾這傢伙——!」
「你用不著弄髒自己的雙手。這件事自有他人代勞。沒錯吧?」
雷尼對準宅邸那邊出聲說道。因為席夢人已出現在玄關。
「沒錯,找會把他送進法院接逗審判。」
席夢冷冷地凝視著馬可。
馬可則是恰恰相反,露出佈滿血絲的雙眼怒瞪著席夢。
「我也會在法庭上公開你欺騙民眾的所有行徑!如此一來你也會跟著完蛋!」
「沒錯,而你也逃不了。」
看見席夢面帶做好心理準備的表情,馬可忍不住睜大雙眼並倒抽了一口氣。
「……難道你不想維護自己的地位?」
「我無論如何都不想把領主寶座讓給你,縱使要讓妲雅扮演馬丁的替身也在所不惜。殺死我丈夫的凶手也是你對不對?」
顯然心生畏懼的馬可試圖開口反駁,席夢卻制止他發言並接著說道:
「當時因為毫無證據,所以我無話可說。然而,之後馬丁的離世,才讓我確信自己的想法是正確的。當時我認為無論如何都得保護妲雅的安全,於是立刻要求妲雅偽裝成馬丁。假如明明已經被殺的兒子還活在人世,那麼同時也能形成牽制效果,所以我推測他下次不會再那麼輕易就出手。」
「……母親……想不到您竟考慮得如此深遠……」
妲雅難以置信地嘀咕著說道。
「去吧!」
雷尼推了妲雅背部一把,將她送往席夢身邊。見妲雅腳步踉蹌地走到席夢面前,雷尼轉身望向蒂娜。
「好啦,事情也處理完了,我們該走羅!呃要往西前進對吧?」
在這一瞬間,馬可突然破口大罵並抽出收在腰間槍套內的短弓槍。
「可、可……可惡,都是你!是你害這一切計劃全都走樣了!!」
「雷尼!」
聽見蒂娜吶喊的雷尼猛然回頭。他一看見馬可抽出短弓槍,連忙挪移左手握住巨劍劍柄。
就在雷尼反手抽劍出鞘的瞬間,劍鍔基部綻放出綠色光輝,短弓槍的動作頓時顯得變慢。雷尼側頭驚險地閃過短弓槍的利箭,接著快如閃電地順勢往上劃出一劍。
透明劍刃由馬可胯下朝向腦門筆直穿透身體,短弓槍也在中途裂成兩半而應聲脫手落地。
「……嗚啊……啊……」
發出呻吟的馬可擡頭望天,雙膝發軟跪倒在地。
「是不是太刺激了點?」
雷尼邊看著口吐白沫的馬可邊收劍入鞘。
「趁現在先抓住他比較好喔。」
聽雷尼這麼一說,席夢便吩咐執事長。立刻有數名執事來到現場,用繩子綁住全身癱軟無馬可雙手,再將他帶離現場。
「感謝你,雷尼夏爾。也很抱歉先前曾一度懷疑過你。」
席夢向雷尼深深鞠躬致意。
雷尼頗感意外地看著席夢。因為除了肯率直地低頭致歉以外,雷尼更對先前那股驚人魄力已自席夢臉上徹底消失一事感到驚訝。她甚至給人一種溫和親切的感覺。
「雷尼,我可以跟你一起走嗎?」
不發一語的妲雅出聲詢問,在場所有人均相當驚訝地轉眼望向妲雅。
「我覺得自己還是別留在這裡比較好。」
「怎麼說?」
雷尼詢問妲雅,席夢則有點傷心難過地代替妲雅回答:
「……確實沒錯,宣稱馬丁外出旅行,或許還比較容易給民眾一個交代。」
點了點頭的席夢重新轉身面向雷尼。
「只要有我在,萊德家就會遵照約定力挺你到底。妲雅便有勞你多多關照了。」
「母親……」
妲雅看見席夢垂首致意的模樣,十分驚訝地嘀咕了一聲。
「妲雅,謝謝你長久以來一直配合媽媽的無理要求。」
「——母親上一次用這名字叫我,已經是整整六年前的事了。」
妲雅彷彿接受了自己心中某個想法似地點了點頭,隨即轉身對雷尼伸出友誼之手。
「雷尼,希望你能答應讓我以朋友的身分與你同行。」
「我知道了,請多指教。」
此時,夏兒從旁攔下雷尼準備回握的手掌。
「哪來的朋友啊?你的如意算盤我一清二楚啦!我才不會把哥哥交給你,我可是跟哥哥互許終生的最佳伴侶呢!」
「啊你用不著把這傢伙的事放在心上。」
雷尼溫和地拉開夏兒的手,重新轉身面向妲雅。
「那我還是決定不當朋友了。」
妲雅淘氣地說出這句話,隨即快速伸手探向雷尼的頸項。
雷尼的臉龐被一陣快得不及做出反應的力道拉了過去,妲雅的嘴脣就這麼印上了雷尼那疑惑地微張的嘴脣。
雖然只是短短几秒鐘,但在這段期間,現場所有人全都愣住不動。
「……太、太卑鄙了!居然用偷襲的!」
夏兒滿臉通紅地大吼大叫,蒂娜雖然傻眼地回了一句「你有資格說別人嗎」,但鬢角卻也有點火大地微微抽動不止。
「嗚哇,好像兩個美少年接吻的場面……」
相較之下,天真無邪的梅瓏則是露出陶醉眼神注視著兩人,梅蓮立刻邊補上一句「白痴喔」邊伸手敲她的腦袋。
「各位,今後請多指教!」
雙頰泛紅,任由海風吹拂銀色髮絲的妲雅笑了出來。笑容洋溢著獲得解放的欣喜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