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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沉抹大拉(第一卷)》第3章
  菲妮希絲不過只是哭了一會兒。

  庫斯拉一伸出手,她連站都沒站起來就往後縮著身體。

  庫斯拉對於這種事情多少也習慣了。並沒有追趕,而是裝作毫不關心聽之任之。

  於是,庫斯拉整理起搬入工房的書籍、羊皮卷之類的東西,將它們和前任留下的東西排列起來,還有將未讀的東西替換。書籍中有不少是用鹿等大型動物的皮革製成印板般堅硬的東西裝訂起來,再用金箔裝飾的。開啟的話,會看到流麗的文章之間畫著密密麻麻的插畫,可見很是費工夫。

  本來的話應該是會成為大司教或者樞機卿,大修道院或者大聖堂藏書的東西。

  這到底會有多少冊啊。

  戰場附近的工房真是太棒了。

  庫斯拉如是想著。

  也不知自那以後工作了多久,眼角餘光偏見有東西在動,看向那邊時正好見到平靜下來的菲妮希絲用手支撐地板想要站起來。

  看來大概還站不起來。

  將羊皮卷塞進書架中,庫斯拉嘆著氣走向那邊。

  菲妮希絲聽到腳步聲驚訝地看著庫斯拉,再三對比伸出的手和庫斯拉的表情,才抓住那隻手站了起來。

  只不過,腳就像剛出生的小鹿一樣顫抖著,結果最後幾乎是庫斯拉抱著坐在椅子上的。身體纖弱,由於年紀幼小還不是那麼豐滿,還沒有達到威蘭能夠用手指戳的程度。

  雖說如此,可是體型很勻稱,從堅硬中也能夠感覺到優美。

  如果當成是小貓的身體的話,確實也不是不能看成是養在豪奢大宅的貓。

  「你也有夠災難啊。」

  庫斯拉說著,將用晒乾的香草熬的茶注入木質的杯子中。眼睛哭腫了的少女,偶爾邊抽鼻涕邊無言的盯著桌子。

  「可是,隨隨便便靠近煉金術士本身就是個錯誤。在來這裡之前沒人提醒你嗎?」

  庫斯拉將冒著熱氣的杯子放在菲妮希絲的面前,她就像是看到可疑的東西放在眼前的貓一樣拱起後背。

  應該會有人提醒過她的吧。

  「嗯?」

  被再次問道,菲妮希絲用哭腫眼睛堅毅地看向庫斯拉。

  「可……是……沒想到……」

  「那倒是呢。」

  對嘶啞的聲音說著的菲妮希絲,庫斯拉加上醒悟的態度。

  「要是沒有我的話,真不知道會被做些什麼哦。」

  「!」

  身體僵硬,這次臉龐因恐懼而顫抖,並抱住自己的雙肩。

  在修道院的誓言。

  順從、清貧。

  以及,純潔之身。

  「威蘭……他啊,就是那個禽獸,那傢伙是通吃的。無論是多麼幼小的少女,即便是修女也沒關係。」

  「!……」

  菲妮希絲抱著自己的雙肩,用難以掩飾的膽怯的目光看向庫斯拉。

  「而且,純粹的煉金術士有著比扭曲的肉慾更可怕的東西。對於像威蘭一樣的禽獸,純潔無暇的少女是能夠享受三次的最好玩具。」

  「!……?」

  庫斯拉豎起三根手指,菲妮希絲對連想象都不能的事恐懼不已,臉上浮現混亂的表情。

  「首先第一個。少女身體中取出的材料是很好的素材。頭髮、指甲、眼淚、還有鮮血。」

  連發出悲鳴都做不到,咬緊牙關身體繃緊。

  「第二個是不用說出口都知道的愉悅方式。被愉悅的一方……很痛苦就是了。」

  這次是咬緊牙關抿著嘴脣,稍稍擡起下顎瞪著庫斯拉。

  女人的敵人。或者說,禽獸不如的所作所為。

  「那麼,最後的娛樂方式。」

  「……那、是?」

  能夠反問是因為第二個很好懂,為人所熟知的惡行吧。

  易懂的憤怒,是多少能夠恢復自我的最適合的良藥。

  可是,庫斯拉對於她的問題厚顏無恥地回答道。

  「第三個是最惡毒的。惡魔之所以稱為惡魔的原因。那麼,第二個樂趣之後剩下的是?」

  對於那張冰冷的臉,菲妮希絲猶豫了。

  這之前有個巨大的坑。

  要是在黑暗中這樣確信的話,說不定就是這樣的表情。

  「對,就是胎兒。」

  「……」

  不是因為憤怒而喘不過氣來,也不是因為驚訝而凝噎。

  她吐了。

  那樣的想法理解都不願意,身體拒絕著。

  「胎盤、臍帶、還有胎兒本身。每一樣都是從古流傳的,為了得到永遠的生命和青春的靈丹妙藥的材料中所列舉出的東西。而且首先要母親活著的時候將腹部剖開……」

  庫斯拉停下話語,是因為菲妮希絲蒼白的臉捂著嘴低著頭。

  庫斯拉悠然自得地看著菲妮希絲的樣子,心想,差不多了。

  應該已經在菲妮希絲心中,威蘭已經是邪惡的化身,地獄的使者,黑暗和魔道的瘋狂的煉金術士了吧。

  「對不起。刺激太強烈了吧。不要緊吧?」

  完全不像沒事的樣子,但菲妮希絲還是堅毅地點點頭。

  「只是,能安心的有兩點。」

  「……?」

  菲妮希絲因為嘔吐的緣故,眼中滲出淚水,她將寶石般美麗的眼睛注視庫斯拉。

  「威蘭被那樣的瘋狂侵襲是幾年前的事了。現在因為上帝的威望,多少恢復了一點人性。雖說如此,只是沒有了第三個慾望而已,第一和第二個還健在。注意一下比較好。」

  菲妮希絲認真盯著庫斯拉豎起的兩根手指,點了點頭。

  「還有,第二點。那就是,我是你的夥伴。」

  庫斯拉說著極少使用的第二人稱「你」,微微一笑。

  菲妮希絲呆愣了一剎那,然後變成了終於從地獄歸來的表情。

  這話自己也明白,願神祝福你!像這樣吧,庫斯拉用醒悟的心情想著。

  「我不、信任你。」

  「當然這也沒關係。應該說,不這樣可不行。」

  「……想要逃避問題嗎?」

  「怎麼可能。要是我說出我是你的夥伴時就相信的笨蛋的話,就會立刻被戴著面具的威蘭騙了吧。那樣的話我也沒法保護你。可是,你只要擁有懷疑的眼睛,思考的頭腦,再加上為了戰鬥的氣概和信仰心的話,不久就會找到真相吧?那就行了。我知道誰是正確的,而上帝也無所不知。雖然真相只有一個,但是到達真相的路卻有複數條。在哪裡相遇之時,手牽手相互扶持就好了。不是嗎?」

  聽到「不是嗎?」菲妮希絲張大嘴看著庫斯拉。

  那雙眼中,滿是敵意與警戒的神色,但庫斯拉安心了。

  那雙眼睛並不是看著無法理解的東西的眼睛,至少是自己能夠理解範圍內的人的眼睛。

  人為何會對自己能夠理解的東西感到親近呢。

  而煉金術士被人所忌諱厭惡,正好與之相反。

  「喝茶吧。南方的貴族推出的產品。不會像酒一樣酩酊大醉,有營養,對病也有效。要是航路被開闢出來的話,將來會成為重要的貿易品吧。」

  庫斯拉對沉默無言的菲妮希絲伸出手勸誘。

  菲妮希絲看看茶,又看看庫斯拉。

  那雙眼中敵意緩緩消失,僅僅留下了警戒。

  庫斯拉見此,還小啊,如是想著。要是想騙她的話無論多少次都能騙到。

  將這樣少女送來,聖歌隊真的期待什麼成果嗎,庫斯拉詫異不已。但是,庫斯拉又想到不是這樣。

  大概,她和自己一樣吧。

  在波斯特看來,利用前任托馬斯的死,聖歌隊絕對會混進來。那麼波斯特一定會佈置好相應的陣勢,聖歌隊會這樣想。這樣的話,作為聖歌隊輕易向那裡派遣優秀的人員反而遭到殺害,可見是損失。

  那麼,就送來對於命令能絕對忠誠,但是死不足惜的人。

  要是能找到什麼那是最好,如果因為什麼原因被殺的話,可以將之作為理由藉機向波斯特發難。

  庫斯拉喝著自己的茶,瞥了一眼菲妮希絲。他認為眼前的少女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理解到那種程度。從最初努力的樣子來看,由於被委以重任感到驕傲而精神振奮吧。

  無知與狂信的相性很好,世間常是如此。

  房間中沉默異常。

  菲妮希絲在喝茶,是在那一段時間後。

  「同桌就餐」這樣的熟語,是很信任對方的意思。

  要是放了毒的話就死了哦,很想馬上這樣對她說。

  因為是這樣的情形,對方對於勸誘如實上鉤,高興的心情一點也感覺不到。

  庫斯拉義務性地,只說了拉進距離的話。

  「好喝嗎。雖說只是依葫蘆畫瓢,不知道有沒有貴族拿出來的味道。」

  「……不錯。」

  與其說是頑固,不如說是倔強,是由於她的外表,還有精神上留下的軟弱吧。

  「話說回來,還沒有自我介紹呢。」

  「……」

  菲妮希絲將杯子放下,用警惕的眼神看著庫斯拉。

  或者說,可能原本就是這樣的眼神也說不定。

  「我叫庫斯拉。我也知道這不是個好名字。」

  「真名?」

  對於提問,庫斯拉聳了聳肩。

  「對於煉金術士而言,沒有真名之類的東西。煉金術士是尋求超越人能做的事的探求者。那不是身為人能做的。對於走上歧路的人來說,人的名字是不需要的。死了以後也不會刻在墓碑上。常常是扔在森林深處,或者是荒野上。那就更加不需要真名了。」

  稍微誇張了一下事實傳達給她,菲妮希絲並沒有非常驚訝的樣子。

  理所當然般,低著頭一口喝下茶。

  「非人者‘利息’庫斯拉的你,又在探求什麼呢?」

  這個問題伴隨著竭盡全力努力的視線。

  她想要尖銳的嚴厲的如鐵般的視線,但總的來說,是適合城市生活的天真無邪的視線。

  「鐵。」

  「鐵?」

  「對。比起鐵,應該說金屬吧。發出暗淡的光芒,打磨的話會發光,敲擊的話會發出叮的聲音的金屬。威蘭最近也貌似迷戀金屬,被叫來這個工房。不過,說什麼魔石,什麼魔鐵的,只是病態的方向變化了,他腦袋裡還是那樣。」

  若無其事的繼續追加威蘭的惡評,引起菲妮希絲的厭惡和恐懼的感情,庫斯拉繼續說道。

  「金屬很美麗。而且,和信仰很相似。」

  「……像、信仰?」

  「上帝沒有將金屬以純粹的形態埋入地下。人用各種各樣的方法去除不純物,將之加工為純粹之物。這個過程很漫長,也很不容易。信仰不也一樣嗎?慢慢將不純物去除,逐漸接近純粹的東西。」

  「……如你所說。」

  菲妮希絲略微猶豫,也許是在疑惑煉金術士在說什麼吧。

  「然後,有一天信仰昇華成從根本上不同的東西。那就是被上帝所召喚之類的,這方面的對於我這個無神論者不明白就是了。」

  「……」

  菲妮希絲沒有回答,她的眼中有著不知所措和期待的神采。

  對方並沒有自己所想的那麼壞嗎?這樣的想法全都寫在了臉上。也許還沒有習慣於懷疑他人吧。

  由於能力差距太大,庫斯拉少見的感覺到些許的罪惡感。

  而且,信仰所謂的專一,相應地也可以說是直率。

  親近了以後,倒是挺讓人想去疼愛的。

  或者說,讓人這麼想正是聖歌隊的目標的話,她也許是個絕佳的人選。

  真危險呢,庫斯拉如是想到。

  「然而,我認為金屬也是一樣的。所以,縱然危險還是來到這裡。再怎麼說,為了騎士團所實行的上帝的代理行為,強力的金屬是必須的。」

  「使異教徒改變信仰。」

  「讓可惡的異教徒改變信仰。」

  庫斯拉補充了一句話,菲妮希絲突然繃緊了表情。

  正道中的正道的信徒。甚至到清爽的程度。

  聖歌隊的那幫傢伙絕對認為菲妮希絲被任意控制著。

  那麼,對庫斯拉來說,即便預料到,也不得不受到控制。

  「可是,前路多舛。我想我們可以合作。」

  庫斯拉說著伸出右手。

  但是,菲妮希絲只不過瞥了一眼,並沒有伸出手。

  「我是你們的監視人。不會和你們同流合汙。」

  絕對的清廉,清高。縱使被威蘭揉了胸,身陷險境,也絕不忘記自己該做的。

  但是,這也沒有超出聽從大人吩咐的小孩的範疇。

  庫斯拉竭盡全力的演戲。

  「我大意了,我不想被認為是在拉攏。」

  庫斯拉收回手,菲妮希絲就像是首肯般閉上了眼睛。

  「但是,多謝招待。而且……」

  「而且?」

  「……讓您見笑了。」

  雖然不想說,但是不說更討厭。

  也許有習慣了告解和懺悔的上帝的僕人的習性也說不定,也許是通過說出口來給自身找藉口。

  「不?我覺得是理所當然的反應。」

  「……」

  安慰我嗎?就這樣她眼中閃現鬆了一口氣的神色,羞恥和悔恨雜糅在其中。或許,高潔、堅定、鋼鐵般的信仰心支撐的修女就是菲妮希絲的理想形象吧。

  完全就是隻有認真是可取之處的女孩會做的夢。

  庫斯拉現在能感覺到從自己心中不斷湧出的是保護欲。不保護她可不行,還有讓人如此想的天真無邪的孩子氣。

  但是,同時,對將這樣的物件作為敵方的尖兵對待的自己感到愚蠢。

  「咳,不管怎麼說。」

  庫斯拉像這樣繼續道,菲妮希絲由於緊張繃緊了身體。

  能夠把握對方的命運,即便是瑣碎的事也相應地心情舒暢。

  多少能成為麻煩而又愚蠢的任務的安慰吧。

  「今後多關照。修女,烏爾?菲妮希絲。」

  由於庫斯拉的話而明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終於要笑出來了。

  「嗯,嗯。」

  而且,擺正坐姿,清了清嗓子,竭盡全力的擺出威嚴。

  因此讓人覺得是在掩飾,光是看著就很愉快。

  「但是,我是你們的監視人。」

  「當然。」

  庫斯拉也好不容易掩飾好,裝作認真的這樣說道。

  對煉金術士的監視這樣的行為,並不是那麼少見。

  從一旁看不僅完全不明白在幹什麼,而且滿不在乎地進行會將自己性命搭進去的試驗,可以說派監視人是理所當然的事。

  當然,庫斯拉和威蘭是屢次進行野蠻行為的。

  被派遣監視人也不是第一次了。

  「大致上,二房就是這樣的感覺。碰到會有危險的東西,混起來會變成有毒物的,確實不要隨便闖進來比較好。」

  庫斯拉自身來說,對於最初拒絕的參觀工房,感覺挺順利。

  一方面,從地上房間的階梯下到工房轉了一圈的菲妮希絲,出乎意料的臉上出現肯定的神色。那些當初前任留下的各種各樣的動物的骨頭,看不見裡面的壺,數不清的小瓶投去可疑的視線,一個個說明的話,疑惑也會完全消除。

  況且,菲妮希絲能被委以監視煉金術士的任務,多少有點知識,還有應該帶有入門的書籍。和有權勢的修道士手中的書籍內容一比照,其中是否有進行異教的巫術就一目瞭然了。

  「不過,最危險的還是威蘭。」

  庫斯拉悄悄地說著,菲妮希絲小小的身體縮成一團。

  威蘭在更下面一層,有爐和水車的房間。

  就算這樣,菲妮希絲在參觀工房之時,也絕不和庫斯拉拉開一定距離。

  像是成了偉大的詩人所著的巡遊地獄的書中的引路人的心情。

  「基本上,我們在這裡進行提高鐵的質量,用更少的燃料提煉鐵的研究。就像上帝在大地到處配置看上去不同的人一樣,埋在地面下的石頭,也會由於土地不同,而擁有不同的特徵。我們就是探求在土地中採掘出的石頭相應的最好的方法。」

  「……」

  聽說修道士的生活規則中有「沉默」這一條。

  菲妮希絲正是那樣,認真聽庫斯拉說話而絕不出聲。

  或者說,她認為在工房開口的話,有什麼不好的東西進入口中,但不管怎麼說,對於說明的人是非常輕鬆的。

  「可是,這裡還真是好工房啊。」

  邊帶著菲妮希絲參觀,庫斯拉也是第一次進入這個工房,不禁說出這樣的感想。

  地下一層的工房比上面的階層收藏的東西更多,乍一看完全不明白哪裡有什麼。猛然間映入眼簾的是掛在牆壁上掛著的動物的頭蓋骨,天平啊坩堝,或者是水晶的結晶,黃銅製的天體儀之類的,盡是顯眼的東西。仔細看的話,就能明白一切就像是合理配置的小宇宙一般。

  所有東西都整理,分類,即便是初學者,只要有相關知識就能立刻知道什麼種類的什麼東西。

  能夠流暢地為菲妮希絲說明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但是,庫斯拉看著這樣的工房沉默了一會,是因為有感傷的緣故。

  「……?」

  「啊,對不起。我在想,這裡的前任是個能幹的人呢。」

  「……」

  好像叫托馬斯?布蘭科特。

  雖說在城中被殺,但是死亡的原委還不清楚。

  庫斯拉在費莉絲被殘殺,屍體被打撈上來後,仍然只想著冶金,現在胸中卻湧起溼潤的感情。

  高明的煉金術士消失了。

  也就意味著上帝眼皮子底下做壞事的工作夥伴少了一人。

  要是可以的話至少想要對一次話。

  大概,托馬斯?布蘭科特不過是借用的名字,他是哪裡的誰無人知曉吧。因為連墓都沒有,幾年後記得這個名字的人一個也沒有。他留下的只有這個工房和鍊金術的知識,這個工房也立刻被庫斯拉和威蘭進駐,最終變成似是而非的吧。

  而且,他煞費心血得到的鍊金術手法,也如同過去的東西一般,不知何時會被當做陳舊的東西而被廢棄,連睬都不睬。

  煉金術士就是這樣的宿命。

  煉金術士什麼也不會留下。

  留下的只是有人曾向抹大拉前進,這一瑣碎的事實。

  「不過,厲害的煉金術士,大抵都變成威蘭那樣。」

  庫斯拉裝作開玩笑這樣說,菲妮希絲露出厭惡的表情,

  「在這點上,我作為煉金術士是二流的啊。」

  「……」

  這句話,根據個人理解,可以變成謙虛也可以變成自信過剩。

  菲妮希絲也注意到這個文字遊戲,投來愕然的目光。

  看來頭腦還不錯。

  庫斯拉不討厭聰明的少女。

  「威蘭的工作情況怎麼辦?我覺得他才是應該監視的物件。」

  而且,對於這句話真的露出困惑的表情。

  看來是相當的害怕和厭惡呢。

  「不過,要是信任我的話,我逐一報告也不是不可以的?」

  「……」

  菲妮希絲低下頭,露出認真的表情思考後,簡短地回答了。

  「有時請幫助我突擊檢查一下。」

  列出這樣那樣的理由的最後,卻說出像晚上陪她上廁所一樣的理由。

  雖然沒有笑出來,但是很想捉弄她一番。

  「遵命。」

  上位者的波斯特落落大方的接受了表面恭維內心瞧不起的臺詞,而菲妮希絲知道是捉弄她之後,立刻瞪了過來。

  度量的差距是壓倒性的。

  庫斯拉假裝沒有看到菲妮希絲的視線。

  「工房就是這麼回事。實際的作業情況有什麼想知道的隨時可以說出來。突擊檢查也會陪你的。」

  「……」

  「沒有瞧不起你。不如說,監視作業時喊我才是為自身著想。」

  「……那……果然……」

  無法忍耐而詢問了這樣的感覺,但是庫斯拉卻說「大概和想象的理由不同」。

  「在實驗中,有可能產生眼睛看不到,鼻子聞不著,吸入的話會失去意識的死亡瘴氣。」

  「呃」

  「就是死神之手。燃燒石炭經常會出現的東西。」

  將手放在牆角的熊頭蓋骨上撫摸,庫斯拉繼續說道。

  「提取金屬的時候,會使用僅僅是觸碰就會昏倒的毒物。並不是作為毒來精煉的。水銀類就是這樣。即便不是那麼烈性的毒,要是碰了以後不洗手直接吃東西的話,微弱的毒就會積蓄下來。比如說,鉛、砒霜……」

  庫斯拉掰著手指數著時,每當看到手指彎下,菲妮希絲的表情就像是看著支撐天空的柱子折斷一般。

  「明、明白了。」

  「啊。對我們來講,比起向你隱藏什麼,應該弄清的危險的事太多太多。因為如果監視人死了,被懷疑的是我們。要是真的被我們殺死那倒是沒什麼,可是擅自死掉最後還要我們絞刑,我們也會死不瞑目。」

  「……」

  道理上是講得通的,菲妮希絲自身卻露出很複雜的表情。

  被這麼多毒物包圍著,比起自己被殺的可能性,自己隨便死去的可能性也十分大。這件事比起傳聞中有關煉金術士的風聞,更加具有真實感。

  「還有,另一件事。」

  「?」

  「飯一定要在我們之後吃。」

  菲妮希絲像是不是很明白一般歪著腦袋。

  「即便我不背叛你,威蘭說不定會殺了你。」

  「!」

  「也有可能是,我們不知道的任何人會想要毒殺我們。可是我們倆投了毒都能吃出來。所以千萬別偷吃。要幹也要在我在的場合,或者有膽量的話和威蘭一起,吃他盤中的食物。」

  沒有人願意賭上性命去偷吃食物。

  閉緊嘴的菲妮希絲臉上這樣寫著。

  但是,庫斯拉的話語並不全是玩笑。原本菲妮希絲死在這裡,作為追究波斯特的契機的棄子的可能性也不可捨棄。殺人的是你麾下的煉金術士吧,你要負起責任,這樣的邏輯。這樣的話,由菲妮希絲的上級之手,給她食物中投毒大有可能。

  看來不注意她的臉色和健康可不行,庫斯拉有點掃興。

  即使在這裡用餐沒問題,在其他地方就沒辦法了。在別的地方被下了砒霜,只要主張是在這個工房被下的就沒法證明。

  鎖鏈的強度由最弱的部分決定。

  也就是說,菲妮希絲比起是庫斯拉他們的敵人,更接近於命運共同體。過於弱小的敵人,不得不像保護夥伴一樣保護。

  萬物流轉,這條煉金術士的教誨,到處都有用。

  沒有什麼永恆的事物。鬆口氣,眼睛轉開的瞬間,自己的容身之所已在地獄。

  但是庫斯拉在邊考慮這樣的事邊上階梯,回頭時發現菲妮希絲停下了腳。

  「一直……過著這樣的生活嗎?」

  注意到這是剛才話題的延續,稍微花了點時間。

  從階梯上方往下看菲妮希絲,就像看異邦人。

  「當然,至今一直是這樣,從今往後也會是這樣。」

  聳了聳肩,回到一樓。

  跟在後面的菲妮希絲好像在深思著什麼。

  也許對煉金術士愕然了吧。

  「煉金術士的工作,下面的工房佔一半。另一半是在城中。」

  「哎?」

  「和城中的工匠搞不好關係的煉金術士是三流。也許很意外,但是不善於社交可幹不了煉金術士。」

  不可能,菲妮希絲一陣驚愕。

  庫斯拉略微笑了笑。

  「我們的工作,特別是和金屬有關的,就像是不斷重複每天繁忙的工匠無法做的實驗,但是工匠的手藝果真很厲害。然後,我們的成果會留在紙上,而工匠卻不會。連留下的空閒也沒有。所以,去問他們。去受教。威蘭那傢伙也是,他那樣去工匠那裡也會看上去像個正當的人。話說,要是對工匠冒冒失失的可能會有生命危險。工匠的工房可不像這裡這麼平靜。要是幹了蠢事,就會被鐵砧砸腦袋,被火鉗烙印。毒殺或者暗殺之類的不溫不火的事絕不會幹出來。比如說,對偷竊的大笨蛋直接扔進爐裡就好了。就算是城裡司掌裁判的傢伙們也不知道那是事故還是故意殺人。豈止如此,連骨頭都能燒沒的高溫焚燒的話就當做什麼事也沒有。換句話說。」

  被庫斯拉的陳述所壓倒的菲妮希絲,被庫斯拉說「換句話說」時豎起的一根手指,就像貓一樣誘導了視線。

  「換句話說就是,世界上充滿了危險。和修道院是不同的。」

  接著,菲妮希絲對應著收回的手指,點了點頭。

  沒有真的明白吧,可我沒有義務也沒有必要教她。

  庫斯拉看著菲妮希絲,不禁擡起了菲妮希絲的下顎。

  有著逗弄小貓的心情。

  庫斯拉聳聳肩,將外套拿在手中。

  可是,菲妮希絲略帶慌張地開口。

  必需把握所有的目的地這麼回事吧。

  「請問,要去哪裡?」

  「快到太陽落山的鐘聲響起了吧。在太陽落上前必需和工匠們打個招呼。不馬上去打招呼,讓他們不愉快就麻煩了。」

  「……」

  讓恐怖的煉金術士低下頭前去的物件,這也許很難讓人想象。

  「那你,怎麼打算的?」

  「哎?」

  「你一個人能看好家嗎?」

  明白這句話的她明顯火大,但當然這就是為了戲弄她而說的。要是不讓人看到那樣的反應會很無聊的。

  「不用擔心。」

  「哎呀。」

  雖然用輕鬆的語氣說,但是她和威蘭兩個人能否冷靜還是有點驚訝的。

  「黃昏的鐘聲響起的話,會有人來接的。」

  只是這麼點時間的話一個人還是沒問題的。

  庫斯拉略微聳聳肩。

  「啊,我覺得你應該明白,不要摸奇怪的東西。」

  「那個……明白。」

  「乖乖的看書。」

  「呃。」

  菲妮希絲短暫地驚訝,看著庫斯拉。

  庫斯拉很在意她的反應,將手放在門上回過頭去。

  「怎麼了?」

  「啊,沒……」

  菲妮希絲不斷改口,避開視線,戰戰兢兢地擡起眼睛看向庫斯拉。

  「我,能看?」

  「啊?」

  不是很明白問題的意義,也許是擔心信仰上的問題吧。

  「啊——……這裡並沒有違背教義的東西。你的夥伴都檢查過了。」

  「……」

  「但是另一方面,盡是高價的東西。不要把流口水滴書上哦。」

  「!」

  將嘴脣緊繃成三角形的菲妮希絲,庫斯拉並沒有再糾纏,打開了門。

  外面染成了暗紅色,很冷。庫斯拉在關門之際回頭看了一眼,菲妮希絲高興地看著塞得滿滿的書架。說起來,自己和威蘭來時她也在看書。該說不愧是教養很高的修女小姐吧。

  庫斯拉邊想著這樣的事邊前進,在通往港口的坡道上和坐著馬車的一群人擦肩而過。

  三匹並列的馬中間的那匹馬的臉上,有金線和銀線編織的裝飾布遮著,脖子上往下飄動著豪華的圍裙,馬背上挺著腰坐著一個穿著像是布塊的全黑長袍的老人。

  視線毫不搖動,一動不動地朝著前方。

  即便庫斯拉明顯進入視線了也還是這樣。

  吾之目的地,不可能有任何障礙。

  這是這樣深信的眼睛,兩側鐵假面修道騎士的存在,保證了這不是單純的妄想。

  騎士團所屬的聖歌隊。

  庫斯拉為了給馬讓道,避向道路一邊通過。對方不可能不認識庫斯拉的臉,視線連一閃都不閃。

  雖然惡作劇的心理想要堵住去路,但是城市的狀況還不清楚的情況下,還沒有蠢到會去做這種事。

  只是,庫斯拉就這樣不下坡道,回過頭來,望了他們一會。他們在工房前停下,騎士中的一人用槍捅了一下門。出來的是菲妮希絲,深深低下頭的樣子,看上去就好像在乞求慈悲一般。

  接著,隨著他們一起向著港口相反方向前行。當然,只有菲妮希絲是徒步。

  這個樣子雖說是嚴格規定的上下級關係,在修道院是理所當然的,但是怎麼看都有點像是人販子和奴隸。不,說不定還真是沒說錯,庫斯拉如是重新想著。聖歌隊的人特意選擇重型裝備來迎接,想必是準備應對不可預料的事態,或者說是期望事態發展成這樣。

  庫斯拉在途中吐了口唾沫,嘟噥道,一群陰險的傢伙。

  教會黃昏的鐘聲在那個時候響起,城中一天的工作正準備結束。

  不管是城市還是鄉村,只要有教會,就必須遵守這鐘聲的時刻。不管騎士團掌握了多少城市的參事會,這是怎麼也無法瓦解的最後的要塞。

  城市一次為訊號,一場規律的活動,沿著大路兩邊排列的攤位,就像是在一天勞累後嘆口氣一般,緩慢地開始收拾。

  話雖如此,城中還沒結束工作和準備回家的人們相互交錯,反而更顯得嘈雜。其中,由於擔任城市治安維持的市兵拿著槍巡視,市民相互擁擠推搡的狀態。可是人們很好地補上了縫隙,形成了就好像粘性很高的液體一樣的人流。

  真是不可思議呢,如是想道。

  不一會,就到達了一座巨大的五層建築面前,建築外面掛有鏤空的貼紙紋章,圖案是洋鎬和燈籠。雖然庫斯拉絲毫不知當地地理狀況,但城市的構造到哪裡都差不多,所以不會迷路。城市中最熱鬧的場所和最熱鬧的道路邊上,永遠是被擁有勢力者佔據。

  稍微再往遠處眺望一下,隔著一個區的地方,就能看見波斯特所屬騎士團所在的建築。

  與沉睡在大地之下的石之世界比起來,人類世界的原理簡單多了。

  庫斯拉一步三階樓梯,輕鬆的跨了上去,門把手都不敲一下,直接推開了厚重的木門。

  工匠公會的會館也是,不管哪座城市的都造的差不多。一樓是公會為了舉辦重要會議和內部事宜裁判而建造的大間。平時,早晨開始工作前師傅們在這裡吃早飯,傍晚到晚上這段時間,工作結束之後就搖身一變成為酒吧。都是在這裡吃飯喝酒的人,無論怎麼吵鬧打架,說到底也是自己內部的事。

  但是,現在這時候,這個大間還是椅子倒翻在桌子上,燭臺上沒點上蠟燭的狀態。地板被打磨得非常漂亮,烏黑鋥亮的同時泛出陣陣寒光。

  「沒人嗎?」

  庫斯拉用鞋後跟咚咚地踩了幾下地板,裡面房間聽到了這聲音,終於傳出了聲音。

  「迪肯斯?才這時間你的工房就打烊了——」

  說著,從裡面的房間走出來了一個卷著袖子,搬著看上去很重的桶的姑娘。

  頭上纏著頭巾身前圍著圍裙,看來應該是會館請來幫忙的之類的吧。

  「嗯?哪位?」

  「我想見見你們的首領」

  庫斯拉一邊看著牆壁上裝飾著的羊皮紙一邊說道。羊皮紙上寫著的都是議事會向公會贈與的各種特權狀,這些特權狀的數量彰顯出了一個公會在這座城市中的地位。

  「您有何貴幹?」

  姑娘咚地一下把桶往地下一放,從這聲音就聽得出來,這桶著實不輕。姑娘看上去很年輕,體型細長卻感覺不到柔弱,從頭上纏的頭巾也能感覺出她的勇敢。

  確實很有與鐵匠鋪行會匹配的感覺,頭巾下伸出的長長的紅髮和水手的一樣亂蓬蓬的,卻給人一種很可靠的感覺。

  姑娘拿下頭巾擦了擦額頭,說道「啊啊」

  「您就是那位」

  「?」

  庫斯拉揚了揚下顎表示疑問,姑娘卻沒有繼續說下去。她一邊把卷起的袖子還原,一邊走向供奉著守護聖人的祭壇。然後將一根細棒插進放置在那裡的小壺中,之後點上了邊上的蠟燭。

  不愧是鍛造師公會,祭壇邊上始終備著火種的樣子。

  「新來的煉金術士吧」

  「知道就好,不用我再過多解釋什麼了,那麼,行會的首領呢?」

  庫斯拉再一次這樣問道,姑娘手持蠟燭,一邊將掛在牆壁上的燈點亮一邊身也不轉過來地說道。

  「我就是」

  「……喲嗬」

  庫斯拉故意發出了這聲音,但是吃了一驚的確是事實。

  姑娘這才第一次隔著肩膀投來了視線,好像是很疲憊的視線。

  「我是管理鍛造行會的羅伯特·布魯納的代理,伊莉涅·布魯納」

  庫斯拉果然稍稍揚了揚下巴,看著自報名為伊莉涅的姑娘。

  「原來如此。那真是失禮了」

  「哪裡,我自己也覺得不太適合這個職位,不過也沒有其他願意幹的人」

  「羅伯特·布魯納先生呢?」

  「去了遠方」

  意思是去世了吧。

  總而言之,伊莉涅是年輕的遺孀。

  之所以沒有讓其他人成為新首領,應該是為了避免由此產生的糾紛矛盾吧。

  「那麼,我就改稱您為伊莉涅女士吧」

  庫斯拉將右手搭到自己的左肩,鄭重地彎腰低頭行了個禮,表面尊敬內心卻有些輕視。

  「我乃騎士團所屬的煉金術士,不曾有名不曾有家,身懷僅有的技術,來到此地。為了上帝代行者、將正義帶回大地的騎士團,為了偉大的上帝之名號,但願能夠借戈爾貝蒂鍛造行會的最大之力」

  庫斯拉故意加入了演技,沒有一絲微笑。

  被輕視的話會對今後的工作造成影響,在任何城市是絕不能打破這樣的慣例的。人在用誇張到不好意思的程度祈禱上帝之後,還是要遵從繁瑣到令人吃驚的程式來締結契約。

  無論師傅有多麼想增加人手,想要迎接新來的學徒的話,就要先讓他在門外待上三天三夜。當然,這期間要照顧他吃飯如廁,晚上還要把他招呼進工房借給他被褥,傳統就是要保持。

  點完燈之後,伊莉涅滅掉了手上特別長的蠟燭的火,走回了祭壇,微微地笑了一下。

  「藉助力量的是我們這邊才對」

  然而,伊莉涅卻這麼說道。

  「……說話如此直白,鄙人也就不知如何回答了」

  「在上一個城市的時候,我對煉金術士真的是嗤之以鼻呢」

  「……」

  即使是騎士團,也沒辦法操縱所有的城市。

  而且,在冶煉金屬方面,再怎麼說也是專業的工匠們的經驗更加豐富一些。況且,鐵的地域差別性很大,就算是經驗豐富的煉金術士也無法與當地的工匠相比。在行會強大的城市,壟斷煉金術士使用的材料的流通也是經常的事,就連煉金術士的庇護者也無能為力的情況也並不少見。

  因此,新來到城市的煉金術士對工匠點頭哈腰也是一種規矩。這樣才能得到技術、知識以及材料,隨後誕生的新的手法就是對工匠們的報恩。哪怕這種規矩現在僅僅流於表面了。

  這至少來說也是代代傳承下來的傳統了。

  「拜騎士團擴大戰事所賜,生意接連不斷。就算到了現在這個時段,會館裡也是這樣冷冷清清」

  地板和牆壁打磨的都很精緻,蠟燭也是剛出來的新品。

  如果是別的公會的話,現在應該差不多是酒宴開始的時間,然而這裡卻連一個師傅的影子也看不到。

  「多虧了騎士團對我們特別的高擡貴手,學徒不足的問題得以緩解,這座城市裡的大多數移民都入駐了我們行會。130位師傅和他們的500個學徒,整個大家族都算上的話有超過1000人了,我們都是多虧了騎士團才沒有捱餓。從原料的入手到產品的販賣,都獲得了騎士團的幫助?為新增加的工房出資修建了水車和熔爐?再向騎士團大人們抱怨的話是會遭受懲罰的喲」

  坐在會館館長的碩大專座上,在女性中算得上身材魁梧的伊莉涅還是顯得有些嬌小。

  大概,即使是滿臉胡茬體型猶如岩石一般身經百戰的鍛造工匠坐在上面,在騎士團的壓倒性的財力面前,身軀也將變得渺小,也將不得不保持沉默吧。

  工匠想要發揮自己的手藝是需要錢的。哪怕只是將流動進入城市的人們拉入自己的工房,也不得不先在與其他工匠公會的權力爭奪中獲勝才行。而想要贏得勝利,就必須要錢。

  水車和熔爐的建設也是如此,僅憑一人之力很難完成。基本上,一個城市中只能建設一定數量的水車,所以在這些水車的使用權上,也會和其他的工匠們產生糾紛。讓他們閉嘴的是什麼?還不是錢嘛。

  關於這些所有需要擔心的問題,騎士團都能用他雄厚的財力來擺平。因為為了打贏戰爭,武器、防具以及攻城戰所需要的道具都是必須的。

  「如果拒絕對您的協力的話,我大概會被大卸八塊吧」

  「騎士團雖然陰險,但不至於野蠻到這種程度喲」

  「不是被騎士團,是被工匠們」

  說著,伊莉涅的臉上稍稍露出了惡作劇意味的笑容。

  把煉金術士當做發洩平時不滿的人選,這女人膽量真是不小呢,庫斯拉這麼覺得。

  「北方的城市總有一天會淪陷的,然後會開始新一輪的殖民吧?為此大夥都開始籌備資金,也是為了向騎士團表現下他們的忠心。所以經大家的討論今後公會的方針是向煉金術士大人獻出我們擁有的一切呢」

  伊莉涅從桌子下面拿出羊皮紙卷,往桌上撲通一扔。

  伊莉涅看到庫斯拉吃驚的樣子,露出了笑容。

  一般來說,工匠不會將自己的技術記錄在書面上。作為工房內部獨自傳承下去的祕術一定要與其他工房不同才行。這樣看來,從她準備好了羊皮紙來記錄總結技術這一點來看,師傅們真的是為了新天地的到來而做好了一切心理準備了吧。

  甚至不惜別人將自己原本以自主獨立為重的工匠公會稱為騎士團的打雜。

  「我落得這番境遇後仍然坐在這把交椅上的原因,您體會到了嗎?」

  深深陷坐在椅子裡的伊莉涅一邊向庫斯拉露出諷刺般的笑容一邊說道。看來之所以會面對庫斯拉仍然綽綽有餘,並非因為有膽量大。

  而是因為她已經自暴自棄了。

  「一個花瓶般的擺設」

  「說的真直白呢」

  「探究事物真理的便是煉金術士」

  庫斯拉展開手中的羊皮紙卷,一股獨特的味道撲鼻而來,他輕輕地翻著頁,說道「謝謝你」。

  拿到這個,繼續留在這裡也沒什麼用處了。

  正當他把羊皮紙夾在腋下往回走的時候,突然想到了什麼。

  「前任的托馬斯,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有關托馬斯的死因,已經由波斯特和教會調查完畢了,之所以會這麼問並非出於想要調查的目的。只是由於好奇心罷了。

  或者說,可能是因為費莉絲的死,多少對人的死亡產生了一些感傷。

  「是一個認真,公平,追求真理的人」

  猶如開玩笑一般,輕輕地聳了聳肩。

  不過,從那間工房的井井有條可以看出來,這個評價也是八九不離十了。

  「……我爭取不輸給前輩吧」

  「因為關係到本行會的效益,所以在鐵的精煉方面還請您多費心了」

  庫斯拉微微地笑了笑,離開了會館。

  關上巨大厚重的門,稍微走了幾步路,門的那一側就傳來了撞上什麼東西的聲音。

  走到哪裡,都有這種被巨大壓力壓得幾乎崩潰的人。

  但是。

  「唯有我能……」

  混跡於世。

  就這樣將祕密埋藏於心,在日落的城市中,向工房走去。

  庫斯拉一回到工房,威蘭已經在地下室,正在天平上稱量金屬。

  「工匠那邊怎麼樣了?」

  「沒什麼問題,工匠行會和騎士團走得很近。看吧,這個」

  庫斯拉把羊皮紙往桌上一放,威蘭也感到有些意外。

  「誒誒,捨棄工匠的尊嚴來獲取利益啊」

  「尊嚴什麼的只要第一個到達新天地後在那裡構築起勢力範圍就能奪回來了」

  「騎士團很善於發掘人的慾望呢」

  威蘭邊說邊啪啦啪啦地翻起了羊皮紙,然後沒什麼興趣地推開了。

  「總之,我並不覺得前任的托馬斯會死的不明不白」

  「哦?」

  這次輪到庫斯拉發問了。

  「我稍微調查了一下工房裡留下來的各種東西,鐵塊的純度高得驚人。比我從上一個工房帶來的標準鐵塊的純度還要高。我都有些垂頭喪氣了。但是,這一帶附近能開採到的不是單純的鐵砂,而是含有硫磺和大量其他雜質的劣質礦石。如果是從這種礦石中煉出這樣的鐵塊的話,那基本就算是魔法了。市井裡的工匠是絕對沒辦法做到的」

  「魔法……」

  「惡魔的伎倆呢。如此鬼斧神工。那個,已經是……」

  威蘭一邊看著天花板一邊說道。

  「說不定是抹大拉的住民呢」

  「這」

  庫斯拉吞了一口氣。對煉金術士來說,抹大拉是一個特別的單詞,那裡是所有煉金術士以之為目標想要到達的地方。

  雖同身為煉金術士,威蘭鍊金的技術更勝庫斯拉一籌,因此對於這個單詞更加重視。所以威蘭這麼說出口了,就不會是開玩笑的。

  「那個肥豬波斯特,不惜被聖歌隊給盯上,卻還要封鎖這裡並且不整理這裡的原因可能就是這個。如果能夠生產出如此高純度鐵的話,那傢伙的評價肯定會扶搖直上的吧」

  「可是,一直找不到其工藝究竟藏在哪裡。於是就是現在這情況吧」

  煉金術士裡,不會把自己的成果寫在羊皮紙上,而是有不少人會將其留在建築物的某處。因為不知道自己身上會發生什麼事情,自己也有可能出於政治上的理由而被幹掉。所以他們會在暖爐裡,屋頂的橫樑上,地磚下面,更有甚者,會用暗號來記錄自己的成果。

  「只要知道方法,就可以無視聖歌隊的干涉,把這裡的工房本身給拆毀,然後在別的地方新建工房,一邊受到精心保護,一邊生產大量的鐵了。因此之所以沒有拆掉這裡的工房就是這個原因吧。說不定這個工房本身會成為解開暗號的關鍵所在。然後,就能看出托馬斯的技藝之精和用心之深了」

  「怎麼說?」

  「粗略地看了一下留下來的記錄,都是用暗號記錄的」

  用的都是隻有煉金術士才懂的符號,還用了占星術的知識來妨礙理解。

  「把這個當做對上帝的褻瀆感覺有點牽強……總之,每一次冶金的結果都會被用作之後文書中的暗號,差不多就是這樣的構造吧。每次有所進展,都會用之前的結果來製作暗號,為的就是讓別人難以搶走成果。所以估計剛做出了那令人髮指純度的鐵之後就被殺了吧,連好好總結上次結果的時間都沒留下。」

  「也就是說,那個是……」

  庫斯拉低聲說道,威蘭的嘴邊浮現出了諷刺的笑容,點了點頭。

  「想要找出如何冶煉出這種純度的鐵的話,就必須要從頭開始沿著托馬斯走過的錯誤路線走下來呢。普通的煉金術士是完不成這一任務的。所以看來我們並不是單純的棄卒喲」

  真是令人愉快的自負心。

  在自己命懸一線的時候還不忘被人測試自己的實力,這真是難以在戰場之外品味到的興奮。

  而且,作為煉金術士,也有為之感到興奮的理由。

  「如果能知道魔法的正體的話,無論是怎樣的過程都令人期待啊」

  「哼哼哼」

  威蘭笑了,好像是在祕密談話一樣,稍稍拉長了一下身子,起身越過桌子。

  接著,說道「但是」,

  「那隻肥豬,波斯特讓我們用身懷的毒殺和暗殺技術來保護自己,說得可能並不誇張呢」

  威蘭說出這句臺詞的口氣,像是在談論明天的天氣一樣。

  庫斯拉稍稍把視線移向了周圍,聳了聳肩膀。

  「不管理由如何,他這個煉金術士優秀到有被殺的價值」

  「也對,過於強悍的傭兵,不只敵人也會被僱主殺掉。因為如果倒戈背叛的話就變成麻煩。如果教會得到了這個技術的話……可能是出於這樣的想法。如果能把持鐵的生產的話,教會一定會在異教徒的討伐戰爭中後來居上的」

  「真是腹背受敵呢,要長點記性啊」

  庫斯拉裝作開玩笑的樣子掰著手指頭數了起來。

  「這人選從一開始就給人一種可疑的感覺,真是不讓人失望呢」

  威蘭發出了倏地一下的鼻音,撒拉撒拉地摸了摸絡腮鬍,睜開單眼說道。

  「好好注意周圍。要比任何人都看得仔細。一直待在工房裡的話,城市被敵人給佔領了都沒辦法察覺」

  「奧利匹斯的故事啊」

  奧利匹斯是曾經在古代帝國,被稱為大發明家的,類似煉金術士鼻祖的這樣一個男人。

  據說他過於埋頭於實驗中,即使在洗澡的時候,只要一有靈感就會全身裸著發出怪聲跑到大街上去。就連死因,也是在地板上解幾何題目的時候被雜兵一刀砍死了。當時佔領了城市的敵方雜兵問他名字的時候,他嫌對方打擾到他的思考了,竟然激昂地頂了上去,連保護都來不及。

  千年以前的男人的悲劇流傳至今,是因為仍有值得吸取教訓的地方吧。

  在這個時代,那樣的傻瓜的話是當不好煉金術士的。

  「那個大小姐也是,明顯很不自然啊」

  庫斯拉把話題帶到了菲妮希絲上,威蘭的見解也大概也是一致的吧。

  「我覺得庫斯拉的擔心不無道理,身體僵硬成這樣的話,光靠演技是做不到的」

  但是,對於威蘭的這個發言,庫斯拉也只能身心俱疲地看著那邊。

  「……這種事你究竟做了多少次啊,都能判斷演技與否了」

  「嗯?這方法對那些沒有男友的人很有效的啊,一段時間內變得滿腦子一直都是我的事情呢。憤怒也好,恐懼也好。然後,一旦滿腦子都在想著我了,就已經是我的東西了。接下來就只要讓她看見我的誠意,就攻略成功了,不會再像那樣身體僵硬了。」

  把那種事情輕飄飄地說成誠意的傢伙,從人類的角度來說是個人渣,但作為男人,說不定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對手。

  「不過果然,認為有被當做棄卒的可能性也不算是多慮」

  「沒錯,再怎麼說這可是有兩大男人的工房喲,本來放一個修道女進來就是一個錯誤,就算用盡力氣還是有可能會被做什麼事,這一點無法否定。雖然庫斯拉好像不太喜歡這麼幹」

  「你真是個禽獸」

  「才不是呢,這只是對喜歡的東西愛撫的行為而已嘛」

  庫斯拉正是覺得這種行為想法本身就是禽獸,但是顯得太通情達理又會被當成軟弱的人,所以就決定不繼續深究了。

  「不過從根本上來講,那孩子負責的是庫斯拉呢,所以就交給你了」

  庫斯拉瞪著威蘭,不過對方卻露出了當成耳旁風一樣的表情。

  「還不是被某人強推過來的啊,我會好好幹給你看的」

  「希望如此咯,明天開始就有堆積如山的事情要做了,在工房晃來晃去的話太添亂了。」

  威蘭站了起來,雙手叉腰,側目環視了一下週圍。

  「這裡是煉金術士的工房,我的帝國」

  「那我呢?」

  庫斯拉這麼一問,威蘭卻只是搖著肩膀一笑而過。

  第二天,庫斯拉正做著出門的準備,就感覺到了工房前有來回轉的人的氣息。

  到底是隻是單純路過的傢伙,還是想要對工房進行窺探的傢伙,憑經驗就能分辨出來。

  明顯是後者,不過這窺探的技術太垃圾了。

  趕跑他的話太麻煩了所以就想隨他去了,但那人從百葉窗的縫隙向裡面偷窺的時候,反而看清楚了對方是誰。

  這時候還想讓庫斯拉假裝平靜就太困難了,不久之後敲門並推門進來的時候,就更難假裝平靜了。

  出現在門前的,正是表情一臉超脫的菲妮希絲。

  估計正在盤算著在裡面到底是庫斯拉還是威蘭,有點不知如何是好吧。

  如果得知已經全部被看穿了的話,她會是怎樣的表情呢。

  把她讓進屋子,庫斯拉一邊看著從自己下巴以下通過的身材嬌小的菲妮希絲,一邊這麼想著。

  「這個……是要做什麼?」

  想要假裝平靜卻早已暴露,菲妮希絲倒是好像一點都沒有覺察到,把法衣外面套著的外衣給脫了不久,就被桌子上的東西給驚呆了。

  「是要再現這座工房前任主人的工序」

  就算被知道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這麼想著,庫斯拉就如實地說了。萬一說了經不起推敲的謊言事後又暴露了的話反而難辦。除非是必須欺瞞的時候,一般說謊都不會有好下場。

  「……哦」

  不過,菲妮希絲的回答有些曖昧。她面前的桌子上,展開的羊皮紙前鋪滿了形形色色各種各樣的裝在小器皿裡的石頭和粉末。那張羊皮紙上也畫著器具和星星的圖案,寫著的文字也給人一種莊嚴的感覺,乍一看上去,會覺得是和魔法有關的什麼東西吧。

  不過如果是魔法的儀式的話應該會更有格式一些,或者形式上更加美觀一些吧。

  菲妮希絲一副不知該說什麼才好的表情,與其說是因為桌子上擺著的東西有點可疑的味道,倒不如說是在想要做些點心還是什麼的來招待一會山一樣多的客人。

  「千萬別打噴嚏哦,吸入揚起來的粉末的話可能會死的」

  「呃」

  菲妮希絲聽後慌忙的用袖口蓋住了嘴,但看到庫斯拉的樣子,皺起了眉頭。

  「你不要緊嗎?」

  對於這含糊不清的聲音,庫斯拉沒有回答,只搖了搖肩膀笑了笑。

  「……以後請不要開這種玩笑」

  「讓你不要打噴嚏是真心話,很多都是花了一整晚的功夫才磨成這麼完美的粉末,如果要重新再弄一次的話,威蘭會發瘋的喲」

  「唔……。我會注意的」

  把威蘭擺出來果然有用。

  「那麼……你為什麼這幅打扮?」

  聽了庫斯拉的說明,稀奇地看著桌子上的東西的菲妮希絲,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穿著外套的庫斯拉。

  「因為馬上要去集市」

  「咦?」

  「還缺少一些必要的東西,去集市的話說不定就能買到各種有用的東西,雖然只留威蘭一個人在工房有點不放心,來了一個這麼好的監視者真是幫大忙了」

  庫斯拉笑著對菲妮希絲說道,菲妮希絲的臉色青了起來,表示反對。

  「那,那個?咦?」

  「臨走之前和你說一下注意事項,如果傳出臭雞蛋氣味的話,還不會有什麼問題。不過如果聞到類似搗碎石頭的味道,或者熔爐的煙囪出現黑色煙霧的時候,就要屏住呼吸,並且迅速逃到外面,跑去輜重隊的本部。這很有可能是瀝青正在燃燒。向你介紹工房的時候已經說過了,死神之手隨時可能回伸過來。一旦吸入的話,一些無色無味的氣體也會要了你的命。立刻叫人過來制止威蘭的暴行。總之,這座城市會不會變成死亡之城……就全看你的表現了」

  庫斯拉一副認真的表情拍了拍菲妮希絲的肩膀,好像真有死神這回事一樣,菲妮希絲的目光生硬地追尋了過去。

  「那麼,就拜託你了」

  庫斯拉說完,轉身就走向出口。

  本以為多少能忍一會,沒想到庫斯拉剛一轉身,菲妮希絲的手就立刻抓住了他的外套。

  「……」

  庫斯拉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下,菲妮希絲立刻恢復原狀,慌慌張張地鬆開了手。

  不過眼神卻在說,別留下我一個人。

  「怎麼了?」

  庫斯拉這麼一問,菲妮希絲的身體就一下子縮了回去。這個毛病,使得正處於快要被不安和恐懼壓垮的菲妮希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估計就是作為監視者的虛張聲勢吧,連掩飾表情的能力都沒有了。看來是對只讓她和威蘭兩個人留在工房感到害怕了吧。

  庫斯拉當然早就知道菲妮希絲會感到害怕,不過看到她的這幅模樣,非但沒有感受到捉弄她而帶來的喜悅,反而變得悲哀了起來。

  走向斷頭臺時由於恐懼而顫抖的姿態與夜裡害怕上廁所的樣子確實是不一樣的。

  不過,說是害怕去廁所,如果太過害怕而草草了事的話,之後就會困擾了。

  庫斯拉輕輕嘆了口氣,說道。

  「難道說,上面命令你是來監視我的?」

  「額」

  菲妮希絲就像文字本意那樣,為了抓住了這根救命稻草,對這句話點頭表示肯定。

  庫斯拉竭盡全力表現出很不情願的表情,菲妮希絲藉此好像取回了一些作為監視者的威嚴。露出一副溺水者踩到了池底的表情,千方百計的想讓我相信。

  「我是被命令來監視你的」

  綠色的眼珠不自然地一動不動。

  庫斯拉聳了聳肩膀,回答道「隨你的便吧」

  戈爾貝蒂一直以來都是一個港口城市。即使是教會與異教徒之間還沒有正面產生衝突,仍然相互尊重的時代,就已是如此。

  然而如今,這裡已經成為了通向與異教徒之間戰場最前線的橋頭堡,是向異教徒展示上帝的正確性的強有力的象徵。

  在這座城市中稍稍散個步,就能察覺到傭兵或是騎士,以及為了滿足他們及時享樂的生活態度而開的享樂店的數量之多。另一方面,這裡也有不想在教會老老實實呆下去的聖職者,血氣方剛的他們都覺得戰場才是考驗自己信仰的地方。

  大早就有樂器開始演奏,一邊喝酒一邊打牌的傢伙們的邊上,遊走說教的傳教士正做著開始旅程的準備,類似的情景並非隨處可見。

  不過庫斯拉倒是很喜歡這種大雜燴一樣的氣氛。

  在這裡,惡行也能成為善行,反之亦可。

  在其他城市被視為惡行而加以詬病的逐利,在這裡則搖身一變,成了為討伐異教徒而進行的資金籌措而被正當化了。不僅如此,即使是與異教徒進行交易,只要賺到了錢,也會被評價為從異教徒手中搜刮財富。

  司空見慣的是,只要稍稍加入一些不同的狀況,就會出現陌生的結果。這像極了煉金術士之所為,可以說這座城市本身就是鍊金的大鍋一般。

  以一半罪人身份被送來這裡工房的庫斯拉和威蘭,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一個好機會。至少能重新回到鍊鐵的地方了。

  「那麼,你準備去哪裡呢?」

  菲妮希絲皺著眉頭瞥了一眼粗暴的傭兵們,他們正蒙起眼睛向放在酒桶上的酒瓶扔飛刀,發出了巨大的吵鬧聲。

  如果我現在指出她明明直到剛才還是很膽怯的呢,她一定會滿臉通紅咬牙切齒的反駁我的。

  「去市場,剛才沒聽到嗎?」

  被庫斯拉冷冷的視線看著,可能是剛才在工房裡的可怕記憶復甦了。

  不過,這裡是光天化日之下,沒什麼需要擔驚受怕的。

  「聽,聽到過的。但是,考慮到市場也有很多種嘛」

  既然這麼明顯地露出了正在逞強的訊號,真是值得捉弄一下。

  「不是那種大市場,是常設的普通的市場」

  「這,這樣啊?那麼,那裡能買到什麼?有咒術的材料嗎?」

  好像狀態多少回覆了一點,這樣有點得意洋洋口氣的問法,讓我不禁想要摸摸她的頭。

  「一整盆牛的眼睛之類的,還有一籠蜥蜴之類的吧」

  「額」

  聽庫斯拉這麼一說,菲妮希絲就站住不動了。

  庫斯拉一回頭,一個工匠模樣的男子從身後撞上了突然停下來的菲妮希絲,又小又白的她向前跌倒了。

  「騙你的」

  「……欺騙是對上帝的褻瀆」

  本來想反駁她虛張聲勢算不算騙人,不過看菲妮希絲一副彆扭地抱著膝蓋的樣子,庫斯拉覺得還是不要增加麻煩了,於是就姑且保持了沉默。

  「不會買那種東西啦,況且也根本沒得賣。總之現在需要的是小麥、黑麥、燕麥,雞蛋、山羊奶還有香濃的葡萄酒和……」

  庫斯拉掐著手指盤算著,邊上的菲妮希絲頓時露出了懷疑的表情。

  「是準備食物嗎?」

  聽她這口氣,好像原本以為煉金術士應該不用吃飯一樣。

  庫斯拉聳了聳肩膀,說道。

  「全部是實驗要用的東西」

  「……」

  「啊,對了,還必須買牛糞、馬糞和鴿子糞才行」

  「那,那些也是實驗用的?」

  「正是」

  「……」

  已經無法判斷這個是在捉弄她還是別的什麼的菲妮希絲,一臉疲勞地問道。

  「這種東西,有的賣嗎?」

  在修道院每天過著祈禱生活的菲妮希絲大概覺得牛糞和牛眼球是差不多的東西吧。

  「啊啊,乾燥後的牛糞和馬糞能當做燃料來使用,有賣這兩樣東西的店」

  「……那鴿子糞呢?」

  「一般用來鞣化皮革,把皮鞣化你懂嗎?」

  庫斯拉這麼一問,菲妮希絲一時沒有回答,而沒有回答就說明她不懂。

  「就是這樣把皮給剝掉?」

  「嚇」

  庫斯拉把手指伸向菲妮希絲,摸了摸她的臉頰,菲妮希絲嚇得都跳了起來。

  庫斯拉仰天大笑,不過沒有笑出聲,菲妮希絲把手抵著臉頰,一臉木然,回過神來的時候,臉變得通紅。

  「總之就是把皮剝掉以後,為了防止這樣的生皮腐爛而進行的加工。這就是所謂的鞣化,這個時候要用上鴿子糞喲。所以這個在鞣化皮革的工房或者染料店之類的地方就有的賣」

  不會好好說啊,菲妮希絲心裡這麼想著,眼睛裡含著淚瞪向了庫斯拉。

  「然後,這些東西都要用在精煉鐵上」

  「反正這個又是在胡說吧」

  菲妮希絲嘆了一口氣,這麼說道,把頭別向一邊,開始感嘆自己到底是來幹什麼的。

  可能捉弄過頭了。

  「牛糞和馬糞的使用有助於增加鐵的韌性」

  庫斯拉先說了這樣一句話。

  「鴿子糞的話,既然牛糞和馬糞有這樣的功能,所以也就順便想要試一下鴿子糞是不是也有這個作用」

  「……」

  菲妮希絲仍然把頭別向一邊。

  庫斯拉沒有介意,繼續說道

  「雞蛋的話,用的是蛋清和蛋殼。蛋殼磨成粉末並放入熔爐的話,可以去除鐵中的雜質,而蛋清是為了去除葡萄酒裡的混濁物質」

  「……葡萄酒的?」

  別人不附和的話,庫斯拉就沒辦法一個人若無其事地繼續說明下去。

  說不定他原本就是個愛照顧人的性格。

  「澄清的濃厚葡萄酒可以發酵成醋。而醋對於金屬有溶解作用。所以是被用作試劑的」

  「……麥,麥子呢?」

  「啊啊,蛋殼不是白的嘛,如果用蛋殼能改變精煉的結果的話,那也試試看同樣是白色的麥粉會有什麼效果,就是為了這個才要用到麥子的。即使有效果,但不如蛋殼的效果好」

  對於庫斯拉的說明,菲妮希絲一副不知該說什麼的表情。

  可能是剛才捉弄她過頭了,開始有點疑神疑鬼了。

  「你知道鐵的精煉過程嗎?」

  「誒?……那,那種程度的話,我還是知道的」

  「是嘛」

  庫斯拉用帶有一些嘲笑的味道這麼一說,菲妮希絲就瞪起了他。

  「把燒石頭,然後把熔化的東西收集起來就變成鐵了」

  回答正確了吧?菲妮希絲挺直身體,微微挺起她的胸,有點小得意。

  「基本上不能算錯吧,不是實際操作的時候要稍微複雜一些」

  「唔……」

  「如果是鐵砂的話,要煉質量一般的鐵,就基本要用你說的那種方法。在燒著的木炭上鋪上鐵砂,待其熔化。如果想要提高純度的話,只要將表面漂浮的雜質給去除掉就行了」

  「……還,還有呢?」

  「複雜的地方的話麼就是,鐵中混有大量鐵以外的雜質的時候。那個時候,精煉的過程就變得很麻煩。比如雜質鉛很多的時候,就要先將鐵塊加熱,把比較容易熔化的鉛先熔出來,剩下的就是像粗棉一樣的鐵塊。將其取出後待其冷卻,用錘子敲打它使其均質化之後,用水流來漂洗。經過水流的漂洗,其中含有的礦物由於質量的不同會出現分層,有的沉得快有的沉得慢。這樣就能儘可能地只選出鐵,再一次放進熔爐裡使其熔化。這時,再往其中加入一些木炭,以及一些帶葉子的木頭,之後再加入一些鉛。之所以要再加進去鉛,是因為鉛會先於鐵熔化,會把還殘留在其中的雜質一起熔化掉並一起帶出來。加入木炭和木頭是為了提升純度。有時也會加入蛋殼啦,石灰之類的東西。石灰是指……就是白色的石頭」

  庫斯拉聳了聳肩膀,菲妮希絲曖昧的點了點頭

  「加熱大概就是日出到日落這段時間內持續。這個時候木炭的種類、加熱的方式和時間都會對結果產生影響。在等待加熱的過程中,要時不時地將漂浮在表面的雜質撇去後扔掉。最後將熔融物去除,冷卻。這之後想要製作劍或者防具之類的的話就需要繼續鍛造及淬火的工藝,如果還含有硫磺及其他雜質的話,就會需要改變溫度和新增物的種類,大概就是這樣」

  聽到庫斯拉說了大概就是這樣,聽得入神的菲妮希絲好像突然間回過神來。

  「多,多少有些複雜呢」

  「沒錯,這還是知道精煉種類,就這麼複雜了」

  庫斯拉這麼一說,菲妮希絲又一次曖昧的點了點頭。

  「有什麼問題嗎?」

  庫斯拉這麼一問,菲妮希絲便擡起了頭,不過立刻又露出一臉困惑的表情把頭別了過去。

  「你是我的監視者吧,與監視者之間的情報交換和相互信賴都是必要的」

  「……」

  側目看著庫斯拉的菲妮希絲的眼神中,流露出對這所謂信賴的猜疑和憤怒,不過轉回視線來的菲妮希絲的臉上果然還是帶著疑問的。

  隨後,菲妮希絲實在忍不住把疑問留在心中,實在不像是溫順的姑娘。

  「反正有事在耍我吧,不過我還是要提問」

  「真是嚴重的偏見呢」

  「你們在哪個工序進行對上帝的褻瀆呢?」

  菲妮希絲好像無視了庫斯拉的玩笑話,提出了這麼一個問題,足以讓庫斯拉啞口無言。

  「你們這群煉金術士都是外道之徒,唾棄上帝,擾亂世間的秩序,沉湎與惡德之中。我是這麼聽說的」

  「然後呢?」

  「然,然後,我就被派來監視你了……」

  和菲妮希絲聊著聊著,兩人到達了市場,市場的商品琳琅滿目,四處都洋溢著活躍的氣氛。庫斯拉既不是來買晚飯的材料的,也不是來做倒爺的。

  眼下是來購買需要的東西的,不一會兒就已經大包小包了。

  庫斯拉把一個麻袋伸向菲妮希絲,她下意識地接了下來,不過立刻就皺起了眉頭,原來那是一個裝滿了馬糞和牛糞的袋子。

  「你,你這人真是……」

  菲妮希絲好像生氣了,又不知道向哪裡嘆了一口氣。

  不過,購物把質問的時間都擠走了,兩個人還沒來得及繼續剛才的話題,不得不在一個接一個的店鋪之間移動,菲妮希絲稍稍有些感到不安。對於這個太過直接的質問,庫斯拉會不會生氣,真是介意的要死。

  當著煉金術士的面直接將其稱之為外道。

  「不愧是戰場的前線呢,連這種店都有」

  說著,庫斯拉就在一家路過的攤子面前駐足了。

  菲妮希絲一方面很討厭手頭上拿著的裝滿糞便的麻袋,一方面又很在意庫斯拉的事情,一直頂著這幅表情跟著庫斯拉,但看到這家攤子的時候也吃了一驚。

  「只是,東西排列成這幅腔調,看上去就不值錢啊」

  庫斯拉苦笑著說著,菲妮希絲只能僵硬地歪了歪嘴角。

  這家攤子上擺放著大量的聖具,店主注意到了在攤前駐足的庫斯拉,從裡面走了出來。

  「啊呀啊呀,有什麼需要的嗎?這裡所有的商品都是在南邊的大司教區接受過洗禮的好東西啊。呀,是出來買食材的啊?那麼,我向您推薦這個陶壺喲,從這裡把水注入進去的話,再汙濁的水也能變清澈哦。用這種水來洗的話,不管是什麼食物,不管有沒有被異教徒接觸過都可以完全不用擔心了。現在的話一個賣你20丘爾,兩個的話只賣你36丘爾,如何?」

  「聽到沒」

  庫斯拉用嘲笑般的語氣對著身後的菲妮希絲說道,只聽店主唔地呻吟了一聲。此時的菲妮希絲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去責難那位宣揚商品可疑功能的店主了,應該說她一心只想著怎麼把這裝滿乾燥了的糞便的麻袋遠離身體了。

  「啊,啊呀,沒想到騎士團的修道女大人光臨此地……呵呵」

  這座城市的居民,只要看見法衣鑲邊的花紋,就立馬知道這是所屬騎士團的人。

  庫斯拉無視店主的渾水摸魚,粗略地看了看店裡陳列的商品。

  黃銅的燭臺呀,錫做的水瓶。鐵製的酒杯,還有純銅的聖櫃。

  盡是些煉金術士看不厭的商品,而其中有一件商品更加吸引眼球。

  「這個是?」

  「啊?啊,是,是這個啊」

  店主慌慌張張伸手去拿的,是一件放在店鋪深處的櫃子上的商品,是一件差不多手掌大小的聖母像。

  「這一尊,是戈爾貝蒂騎士團特別訂製的聖母像……」

  「純銀的吧,這是」

  那尊雕像很不顯眼,乍一看,還會以為是用鹼石之類的東西隨便削出來的粗糙物件。

  但是,差不多算是從店主手上奪過來的時候,手上的觸感與石頭還是相差很大的。

  「多少錢?」

  對於庫斯拉的提問,店主好像一時沒能理解他講的話一樣,愣了一會。

  「那,那個,其實這個是非賣品」

  「嗯?」

  「那個,前段時間,這件商品曾經被賣出去過,但是後來又被下達了回收的指令。說是要兼顧教會什麼的……」

  庫斯拉看看手上的聖母像,看看店主。

  「經常有這種說法,騎士團是右邊的乳房,教會是左邊的乳房」

  「嘿嘿」

  店主在糾結到底要不要在修道女面前擺出笑容。

  教會也好騎士團也好都是仰望著頭頂上的上帝的,這點毋庸置疑,只是這個仰望的方式有不小的區別。

  連崇拜的各個聖人從根本上來說完全不一樣,一本正經地詢問這些聖人是不是真的誕生於相同的教誨下的話就太傻了。

  不過其中,雙方同時崇拜供奉的,正是聖母這樣一個神。

  這兩股勢力爭奪「聖母之愛」的情形,世人將其比作雙胞胎嬰兒對母親乳房的爭搶而加以恥笑。

  「那麼,為什麼應該被回收的東西會出現在這裡?」

  「額,是這樣的,這個是混在倉庫裡的,無意中發現了……一直想著要去交還要去交還,但由於太忙了,就……」

  「哦~」

  庫斯拉一邊聽著店主的解釋,一邊觀察著雕像的做工,忽然注意到了菲妮希絲的視線。

  「你還是喜歡娃娃這種東西的妙齡嗎?」

  庫斯拉故意用壞心眼的口氣這麼一說,菲妮希絲立馬就一言不發,鼓起了臉頰。

  「竟然讓你這樣的傢伙抱著聖母大人的雕像——」

  「那給你吧」

  「啊,誒,誒?」

  菲妮希絲手忙腳亂地接住了庫斯拉放手的聖母像。

  不過,同樣慌張地還有店主。

  「那個,這個是非賣的——」

  「這是定金」

  說著,庫斯拉放下了錢。

  有點慌的店主,由於商人的本性,視線還是被錢給奪去了。

  「而且,你不是想要還給騎士團嗎?我們就是騎士團的人」

  店主聽到這句話才回過神來,總算擡起了頭。

  「但是……」

  「我的名字叫庫斯拉,是個煉金術士」

  店主的表情一下子僵硬了,一言不發。

  「你報出這個名字的話,那邊應該也不會說什麼了。錢不足的部分應該也會付清的吧」

  店主束手無策了,一臉想要救救他的樣子看向了菲妮希絲,但菲妮希絲也沒什麼辦法。而且聖母像還被她緊緊地抱在胸前。

  庫斯拉一副「就這麼結了」的樣子向店外走去,店主像是欲言又止,撓了撓頭又低頭想了想,最後還是追向了庫斯拉。

  「那,那個,是真的?」

  「沒什麼關係吧。而且人偶和我們的修女小姐很配」

  「額……」

  果然被嘲笑了,菲妮希絲想要表達一下憤慨,但是還是說不出要把聖母像給還回去這樣的話。

  稍微沉默了一會之後,結果這樣說道。

  「不是人偶,是聖母大人」

  看著一邊看著胸口抱著的聖母像一邊心懷慈悲地說出這話的菲妮希絲,庫斯拉聳了聳肩膀,做出一副隨你怎麼說的樣子。

  告訴了店主,讓他去波斯特那裡把事情說明一下,波斯特就會把不足部分的錢給他墊付的。波斯特肯定會對庫斯拉抱怨一番並且讓他把聖母像交還的吧,這樣一來的話庫斯拉就說是菲妮希絲提出想要這麼做的。菲妮希絲隸屬於祈禱集團,波斯特就不得不向她的上級發出歸還的請求。

  在他遵守著這白痴一般的權力結構辦事手續時,偷偷地從菲妮希絲手上把聖母像偷來融掉的話,就能賺得盆滿鉢滿。總也不至於為了一尊聖母像上層之間就會發生糾紛吧。

  這就是煉金術士的斂財法,基本中的基本。

  「那麼,繼續剛才的話題,我們也不是想要成為外道而去走上外道的」

  聽到庫斯拉平靜地開始了話題,不顧自己的法衣沾上銀屑而一個勁地擦拭著聖母像的菲妮希絲擡起了頭。即使身處喧囂之中,這句話仍然傳進了菲妮希絲的耳中。

  突然地,庫斯拉認真地說了這麼一句話。

  「但是,我們也的確是外道之輩」

  菲妮希絲愣得停住了腳步,庫斯拉沒有理睬繼續大步向前走。回過神之後,菲妮希絲慌慌張張地追了上來。

  「騎士團的傢伙們多數也誤解著我們,確實,不得不說煉金術士中也有追求長生不老藥啦,能治療百病的藥啦之類的東西的傢伙。我也是……,也算是在追尋有點荒誕的東西吧」

  「咦?」

  「沒」

  庫斯拉搖了搖頭,繼續說道。

  「總之,煉金術士基本上和工匠差不多。不過,與工匠不同的是,煉金術士都是一些沒有好下場的傢伙的集合。而原因就在於此」

  庫斯拉看了看邊上的菲妮希絲,用手戳了戳自己的頭。

  菲妮希絲疑惑地看著他的樣子。

  「因為瘋了」

  「……你是說我嗎?」

  然後,菲妮希絲對自己說的話忍不住笑了出來。

  「哈哈。不是不是。捉弄了你好幾次真是不好意思,請不要這麼疑神疑鬼了」

  「……」

  「我是說真的。無法自拔啊」

  「……無法自拔?」

  「沒錯,停不下來。一旦發現了某個目標,不追根溯源就受不了。著迷於冶煉金屬的傢伙,找不到完美的冶金方法就受不了。這個方法怎麼樣,那邊那個方法又如何,那樣做的話能行嗎。經過各種各樣的嘗試,經過無數次的嘗試,直到取得進展之前一直這麼幹下去。這麼一來,你覺得會變成什麼樣子?」

  「……」

  菲妮希絲收了收下巴,好像偷窺般地看著庫斯拉。

  「會步入外道」

  有充足的木炭就能提高鐵的純度的話,其他種類的炭又如何呢?於是就燃燒各種各樣的東西來做成炭,一點一點地加進去。結果肯定是各不相同的。於是,就會想是不是由於別的什麼原因。有一個人說是因為木頭的種類的關係,另一個人說是由於天氣的潮溼度的關係,再有一個人說,不是的,開始懷疑會不會是因為前一天的星象沒有配置好,最後再有一個人叫道,去教會懺悔那天我做的最好。

  於是,開始反抗上帝也就成了時間問題。

  還有一些人會去嘗試精靈或是咒法的技術,用蜥蜴或是蟾蜍這樣令人生厭的生物製成的炭吧。就算是保住正氣的人,在嘗試了各種各樣能用來製取木炭的樹木種類之後,最終發現行不通,應該也會產生一些跳躍性的思維吧。

  要不嘗試一下釘死那位聖人的傳說中的十字架的木頭?

  或者也有可能會這樣考慮。

  石灰和蛋殼會使結果發生改變,用犬的骨頭也會使結果發生改變,那麼把聖人的骨頭放進熔爐會如何呢?

  「工匠是通過製造產品並且根據這些產品的質量好壞而獲得收益的,但我們不是這樣。只不過是我們的興趣愛好與權力者的想法碰巧一致了而已。所以,從外人看來,才會覺得我們是在犯傻。我自己也是這麼覺得的。但是喜歡的事情就是喜歡,想要追尋的東西就是想要追尋。問題是,周圍的人不這麼想。他們只會想這人到底在謀劃什麼,或者是這人想要搞出什麼東西來。因為這傢伙是煉金術士……因為這傢伙是外道之徒……」

  向庫斯拉求愛的那個費莉絲,始終搞不清楚她到底接受了教會什麼樣的密令。大概,一方面深信了教會的誤解,同時騎士團那邊也同樣有誤解,所以導致了那過激反應了吧。

  其實,他並不想說這麼多危險性十足的話題的。

  因為,庫斯拉覺得,這不就僅僅決定精煉質量好壞的技術而已嘛。

  「總之,我們為了研究,對於周遭這樣的評價只能逆來順受,如果不這麼做的話,就沒辦法保全自己。但這也使自己變得更加扭曲。最終,就落得一個被擁有虔誠信仰心的修道女監視的下場。」

  「額」

  對於庫斯拉的諷刺,菲妮希絲雖然一言不發,不過這僵硬的表情沒有持續多長時間。

  庫斯拉當然知道其中的緣由。

  這不是說笑。

  看上去很聰明的菲妮希絲,對於那樣的事也很清楚。

  「明知如此卻依舊無法自拔,所以才會說我們很傻」

  庫斯拉帶著諷刺的表情笑著,看了看邊上的菲妮希絲。

  菲妮希絲好像在抵抗什麼一樣,縮了縮下巴,不愉快地錯開了視線。

  好像還沒習慣於觸碰到別人的真心吧。

  看著她那純潔的側臉,彷彿能使獵人自己成為獵物。

  「……不累嗎?」

  對於菲妮希絲這句短促的提問,庫斯拉愣了一會。

  「什麼?」

  「不感到累嗎?對於這樣的生活方式」

  菲妮希絲好像正用同情的眼神看著他,庫斯拉苦笑了一下。

  這種眼神,庫斯拉在向她介紹工房的時候所展示出來的眼神一模一樣。被毒物所包圍,時刻警惕著毒殺,過去如此,今後也要如此生活下去。菲妮希絲好像深深感覺到了這樣的現實,所以那個表情應該是同情。

  竟然被不諳世事的裝腔作勢的修道女同情了,這煉金術士當的也太失敗了。

  「誰知道呢。我只代表我自己。你覺得我這種《利息》能想象出睡眠的樂趣嗎?」

  「……」

  「事到如今才稍微覺得這名字有點讓人害羞,不過人們好像添油加醋了一下」

  「誒?」

  「沒日沒夜地向目的地進發。就是這種程度的意思啦」

  這樣的話,對費莉絲都不曾說起過。

  為什麼呢,就算問自己也得不出答案。

  「煉金術士的本質就是如此,既不在這之上也不在這之下」

  是不是把自己說的太透了,也不是沒有這樣想過。

  不過或許,其實是希望有人能夠傾聽一下的。

  那間工房的托馬斯·布蘭科特,突然間死了。費莉絲的命運也與之相同。

  幹這一行的,就必須把這樣理所當然的事想得開一點,但是為什麼為了追尋興趣所做的事會遭受如此誇張的對待呢,這樣的疑問也時常縈繞著自己。煉金術士之所以會成為煉金術士的動機什麼的,實在是微不足道的事情,沒什麼好誇大的。

  不斷地思考著,腦袋變得像菲妮希絲身上披著的法衣那樣白。

  面對如此的白,不經意間,真想把自己的手給貼上去。

  「因此,我對你有一個請求」

  但是,滔滔不絕地說出來的話,就真的是不合格的煉金術士了。

  庫斯拉看著菲妮希絲,說道

  「如果你是基於嚴重的誤解才來到這裡的話,就請告訴我吧」

  「……誤解?」

  「確切來說,應該說是密令吧」

  對於庫斯拉說的這句話,菲妮希絲的表情緊張了那麼一瞬間,這到底是因為有什麼隱情還是因為別的什麼,就不得而知了。

  最然不得而知,但實現還是做好約定吧。

  「我們之間如果相互猜疑的話,事情就麻煩了。會在牆上映出巨大黑影,大多都是小小的兔子」

  「你是說你自己是兔子?」

  「如你所見」

  稍微逗了逗她,菲妮希絲不禁笑了出來。

  然而,菲妮希絲的笑容又慢慢地消逝了,在留存的那副表情下,她看向了自己的手邊。

  「我們,一樣……」

  「啊?」

  「咦?」

  菲妮希絲擡起頭,眨巴著眼睛。

  好像是無意識的自言自語。

  「沒,沒什麼……。無論如何,我都是你的監視者,必須要完成這個使命」

  她說出的這句話,讓人感覺到了之前不曾有過的別樣的氛圍。看著胸口抱著聖母像,猶如正在祈禱般的菲妮希絲,繼續追問下去就太煞風景了。

  從她這麼年輕就能進入騎士團的修道院這一點來看,菲妮希絲度過的人生也許也不是那麼單調。

  「總之,希望我們相處快樂吧」

  庫斯拉這麼說著,預示中午禱告時間到來的教會鐘聲也正好響徹了集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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