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陰陽塾塾舍大樓地下有著匹敵體育館大小的一層。那是供實戰課使用的咒練場。
競技場的面積有三、四個籃球場大小。高度與地上部分三層相當,圍繞競技場的兩米高的牆壁上連線著觀眾席。總體來看就是一個室內體育館,最大的不同在於深處設定的祭壇區、寫滿壁面的咒文和紋樣。而且,通往競技場的所有大門,兩邊都掛滿青青的榊木枝葉、灌入了咒力的注連繩。這都是為了防止在競技場上進行的咒術的影響溢位外部的處理。
(譯註:榊——山茶科榊屬常綠小喬木。供奉於神臺或祭壇,為神道的神事不可或缺的植物。
注連繩——為綁有紙垂的繩子,同樣是神道中不可或缺的祭具。用於表明神域與現實的界線。)
然後現在,大友的班級的塾生們,散座觀眾席上俯視著競技場。
“……原來如此,實戰技術是在這裡上的。”
“別的地方還有實技用的教室。不過最大還是這裡。”
環視著地下咒練場,冬兒一面在觀眾席上坐下。回答他的是坐在旁邊的天馬。
“以甲種咒術練習場來說,是國內最大的幾個之一。這裡的防壁是經國家以及陰陽師施過法術,以這個規格就算是有相當威力的咒術或者Phase3以上的靈災也沒法打破。陰陽廳的人也會不時來借用呢。”
“在這麼了不起的地方打架麼。真是夠奢侈了。”
冬兒諷刺地歪著嘴脣,鼻中哼出聲來。就算他是個好事者,看著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也不免有點始料不及。
冬兒悄悄轉頭向周圍看過去,在觀戰的塾生當中確認了夏目的位置。雖然只是在第二排孤零零地一個人坐著,離最前排不過也只差了一排。
到了現在,夏目似乎還是沒有出手幫助春虎的意思。只是,本人雖然裝得一臉平靜,其實內心的焦躁不安早就暴露出來了。矛盾和後悔染滿她的側臉,夏目凝重地注視著競技場。
順帶一說,現在在競技場上的只有幹勁十足、正在做著準備體操的坤,和一度讓“夜叉”實體化之後再次收回的京子。春虎似乎正在做著什麼準備,和大友不知去了哪裡,還沒有回來。
“這個班,一直都是這種氣氛麼?”
“不是這樣啦。”
“吾班的班任也太馬虎了吧?”
“這樣啊……也不能說不對……”
面對冬兒太過直截了當的提問,天馬一臉困惑地苦笑著。
“說到底他本來也不是當教師的。只是這個學期才開始擔任陰陽塾的講師……老實說,也不太擅長教人。”
“以前是幹什麼的?”
“直到因為腳傷而退役之前,似乎一直都是咒搜官。可是優秀的不像話——本人是這樣說的就是了。”
“……咒搜官麼。”
說起咒搜官——咒術犯罪搜查官,他們是對人咒術的專家。在陰陽師中也是很考驗能力職種,但是很不巧冬兒對他們只有“被大連寺鈴鹿耍得團團轉”的印象。硬要說的話就是嘍羅或者陪襯之類。當然,那次的確是碰上了錯誤的對手。
“那個別管了,天馬,剛才那一幕——倉橋京子也好、周圍的傢伙也好,春虎不過是叫出一隻式神而已,那反應未免也太大了吧?”
“啊啊,那個啊。要是個普通的式神,我想也不至於那麼驚訝。可是,春虎君的式神,可是個護法式。”
天馬老實地回答冬兒的疑問。昨天才認識,今天就已經達打成一片了。
“說來昨天也說過了。擁有護法式的,同期中也就夏目和倉橋京子而已,之類的。那個小不點,是這麼厲害的式神麼?”
“說是厲害……護法式和使役式,基本都是‘非得二十四小時持續召喚不可’的式神。就是說,使用這樣的式神的人,負擔會相當大。雖然沒有實體化的時候,負擔會減輕,不過一直保持著和使役者之間的靈力聯絡這點似乎是錯不了的。所以護法式和使役式,不是靈力強大的人是用不來的。”
“啊啊,有道理。就是說,在靈力方面不夠‘堅挺’就很困難是吧。”
“就是。所以對於陰陽師來說,使用護法式和使役式,是一種身份的象徵。”
“原來如此。就是說,對於門外漢的春虎竟然擁有護法式而驚訝麼。”
冬兒理解地點頭。接著這次是天馬向冬兒探出身子。
“……我說,冬兒君。老實說,春虎是什麼人?我也一直認定他就是個門外漢……果然還是一直受到土御門家的薰陶吧?”
一邊留意著四周一邊詢問的天馬,眼鏡後面的雙瞳中浮起了藏不住的好奇心。冬兒鼻子一哼肩膀一聳。
“那傢伙平時就是那個樣子。那個小不點護法式也是,是他老爸在餞別的時候交給他的。開始還不知道怎麼用呢。”
“啊、啊喔,看來是不會制御呢……”
“……只是。”
冬兒的雙眸忽地閃過尖銳冰冷的光芒。脣邊浮現冷笑,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氣勢湧現出來。
“可是要是侮辱那傢伙的話,說不定會摔個大跟頭。這個夏天,就有這麼一個前例。”
聽到冬兒突然一變的語氣,天馬發出誒的一聲看著他。然而,冬兒五十天馬的視線,只是緊緊盯著競技場。
夏天發生的大連寺鈴鹿事件,冬兒沒有經歷高潮部分。“御山”的祭壇實際上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聽春虎——從他的視點出發,聽過說明而已。不知道春虎真正的實力這點,自己也是一樣。
所以,不管來龍去脈如何,對這場式神比拼本身,冬兒就極為感興趣。
另一方面天馬用詢問的眼光看著冬兒。看來對於所謂“前例”到底所指何事,相當好奇。
然而,似乎感受到冬兒散發出的氣氛,
“——可是說來真是遲呢,春虎君。到底在幹什麼呢?”
見到天馬細心地改變話題,冬兒的表情也變得柔和起來。
“……當著本人說雖然有點不太好。”
“誒?什麼?”
“單純作為情報來源的話,還是有點壞心眼的才好呢,說不定。”
“……那是在讚揚我麼?還是在損我?”
聽著冬兒那九曲十八彎的臺詞,天馬一臉為難的表情。冬兒沒有回答,只是在眼角浮現一絲故作神祕的笑容。
“啊,來了!——啊,誒?”
天馬看著競技場叫道,冬兒也稍微探身出去。
在京子和坤等候著的競技場上,和擔任審判的大友一起,春虎出現了。
然而,現身的到底是不是春虎本人,卻並非一目瞭然。
因為,
“……為什麼穿著劍道的防具呢,那傢伙?”
“而、而且,上面穿著的那件是防瘴戎衣!是祓魔官的裝備!”
登上競技場的春虎,穿著劍道的面罩和護胸、護臂,上面再披上漆黑的罩衣。看見春虎的打扮,夏目和塾生們自不必說,連作為對手的京子、同伴的坤都睜圓了雙眼。
正當騷動席捲廣闊的咒練場,一身奇異裝扮的春虎,筆直走向在中央等待的京子和坤。
然後,大友遞給春虎一把木刀。
見狀冬兒不禁笑噴了。一下子就看穿春虎的意圖了。
“……不錯,真有你的風範。”
在不明所以的天馬身旁,冬兒愉快的囁喃到。
2
“怎會這樣!”
這是春虎心底的呼喊。
“我只是個昨天才來到的新生哦!而且還是個超新的新人哦!陰陽塾也太過分了吧?大友陣你到底在想什麼?陰陽師就是這樣子的麼!?”
“春虎君~?你的心聲都漏出來了哦~”
向著咒練場中心走去途中,春虎不停地抱怨。
在向大友抗議的時候,京子和其他塾生已經趕到咒練場了。春虎因為怕麻煩,所以硬是讓坤先去咒練場,自己一個人繼續意圖說法大友——結果失敗,和大友一起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向競技場。
“老師,這次,真的要幹麼?這以後,沒有像剛才那樣說些似是而非的說教、勉勉強強矇混過關的計劃麼?”
“沒有~”
“這作為教育者來是不是太不負責任了嗎!?”
春虎恨恨地說道。然而,或者該說是不出所料,大友完全沒有回答的意思。
“好啦好啦,有啥不好。反正你早就在班級中被孤立起來了吧?被人笑話,被埋沒吧?”
“嗚哇。對於轉學生幼稚的心靈,竟然一點也不細心呵護……”
“難得有護法式嘛,這裡就露一下好身手,挽回名分不就是了?看,不覺得這是多麼為學生著想的用心良苦的安排麼?”
“才不覺得!而且絕對會輸吧,而且還是一邊倒地!”
“好啦,到時再算。就算再出個把醜,你的地位也不會再掉下去啦。”
“好過分!你那是班任的臺詞嗎!?”
“誤會了可不好啊~陰陽塾不是一間普通的學校哦,它還是一間教專門技術的專門學校哦。”
大友的柺杖和義足喀喀作響,一邊“很開心地”說道。春虎板起臉孔,心想這人真是壞透心了。
“而且啊。”
大友不改輕佻的口氣,
“夏目君可是非常優秀的學生。而且是他的使役式。該說不愧是土御門家的守護獸麼,那個已經是國內的頂級靈獸了。就算還不成熟,能使役這樣的靈獸,那是很厲害。就算跟專業的擺在一起,普通的陰陽師也比不過他。”
“……為什麼這裡會扯到夏目身上去了?”
“嗯,就是說,夏目君很厲害。可是,要當‘十二神將’的對手還嫌太早。應該是不行。至少,只有他一個,的話。”
春虎登時語塞,緊瞪在前面止住腳步的大友。
大友說過,知道自己的隱情。然而,沒想到竟然連大連寺鈴鹿都被當成話題搬出來了。
大友轉過頭來,浮起一臉愚弄似的笑容。
“春虎君,雖然你說不定真的就是個門外漢,但這麼看不起自己可不行。你現在啊,已經能做到即使在專家眼中看來也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哦。”
“我、我什麼都沒幹過啊。”
“到底怎樣呢?所謂咒術,不是隻要看起來華麗就可以了。甚至說,真的擁有強大的影響力的,是所謂乙種咒術。那就算是和咒術無緣的外行、也可以無意識的使出來的東西。”
大友也說著和塾長如出一轍的話。老實說,連甲種和乙種的區別都抓不住的春虎,完全感受不到實感。
然而,大友毫不在意,單方面地繼續著話題“而且啊”。
“塾長不也說過麼?陰陽塾不管有什麼隱情,總之沒有素質的人是不會收的。要再讓我說句,所謂素質有無,不是向你這樣的人自己能判斷的淺薄事情。那是更為複雜深奧、深遠的東西。”
“…………”
春虎無言地看著大友。
又想放煙幕迷惑人了麼?然而,卻無法將他的話置若罔聞。大友的話中,有著滲透春虎心胸的東西。
大友再次踏步向前,
“自己成為陰陽師,是第一優先的事項對吧?”
“…………”
“老實說,俺啊,聽你這麼說放心了。因為想著,雖然有這樣那樣麻煩的事情,這傢伙還是真心想成為陰陽師的呀。所以啊,你也可以再放心一點。你啊,只要繼續讓自己已經為陰陽塾認可的素質,繼續成長下去就可以了。”
喀、喀,大友的腳步聲在走廊上回響。春虎稍作停留,追上了邁步向前的大友。
陰陽塾這個地方,真的是讓人摸不著頭腦。建築物也好,課程也好。塾生也好,講師也好。還是說,真正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是名為“陰陽師”的存在本身呢?
然而,這樣的“陰陽師”正是自己的目標。
為了履行和夏目的約定。
為了實現北斗說過的夢。
“……大友老師。”
春虎心意已決,叫住大友。大友“嗯?”一聲再次轉頭。
“關於接下來的式神比拼……”
“怎麼?不用擔心,在你受傷之前我就會叫停。”
春虎搖頭否定大友半打趣半認真的話,
“我有事想和你商量,還有想拜託你的事情——可以聽聽我說麼?”
☆
然後,作為商量和拜託的結果,春虎一身劍道裝備再加上防瘴戎衣,登上了競技場。
京子皺起眉毛,坤甚至一副呆滯的表情看著春虎。春虎不禁害羞起來,面罩下的臉紅起來。
“這麼誇張的裝備,我可沒有拜託過你就是了。”
“阿呆。既然都認可你提出的那種要求,這麼點防備是當然的。要是你受了打傷,責任可是在我頭上的哦。”
大友像是很頭疼地說道,說了句“拿著”遞給春虎一把木刀。實際上,春虎向大友要求的“東西”,只是這把木刀——正確來說是,什麼都好總之給一件“武器”來拿著吧。
“別看這個樣子,這東西我可是施過一點法的。當然,防具也是。不然,正正吃上一擊木刀可就斷成兩半啦。感謝我吧。”
“是是。謝謝你了,老師。”
接過木刀,春虎“呼”一聲揮了一下。劍道在初中時代的體育課上練過一點,不過總比赤手空拳要安心。
“……好。”
像是要給自己打氣地點頭,春虎離開了大友身邊。
“春、春春、春虎大人?這一身衣裳到底……?”
坤對春虎的裝束似乎還是覺得啞然。春虎一身防具,呆滯地聳聳肩。
“聽好,坤。我要講解作戰方針了。”
“噝、是。……啊、誒?作戰?”
“啊啊。話是這麼說,其實很簡單。白色的拜託你了。黑色的我來。”
“……且、且慢,春虎大人?所言之事……?”
坤滿臉疑惑不知如何應對。大大的尾巴不安地晃來晃去。
這時,
“你是笨蛋嗎?”
京子以充滿輕蔑和惱怒的聲音說道。
“所謂式神直接的比試,在實技中也是經常有的。要參戰的只限於雙方式神。施術者不插手。……當然,還是覺得害怕得沒辦法的話,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爾實無禮!竟再次對春虎口出此等——!”
“喂!冷靜,坤。”
春虎慌慌張張把又要衝出去的坤架起。忍耐著尾巴帶來的癢癢的感覺把她抱起,坤的雙腳立刻在空中拼命踢打。
“春春、春虎大人。請放下餘~”
“好啦給我靜靜呆著!——還有,倉橋,剛才你說,‘愛怎樣就怎樣’吧?所以,我用武器你也沒什麼好埋怨的吧?”
“……真是沒好氣。不過就是拉開距離使役式神吧?就這麼怕我的式神?”
“那當然。還拿著太刀啊薙刀什麼的。空手打架的話,還是有點怕怕。”
春虎爽快承認,京子卻似乎抓不到他話裡的意思,眉毛訝異的皺起來。然後,當終於明白對方所言何事的時候,又睜大了雙眼。
春虎是打算自己也要跟式神對戰。
“不不不、不可,春虎大人!”
“沒什麼不可啦。再說對方可是有兩隻哦。重量體格都差了個段級,再二對一就不用打了。”
“什、什麼嘛,你那種說法!我話說在前,式神的數量增加多少,操縱難度就提高多少。操縱數量也算在施術者的實力之內,我才不想因為式神多就被你說三道四說什麼不公平呢!”
“我沒說吧,那種事情。再說,算上我就是二對二了。”
春虎無比認真地說,然而京子卻回道“別開玩笑了!?”
“施術者直接跟式神作戰那根本就是瘋了!這是式神比試哦!?用式神來作戰啊!”
“所以說,我不也是式神麼。”
春虎在面罩後平靜地回答。京子不可置信地搖頭。
觀眾席上的塾生一行,聽到春虎的話如同被棒球棒打了後腦一般定在當場。不用說天馬也是。然後夏目也是。例外的只有一開始就一直笑眯眯的冬兒。
“姑且老師的許可是拿到了。”
“真的嗎老師!?”
“真的。”
“腦子不是壞了吧!?”
“真嚴厲啊,京子君。不過這麼有精神,不錯。”
“……這也行麼?”
春虎一邊把坤放下地,一邊向大友投去一個白眼。另一方面,接到班任乾脆的回答的鏡子,還是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喃喃道“……不可能”。
“是時候開始了。本來就是你提議的吧。”
“……你是認真的麼?”
“怎麼了?要是想中止,那也可以喔。我只不過是‘奉陪到底’而已。”
春虎如是說,天不怕地不怕地笑了,京子卻咬緊牙關,氣得全身打顫。
然後,突然擡頭看向觀眾席,
“夏目君!難道這就是土御門的做派?你不阻止他也沒關係麼!?”
“……!”
突然被點名的夏目,全身一下子緊張起來。那僵硬的表情,簡直就像當著死刑犯的面、接過用於行刑的子彈一般。
“夏目君!”
“…………”
夏目無法應對京子的呼喚。那雙眼眸立刻——如同要逃跑一樣——轉向了春虎。
然而,春虎卻沒有看向夏目。
“好了吧,你。要比試的是我,不是夏目吧。”
京子將視線收回,面對著淡泊的春虎。片刻間無言的盯緊春虎,終於似乎拋掉了躊躇,口中呼喚自己的式神的名字。
兩臺“夜叉”的身形如同影像般浮想空中。
觀眾席上的塾生騷動起來,靜觀的夏目也不禁從席位上站起。
“……結果怎樣,都不關我事哦。”
京子臉色微顯蒼白,如警告般說道。春虎再不回答,再一次揮動木刀,確認著觸感。
“春春春、春虎大人。恕坤僭越,如此策略實難贊同。劍刃相交,本為坤之職責。還、還請春虎大人,於後方……”
“不行。”
面對幾近哀求的坤,春虎嚴肅放言。
然而,表情很快便即放鬆,
“因為我啊,式神的用法什麼的,完全不明白嘛。”
“此、此、此等小事,坤以一身便可……!”
“不好意思。那就沒意義了。就算懵懵懂懂地,我也非得找到一個適合我的方法不可。”
說著,春虎把手搭到式神的娃娃頭上,溫柔地輕拍著。
“於是,首先從我自己能明白的戰法開始嘗試。並不是不信任你。話說,大概拖後腿的是我吧。”
“可、可、可是……”
“就說別露出那種表情嘛。別看我這樣,打架的經驗還是有點的。拜託了,拍檔。”
“…………”
稚氣的臉龐上浮起復雜的表情,坤凝望著春虎。然而,片刻後,雙脣一閉,默然轉身面向京子一行。
圍觀的塾生們中,
“……喂,等等,你是認真的嗎?”
“喂喂,還來真的啊,那傢伙……”
像這樣的竊竊私語漸漸匯聚起來。厭惡、輕視的聲音中,漸漸染上了純粹驚訝與興奮的顏色。然而,春虎將四面八方掩蓋過來的雜音,有意識地遮蔽在腦外。
全副精力集中於眼前的比試上。
為了能通過這場比試、至少學到一點點有用的東西。
“……看來都準備好了呀。”
一直注視雙方的大友的話聲,傳遍了咒練場。周圍的騷動安靜了下來。
“那麼——開始!”
以這聲號令為信,式神比試開始了。
☆
“真悽慘。不忍卒堵呢。”
“…………”
咒練場的一角。觀眾席後方某根柱子的陰影處,他在專心觀看著比試。
競技場上,京子操縱的兩臺“夜叉”正與春虎和坤的組合在勇猛奮戰。話雖如此,似乎因為以人類為對手,京子的式神行動並不十分利落。坤似乎也因為一直留意著春虎,無法集中應付自己的對手。威風凜凜的只有春虎一個,而此刻他正被黑色式神——黑楓的薙刀擊飛,咕嚕咕嚕地在地上打滾。
“那個,就是王選中的式神麼?”
“……北辰王仍未覺醒。現在還只是個未成熟的小孩子。想把親近的人留在身邊,也是無可奈何的吧。”
(譯註;北辰——北極星。)
“然,那物件竟是如此膿包,到底無法誠服。”
“是。……啊啊,正如你所言。”
確實非常不愉快。已接近憤恨了。北辰王自身之威名榮光自不必說,連侍奉王的他也深覺自身之理想與忠義,似蒙受踐踏、遭到沾汙。
王只要覺醒,如此醜行也會立遭喝阻吧。
然而,即使在如此短暫的期間,也不可讓王做出如此紆尊降貴之行為。如此行徑,於他來說絕無法忍受。
“還是、過於稚嫩。”
“…………”
即使只支撐到王覺醒為止便可。非得有人在王身邊為他指出正確的路向。
而且,他並不認為如此大任可以委以他人。
3
“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比試結束後的更衣室。卸下劍道防具坐在長凳上的春虎,面前站著急急從觀眾席上趕來的夏目。夏目湊近春虎,差點就要和他碰到了。在更衣室裡的只有春虎和坤。冬兒也跟在夏目身後,過來看望春虎。
“什麼主意……你在說什麼?”
“當然就是剛才的比試吧!?以肉身和式神對戰什麼的不是正常人會有的想法。要是受了傷你打算怎麼辦?”
“所以不就換上了這身裝備麼。”
“一時之計!而且,對手還是‘夜叉’哦!弄不好你現在早就死了!”
夏目滿臉通紅斷言,完全不給春虎辯解的時間。坐在長凳上的春虎,眉毛擰起來,閉上了嘴巴。其實,剛剛才被打個落花流水,也沒有能反駁的氣勢。
說是當然也是當然,比試以春虎的慘敗收場。
只是本來,京子的護法式、白櫻和黑楓,無論是速度還是技巧,都不是春虎可以匹敵的對手。由陰陽廳發售的“ModelG”——即人造護法式,作為預設配置,擁有高手級別的徒手格鬥技。而且,在這之上,白櫻和黑楓各自還是劍術和薙刀法的大師。
不用說,要活用這些能力,施術者的制御非常重要。因為一直在操縱著兩臺式神,京子對於“夜叉”的操縱已經非常熟練。剛開始的時候表現得似乎連個人類都打不過一樣,然而不久似乎像是改變想法、又或是覺得太無聊,手下漸漸不再留情,壓倒了春虎兩人。當然開始時只是用刀背應對,後來就靈巧地活用刀尖撥引春虎,時而摔之時而壓之時而拋之,為所欲為。
比試開始時還摒息觀戰的觀眾席上,到最後已經嘲諷嘻笑不絕。只是,笑得最為肆無忌憚的就是冬兒……。
“為什麼就不能再認真點應付呢!?雖然我不想重複倉橋京子的話,但是和自己的式神組對,揮著木刀作戰什麼的,我只能認為你在搞笑!”
“我、我覺得我已經以自己的方式認真地戰鬥了。”
“你說剛才那場比試有哪裡是認真的!被人笑成那樣,被人看扁……你就不覺得不甘的嗎!?”
似乎相當無法接受,夏目紅著臉怒吼。然而,春虎在時而反省時而反駁的同時,更感到一絲疑惑。夏目為“什麼”這麼生氣,春虎到現在還是不明白。
而且,夏目雖然罵道“不覺得不甘的嗎”,春虎在輸了比試的現在,也沒有感到多少不甘。至少,並沒有昨天的講課結束之後的那種脫力感和虛無感。
這絕不是不認輸或者硬撐。不止如此,感覺如同第一次抓到竅門似的,有著奇妙的充實感。而現在,如此輕輕鬆鬆就認輸的春虎的態度,終於將夏目的焦躁完全刺激起來……然而不成器的式神,並沒能察覺出主人心中如此微妙的變化。
“……春春、春虎大人……”
坤在春虎身後,輕輕拉扯制服的衫尾。
“……如此是否相相相、相宜?甘受如此張狂之口吻?”
“咻。笨蛋。……昨天就跟你說過了吧?那傢伙是本家的下代當主,而且現在我還是那傢伙的式神哦。”
“……然然、然而……”
式神稚氣的臉上,比起春虎顯得非常不甘。只是似乎這裡面輸了比試的不甘,和任由夏目發火的不甘,兩者皆有。
當兩人竊竊私語的時候,夏目無言地緊緊盯住坤。有如咒術中邪視一般的眼神,連坤的都不禁“嗚”地閉上嘴巴。
昨天坤已經聽過夏目的事情了。對春虎以外的人便態度驟變的坤,似乎還對於夏目是主家的人一事還是清楚明白的。
然而,即使如此似乎還是要庇護主人,
“……方、方才比試中春虎大人落於人後,皆因那那、那笑臉冒牌陰陽師所備之木刀……非因春、春虎大人……!”
“木刀?”
聽到坤的辯解,夏目像是責問地說。接著,一直雙手抱胸沉默著的冬兒像是想起什麼來似的低喃道“那個啊”。
“確實也是,那個是的確有點可惜。春虎,你被人盯上了吧?”
“慢、慢著。那就是什麼意思?”
“夏目沒有察覺麼?那是比試快結束的時候。有一刻黑色的那個式神因為已經形成慣性而鬆懈、攻擊變得單調起來。那時這個傢伙一邊忙著防守,一邊一點點地開始計算距離。那是打算躲過薙刀的一擊,趁機欺近敵方胸腹吧。”
聽著冬兒的解說,春虎身後的坤不停嗯嗯地用力點頭。春虎不快地轉過頭。
事實上,那一刻春虎正打算反過來利用武器的長度差,縮短距離。然後,將黑楓的一擊向上撥起卸開,一氣衝入敵方胸腹,到這裡都成功了。
然而,正當春虎使盡渾身力量貫注一擊的時候,揮下的木刀遭空中突然斷折。在刀身的中段——而且還是從內側開始破裂。
“……不是撞到對手的裝甲上折斷了吧?”
“嗯~……我也因為太投入沒有留意,不過老師似乎說過‘施過法’的。大概是之前受到的衝擊積累起來,是這樣吧。算了,那就表明對方的攻擊就是這麼厲害,我只是由頭到尾受到壓制。”
“非非、非也。定是那冒冒、冒牌陰陽師之手腳!”
“冒牌……好了,突然折斷的時候,我也心想,這個蹩腳講師。只是,不走運也不是一次半次的事情了。”
春虎苦笑著安慰生氣的式神。
然而,不意看向夏目,便發覺青梅竹馬的表情比剛才更為陰沉。
夏目聲音顫抖,
“……真是荒唐到家了。”
“誒?什、什麼荒唐了?”
“我不知道大友老師施過什麼法術了。然而說白了,那無非就是為了讓木刀能承受‘夜叉’的攻擊而加以強化吧?”
“啊啊。是這麼說了……那有怎樣了?”
“什麼那又怎樣!?連經咒術強化過的木刀都被一刀兩斷的比試,你竟然以肉身投入其中?你給我有點自知之明如何!”
夏目的怒吼,聽起來比剛剛衝進更衣室的時候更為激昂。春虎吃驚地擡頭看向夏目,然而她卻看也不看春虎。
秀麗的側臉,被焦躁和焦躁之外的某種感情扭曲,
“你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也給我有點限度。你那個樣子也算是土御門的人?咒術可是危險的東西哦!就算再笨,也有笨蛋的方法,稍微再考慮清楚點在行動!”
語尾顫抖,如同噴發出什麼似的。
這種語氣,春虎再也無法忍受下去了。
“……那也是‘命令’嗎,主子大人?”
“什!?”
“又讓你蒙羞真是對不起了。可是很不巧,這就是我的作風。看不順眼的話,就解除了咒約什麼的如何。”
春虎一邊說著,一邊歪著嘴脣別開了臉。夏目雙眼圓睜,連眼角也似乎快要裂開,只是呆立當地,雙肩抽搐。
盯緊春虎的雙眸中,微微滲出一點失控的感情。
然後,以全身的意志力,強行把感情抑制下去,
“……你認為那種做法能行得通的話,你就放手做去看看啊……”
夏目說完,紮起的長髮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轉身背對著春虎眾人“噔噔噔”跑出出了更衣室。
“……春、春虎大人……”
坤不知如何是好地仰頭看著春虎。雖然剛才還強硬地暢所欲言,面對夏目的盛怒終於也狼狽起來。春虎滿臉陰沉,無視式神。
冬兒稍微嘆了一口氣,
“……那傢伙,其實是在擔心你啊。”
膨脹的感情,立刻萎縮下來。
“那種事情,我也知道。”
如此回答的春虎,聲音中剛才那似是抓到敲門的充實感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就這樣,入塾第二天終於結束。面對擔心著自己的式神和損友,春虎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然而,正在這個時分,變化已經開始。
在春虎他們無法察覺的地方。以出人意料的形式。
4
翌晨。
因為昨天滾打出來的一身傷痕,春虎再次以貼滿一身治癒符的打扮走進教室,立刻就感受的一股微妙的違和感。雖然說不清楚到底是什麼回事,總之就是覺得和昨天有點不同。
甚至乎,連違和感的原因都還搞不清楚。可能只是錯覺。春虎壓抑著內心的不解,穿過了講臺的前面。
夏目已經在固定的位置上坐著。春虎進來的時候,有一瞬看向了他,然而立刻就把臉別向窗外。昨天才大吵一場。雖然早有預料,春虎還是大清早就感到了一絲沉重。
冬兒今天還是要稍微分開觀察周圍,春虎再次做到和昨天同一個座位上。
但願至少今天能無事結束一天課程。正當春虎在心中如此祈願的時候。
“——早、早上好,土御門君。”
“誒?啊啊,早上好……”
接近已經在座位上坐下來的春虎的,是三名結組的女生。
雖然同在一班,臉容還有印象,但是既不知道名字,也沒有打過招呼。春虎稍為吃驚,定定看著三人的臉龐。
“那個,現在,稍為打擾一下可以麼?”
“……啊啊。可以……怎、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啊也不是啦。雖然也沒什麼事啦……”
其中一人忸忸怩怩地說道。說話人身後,餘下兩人用手肘抵著她說快點快點。春虎漸漸混亂起來。
莫非是新的欺負方式?雖然入塾已是第三天,看來似乎同學們終於開始真正的行動起來了。你真是好煩人,要是說出這樣東京風的謾罵怎麼辦——正當春虎擔心起來的時候,
“昨、昨天的比試好精彩呢。傷勢,沒事吧?”
“誒?啊、啊啊。謝謝。那點傷,沒什麼的。”
“太好了。可是,我嚇了一跳呢。竟然用木刀和式神交手,兩想都沒有想過呢。”
“這、這樣啊……確實也是。”
春虎乾澀地回答。於是,連一直在後面乾等著的兩人,都突然挺身出來。
“而且對手還是倉橋同學的護法式吧?很厲害吧,那場比試!”
“就是!不害怕麼麼?莫非說土御門家,還有式神和施術者一同作戰的戰法麼?”
“誰、誰知道呢?我想……沒有吧。”
“那麼,為什麼要那樣做呢?”
“為什麼啊……我不會用咒術啊。也不知道怎樣操縱式神作戰……所以至少,直接幫忙——這樣。”
“不會吧!?於是就?”
“真是不敢相信!”
三名女生肩膀互相靠近,小聲尖叫著。直到現在還是搞不明白狀況的春虎,如同吃了一槍的鴿子似的露出呆呆的表情。
如是接下來,兩名在遠處觀察的男生,走過來和三名女生打招呼,借勢接近春虎的座位。
雖然帶著幾分生硬,他們都對春虎笑說,
“……喲。昨天你受難了吧,土御門。沒能逃掉呢。”
“就是。要是我的話就絕對裝傻逃掉了。你看啊對手可是,那個倉橋哦!”
和若無其事的女生不同,兩名男生似乎還因為昨天、前天都還一句話都沒有說過而感到有點過意不去。然而,雖然多少帶點害羞,卻還是對春虎表露出率直的好意和好奇,向春虎搭話。春虎打心底感到吃驚。
“我也好久沒見過了,那護法式連專業人員也得服輸吧?而且還有兩臺!”
“可是可是,那是由倉橋家為了她而優化過的吧?那不是有點作弊麼?”
“護法式的自定義無論誰也會做啊。那可是很花錢的哦。你還真能憑一把木刀就上場對打啊。”
“大友老師也太強人所難了吧。人家還以為一定是開玩笑的。”
同學們圍著春虎交口談論昨天一戰的感想。反過來春虎卻一句也插不上嘴。
這時,響起一句“啊呀,春虎君?”,為數不多的熟臉孔之一來搭話了。
是天馬。雖然似乎因為春虎身處的環境而吃驚,卻立刻反應過來,露出安心的表情。
“啊啊,天、天馬……”
春虎無言地求助。似乎他的表情相當可憐,天馬噗的輕輕一笑。
他以平和的口氣說道,
“昨天真是慘啊。而且真是嚇我一跳了。身體沒事吧?”
“生龍活虎的。不好意思了,讓你擔心。”
“沒有的事。可是,春虎君,竟然有護法式啊。而且,那個不是市售的吧?”
“啊、啊啊、也是……”
“對了對了!我說,土御門君。那個小不點護法式,能不能讓我們再看一次呢?”
“啊、我也是!我也想看啊~”
護法式這一單詞,立刻釣起女生們強烈的興趣。春虎一面不知如何是好,一面向天馬投去詢問的目光。天馬笑著點頭。
“……坤。”
雖然受命隱身,坤其實一直跟隨春虎身邊。剛才的對話似乎她也聽到了。聽到叫喚的護法式,立刻相應招呼,現出身形。
立刻,
“喔,好厲害!”
“呀!好可愛啊!”
同學們雙眼放光。尤其是女生們都立刻喧鬧起來。好可愛好可愛,說著還伸出手來,毫無顧忌地摸著坤。面對突如其來的暴虐,坤全身硬直一動不動,一雙碧眼六神無主的遊移。
“春春春、春虎大人!?”
“……讓著他們把,坤。稍為忍耐一下吧。”
春虎感到一點過意不去,有種像是把坤當作活祭供出去的感覺。坤的耳朵和尾巴都倒豎起來,春虎卻裝作看不見。
“仔細看來,還真是好孩子氣啊。莫非土御門,你喜歡這樣的麼?”
“不是啦。”
“……話說這就是高等式麼。這樣啊。有這樣高階的來侍奉土御門君呢。”
“就說了不是啦!”
“這種慌張的樣子,好可疑~”
“莫非說還一起入浴什麼的!”
“啊呀,犯罪啦~”
“……你們給我好好聽著人家的說話啊。”
似乎慌亂的主僕兩人令人覺得很可笑,包圍著春虎和坤的同學們大笑起來。春虎心中的困惑還是沒有消失。然而,此刻在眼前的,不再是昨天那難以言表的無表情,而是隨處可見的同世代人的笑臉。雖然那確實是在嘲笑,埋藏在話語深處的,是對春虎的自然的好感。
這時,
“真是沒意思。”
從教室的後方有聲音降下。
混雜著嘖舌聲的一句話。充滿挑釁的語氣。轉頭一看,同樣是一名雖臉容有點印象卻不知其名的男生,正把雙腳擱到桌子上,俯視著春虎一眾的騷動。
“……連護法式是什麼都不知道的人,竟然有高等式來侍奉自己呢!這就是名門子弟啊。”
難掩露骨厭惡的口氣,另喧鬧的同學們登時沉默。前一刻還洋溢笑談的空氣,染滿了冰冷的尷尬。
春虎立刻說,
“坤!”
揮開女生們的手跳起來的坤,呼地在空中靜止。當然,春虎並非鼓勵坤。而是喝止正欲挺身去教訓無禮人士的坤。那證據就是,坤保持著反握匕首的姿勢、像是面對餌食卻不被允許下口的小狗一樣,不滿地應了一聲“嗚~”。
“——真是,你就不懂得反省的嗎。”
“然然、然而~……”
春虎眯眼瞪著仍在懇求的坤。坤垂頭喪氣,尾巴也耷拉下來。
另一方面,差點就受到坤攻擊的塾生,慌慌張張地從桌子上縮回腳,差點從椅子上滑下來。
看來根本沒有想到、只是隨口一句挖苦,式神就會突擊過來。表情僵硬了起來。
看著男生驚恐的樣子,其中一名女生噗哧的失聲笑出來。笑聲傳染開來,不止春虎的周圍,整個教室都充滿了吃吃的竊笑聲。受到嘲笑的男生,羞怒交替之下臉上陣紅陣黑。
然而,
“對不起。”
春虎站起來,深深低下頭去。
包圍的同學們突然靜默下來,受到道歉的男生也一副呆滯的表情。坤受到衝擊之大,連尾巴上的毛都豎立起來。
“吵到你不好意思。我很礙眼吧。我姑且有點自知之明。可是……”
春虎說著擡起頭來,正面與嚇呆的男生四目相對。
“我希望儘量能和大家友好相處。昨天對倉橋同學也說過了,能不能睜隻眼閉隻眼呢?可以的話我也會盡量照顧各位的感受。”
這次教室中完全安靜下來了。
然而,這樣就好。不過一句半句挖苦,春虎不想因為加以報復而讓人蒙羞。再說,他口出不遜的不平心情,春虎也是可以理解的。
坤還漂浮空中,看著主人。包圍著春虎的同學臉上也是一樣的表情。反過來接受道歉的男生,口中結結巴巴地說著“什、不……”,不知如何是好。
奇異的沉默蔓延開來。
打破沉默的是最開始向春虎搭話的女生。她重整心情,以開朗的聲音說道,
“……我說啊,你在上場實技的時候,不是連老師做的簡易式都操縱不來麼。護法式什麼的,我看你也不會用吧?”
“囉、囉嗦。那時狀態出不來而已啦。再說,自律系的操作完全不同的吧。”
“嘴上這麼說,上完課後就蔫了吧?”
“一開始就是那樣的了吧!說起來你也是,不也堅持不了多久麼。”
男生含混辯解,繼而開始強詞奪理。然而氣氛總算因此鬆弛下來。比起被嘲笑的男生,春虎覺得自己才是得到拯救的那方。
“總、總之,土御門。我對昨天那樣的比試也好、對你也好都看不順眼。這麼點事情就讓我說個一清二楚好了!”
再次壯起氣勢的男生,再次強硬地叫道。只是,口中放出的言語,剛才那種帶刺的感覺已經消失了。
春虎笑著,
“我記住了。還有,叫我春虎就好了。”
“…………”
男生鼻子哼出聲來,代替回答。
春虎並不討厭這樣的對話。也不希望硬要和好相處,也沒想過能順利地和同學們友好相處。反正被人討厭,與其在暗地讓人閒話,還不如當面說個清楚。
春虎又轉過身來,以眼神感謝給他打圓場的女生。
“啊對了。我還沒記住大家的名字,趁這個機會告訴我好嗎?簡簡單單地叫我春虎就行了。”
“OK,那麼,叫小土是吧?”
“你有聽我說嗎?喂?”
全場再次以笑聲包圍起春虎的苦笑。天馬體貼地再次自我介紹,以此為開場其他的塾生也一一依次自報姓名。教室後面的男生雖然不屑地“哼”了一聲,嘴角卻微微地放鬆了。
這是在教室中誕生的、全新的光景。
面對這副光景,只有一人像被遺忘了一般,在一旁孤零零地注視著。
不,並非只有坤一個,另一個——
“……這真是預料之外的展開呢。”
突然聽到有人搭話的夏目,不禁“哇”一聲用本身尖叫出來,慌失失地轉頭面向聲音的主人。
“冬、冬兒……”
“呼呼。要是有意識地促成的話那就真的很厲害了……只是他那是順其自然的。能輕輕鬆鬆地做出這種行動的人,從辦不到的人的角度看來是會相當嫉妒的——”
說著冬兒斜斜看著夏目,
“——之類的,會這樣想麼?”
“說什、什麼……說這種無聊透頂的……”
拋下一句虎頭蛇尾的話,夏目轉過臉再也不看冬兒。
然而,移開的視線卻自然地被吸引向春虎的方向。春虎現在正處於眾人的注意力中心。凝望著他的夏目的眼光,露出了驚奇,還有焦急。
“應該”已經共同度過半年時光的同學。然後,“應該”是從孩提時代起便相識相知的青梅竹馬、分家的少年。
與自己如此相熟的人,在自己伸手不到的地方交上了別的朋友。這副光景,夏目只是沉默地看著。只能看著。那側影如此的傷切,讓偷看了一眼的冬兒、都少有地閃過了一絲擔憂的表情。
“……別太逞強了哦。”
“才、才沒有逞強!你剛才開始就在說些什麼。”
夏目以一聽就覺得是在硬撐的口氣,激動地嚷道。冬兒悠然地一聳肩。
接著。
“這樣啊。不好意思。其實這個夏天,我的死黨中的一人,也是這樣無謂地逞強,和那傢伙吵架了。而且,最後就那樣去了。”
“……!”
夏目呼地轉向冬兒。冬兒繼續望向春虎的方向,眼神散向遠方,臉上浮現起與他不相襯的自嘲的微笑。
“那件事在我來說,也是相當痛苦的經驗。我可不想再重複類似的事情哦。”
“…………”
夏目狼狽地低頭,制服下的身體變得僵硬起來。
一副不安,然而又頑固到底的表情。畢竟知曉真實身份,因此像這樣縮起來的夏目,看在冬兒眼中只是一個標準的女孩兒。冬兒像是在說“哎呀哎呀”的揚起了一邊的眉毛。
這時,冬兒的視線飛向教室的入口。
倉橋京子走進了教室。
京子看見教室中的情景也一副吃驚的表情,當知道事情的原委時臉上浮起了愕然的表情。冬兒忍俊不禁。春虎或許對她很覺頭疼,然而在冬兒眼中,像她這樣的應該算是容易看穿的型別。
“……看來我也該行動了麼。”
冬兒小聲喃喃道。要是春虎聽到的話,一定會皺起眉頭吧。那是冬兒每逢要引發事件的時候、總會表現出來的快活的口氣。
5
總算熬過早上的課程,來到了午休時分。
“……可以賞個臉麼?”
食堂的豆腐皮烏冬實在不怎麼樣,腦中一邊想著下次就試試天婦羅烏冬吧、一邊走出食堂的時候,春虎聽到了一直在等著他的京子的聲音。
對手確實不是等閒之輩,而且昨天的事猶在眼前。春虎實在不能不感到意外,同時也警戒起來,然而第一句說出來的是:
“坤,別出來哦。”
相當習慣了。
腳下傳來微微的遺憾的氣息,春虎嘆了一口氣。明明昨天才慘敗,坤的戰意看來卻一點都沒有衰減。
——在學生寮中跑出來的時候,還完全沒覺得她是這樣的傢伙就是了……。
雖然一直消沉下去確實讓人頭疼,但是像這麼瘋癲也是問題。春虎只好對有點驚呆地看著一連串對話的京子說,
“明白了,好吧。”
作出答覆後,就跟著她身後走去。
京子將春虎帶去的地方,是塾舍深處的緊急梯的彎角處。沒有人影,從周圍也看不到這裡。要是這裡是普通高中的話,一定是不良少年們避開教室的耳目偷偷抽菸的聖地吧。
“……於是?有什麼事?”
反正就是要說昨天的式神比試吧。本以為贏了春虎之後就會消氣,看來京子還覺得不解恨呢。
纏人的女孩子,老實說真是很讓人頭疼。正當春虎心中抱怨的時候,京子突然唐突的開口。
“……昨天真不好意思呢。”
春虎懷疑起耳朵。
春虎啞然凝視京子。京子尷尬地紅著臉,呼地一甩頭髮轉過臉去。
“……雖然隨波逐流的就變成了那樣的結果,我也沒打算要搬出式神來指手畫腳的。說起來,投訴也是衝著大友老師去的……總之,把事情鬧大了,我向你道歉。”
“哎、哎呀,說到底,其實是坤先動手不對。不應該由你道歉啊……”
坤的不情願的氣息從近處傳了過來。當然,春虎完全無視了。
——到底怎麼了?
因為教室裡的風向也變了,所以才跟著改變態度的麼?不,以對京子的印象,她應該不是會折腰隨大流而型別吧。畢竟,她是個即使面對大友也正面提出反對、主張自己的意見的少女。即使班級全員都站在春虎一邊,她不像會改變自己的方針。
然而現在卻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轉變。蔫了,甚至可以這樣形容。春虎雖然是相當遲鈍的型別,然而連他的不免疑心內有蹺蹊。
——不、不對,可是……。
只是不管有怎樣的謀劃,這都是一個好機會。春虎覺得,總有一天要跟她好好地談一次。
“……我說,你啊。與其說是看不慣我,還不是隻是利用我來向夏目找茬吧?是吧?”
像這樣一針見血的話題,不是放在這樣的時候還真是問不出口。果然,京子一臉困惑的表情。
“為什麼呢?有什麼理由麼?”
“……只是個人的事情罷了。”
“到底是什麼啊,那個個人的事情。”
“我說你啊。女人說個人的事情的時候,不再追問才是符合禮儀的吧?”
“那所謂的個人的事情,到底不就將我捲入來了麼?我什麼都不會對那傢伙說的。只是,你就那麼討厭夏目麼?”
“…………”
京子毫不掩飾自己的焦躁,陷入了沉默。然而,看著春虎默默地等著,終於放棄似的嘆了口氣。
“……以前,我見過一次夏目君。很久以前……小孩子的時候。”
“什、什麼?”
大出意料的臺詞讓春虎雙目圓睜。京子說了句“真是的”,扭了扭身體。這一舉動非常女孩子氣,出奇地顯得很可愛。
“也不是那麼值得驚奇的事情吧。我是倉橋家的嫡傳,夏目君也是土御門的本家嘛。”
“誒誒……你是說,因為兩家都是名門所以就有交流是麼?”
春虎一臉認真地確認,於是京子的眼神就像看到了裸體跳舞的火星人一般。
“你那句是認真的麼?”
“怎、怎麼了,不對麼?”
京子誇張地嘆了口氣。春虎覺得自己越來越接近笨蛋的領域了。
“聽好。倉橋家啊,本來就是土御門家的分家。當然,和還頂著‘土御門’名頭的你不同,倉橋這邊是很早很早以前,就分離出來了。”
看來是個比預料的還要笨的傢伙。春虎的嘴巴張成一個大大的O字。
“等、等等!……誒,什麼?那麼說,難道我們是親戚麼!?”
“沒什麼難道的,就是那個樣子。”
京子乾脆地回答。春虎呆呆地搖頭。
以非常細小的聲音說,
“……坤,你知道?”
沒有回答。然而相對地,坤顧慮著春虎而不願回答的氣息,卻清楚明白地傳遞過來了。就是說春虎對於連自己的式神都知道親族的事情,都一無所知。確實是相當震驚的事實。
“咕!?……我、我明白了!倉橋家的事情就不管理。——於是?你以前見過夏目是吧。於是?那時吵了一大架麼?一直到現在還沒解恨的吵了一架?”
“……不記得了。”
“是?”
“忘記了啦。我們以前見過的這回事。”
京子喃喃低語。京子那寂寞的表情,在她的話之前,已經春虎吞下了快要說出來的話語。
回想起來,春虎在這以前還只見過京子平靜的表情、憤怒的表情。只是說來,在初見的時候確實看得發呆。然而現在她卻突然露出毫無防備的憂鬱表情,春虎不由變得無法冷靜起來。
“……你們的關係就如此好麼?”
“見過一次而已。”
“嘖,喂!這種事情記不起來也沒辦法吧!都是小孩子的時候了吧?”
仔細想想,要是孩提時代的夏目和京子的關係親密得可以在記憶中殘留下來的程度的話,春虎沒可能不知道。雖然有一段時期稍微遠離,但一直到小學為止,春虎和夏目經常一起玩耍。
然而,
“我啊,還記得呢。”
執拗地說著京子,看來非常的認真。
“因為,還定下了‘約定’呢”
“約定了什、什麼?”
“…………”
京子不再回答。吐露出來的並非言語,只有不甘、哀傷的氣息。
然後,不意地京子投來了若有所思似的眼神,
“……吶,那個,夏目君的緞帶。夏休結束以後,突然就用那個把頭髮紮起來了,那到底……”
春虎喃喃吐出一聲“誒”,很快就察覺這是一個不太好回答的問題。本來以男子來說那頭長髮就已是少有。在此之上還要綁上緞帶,讓人覺得奇怪那也是當然的。
“那、那那、那個啊?頭髮也好,什麼都好簡直就像個女孩子吧?可是那個,據說有咒術上的意義的哦。那條緞帶也不是普通的緞帶,好像是土御門家家傳的咒具哦。可是啊,那樣一來就從頭到腳都像個女生了吧,明明是個男生。哈哈。”
一邊撒著謊,春虎一邊勉強地笑著掩飾。
於是,聽了春虎的說明後,京子不知為何露出了受到打擊一般的表情。“土御門……”的低吟聲,像是不得不接受了雖然早有朦朧的預感、卻又不願承認的事實。不明白為什麼會表現出這樣的反應,春虎心中不禁歪頭。
像是完全沒有察覺春虎的疑惑似的,京子咬緊了嘴脣。
“……這樣。果然啊。我也能瞭解的,那樣的事情。”
“那、那樣的事情,就是什麼?”
“還用說麼。到頭來,對於夏目君來說,除了自己和土御門之外,都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就是這麼一回事。……嗯。就算是自己的陰陽術,到頭來也不過是為了不讓土御門的家名蒙羞才磨練到如今的水平。在他的腦中,只有土御門的名聲而已。”
“喂,你這樣說……”
“怎麼了?你說不是麼?大家都知道的。一看就明白了。當然,你可能是例外的,可是連這一點,不也是因為你是他的式神麼。自己的——土御門家的式神,所以他才包庇你吧?不對麼?”
不對。
正要這樣反駁的時候,春虎卻突然將話吞了回去。
說著一起努力吧笑著夏目。因為自己而蒙羞的夏目。對式神比拼視而不見,完了卻怒吼起來的夏目。
夏目擔心著自己,這一點是知道的。然而,要問為什麼擔心的話,卻無法明快地回答。自己雖然相信著——明明想著去相信,內心卻抗拒著這份確信。
京子鄭重地盯著陷入了沉默的春虎,然後說,
“……我從阿刀君那裡聽說了。”
“誒?聽冬、冬兒說?說了什麼……”
“你作為式神侍奉夏目君的理由。說是什麼‘規矩’的?聽他這麼說,我理解了。為什麼夏目君,會選擇像你這樣的外行作為式神。很對自己是否有利無關,也不考慮你的想法。他只是單純地,遵守著土御門家的訓條而。這對於他來說,才是最最重要的事情呢。”
怨恨。憤怒。不甘與悲哀。這樣的負的感情,在言語間若隱若現。和快活又心直口快的第一印象完全相反。
然後,京子凝視著春虎的雙眼。令人吃驚地,那眼神中包含著的是同情,還有其妙的感同身受。就像是面對著自己的可悲一樣,同情著春虎。
——啊。
瞬間就理解了。
京子——聽了冬兒的說話的京子,在和夏目的關係這一層意義上,把春虎當成了“同類”了吧。京子和夏目的關係,春虎並不明白。然而,京子的心中,她和夏目的關係,與春虎和夏目的關係重疊了起來。正因如此,對春虎的態度才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然而,
“等等哦。那可不一樣,倉橋。”
這次不再猶豫了。聲音中飽含著自然和真摯,那份力量讓京子清醒過來。
“……誒?”
“不一樣的。拜託那傢伙讓我當式神的,是我自己。”
京子睜大了雙眼。
“騙人。”
“沒騙你。當然,像我這樣的外行故意選擇一條不適合自己的道路,可能沒有說服力。可是,拜託那傢伙的,是我。那傢伙,一開始是反對的。說因為危險。可是,我硬是要求,才走上了和那傢伙一樣的道路。”
“…………”
京子投來懷疑的眼神。然而,並非說謊。春虎所說確實是實情,這點應該也傳達給京子了。希望能傳達給她。
“那傢伙確實,對於土御門這一招牌有著各種各樣的感情。驕傲之類,壓力之類。有時還因為這塊招牌而吃苦頭。可是,那不是全部。這一點可以請你相信麼?”
想和大家都友好相處。當然,和這位京子也是。然後,還希望能把夏目帶向那個世界。不,非將她拉進來不可。雖然是個派不上用場的式神,然而或許那才是——創造夏目的“立足點”,說不定就是春虎為了主人能辦到的、最大的咒法。
這時,
“……那算什麼,那些話。那樣的,那麼……”
京子一臉忿忿的表情地嘖舌,視線落到腳底上。
“到後來原來只是我自我感覺良好而已?我只不過是、單純地被忘懷了而已?”
“誒?不……不是……”
並不是想那樣說。
然而,沒等春虎說出這句話,第三者的聲音引開了兩人的注意力。
“……在幹什麼?”
那異常生硬的聲音、簡直就像包上了一層鋼鐵的盔甲似的。
“夏目?”
從應急梯走上來的,是夏目。看著平臺的表情,前所未有的陰沉。
“在那種地方做什麼呢。你們的勝負,在昨天的比試的時候就已經決定了吧。”
“啊、不、不是那樣的,夏目。現在我們不是在吵架——”
當春虎急著要說明的時候,京子突然從旁踏出擋住了他。
表情完全消失,
“正像他所說的。我們,和解了。”
“……和解?”
“不錯。本來就是土御門和倉橋的關係呢。誤解也消除了,只是在和睦的談話而已。土御門的分家之間。”
稍稍有點硬撐的京子的話語中,一反其內容,充滿了挑釁的惡毒。春虎慌忙想打圓場,
“真的哦,夏目。其實我啊,還不知道和這傢伙是親戚呢。你也真是,這種事情就該早點說嘛。哈哈……”
“…………”
在階梯中段,夏目無言地來回看著兩人。春虎卻沒有留意到她的嘴脣正在微微地顫抖。
“……午休很快就要結束了。快點回去教師吧。”
到底是相信還是不相信春虎兩人的說法,夏目也不加以明確表現,冷淡地轉過身去。然而春虎卻喊了聲“等等”,叫住了夏目。
他覺得這是一個機會。
剛才雖然只是說了寥寥幾句,然而看來京子並不是單純因為嫉妒和競爭心才敵視夏目。那麼,即使不能突然要兩人的關係變好,至少可以讓她們互相之間能增進理解。夏目自己也說,不知道為什麼京子會針對自己。只要能瞭解對方,說不定能多少改善一下雙方的關係。
“就說別那麼冷淡嘛。昨天雖然大吵了一場,可是這傢伙也在反省了哦。還特意地來道歉呢。是不?”
春虎一味拼命地想製造話題。京子雖然一臉複雜的表情什麼都沒有回答,不過沒有攔阻春虎就夠感激涕零了。
“你不也說過,並不討厭倉橋嗎?實際上,這傢伙說的也有道理吶。雙方能對話的話,意外地簡單的就——”
聽著春虎滔滔不絕地說個不停,正要離去的夏目停下腳步來。
以背脊對著春虎,
“早上和其他的塾生們也說了很多話呢。”
“哦、啊。其實我開始也在想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呢。說著說著才知道,原來大家也沒什麼,都是很普通的傢伙呢。姑且對土御門的偏見也淡了,還說以後上課有什麼不明白的可以教我——”
“——那就是。”
“誒?”
“那就是——像那樣向周圍獻媚懷柔,就是昨天你說的,你的做法麼?”
那是異常可怖的、陰冷的聲音。
春虎既不吃驚也不厭煩、甚至無法生氣,只是呆了下來。簡直是連做夢都想不到的話語。連在旁邊聽著的京子,都一臉愕然地凝視著夏目。
夏目緩緩地轉過身來,
“要說多少次才明白,春虎。你比起周圍的人,要落後很多很多哦。要是和班上的傢伙混在一起,到最後就會追不上來。這一點,為什麼就不明白呢。”
那是勉強剋制著感情、冷凝了一般的語氣。那副表情就像隨時會爆發一樣。
“陰陽術不是遊戲。這裡跟你以前上的,一般高中是不同的。有和班上的傢伙玩耍的閒暇、和倉橋同學閒聊的時間的話,多少磨練一下自己吧。”
夏目語重心長地說道。聽來甚至像是哀嘆。
接著,
“——呼”
積壓的感情,如同拔掉了塞子一般從春虎口中爆發出來。
“別開玩笑了,夏目!你到底以為自己是誰!?”
春虎真的怒吼起來了。
春虎的怒聲和激憤,讓人感受到迸發的熱力。夏目就像被狂風吹襲一樣後退,連京子都全身發抖。然而,春虎卻不住口。連想要住口的想法都沒有。
“把自己的怕生擺在一邊不說,說什麼獻媚懷柔!?連和身邊的人們正常地交流都辦不到的小孩子,再自我感覺良好也給我有個限度!”
“什……!?”
夏目簡直就像受到當頭棒喝似的,啞口無言。即便如此,春虎的怒吼還沒有停下。
“我確實比這裡的誰都落後。反正就是對於陰陽術什麼都不懂的外行嘛。可是啊,正因為這樣才要依賴周圍的人——和大家互相幫助有什麼不好!?和別人一起努力,也是一種很好的做法啊!別因為自己辦不到——沒有那個勇氣,就看不起周圍的人、自以為了不起啊!”
這簡直已經是大喝。像這麼大聲地怒喝誰,到底是多久沒有過了。連身體周圍的空氣,都似乎嗶嚦嗶嚦地壓縮起來、振動起來一般。
然而,卻無法忍住不說。對於夏目的偏頗心有怒氣是一方面,春虎自己的努力不受認可的忿然也是一因。笑著、或是絮叨著埋怨著,輕描淡寫地矇混過去,這種做法無論如何就是辦不到。
另一方面,在春虎噴發出的感情的激流衝擊下,夏目臉色變得蒼白起來。似乎在這猛烈的迸發下,連魂魄都被吹散了一般。
“和別人一起——那個,勇氣——”
夏目呆呆地望著春虎,口中喃喃念道。她的眼角,浮現起小小的光芒。
“這種——這種事情,才不想聽春虎君說。”
“……!”
夏目想快要倒下一般,搖搖晃晃地離開了春虎。
這時,
“土御門君,你在這種地方啊?約定的時間早就過了啦——”
在夏目出現的那個出口上,露出了穿著西裝的年輕男子的臉龐。
有點臉熟。是前天午休和放學後,說什麼特別課程來叫夏目的那個青年。因為夏目在應急梯上而吃驚了一下後,接著似乎看出了這副場面的險惡空氣似的,退縮起來。
這時,夏目地下頭,以背脊對著春虎。
腳踏階梯上,走了下去。從不知所措的青年身旁穿過,消失在塾舍之中。
青年輪流看著走進大樓的夏目和應急梯上的春虎。一副有話想說的表情,最後只是喊道“——等等我”追向夏目去。
留在當地的,只有春虎和京子。
“……可惡。”
吐出所有感情後、似乎在胸中開了個洞一般的虛脫感襲向了春虎。
——那傢伙……。
最後的一句話。夏目忘記了男裝這一“規矩”,恢復了本來的“女孩子”的面貌。在男裝外表下一閃而過的真實的表情,搔颳著春虎的心胸,快要讓他承受不住了。
“……吶,吶。……我說。”
到頭來只是順其自然地看著事情發展的京子,發出了誠惶誠恐的聲音。
“由、有我來說雖然也似乎有點那個……這樣好麼?”
像是要拿起已經壞掉了的東西似的,瑟縮地對春虎發問。然而,春虎沒有回答。無法做出回答。
通告著午休結束的鈴聲,突然起來地響起了。
☆
“土御門君——夏目君!不能等等我麼。”
他快步追上了簡直像是逃跑似的在走廊上奔跑的夏目。雖然他立刻就從背後搭話,然而夏目卻頭也不回。
因為到了約定的時間還沒有現身,四處去找結果就見到了這副光景。剛才在應急梯上的,是昨天見到的他的式神。恐怕大概是吵架了吧。夏目嬌小的背影,正和著呼吸的節奏顫抖著。
他嘆了一口氣。
真可憐。然而,在這樣想著的同時,看到了醜陋的場面的不快卻上升起來。頭腦中雖然明白那是無可奈何,然而看著他的偉大的王暴露出不成熟的醜態實在是心痛。而且箇中原因,還是那個丟架的式神,他的忍耐已經到了界限。
“……沒辦法了。”
“也是啊。已經可以了吧。”
忍無可忍地說道。一反平日的刻薄語氣,讓夏目吃驚地停下腳步。
面對著夏目,
“夏目君,為此等無聊之事,勞煩心神實在無必要。雖一直知道為時尚早,現在不如就開始吧。”
“你在說什、什麼?”
夏目終於轉過身來面對著他。
既有動搖,也有警戒。然而,實在太遲鈍了。和式神的不和拉了後腿。一瞬之間還沒能轉換心情。這是何等的不成熟。然而,忍耐到了這裡已經是盡頭了。
他迅速地拿出一枚符咒。
“眩、封、閉。急急如律令(Order)。”
從指尖彈出的符咒,簡直如伸手拈花一般讓夏目昏倒過去。他雙手插進褲袋,從鼻子中哼出一聲俯視著倒下的夏目。
“真應該早點這樣做。”
“好了好了。不說這個,現在要看接下來怎樣了。”
要是就這樣拐跑,對之後的“教育”會造成障礙麼?那個式神少年。無論口上怎麼說,毫無疑問他確實是夏目的支柱。既然這樣,說不定先收拾了那邊,才沒有後顧之憂。
“就這樣不管也覺得不痛快。”
“明白了。那麼,就去準備看看吧。”
他嘴角浮起一抹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