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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宿寺的講堂是間十分寬敞的佛堂。
木製平房。靠裡面的牆正中放著不動明王,其他幾面牆壁則是以沿著牆壁的形式等間距的供奉著佛像。午後的陽光斜射進來照在地板上,被供奉著的佛像們則從深處的昏暗之中靜靜地注視著堂內。
講堂之中有著將近可以容納百人的空間,但現在在這兒的只有八人而已。而這八人分作三方,相互對峙著。
剃了發,披著袈裟的僧侶有三名。
穿著襯衫和長褲的有學者氣質的男子和戴著眼鏡的中年女性。
稍遠處的是一身西裝的中年男性和青年。還有,二十幾歲的女性一名。
最後這三人是到這寺裡來拜訪的。他們是陰陽廳派來的使者。而另外五個人則是寺裡的幹部,然而卻當著客人的面極不尋常地分立兩邊互相瞪視。
“此事早已定論。”
三名僧侶中的一人這樣說道。這是個即使在三人之中也釋放著特別的威壓感的男人。他雖年屆不惑仍是眼神銳利,傲然地睥睨著旁人。
“也差不多該去面對一下現實了,怎麼樣?”
有學者氣質的男子這樣說道,並毫無畏懼的正面接下了和尚們帶著高壓態度的目光。守在旁邊的戴眼鏡的女性也一邊一聲不吭一邊點頭以示贊同。
“這樣下去的話,寺裡遲早會走投無路。這是燎如觀火的事。雖說是落後於時代變化的寺院,但只要改變形態就能夠存續下去的話,
難道不是除了這次之外就再也沒有別的機會了嗎?”
“荒謬!本寺的歷史之悠久又豈是區區陰陽廳可以與之相提並論的。更不用說去接受他們的指揮了。”
“所以我才說你們已經落伍啦!和歷史悠不悠久什麼的根本沒關係。重要的是現在啊,還有將來啊!”
“過去也好,將來也好,都是一回事。本寺自古以來便絲毫未改而長存於此。無論塵世如何變化也好。”
“不,寺院之所以能夠存續到今天也正是因為一直在變化的緣故!縱使這次變化是過去所不曾有過的大變化,也不必因此而畏懼不前!”
“多說無益。像這樣的舉動本身就是你修行不足的明證。在這之上已經用不著再和你廢話了。”
雙方的論點完全就是兩條平行線。和儼然且冷然的肅立在那裡的和尚們相比,學者氣質的男子則是拼了命地在忍耐著自己的憤怒。
“……”
陰陽廳的使者們,一個面無表情,一個掩飾著自己的冷笑,還有一個一邊皺著眉頭煩惱不已一邊注視著寺裡的幹部們。
而那個初老的和尚也朝他們這邊盯了過來。
“讓諸位陰陽師見笑了。貧僧等人招呼不周,還請多擔待。”
“哪里哪里。”
這樣回答道的是面目表情的關注著事態進展的一身西裝打扮的中年男性。
“對我們而言,並不是說現在就要貴寺作出答覆。此次前來不過是,僅僅向貴寺提個案罷了。”
“這樣啊。但是,不管你們來幾次都是一樣的。怕是不能如閣下等人所願啦。”
“常玄法師!”
學者氣質的男子咬牙切齒地喊道。但是,初老的和尚已經連看都不再看他一眼了。
“時候不早了。眼下就由貧僧為各位安排今晚的住宿。只是,打擾他人修行的事,還請三思。”
只說了這些,法衣衣角翻飛著,他便隨同其他兩名僧人一起離開了這裡。
靈活的動作讓人感覺不到他上了年紀。學者氣質的男子和站在他身邊的女性,一同恨恨地盯著離去的和尚們的背影。
皺著眉毛的年輕女性——偷偷地——嘆了口氣。
知客僧來給他們領路,是在那之後沒多久的事。
☆
“雖說事先就已經有所耳聞了……不過還真是個陸上孤島呢。”
在被領到的宿坊㈠的談話室裡,弓削麻裡率直地發表著感想。因為在談話室裡的只有同僚,所以便毫不顧忌的一副沒好氣的口吻。
弓削是陰陽廳祓魔局所屬的獨立祓魔官。
她是持有“陰陽I種”資格的國家一級陰陽師,也就是所謂的“十二神將”中的一人。雖然是以“結界姬”這樣的異名而聞名的一流
結界使,這次卻因為“有特別任務”這樣的口頭命令,連這種山溝子裡都去了。穿著的大衣放在分給各人的房間裡,於是現在是一身夾克打扮。
宿坊和寺務所以及庫裡的增設部分一樣,在寺裡是比較新的樣子。但還是和鄉下的旅館差不多的建築。拜此所賜,這裡雖然通電,卻沒有空調,山裡的寒氣都侵到室內來了。雖然只要說一聲,寺裡就會為他們準備火鉢,但是對於火鉢的使用沒有自信的弓削還是小心地拒絕了。
通常所謂“宿坊”,應該是在禪寺投宿,體驗寫經和坐禪來淨化心靈,到了晚上就吃著美味的精進料理㈡,在女性當中也很有人氣的休閒娛樂才是。雖然這只不過是弓削的個人印象罷了。但是這回——雖說早有思想準備——變得離那樣的印象更加遙遠了。弓削由於工作原因,幾乎沒有離開過東京。藉著出差的機會稍稍體味一下旅行的感覺也不錯啊,雖然心裡是這麼想的,但是原本的期待卻——雖說早有思想準備——簡簡單單的崩塌了。
“話說回來,這裡還能通電就已經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情了。來的路上,我們根本就沒在山道上看到過電線之類的東西還記得嗎?”
“……旁邊的一座山上,建著一座輸電線路塔。是從那邊引過來的吧。”
回答了弓削的提問的是,翹著二郎腿坐在談話室裡的藤椅子上,讀著文庫本的男人。
年紀在四十歲左右。鄭重其事的整理好的頭髮,在兩側混雜了一些白色。
長身瘦軀,穿著精心打扮過的雙排扣西裝,胸前的口袋裡塞著西裝手帕。不過,卻表情貧乏,微妙的有些臉色不好。雖然談吐流暢,卻語氣淡薄。聽上去這與其說是刻意剋制的語氣倒不如說是單純事務性的說話方式。
雖然和弓削所屬部門不同,但也是她在祓魔局的前輩。他便是情報科的特別靈視官,三善十悟。他也是國家一級陰陽師。
“三善特視官,您對這座寺廟很熟嗎?”
“這是第一次來。和你一樣。雖說事先也有所耳聞就是了。”
三善一邊專注於書上的文字,一邊頭也不擡的答道。“這樣啊”弓削這樣附和道。
“這正是讓人感到奇怪的地方。從規模上看倒是個又大又氣派的寺院……可是像這樣時代錯誤的生活方式,居然還能持續到現在什麼的。”
“這麼著吧。你看啊,這裡有電又有水,訊號也能傳到。並不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事不是嗎?倒不如說,能夠親近大自然,不是挺不錯的嗎?”
“是,是嗎?”
“空氣也非常新鮮。讓人有種遠離都市喧囂和煩雜的文明的沉靜感。”
“……哈”
面對讓人一時之間無法贊同的感想,弓削不尷不尬地含糊其辭了起來。話又說回來,雖然三善一本正經的淡淡地說著,但是他到哪裡為止是認真的卻讓人無法馬上就判別的出來。
但是,三善一邊輕輕地翻著書,
“當然,看起來它在【靈】的方面倒不能說是沉靜的。”
一邊這樣加了一句。
這回弓削也認同的點了點頭。星宿寺境內的山頂上覆蓋著巨大的結界。僅僅如此便已經是相當大規模的咒術了。但在其他各個地方,似乎也同時佈置了大小各不相同的結界。比如說在剛才的講堂,就張開了相當牢固的常設結界。恐怕那個講堂,是作為所謂的“咒練場”來使用的。況且,不只是結界。境內的大多數人都是能夠使用甲種咒術的咒術者。
“話說回來,這座寺院是哪一派的來著?密教?還是說修驗道?”
“新興宗教。”
“誒?”
“正確的說,應該是真言宗星宿寺派。顧名思義,原本是從屬於真言宗的一個分支,但是在戰後便獨立出來了。換句話說,就是真言
宗系新宗教。這裡呢就是他們的總本山。”
弓削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但是,三善毫不在意地繼續讀著他的書。
“因此,雖然咋看之下這座寺院給人的感覺和真言宗很接近。但是教義啊瑣碎的規矩啊什麼的可以認為是他們星宿寺獨有的東西哦。比如說剛才那些阿闍梨——也就是說那些僧人,他們不是相互之間稱呼對方為‘法師’嗎?本來真言宗的僧人應該互稱對方為‘和尚’才對。表面看上去雖然很像,但其實兩者已經不是一回事了。”
確實,剛才在講堂被引薦的寺裡的幹部當中,不只是那三個穿袈裟的僧人,另外那兩個也說是寺裡的阿闍梨來著。他們也被稱作法師。
“恐怕是,只要有一定的被認可的實力就都能,獲得傳法灌頂㈢——究竟是不是這樣雖然搞不清楚,但至少都可以成為阿闍梨,這樣的一種制度吧。代替【佛法】,學的是咒術,不斷修行以作為星宿寺派這樣一種新宗教的阿闍梨。就是這麼一回事。”
“不,但是……如果這座寺院是戰後才興起的新宗教的話,所謂暗寺的歷史,不就是從戰後才開始的嗎?照剛才那個叫常玄的和尚的話來看,這座寺院似乎有著十分悠久的歷史才對……”
“這間【寺廟】本身確實是很久以前就有了。而且,還是好幾百年前就有了也說不定。同樣地,正如他們自己所說,在表面上這座寺院是從屬於真言宗的支派,但是實際上卻是作為【暗寺】而存在於世的。作為超越了教義和宗派的【咒術】的殿堂。【像這樣的需要】是無論什麼時代都存在的。”
“……原來如此……”
暗寺和裡咒術界有關係,弓削也是知道的。而且,對於暗寺是作為接納因為種種原由在表社會待不下去的咒術者們的地方一事,弓削也很清楚。星宿寺以及它的末寺㈣作為咒術界的黑社會是毫無疑問的。同時它也是作為【必要之惡】的這樣一種存在。
就在這時,三善和弓削的談話被打斷了。
接著,
“——三善特視官。對方的【戰力】如何,您知道嗎?”
這樣問到的是,到剛才為止一直沉默不語的青年。弓削瞥了他一眼。
青年站在離兩人稍遠處,背靠著牆柱。
是個讓人腦海裡立刻浮現出銳利這樣的詞來的,態度尖銳的充滿知性的青年。【插圖】體格勻稱,五官端正。但,比起這些更主要的是,他冷淡的目光讓人印象深刻。
不管怎樣,他都是一副一看就很有能力,且對自己的能力毫不掩飾反而極力誇飾,盛氣凌人的樣子。
還很年輕。在弓削的記憶裡,他確實還只有十九歲。雖然和三善一樣穿著西裝,但這邊穿的是單排扣西裝所以稍顯隨意。而現在則連領帶都已經鬆了。
山城隼人。是這個春天取得【陰陽I種】資格的,年輕的國家一級陰陽師。
“只要知道個大概範圍就夠了。請讓我聽聽你的意見。因為是接下來可能會【派得上用場】也說不定的情報呢。”
山城的措辭雖然很客氣,但弓削的臉上還是微微皺了一下。因為透著一股血氣上湧的亢奮感,青年的表情和聲音都變得有些微妙的殷勤無禮。
即使面對山城的質問,三善的目光也沒有離開自己的手邊。
僅僅是一邊讀著書一邊首先對弓削說。
“弓削氏。有勞了。”
“誒?……啊,啊啊”
看見三善用食指指著自己的耳朵,弓削明白了他的意思,在周圍張開了結界。
這是為了排除從外部而來的咒術上的監視和偷聽。不知道是因為他並沒有考慮這麼多呢,還是因為他並不認為有這樣做的必要呢,發問的山城一瞬間露出了不快的神情。
這時三善還是片刻不離書本的頭也不擡。
“境內的人類,除我們之外有四十二人。其中,可以認定為咒術者的,有三十九人。雖然式神有數只在,但是因為高位的個體有隱形的可能,所以我這邊沒有辦法得出準確的數字。”
像這樣若無其事地報告著。
聽到特別靈視官的話,弓削心裡咋舌不已。在有著如此多結界的地方,而且還是像這種很難說有什麼友好關係的咒術者們的巢穴裡,
三善立刻就把握住了星宿寺的靈的狀況。
在三善所屬的情報科,有著被稱為靈視系的部門。這是個為了預防靈的災害——靈災的發生,24小時監視著東京都內全境的靈氣的部門。被安排到這個部門的都是被稱為靈視官的陰陽師,三善是這些人中的頂尖人士。
能夠被任命為靈視官的都是些即使在陰陽師裡也是有著特別優秀的見鬼才能的人。雖然像弓削這種祓魔官被認為是現代陰陽師的代表,但是相比較起來更注重才能——換句話說就是與生俱來的資質更為必要的反而是靈視官這種職務。更何況是,取得了【陰陽I種】資格而被稱為特別靈視官的靈視官。像這樣的存在,對於祓魔局而言可以說是無可替代的人才。
現在,在取得了【陰陽I種】資格的所謂【十二神將】之中數得上的特別靈視官總共三人。而在這三人之中,無論是資歷還是實力都高人一頭的,就只有這位有著“天眼”的異名的三善了。這正是雖然對外的知名度很低,但卻是祓魔局裡暗中的實力派的這樣一種人物。
“咒術者差不多有四十人……雖說也有還在修行中的人,但要是讓他們團結起來了的話,還是很棘手呢。”
“……反正,不過是烏合之眾不是嗎?連正式的訓練都沒有接受過的野術士,不管來多少都不是我們的對手。”
弓削的擔心,被山城一下子就打破了。他的聲音之中並不僅是透露著單純的傲慢而已,還能讓人感覺到建立在冷靜的認識基礎之上的切實的自信。
山城,是在剛成為國家一級陰陽師的時候就被分配到陰陽廳的咒術犯罪搜查部的咒搜官。雖然山城並不像三善那樣有著特殊的技能,
也不像弓削那樣有著強大的靈力和特技,但是在以咒術者為對手的對人咒術方面的水平是一流的。事實上,在陰陽廳上層他就是被當做有著大好前程的幹部候補生來對待的。
但是,
“以防萬一,我再說一句”
三善十分事務性的補上了一句。
“出身於星宿寺及其末寺的人,在陰陽廳裡也有不少哦。特別是以祓魔局裡為多。宮地獨立官就是一個。最近的話,還要算上鏡獨立官。嘛,雖然我記得鏡氏是出身於末寺的就是了。”
“誒?室長是這兒的人?”
“哦呀,原來你不知道嗎?”
沒想到有這回事。這次的任務雖然就是弓削的上司,宮地本人口頭傳達的,但是這種事一次都沒有提到過。
又是一如既往的祕密主義。腦海裡浮現出了那張鬍子拉碴的臉,弓削頓時無名火起。
“既,既然是這樣的話,為什麼這次不是派宮地室長而是派我來做使者呢?對於室長而言,這裡不就像是他的老巢一樣的地方嗎?”
“之所以派你來,是因為這次只不過是來提個案而已。以看上去就像是會把一整座山燒個一乾二淨的人作為交涉物件的話,寺院方也無法冷靜下來不是嗎?”
雖然三善坦然地回答到。但事實上是怎樣他也不清楚——倒不說是,他實在是對此並不怎麼感興趣。也可以認為正因為是老巢所以更加有許多不方便的地方。
即使如此,也還是讓人生氣。“臭鬍子”像這樣沒有說出口的,弓削柳眉倒豎著。
一邊,即使聽到人數也坦然自若的山城,在聽到出身的話題以後臉色也變得險惡起來。
“『噬鬼者』(OgreEater)是暗寺的……”
像這樣不自覺地喃喃自語之後,山城立刻就回過神來意識到了自己的話而嘖了下舌。雖然立刻就消去了表情,但是看得出他變得更認真了。
三善繼續用淡薄的口吻說著。
“對於咒術者而言,暗寺的環境過於殘酷。但相應的,那裡時不時的會有不為世間常理所束縛的,怪物般的逸才輩出。能讓人的才能綻放的環境這種東西,對於每個人而言是各有不同的啦。”
“……或許是這樣也說不定啦。倘若真有室長那種級別的咒術者在的話,怎麼樣也會有傳聞進到耳朵裡的。現在的星宿寺裡,還會有這種程度的達人在嗎?”
“怎麼說呢。水平行還是不行,我不清楚。但至少,剛才我們面會的那幾位阿闍梨都是有著相當靈力的哦。不管哪一個都有著,普通的祓魔官們綁一塊兒都比不上的靈力哦。特別是,那個叫常玄的男性。我認為,他雖說還不到宮地氏的程度,但至少遠勝過我們。當然,這不過是隻限於靈力來說的話。”
聽了三善的見解,弓削無話可說。
確實,當初是有覺得聚集在講堂裡的寺裡的幹部們,全員都是出色的咒術者。可是,祓魔官即使在專業的陰陽師裡也算得上是精英了。斷言說即使是複數個祓魔官也無法與之相比什麼的,實在無法讓人立刻就相信。雖然咒術者的優劣並不是由靈力的強弱來決定的,但是在咒術戰的時候靈力佔有一個很重要的地位也是事實。
“話又說回來,如果要正確的估計【戰力】的話,僅僅只是注意咒術者也是沒有意義的。這裡可是他們的home啊。趁我們睡著的時候來偷襲呀,放火燒我們呀什麼的,辦法要多少有多少。啊啊,還有毒殺這種手段。別的還有……”
“喂,特視官。不要說這種不吉利的話好不好。”
對著一臉平淡的說著的三善,弓削一副苦瓜臉。
接著,三善突然離開了正在讀著的文庫本擡起了頭,朝牆邊的山城看了過去。
“不管怎麼樣,這次的任務是對星宿寺的【勸告】。即使不能說服也不會採取強制措施。沒有必要亂來。”
雖然是一如既往的事務性口吻,但姑且還是有注意到不要讓自己顯得氣勢不足的樣子。
山城既沒有回答說yes也沒有回答說no。只是,擺出一副和三善同樣的極其事務性的微笑作為回答,並離開了他背靠著的牆柱。
“我稍稍在這周圍轉一轉。”
“山城”
“知道啦。”
山城一邊不假思索的應付著弓削,一邊從談話室裡離開了。
弓削“哎呀哎呀”地嘆了口氣。現在的年輕人啊——雖然這麼想著,但察覺到這種想法有一股子老人氣以後,弓削便立刻慌慌張張的搖了搖頭。每天都過著沉浸在工作裡的生活,連腦子裡的想法都開始變得像老人了。這可就頭疼了。
“……山城氏好像是倉橋家的門生來的。”
三善喃喃地說了這麼一句。同時他的視線依舊朝著山城離去的方向。
“幼年之時便拜入倉橋家的門下,有段時期甚至得到過倉橋局長手把手的親自教導。”
“像這樣的事情,也是聽說過的。嘛,上面對他很期待不是嗎?雖然也能看到有急功近利的言行,但說不定他本人是意料之外的有感到壓力哦。”
這樣想來,他那若隱若現的傲慢自大也是能夠被原諒的了。倒不如說,仔細想想看的話,雖說是個傲慢的後輩但總比同僚的鏡伶路要好得多啦。
“他的實力是沒話說的,我們是不是擔心過頭了呢?”
弓削一邊笑著一邊對三善總結到。但,三善又隨即低下頭去讀他的文庫本去了。弓削反射性的煩躁了起來。宮地也是,看來不管怎樣,這個年紀的男人——特別是單身的——都是這樣我行我素讓人不爽。
“……其實,三善特視官您是怎麼想的呢?您覺得星宿寺會接受本廳——陰陽廳的提案嗎?”
“啊,我是不清楚啦。”
“沒關係,只要說說你的看法就好了。要我說的話,剛才在講堂裡反對那個叫常玄的僧人的那個男人——是叫理晏法師來著?那個男人的說法,我也覺得是對的。原來如此,確實,至今為止暗寺的存在是因為有【需要】而得以成立的也說不定,但隨著陰陽法的改訂,情況也發生了變化。陰陽廳應該不會再繼續放任暗寺不管了,如果寺院方面再這樣採取消極反抗的態度,就會認真拿出對策來了。要是變成那樣了的話,無論如何寺院方面都不會有獲勝的可能。”
這次弓削他們向星宿寺提出的建議是,簽訂契約讓星宿寺成為陰陽廳的官方【修行場】。當然,不用說這只是表面上的說法。這是要
慢慢地把星宿寺變成陰陽廳的一個部門的策略。說白了就是,對星宿寺過去的咒術犯罪以及其對咒術犯罪提供的協助一概既往不咎,相對的,今後要處在陰陽廳的管理之下這樣一種勸告。
換個立場來看,這就是所謂的【降伏勸告】。但是對寺裡的人的身份地位是有保障的。對於實力者,也會重新給與陰陽師的資格。不論發生什麼樣的事情,現在的星宿寺,在法律上來說,都是【犯罪組織】,這一現狀也是事實。在弓削看來,陰陽廳的提案已經是超出酌情考慮的破格的優待了。
但是,三善的意見卻略有不同。
“人啊,即使是在性命攸關的事情面前,也未必能夠作出客觀公正的判斷。倒不如說,在那樣的情況下反而更加難以作出適當的判斷。”
是這樣的嗎,弓削一時之間也難以贊同,便保留了她的個人意見。
不管怎麼說,弓削他們接到的命令也不過只是勸告而已。不管寺院方面做出的選擇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這都不是弓削他們的責任。
既然如此,那麼接下來……
“……然後呢?這之後的事你打算怎麼辦?”
“哦呀,這之後的事是?”
“另一件事。【土御門】的事。什麼時候開始著手?”
“……”
三善停止了讀書,把頭擡了起來。
表情雖然沒有什麼變化,但眼珠子卻轉了幾圈——看起來像是這樣。弓削一開始不知道他什麼意思,等明白過來便瞪大了眼睛。
“……誒?誒?三善特視官?難不成,你忘啦……”
“怎麼可能。我記得很清楚哦。”
三善一邊看著其他的方向一邊斷然的說到。弓削覺得頭痛了。
“既然如此,在剛才的會談時為什麼沒有從一開始就提到這個話題呢?”
“那……不是當然的嗎?因為那並不是可以討論這個話題的時候。不管怎麼說,那時對方可是自說自話的就開始內訌了啊。”
雖然姑且算是言之有理,但是弓削還是對他投去了露骨的懷疑的目光。三善並沒有看著同僚這邊,而是裝模作樣的咳個不停。
弓削他們這次的任務除了向星宿寺傳達陰陽廳的提案以外,還有另一件事。
那就是,收集關於土御門春虎的情報。
土御門春虎,是在陰陽道的名門,土御門家的分家出生的少年。原本是個在陰陽塾這樣一個陰陽師育成機構裡就讀的陰陽師的雛,也就是說不過是一介塾生而已。
那是在去年的夏天,以某件事為契機,他突如其來的向陰陽廳舉起了反旗。
在被羈押的廳舍裡引起騷動,然後便隱藏起自己的行蹤,之後,還在東京都內各地引發事件與陰陽廳對抗。而且,他還有在他把自己的行蹤隱藏起來之後沒多久,就施行了禁咒的嫌疑。沒多久,就有一部分要將他當作恐怖分子來對待的聲音出現了。
但是,如果只有這些罪狀的話,土御門春虎的問題就僅僅是咒搜部的管轄範圍了。
事實上,在追蹤他的行蹤的也正是咒搜部的咒搜官們。
但是,對於土御門春虎,不僅是咒搜部,還有陰陽廳上層部——甚至,全體咒術界都不能不予以注目,因為一件事。
土御門春虎是【土御門夜光的轉生】這樣一個傳聞,如同真相一樣到處傳播。
而且,糟糕的是,這個傳聞的可信度【很高】。
比如說,成為春虎行蹤不明的契機的,去年夏天的事件。作為這個事件的起因的正是被認定為禁咒咒具的【鴉羽】這樣一個人造式。區區一介塾生之所以會有如此豹變,正是因為被【鴉羽】所憑依的緣故,也有這樣的說法。但話說回來,【鴉羽】本來就是夜光所製作出來的咒具。認為土御門春虎因為【鴉羽】的影響而【覺醒】為土御門夜光,也並不是什麼太過跳躍性的想法。
況且,在此之上更成問題的是,在去年行蹤不明之後,土御門春虎又在陰陽廳門前出現過,能夠確認那時他身邊總是有兩具式神的身影一事。
那正是夜光曾使役過的兩具傳說中的式神,飛車丸和角行鬼。
當然,這並不是說已經確定了。但是那兩具式神是極為強力的個體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事實,同時過去也接到過報告說其中一具式神
和傳說中的一樣是【獨臂之鬼】。土御門春虎帶著兩具強力的使役式——護法這一事實,便是推動他才是夜光的投胎轉世這一傳聞的,巨大的原動力。
原本,土御門夜光會在自己後代的血脈之中轉生這一傳聞,早已經是流傳了十年以上的事了。由過激的夜光信者結成的祕密結社雙角會也曾為了促使夜光覺醒,嘗試過和土御門家的人接觸。在那之後,雖然雙角會在咒搜部的一併揭發之下被掃蕩了,但是圍繞著夜光的轉生的傳聞卻並沒有消失過。
土御門春虎現如今,也在為了躲避咒搜部的追捕而持續潛伏於地下。
然後,這個星宿寺,就是咒術界的【地下】——裡情報集中的場所之一。獲取與持續逃亡中的土御門春虎有關的,大致可能的線索。
這也是此次弓削他們被交代的任務。
“嘛,非要說的話這邊的任務不過是順帶的,其實也確實是順帶的沒錯,但是這也是任務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身為代表者的三善特視官,如果不好好振作起來的話,我會很困擾的。”
“所以說,我又不是真的忘了。第一,這並不是能夠正面向人詢問的事。因為這是一個敏感的話題。就有一面小心翼翼的觀察情況,一面考慮到對方的態度的必要。”
“為什麼?”
“那還用說?因為暗寺和夜光是有因緣的哦。”
這還真是沒想到啊。但是考慮到剛才的事,實在讓人無法馬上信任。弓削無言地看著他,三善只好無可奈何地把文庫本合上了。
“弓削氏,你對星宿寺的本尊㈤知道多少啊?”
“不知道……你總該不會說是夜光吧?”
“雖不中亦不遠矣。”
“請不要再開玩笑了。”
“我沒有在和你開玩笑。剛才我有去偷偷地瞧過一眼,這裡的本堂㈥的裝飾過的堂額㈦上,寫著【靈符堂】。即是說廟裡的本尊是鎮宅靈符神——也就是妙見菩薩㈧。這尊菩薩雖說是菩薩,其實是天部㈨,也被叫做尊星王。”
“這種程度的還是知道的啦。所謂妙見菩薩,就是北極星的神格化——”
就這樣,弓削閉上了嘴。
土御門夜光,被他的崇拜者們稱之為【北辰王】。所謂北辰,就是指的北極星。夜光,換言之【夜之光】,即是對在陰陽道中也得到相當重視的北極星的比喻性的尊稱。
“……那不過是,巧合不是嗎?不是說暗寺的歷史有數百年之久,比夜光更古老嗎?還是說,在夜光風頭正勁的時代,改了本尊呢?”
“非也。原本星宿寺所在的山就叫做【北辰山】。自古以來便是以妙見菩薩為本尊來供奉的地方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
“那又是為什麼?”
“正相反。”
“哈?”
“用【北辰王】這樣暗喻著本尊的稱呼來作為夜光的名號的,據說正是這座星宿寺哦。”
“——!”
弓削一邊說著真的假的一邊凝視著三善。三善雖然還是一副老樣子的態度,但也不覺得他會信口雌黃。
“我不是說過了嗎?夜光和這間寺院是有因緣的。嘛,雖然關於名字的事,和他的護法也有關係就是了。但不管怎麼說,雖然記錄很曖昧,但他在接受軍部的要求建立【帝式陰陽術】的時候,從星宿寺那裡得到了大量的幫助一事可以被認為是事實。”
“那個夜光嗎?”
“是的。剛才也說過了,因為這裡是自古以來便作為【超越了教義和宗派】的【咒術】的殿堂而存在的。”
聽著三善的說明,弓削髮出了呻吟聲。
現在陰陽廳所採用的【泛式陰陽術】,雖然還說是陰陽術,其實,是網羅了大量的其他宗教所使用的咒術。這是因為,作為現在【泛式】的基礎的【帝國式陰陽術】是在當時的日本將各種各樣的咒術啊超自然力啊全部統括起來所創立的,巨大的咒術體系。
既然是這樣的話,創造了這樣的咒術體系的夜光,和將各種各樣的咒術者聚集起來的暗寺毫無關係什麼的是無法想象的。
“原本,崇拜北極星的信仰,是在古巴比倫和印度,以及中國都能見到的一種獨特的信仰。作為北極星的象徵的妙見菩薩,在本國也
不僅是和星宿信仰有關,陰陽道啊宿曜道㈩啊,密教,道教,更新的還有日蓮宗,和他們都有很深的關係。到底是如何變成暗寺的本尊的,雖然無法想象,但供奉在有著各種各樣的立場的咒術者們前來的寺院裡,確實是與之相稱的本尊啊。而且,在夜光創立【帝式】的時代,知曉了他的才能的寺裡的阿闍梨們都不禁讚歎他是自己本尊的化身……嘛,不過是古老的傳聞罷了。”
“……”
“但是姑且不論,北辰王這個名號的由來,至少夜光和暗寺曾經有過合作關係,這一點是確鑿無疑的。在這樣的地方,對土御門春虎發出了逮捕令的陰陽廳的人來向他們詢問關於傳聞中是夜光的轉生的他的情報,想來也不會老實回答我們的。因此,有一面小心翼翼的觀察情況,一面考慮到對方的態度的必要。”
三善再一次陳述了相同的結論,便又開啟他的文庫本開始讀他的書去了。
弓削則陷入了沉思。
如果三善說的是真的,那麼星宿寺是【夜光派】也是有可能的。而,被視為夜光的轉生的土御門春虎,現在則正向陰陽廳舉起叛旗。
這下,要是亂來的話,可能會讓星宿寺倒向土御門春虎——這樣的展開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老實說”
突然冒出一句,三善喃喃地說道。被新的可能性吸引了注意力的弓削“誒?”地一聲無意識地反問了一句。
“剛到這裡的時候。我一瞬間還以為【中了】……但看起來【這個】不是呢。嘛,也是呢。看起來【這個】,與其說是轉生倒不如說是返魂之類的……”
這是在說什麼?弓削無言的看著三善。
特別靈視官始終盯著手邊的書。但是,弓削注意到他的視線的焦點有些微妙的對不上。
“……而且好像還封印著什麼……不對,是維繫著……因此才能【續命】不是嗎?如果是寺裡的人乾的好事,不管怎麼看都覺得不自然呢……況且,如此程度的禁咒,我不覺得高位者會察覺不到,那麼……”
不知何時起,三善已經是在自言自語了。弓削在煩惱著該不該出聲。但是,這實在是光聽著就讓人在意的不得了的獨白。
“三善特視官?從剛才開始您一直在說些什麼啊?”
弓削開口問道,三善閉了一下眼。一邊回答到“沒什麼……”一邊搖著頭,彷彿什麼事也沒有似的,繼續開始讀他的文庫本。
“因為有【死人】在所以有些在意罷了。說起來真不愧是寺院這種地方呢。”
註釋:
㈠所謂的宿坊即為寺廟辦的旅館。寺廟本是專供僧侶生活居住的地方,但部分住房有餘的寺廟也開放部分房屋供參拜者住宿。
㈡「精進料理」起源於日本平安時代(794-1185年),含有禪宗的精進精神。當時在佛教寺院舉行法事期間,只准進食非肉類的料
理,一般僧人吃得簡樸,平常只是清茶淡飯;但若有貴族、武士來到寺院,便會烹調較為多樣化的素食;這種寺院素菜漸漸發展成變
化多端的精進料理。時至今日,在京都一些寺院及餐館仍能品嚐到精進料理。
㈢傳法灌頂
為密教最重要儀式之一。又稱阿闍梨灌頂、傳法阿闍梨灌頂、付法灌頂、傳教灌頂、受職灌頂。即密教之行者於即阿闍梨位時獲得印可之儀式,以表示受傳大日如來之法,自此之後,即成為具有傳法資格之阿闍梨。蓋密教之行者如法修學三密瑜伽之行,得授以‘受明灌頂’,更積多年密法修練之功,成就眾德,堪能任以師位,其師乃為之造立曼荼羅,引入投花,傳授金、胎兩部密法而印可之。此一階位相當於大日經卷五祕密漫荼羅品所說五種三昧耶中之第四三昧耶。
傳法灌頂有三種,即:(一)印法灌頂,又稱離作業灌頂。即誠心殷重而深樂真言行持之弟子,若資力較弱,較無辦事能力者,其師乃起慈愍心,觀其心行,令其離諸作業,或簡略作業,而傳授本尊之祕印。(二)作業灌頂,又稱事業灌頂、具支灌頂。意指具足供物、香花等種種供養之支分而行灌頂之式。弟子於七日以來誠心禮悔,其師亦於七日以來為之持誦,七日期滿,設立壇場,備辦種種供物,而後授以祕印。又行法之時,行者在大日如來之覺位,頭戴五智寶冠,接受由阿闍梨對大日如來之供養,故於密教諸儀式之中,為最重大之儀式。(三)以心灌頂,又稱瑜只灌頂、祕密灌頂。即師徒共同進入特定之儀式時,不另於心外設立壇場,而以心壇傳法。
傳法灌頂既為密教最極之祕法,故揀擇弟子紹繼阿闍梨位之時,必選擇堪受大任之法器,並嚴格限定人數。據大日經疏卷四載,弟子之中,須兼備信心、種姓清淨、恭敬三寶、深慧、堪忍無懈倦、屍羅淨無缺、忍辱、不慳吝、勇健菩提心、堅行願等十德者,方可堪任受傳之人。又於一期道場之中,得以同時為三位,或六位,或九位弟子行此灌頂,最多不得超過十人。[瞿醯經卷上阿闍梨相品、金剛頂瑜伽中略出唸誦經卷四、大日經疏卷三、卷十五]
㈣末寺是日本佛教用語。與「本寺」相對稱。指別院,即本寺所屬之寺院,在日本江戶時代本末制度確立以來,末寺之性質方才固定。在此以前,本、末寺之關係完全以政治、經濟為基礎,未必是依宗派之關係而連結。至於規定諸宗之法度必須嚴守本末關係,則形
成本山、本寺、中本寺、直末寺、孫末寺等上下儼然之統屬關係。直至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由於宗教法人令之施行,統屬體制始告衰
微。自此,末寺方才開啟獨立之道。〔百鍊鈔卷七〕
㈤即根本主尊。指修行佛道所依之無始以來本有,且於出世間為最勝最尊者。或指在一堂、一寺所供奉之諸多尊像中特殊而主要者,即以其尊為本而尊崇之。又為別於在中尊左右及其周圍以表中尊功德之脅侍及親近隨從之眷屬等,亦稱為中尊。
在印度,原供奉釋迦牟尼佛像。又以歸依佛、法、僧三寶之故,而稱為三尊。古代印度則雕刻菩提樹、金剛座、法輪、佛塔、佛足等以代替佛像。蓋藉標幟顯示尊形,與刻畫尊形,二者之意義不同。至密教興起後,即以字、印、形等表顯佛菩薩。
一般寺院對於本尊之安置,均視其創立之目的及願主之信仰而定,故本尊亦各有不同,如日本之法隆寺金堂、興福寺西佛殿等供奉釋迦如來,延歷寺根本中堂、金剛峰寺金堂等供奉藥師如來。淨土宗、日本淨土真宗則以阿彌陀佛為其本尊,據樑高僧傳卷六載,慧遠最早於廬山般若精舍安置阿彌陀佛像。而各宗派之中,亦大多有其一定之本尊。又安置本尊之堂稱為本堂,並有依其本尊之稱號而命名為阿彌陀堂、藥師堂等名稱。
密教中,以大日如來為普門本尊,其他諸佛菩薩則為一門本尊。並依修法之種類與目的之不同而各有不同之本尊。本尊大別有字、印、形等三種,且各有無相與有相之分。字者,如(vaj)、(hrīh)、(hūj)等,為大日如來、阿彌陀佛、阿閦佛等之種子。印者,如觀世音之蓮花、辯才天之琵琶等三昧耶形。形者,指相好具足之尊形。其中,有相本尊乃指在自己之外別立本尊,為諸尊中之最尊貴者,或指自己與其結緣後長久崇敬有加之佛菩薩。無相本尊則指以自身為本尊,生來即具足功德,為世間、出世間之最上者(即唯我獨尊)。密教認為佛與自己互相涉入(入我我入),成為一體之極致。故在修法上,本尊之加被力與行者之功德力互為一體,其所行之加持,稱為本尊加持。又於道場觀中,觀想本尊之相好,稱為本尊觀。
淨土教古來即以阿彌陀佛或彌陀三尊(阿彌陀佛與觀音、勢至)為本尊。日本淨土真宗則於繪像、木像為本尊之外,另以名號為本尊。其名號有六字(南無阿彌陀佛)、九字(南無不可思議光如來)、十字(歸命盡十方無礙光如來)等三種。蓮如以為真宗較重視名號本尊,繪像次之,木像又次之。此外,真宗尚有將印度、中國、日本等諸祖先德繪於一幅者,稱為光明本尊。
日本日蓮宗專崇法華經,故以法華經之題目「南無妙法蓮華經」為本尊,或以日蓮所繪之十界勸請大曼荼羅為本尊,或以本門之釋迦及本化之四菩薩相為本尊。又日蓮宗稱本尊、題目、戒壇為三大祕法,然本尊須定於人或法,古來即有議論。初期謂二者有異,以佛像為人本尊,以十界曼荼羅為法本尊,而以法本尊為主;日導以後則不以為本尊有不同之二種,主張以無作三身之釋迦本佛為本尊,其他本尊僅是本尊之廣略、木刻與繪畫之不同而已。其中,木、畫之本尊系依眾生之性質能力等而作適宜之安排。木本尊乃為方便信行而設,故稱教門本尊;而十界曼荼羅等畫本尊則為便於行法而設,故稱觀心本尊。〔六度集經卷四、大日經卷六說本尊三昧品、大日經疏卷三、卷二十、祕藏記、吾妻鏡卷二十六、祖書綱要刪略卷七〕
㈥本堂指寺院中安置本尊之堂宇,多為日本佛教所用。古稱金堂,如法隆寺金堂、金剛峰寺金堂。西域求法高僧傳捲上稱之為根本香殿。日本淨土宗、真宗之本堂又稱阿彌陀堂,而別設祖師堂、御影堂;禪宗稱本堂為佛殿。我國與韓國則通稱大雄寶殿、大雄殿、大殿。〔禪林象器箋殿堂門〕
㈦即堂榜,堂上掛匾額的地方。
㈧妙見菩薩(みょうけんぼさつ)是日本佛教天諸神之一。也稱作妙見尊星王菩薩、北辰妙見菩薩、妙見天,妙見大士、北辰菩薩、尊星王、妙見尊星王,為武神、護法神。妙見和其他來自於古印度的菩薩相異,源自星宿思想,是北極星的神格化,相當於道教奉祀的真武大帝,通常和大黑天、多聞天、辯才天等類似,歸類於天部。密宗將其視為眾星中之最高聖者,是“神仙中之仙,菩薩之大將”(《七佛八菩薩所說大陀羅尼神咒經》卷二),具有守護國土、消災卻敵、增益壽等功德。據《妙見陀羅尼經》卷下載,妙見菩薩位於娑婆世界之北方,故稱北辰菩薩,能救諸眾生,令獲吉祥之福。其修法稱《北斗法》、《妙見法》、《尊星法》,是以北斗七星為本尊,據稱可禳災、延命、護國、治療眼疾。此類修法大約也受到我國道教禮拜北斗理論的影響。妙見信仰是由古代巴比倫經印度,在中國和佛教、道教習合,和佛教同時傳到日本。妙見菩薩信仰混合道教、密教、陰陽道等要素,形像不定,多是身著甲冑的武將形、手持劍、乘坐在龜蛇或龜之上的形像,多見於日蓮宗、以及真言宗與天台宗的密教系寺院,受到民眾的廣泛信仰。中世紀,千葉氏、九戶氏視妙見菩薩為一族的守護神,作為千葉氏的氏神,是千葉妙見宮(千葉市千葉神社)的祭神。明治維新的神佛分離令政策下,妙見信仰的寺院被神道化,祭神也改成天之御中主神。
㈨(天部指住於天界者。乃佛教影象分類之一。佛教護法神。又稱諸天部。內含各類佛像。佛教以外之神大多被奉為護法神,例如密教外金剛部(金剛界曼荼羅之外眾)之尊,本為住於天界之「天」。毗沙門天(多聞天)等四天王與帝釋天、十二神將、金剛力士等神王形亦披著中國式之甲冑。另有自然神格化之諸天,彼等身裹天衣,呈天女形,例如吉祥天、辯才天、梵天、日天、月天、伎藝天等。又如天龍八部、迦樓羅天、深沙大將等異類之姿態種類亦極多。
㈩宿曜道是以日本留學僧弘法大師空海從唐朝帶回的《宿曜経》(不空譯)為基礎建立起來的密教占星術。
2
即使在藥食結束以後,寺裡的空氣也緊張不已。至今為止積聚的焦躁和緊張感彷彿就要這樣一口氣噴發——但是卻並沒有真的爆發而是勉強停留在了爆發之前的臨界狀態。
被吩咐去照顧北斗的秋乃,在那之後也一直和她在一起。準備午飯,幫忙做寺務,準備藥食,又是寺務。途中,陰陽廳的使者來的時候,寺裡的緊張氛圍達到了頂點,然而,秋乃卻毫不在意那邊的情況,只一門心思集中在做好自己的工作上,就這樣迎來了夜晚。
秋乃平常睡的地方,是庫裡的居住部。那是【雲水眾】的女寢。雖然女性用的房間別處還有,但秋乃和兩名年輕的前輩住在一起,起居都在這間六畳(一)大小的房間裡。
但是,與將北斗帶回來的秋乃相比,兩名前輩的反應可就沒那麼好了。
“在這裡住上四個人的話,再怎麼說也太窄了不是。”
“忠範大叔,在搞什麼啊。”
如果是從上面吩咐下來的指示的話,姑且不論,但是突然被由後輩帶回來的新人壓迫了生活空間卻讓人咽不下這口氣。雖然忠範說已經打過招呼了,但是前輩們卻一口咬定自己聽都沒聽說過這回事。
結果,北斗今晚只好,在擱被褥的房間睡了。
“就算這樣,也沒必要連秋乃你都陪我一起啊。”
“但,但是,沒能說服前輩的是我,況且我可是被拜託要照顧北斗的啊。”
對著苦笑著的北斗,秋乃慌慌張張的說著。
擱被褥的房間比起剛才的女寢要大上好幾倍。但是,褪了色的榻榻米(二)基本上都被重重堆積起來的被褥所佔據了。因為是陽光照不到的坐南朝北的房間,所以到處是灰塵,稍稍有些黴味。但更重要的是,沒有光線很不方便這一點。秋乃從置物
間把佛事用的和蠟燭(三)——偷偷地——拿來了,用火柴一點,小小的蠟燭就這樣豎著點著了。
搖曳著的昏暗光線,映照著擱被褥的房間和房間裡的兩名少女。和女寢裡的照明相比的話,雖然完全是暗的可以,但正是在這種程度的光亮下才可以隱藏多餘的東西,相對地心情也變得愉快了。
但是,因為是個讓被子佔據了的狹小空間的緣故,北斗身上所散發的香味,讓人覺得離自己更近了。彷彿能感覺到她的體溫一般,稍稍心跳不已。
“給你添麻煩啦。”
“誒誒?沒事啦,哪有這回事!又不是北斗的錯。請不要在意啦。本來我就,不是怎麼討厭這間房子啦。即使是我一個人,也時不時的會來這裡睡的啦。”
“誒?為什麼?”
“那是……嘛,像是在發生了各種各樣的事情的時候什麼的啦……”
所謂各種各樣的,要而言之,就是被前輩們欺負的時候,但是要對身為新人的北斗說明這些果然還是太丟臉了。眼鏡的鏡片反射著蠟燭的光線,就這樣一句“總之請不要在意!”秋乃強行打斷了這個話題。
“倒不如說,要道歉的是我這邊才對。入寺第一天,就讓你遇到這種事……”
“這才是,不是秋乃你的錯呢。倒不如說,能夠趁亂混進寺裡來,對我個人而言是幸運的呢。”
“誒?這是為什麼呢?”
“啊,呃呃……因為我不太想沐浴在他人的注視之下。”
北斗這麼說著,尷尬地微笑了一下。
說起來,和秋乃初次見面的時候,北斗的態度也是這麼生硬的。
意外地,北斗是怕生的體質也說不定。不知怎的,讓人湧出了一股親近感。
“……阿勒?但是聽說你在做事的時候可是相當積極的和別人交談來著?”
確實,在準備藥食的時候。因為寺裡都是一片驚慌失措的樣子,所以秋乃最終還是沒能把北斗完全的介紹給周邊的每個人。相反的,由於北斗對在庫裡的人們刨根問底的問個不停,而被狠狠地訓斥了一番,結果又被人嫌棄了。
北斗所熱心詢問的是,關於陰陽廳來的使者——【十二神將】的事。
“對不起。那個……因為,只有【來的是誰】這件事,我無論如何都不得不要確認一下。”
“啊,不用特地道歉也是可以的啦……”
說到陰陽廳的【十二神將】的話,那可是咒術界的TopStar。會在意是可以理解啦,但是說【要確認】是什麼意思就不是很明白了。
“那個啊,結果你弄清楚來的人是誰了嗎?”
“是的。只靠著從聽來的話來判斷的話,好像其中一個是特別靈視官。另一個是叫做弓削的女性獨立祓魔官。剩下那一個,我想恐怕是最近剛成為國家一級陰陽師的這麼一個人……總之,我放心了。”
“放心了是?”
“啊,不對。那個……該說是幸虧不是認識的人……”
嘴裡一邊說著,北斗一邊一副糟了的表情把頭低下來。秋乃愣住了。既然難得來了【十二神將】,那麼來得是認識的人才應該高興啊,但北斗好像不是這樣的。
“嘛,嘛,雖然北斗你今天不是很走運,但是我想因為那些人很快就會回去的啦。那樣的話,我想忠範法師也會重新,去關照寺裡的事情啊寺務的分配啊什麼的。當然,修行的事也是哦。”
“……是啊。”
雖然北斗聽著秋乃的話點了點頭,但是因為太暗了而看不太清她的表情。但是,這就夠了。無論什麼事情都看得一清二楚也並不就總是正確的。
那之後,兩人從成堆的被子裡選出了看起來還不錯的,然後就在狹小的空間裡並排地鋪上了。
如果是平常的秋乃的話會有著無法安心的距離感,但是昨天就和北斗在門前堂共處一室過,即使是和那時相比,這種距離感也已經很大程度上被打消了。倒不如說,像這樣枕頭靠著枕頭睡反而更讓人高興。雖然是以被從寢室裡趕出來的形式,但只
有今晚也要感謝那兩名前輩呢。
“啊,對啦。明天早上四點鐘要起床。雖然早了些,但是你沒問題吧?”
“阿勒?今天睡迷糊的,確實是秋乃你才對吧?”
“那,那個是!?一不小心,那個……是,是因為在不習慣的地方啦。”
“如果是不習慣的地方的話,一般應該是睡不著才對吧。”
“才,才不是呢!今天早上的那不過是偶爾……運氣不好罷了!?”
面對著一副揶揄的口吻的北斗,秋乃滿臉通紅的回答道。但是,明明是在被人揶揄,卻不可思議的並不讓人覺得不舒服。雖然讓人心裡有些又羞又癢的,但並不討厭這樣。
“北,北斗還不是。最初的時候一臉不愉快的表情,就那樣一句話也不說,不是嗎?”
“有那麼一回事嗎?”
“啊,耍賴皮。只有自己的事就不記得。”
“因為秋乃你可是連四碗杯麵都吃下去了啊,我被嚇了一跳所以沒能和你搭上話。”
“才,才沒有連四碗都吃下去了呢。只有三碗而已!”
“看不出還是個貪吃鬼呢。”
“只,只不過是肚子餓了而已。北斗你還不知道吧,在這裡杯麵什麼的,可不是總是能吃到的哦。”
秋乃拼命地在反駁著。但是,反駁著反駁著,秋乃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嘴邊露出了笑容。北斗也是。在微微的光線之中,一邊說著欺負人的話,一邊露出了惡作劇般的微笑。那個目光是如此的親切,如此的溫柔,漸漸地也變得害羞了起來,心裡癢癢了起來,高興了起來。這樣的體驗還是頭一遭。
一面換好了睡衣,一面坐在鋪好的被子上,不知從何時起,兩人變成一邊噗嗤噗嗤的抑制著說話的聲音,一邊一起笑個不停了。
非常愉快。而且讓人開心。討厭的事也好難過的事也好,全部都在一瞬之間變得沒有必要去在意了。這是怎麼一回事呢?真是奇怪——而且奇好的感覺。
“真是的。明天還要早起的說,因為北斗的錯這不就睡不著了嗎?”
“是我的錯嗎?”
“還不是因為,北斗說了奇怪的話。昨天的時候,我可沒有想到你會是這樣的人來著。”
“哼哼。我也是這麼覺得。”
“誒?”
“我也是,竟然在來了暗寺以後還能像這樣笑著什麼的,想都沒想過啊。像這樣笑著本身就已經是很久沒有過的事啦。真的是,從什麼時候以來就沒有過了呢?”
“……”
面對著彷彿在自問自答似的話語,秋乃沒有出聲,一邊抱著膝蓋縮成一團,一邊注視著北斗。
就這樣,突然間北斗止住了笑聲,平靜地看著秋乃。
“來到這裡,第一個遇見的是秋乃你真是太好了。謝謝。”
毫無修飾,就這樣直白的說到。
秋乃一瞬間做不出反應。只是,臉頰漸漸發熱。雖然像是要說些什麼似的張開了嘴,但是除了些“嗚誒”和“啊呀”的奇怪的話以外什麼都說不出來,便又慌慌張張地閉上了嘴。
接著,又低下了頭。
但是,只有一件事是可以確定的,那就是自己也是同樣的心情。
來到寺裡的新人,是北斗真是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因此,如同至少想要把這一點給傳達到一般,秋乃滿臉通紅地又把頭擡起來了。越過因為低下頭而稍稍滑落的眼鏡,看向北斗的臉。
北斗,突然愣住了。
“阿勒”一聲,秋乃盯著北斗。北斗也盯著秋乃……但是視線卻沒對上。北斗,一臉呆然地,盯著秋乃的【頭頂】。
悲鳴響起。
“啊!呀!不,不要看!”
雖然慌慌張張的舉起了兩隻手,但是已經慢了一步。指尖所觸碰到的,那個觸感。是耳朵。一蹦就伸出來了,不爭氣的兔耳朵。看來是感情波動過於激烈,於是就意外的冒出來了。雖然只要馬上解除實體化就好了,但是由於太過焦急連這都做不到了。
秋乃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繼續保持兩手上舉的姿勢,這樣多少也能擋住一點耳朵。
另一邊,北斗還在一臉不可置信地盯著秋乃和她的耳朵。
蹦的一下,耳朵尖動了起來。雖然自己沒這個意思,但糟就糟在讓人看見了還被意識到了。耳朵擅自地動起來了。就像是要表現秋乃的心理似的,頭頂的兔耳朵一蹦一蹦的,一點一點的改變著朝向。
接著,北斗就這樣雙目圓睜著。
“……可”
“……!?”
“好可愛……”
“……誒?”
秋乃的雙耳,噌的一下有了反應。
北斗一直在用認真的眼神緊盯著秋乃的耳朵,在這之後又啪啦啪啦的眨起了眼睛。
“那是什麼啊。所謂兔子的生成,是會長出這麼可愛的耳朵的嗎?”
“誰,誰知道,那個,這個。”
“雖然空的耳朵也很可愛啦……但是兔子的耳朵,居然這麼可愛啊。該說是表情豐富呢……啊,又動啦。”
“……空?”
一端的耳朵,驚訝的跳動著。雖然秋乃小聲地反問著,但是北斗卻並沒有注意到。相反,她還一副非常感動的樣子不知不覺的靠了上去。
“那個那個,也能聽見聲音嗎?”
“誒?不,不是太能……與其說是聲音,不如說是比較容易感覺到氣息。”
“這樣啊。因為是靈的存在,倒不說是更接近【視】這一邊呢。然後呢,能夠自由地動彈嗎?”
“誒多,某,某種程度上……”
面對著那一瞬間充滿了期待的眼神,秋乃無可奈何的放下了雙手。
再次抱著膝蓋縮成一團。就這樣,她扶正了滑落的眼鏡,用像是要看向自己的額頭一樣的目光向上看去。
眼見著彎成了個く字的耳朵尖,蹦的一下往右邊倒去,接著,又蹦的一下往相反的方向動了起來。
北斗,哇的一聲,兩眼變得通紅。
“這真是……太可愛啦。”
“……”
“摸一摸也可以嗎?”
“嗚誒!?”
“啊,要是不願意的話也沒關係——”
“不不,要說不願意嘛……碰,碰一下……嗚,嗚嗚……只,只是一下下的話……”
秋乃滿臉通紅著猶豫不決,結果還是低下頭,把耳朵往前傾了。
北斗輕輕地伸出了手。
指尖觸碰到了。嗯的一聲,秋乃情不自禁地閉上了眼。出乎想象的抓耳撓心。雖然忍受不住的耳朵尖像是要折了似的動了起來,但北斗依舊用纖細的手法不停地撫摸著兔耳朵。彷彿沉迷在了那毛皮的柔軟感之中。
“好可愛……怎麼說呢?因為秋乃是這樣的性格,反倒有些多餘的相似不是嗎?”
“這,這是什麼意思啊?”
“秋乃有著像是兔子一樣的地方不是嗎?”
“誒誒?”
“人前很膽小怕生但卻又是個貪吃鬼,有些慌慌張張卻又意外地優哉遊哉。”
“啊,那樣的事才。”沒有——什麼的卻說不出口。最終,歪歪扭扭的耳朵無力地垂了下來。以為自己惹她不高興了的北斗,一邊說著“啊,對不起”一邊慌忙地把手拿開了。
“說了失禮的話了。但是,真的很可愛很適合你哦。而且,在旁邊仔細看的話,非常的漂亮。與其說是白色的,不如說是類似白色的銀色一樣的毛色。”
北斗並不是在說客套話。雖然明白這一點,但是對於秋乃而言還是心情複雜。畢竟這正是自卑情結的根源啊。
“為什麼平常要把它藏起來呢?”
“因為……這種東西在腦袋上什麼的,太遜了啦。也因此被大家當笨蛋耍……”
“很遜,是嗎?”
雖然北斗一臉意外的迴應道,但看著秋乃那固執的神情,一反常態的既沒有表示反對也沒有表示贊同。
但是,
“我,很喜歡哦。秋乃的,那個耳朵。”
“……”
秋乃一陣張口結舌,便把臉半埋到抱著的膝蓋裡去了。像這樣,拼了命的掩飾著自己的表情。相反的,頭上的兔耳朵,在一瞬間停了下來之後,又高興地蹦蹦跳跳了起來。好害羞。終於不再把臉擡起來了。
但是,跳動著的秋乃的耳朵,突然之間在中途就停了下來。
兩耳噌的一下同時改變了方向。是將被褥房和走廊隔開的紙拉門(四)的方向。接著北斗似乎也察覺到了,啪的一下全身都緊張了起來。
“是誰——”
“啊,沒,沒事的。這大概是,天狗先生哦。”
北斗一臉茫然地,“天狗?”這樣問道。在那之後,一陣喀拉喀拉的聲音響起,被褥房的門被拉開了。
走廊上的光線已經消失了。從蠟燭的光線所照射不到的深邃的黑暗之中,巨大的人影悄然而入。
這是個筋骨隆隆的巨漢。
胸肌很厚實,手臂則像圓木一樣又粗又長。雖然有著相當的身高,但卻壓彎了腰似的膀闊腰圓。因此,這輪廓看起來與其說是像人倒不如說更像大猩猩。
雖然有著這般異樣的體格,但更為引人注目的還是他的衣著。男人穿著一身直裰(五)樣式的法衣,但頭上卻纏著頭巾,頂著個充滿威嚴的天狗面。
這樣的彪形大漢,卻一點腳步聲都沒有。但,這也是當然的。
“——式神?”
“是的。”
回答了北斗的疑問的是秋乃。
仔細一看,頂著個天狗面的式神,肩上扛著一堆被子。對在這種地方做著就寢準備的秋乃她們看都不看一眼,就這麼徑自向房間的深處走去。然後,把扛著的被子,往堆起來的被子上放。
“……高等人造式?是誰的?是這裡的僧侶的式神嗎?”
“啊,不是,是野生的。”
聽著秋乃的回答,北斗“哈?”的發出了不像樣子的聲音。
“野生?野,野生是……”
“就是說,他誰的都不是,就只是個一直以來就住在寺裡的式神先生。”
“啊啊,也就是說侍奉的是星宿寺……但是,即使如此也沒道理沒有主人的啊”
“就算你這樣說也……嗯,硬要說的話就是【大家都是主人】吧?無論是誰的請求,只要是做得到的事情的話他就都會聽從。因為他很有力量,所以很能幫得上忙哦。”
“……”
北斗還是一副無法接受的樣子皺著個臉。另一面,頂著個天狗面的式神在把扛過來的被子堆完了以後,便緩緩地掉轉腳跟,朝門的方向而去。
即使是在寺裡的人們都睡著了的時候,也一個人忙著寺務。秋乃朝著那寬闊的背影,“您工作辛苦了”這樣說了一句。
緊接著,式神停止了腳步。一瞬間,回過頭來,天狗面朝向了秋乃她們。秋乃“阿勒?”一聲被嚇了一跳。
然後,
“有死人,在。”
從天狗面裡傳來了低語聲。
秋乃瞪大了眼睛。
“會動的死人,有趣。”
秋乃的兔耳朵,噌的一下僵住了。從心底感到驚訝不已。
在這之後,式神又向著前方走去,慢騰騰的離開房間到走廊去了。推拉門嘩啦作響地被關上了。秋乃的耳朵,還是一副僵硬的樣子。
“……啊啊,嚇到我啦。”
又過了一會兒才好不容易地舒了一口氣。
“天狗先生開口說話什麼的,還是第一次聽到……天狗先生,說話啦。”
即使是前輩們,天狗的式神會說話什麼的也是肯定不知道的。這次即使是千爺爺也要我來告訴他知道了。還是說,千爺爺他本來就知道呢。震驚之餘還有少許興奮。
不管怎麼說這可是遭遇了難得一見的場面啊。
“真厲害啊。吶吶,北斗。天狗先生平常可是一句話也不會說的哦!今天這是怎麼啦。北斗你也聽到了對吧?對吧?”
秋乃鼻息慌亂著,向北鬥這邊回過頭來。
北斗則,臉色發青。
“誒?啊,北斗也嚇了一跳是吧?沒關係的。雖然看起來很可怕,但是他是不會做可怕的事情的。”
彷彿要讓北斗安心似的,秋乃慌慌張張的對式神做起了說明。但是,不經意間有了疑問。
在式神剛進到房間裡來的時候,北斗雖然緊張,但卻並沒有害怕。也不可能是因為他說話了這件事而被嚇到了。因為不管怎麼說,北斗都是第一次見到他。既然如此,那麼北斗為什麼會一臉面無血色的樣子呢。
對啦,秋乃終於想了起來。
式神,在朝著秋乃她們——秋乃和北斗,看過來的時候,說了這樣的話。
有死人在。
“……誒?”
死人?
北斗就這樣全身僵硬著,無言地咬起了嘴脣。那副表情,比起第一次和她相見時還要,更為嚴峻和冰冷。
突然之間,秋乃的背後有一股正體不明的冰冷的感覺油然而生。
房間之中現在也依然,微微漂浮著從北斗身上散發的芳香的薰香。
☆
說到夜晚的寺院就會讓人想到一點聲音都沒有的萬籟俱寂之境。但是,看來星宿寺卻並非如此。
處處可聞的蟲鳴聲,還有從暗暗的山中傳來的野獸的叫聲。正因為人的活動已然停息,自然所彈奏的樂章才能像這樣傳入耳中。而且,雖然早已做好了面對一片漆黑的覺悟,但是實際上星星點點的遍佈著的石燈籠裡是點著火的,因此在境內的移動大致上是沒有問題的。
該說真不愧是暗寺啊,點著的火是咒術的火。
山城,從分配給他的房間裡走出來,之後便離開庫裡向著境內的深處而去。不用說,自然是隱形著的。一面小心翼翼地注意著周圍,一面加快腳步撥開樹枝進到了杉樹林裡。
在星宿寺裡,被稱作【雲水眾】的修行中的咒術者們,一概都是在庫裡當中生活起居。但是,成為了【阿闍梨】的人,則好像可以被給予堂或者庵。也就是所謂的僧房。
但是,並不是說每個人都有一間房,而是幾個人用一間僧房,當中的單間則作為私室。
真是簡陋的生活。如果是對自己的實力感到自信的人的話,對寺裡的待遇抱有不滿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接下來要去見的人物,也正是這樣抱有不滿的人。
在樹林深處看到了目的地的光線,山城停下了腳步。
光線,掩映在山林之間忽明忽暗,是從僧房中傳來的。山城哼了下鼻子。
“……是在這兒就把身份亮明的好?還是說,就這樣讓我打破了進去也沒關係呢?”
不知道在向誰搭著話,緊接著稍前方的空間便微微搖晃了起來。是在慌慌張張的解開結界吧。
該不會是想要確認這邊的實力吧。雖然是足以讓人啞然失笑的事,但是件件事情都去推量對方的心思也沒有意義——倒不如說是,對方沒有讓他這樣做的價值。山城一副冷然的態度,快步向前。
這間僧房,有著山小屋(六)般的外觀。往入口前一站,門便如同一直在等候一般打開了,從裡面探出一張女人的臉。是白天在講堂裡的,戴眼鏡的中年女性。
“剛才真是抱歉。”
“……”
看了靈氣就知道了。剛才那個結界,是這個女人張開的。女人帶著些許尷尬的神情將山城請了進來,接著就把僧房的門給關上了。
雖然正如所想的那樣是間古舊的建築物,但姑且還是通了電的。脫下鞋子,在女人的指引下穿過走廊。
所到達的是,深處的房間。
“讓您久等了,理晏法師。”
“啊,一直在等你啊,山城君。”
在房間裡的是,在講堂裡與常玄對立的有著學者氣質的男子,理晏。
雖然是有著差不多八畳大小的和式房間,但卻放著桌子啊table什麼的,牆邊還放著書櫃,看來是拿來當書齋用的。理晏從椅子上起身,用目光示意帶路的女性。女人立刻退出了房間,並關上了襖障子(七)。
這間房子,看來是理晏的私室。拒絕了阿闍梨讓過來的椅子,山城把手放進西服內口袋裡。拿出來的是一封封好的信。一看到這個,理晏便滿臉放光。
“這就是,從倉橋長官那兒……”
“是的。我被吩咐要偷偷轉交於您,於是便來此面呈於您。”
面對山城遞出來的書信,理晏一躍而起的收了下來。開啟封緘,彷彿要把它吞下去一般地讀起了裡面的信。山城則在對他那個樣子瞥了一眼以確認之後,便一邊淺笑著一邊觀察起了房間的樣子。
面朝窗戶的桌子上,一臺膝上型電腦開啟著。其他還有,智慧機和平板。一旁則放著小型液晶電視。這是張能讓人感覺到在這落後於時代的山中異界之中而對外界眼紅不已的桌子。
把視線轉向書櫃,則能看到佛典和咒術書混在一起,也能看到新的商業書籍。在玻璃門的裡面並排放著洋酒的瓶子。明明種類雜多,卻還偏偏都是高價貨。不管怎麼說都是個容易被看透的男人啊。意識到這一點的山城,他的微笑便成了冷笑。
“……挺不錯的收藏嘛。”
“誒?……啊,啊啊。要喝一杯嗎?”
理晏不知怎的浮現出獻媚的表情,開啟玻璃門從裡面拿出了白蘭地。
“這就是所謂的般若湯(八)是吧?”
“哼。這兒的戒律什麼的,差不多等於沒有。況且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確實如此。雖然這麼說很失禮,但是來到這一看確實嚇了一跳。真沒想到居然是到這種地步的過時生活啊。”
“又不是喜歡才這樣的。你是不知道,所謂因襲這種東西,它自身便是一種強力的【咒】。無關乎咒術層面的抵抗力,就這樣束縛著人心。”
“……要是有著能將它打破的【術式】,的話?”
“嗯。嘛,就是這麼一回事。比如說,像這樣。”
這樣說著,理晏揮了揮手裡的書信。
接著便拿出玻璃杯,開啟白蘭地酒瓶。和咕咚咕咚的愉快的聲音一同出現的是,漂浮在房間裡的白蘭地的香味。
“話又說回來,這回的事非要說的話,我打出的這一手也不過是讓【術式】得以啟動罷了。事實上能夠打破星宿寺的封印——名為因襲的詛咒的,是陰陽廳啊。換言之,則是位居其頂端的倉橋源司閣下啊。”
“……這麼說來我也不過是,長官所使出的一個式,對吧?”
“正是如此。”
理晏一邊笑著一邊遞出了倒滿白蘭地的玻璃杯。山城——表面上——恭敬地接了過來。
“為了星宿寺的未來,和陰陽廳的繁榮。”
理晏一邊說著,一邊舉起了酒杯。是為了自己的未來和繁榮吧,山城一面這樣在心中諷刺道,一面也默默地舉起了酒杯。
山城和這個叫理晏的男人,還是前不久在講堂才初次相見。但是,通過郵件和他的交流,已經有好幾次了。
原本,在這次山城他們作為使者被陰陽廳派來之前,星宿寺就已經分成保守派和改革派兩派而互相對立了起來。特別是,從去年年末陰陽法改訂以來,這種對立似乎就變得更為激烈了。
一直以來的陰陽法,對陰陽師——也就是咒術者的許可權和職務範圍都有著嚴格的規定。說得極端一點,修祓東京都內多發的靈災,以及檢舉有關咒術者的咒術犯罪,陰陽師的職務僅僅被限定在這兩點而已,而且只有以附帶的形式才能獲得使用咒術的許可。雖然例外的有所謂靈的治療,然而究其本源這也不過是為了治療由於靈災而導致的靈障才存在的東西。
但是,這樣的陰陽法,被大幅改訂了。對陰陽師以及咒術的規制,有相當一部分被緩和了。雖然現在還沒有體現出實際的效果,但是今後陰陽師活躍的場所會擴大到各種各樣的領域裡是準沒錯的。
而知道了這個法的改訂的星宿寺之中,改革派則變得群情激動。現在正是抓住法律改訂的大好時機,並以此為契機洗乾淨非法的背景到外面的世界去的勝負的關鍵,像這樣的主張開始變得呼聲高漲。
改革派,是由對寺裡的生活抱有不滿的年輕的咒術者們所組成的。成為了他們的核心的人,就是眼前的這個理晏。
理晏,他暗中和陰陽廳保持著接觸,以為了星宿寺的改革為理由要求陰陽廳成為他的後援。這樣做,對於以非法活動為生的【暗寺】而言,是近乎於背叛的行為。但是,這樣做是值得的,理晏和陰陽廳上層部成功的訂下了密約。這件事,即使是同樣作為使者而來訪的三善和弓削也不知道。這是隻有咒搜部的山城才知道的事實。
理晏坐回椅子上,又把書信過目了一遍。
“……謝天謝地。這下子大家的士氣也會高漲了。”
“……”
山城仍然站著不動,靜靜地將酒杯靠近嘴脣。
理晏他們渴望著外面的世界。
但是之所以不自己主動從寺裡出去,是因為不知道該如何在寺外生存下去。而且,他們也並沒有捨棄身為阿闍梨的立場,僅僅作為一名咒術者——即使是個沒有資格的咒術者而活下去的覺悟。事實上,這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在寺里長大的人,要在寺外生活下去是很難的。因此,才會特意要寺院自身來開放。
而在山城遞交的書信裡,從理晏開始算起整個改革派的人們的待遇都會得到保障,以陰陽廳長官的名義如此寫到。這是理晏和倉橋之間簽訂的密約。特別的,和理晏個人的待遇相關的事項,還準備了特別的信件來予以說明。
這份密信,簡直就是【為了他】而特地準備的。
“總之,辛苦你啦,山城君。回去以後也希望你能代我向長官問個好。寺院的開放,也已經不是什麼遙不可及的事了。”
看著故作強勢的笑著的理晏,山城不禁又要咋舌了。
“不是什麼遙不可及的事?你在這裡悠哉的說些什麼啊,法師?”
他聲調微微一變,便尖銳的批評了起來。“什,什麼?”理晏如同被打中要害一般狼狽不堪。
“自你和陰陽廳接觸以來,已經半年過去了。這次我們來星宿寺拜訪,也是一點事態的進展都沒有看到。就像你說的那樣。只要有陰陽廳做後盾的話,寺內的調整就能很容易的進行了。取得改革的主導讓我見識見識吧,還是說……”
“那,那個是……這邊也是有著各種各樣的情況的。即使是如此事前準備也還是在前進的。”
“那個結果就是白天的爭論嗎?不,那個連爭論都算不上。常玄法師的一派,根本就像是沒把你們當做對手來看待哦?而且,事實上,你們的【事前準備】的結果,並沒有讓狀況發生任何變化。”
“僅,僅憑那次會面就作出判斷我可是會很困擾的。寺裡面,可是有著不是寺裡出身的人就不明白的大量的問題殘留著。要花上些時間也是沒有辦法的。”
面對著年輕使者的無禮指摘,理晏皺著臉反駁道。話說回來,這與其說是反駁倒不如說不過是沒有內容的藉口。想著真虧這種水平也能統帥改革派,是因為在他們當中評價甚高呢。還是說,所謂改革派也不過是同等水平的東西呢。雖然希望至少能是前者。
“不管怎麼樣,白天會面時的情況不向長官報告是不行的。根據情況,以後接觸的不再是你反而是常玄法師也說不定。”
“什!?這種蠢事怎麼可能。看了就知道了不是嗎?那個傢伙怎麼可能會同意開放寺院這種事!”
“……縱使如此,只要他還是這間寺院的實際支配者的話,也別無他法了。星宿寺的各位是有著怎樣一種時間感受,我是不知道,但是陰陽廳已經沒有配合這種步調的閒工夫了。”
面對著山城那辛辣的口吻,理晏緊咬嘴脣。雖然恨恨的盯著咒搜官,但是理晏似乎還是理解到了他的話語並不是在威脅。
“但是……既然如此,你說該怎麼辦?”
“很簡單。在我們下山之前,請拿出些什麼【成果】來讓我看看。即使是陰陽廳,當然也希望交涉的物件是能夠說得通的人。只要理晏法師能拿出【成果】來的話,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
理晏低著頭陷入沉默之中。
真是個優柔寡斷的男人。但是,山城並沒有作出進一步催促理晏的舉動,而是一邊悠然地等待著一邊把白蘭地倒進嘴裡。
丟開理晏去和常玄接觸這樣的事,事實上也是考慮過的。但是,從現狀來看,那樣更為困難,而更重要的是眼見著就會變成麻煩的交涉。只要理晏能動起來把星宿寺的實權握到手裡,那就最好不過了。就算做不到這個地步,只要能夠把星宿寺內部的混亂擴大,那麼陰陽廳能夠趁虛而入的空隙也就越大。像這種暗地裡的工作,也是咒搜部工作的一環。
理晏在經過了長時間的沉默思考以後。
終於,
“……還是有問題。”
“是什麼呢?”
“我們的同伴……基本上都是些年輕人。雖然也有幾個被認可為阿闍梨的人,但是在戰力方面相對而言的話,雖然很遺憾但是現在這個時間點的話……”
“……不是常玄法師他們的對手?”
山城輕輕地確認到,理晏則不情不願的點點了頭。還真是自命不凡啊,這種程度的事情還以為這邊沒有把握到嗎。
在星宿寺裡有著大量手段高超的咒術者。而且,其中大部分都是曾染指過非法活動的咒術犯罪者。僅此一項他們便會對陰陽廳抱有強烈的警戒心,基本上都是會支援身為保守派的常玄法師的。陰陽廳之所以選擇理晏而不是常玄做中間人——或者說是不得不選,結果這也是最主要的原因。
“如果,萬一,發生了要正面衝突的事,我們的勝算較低……不,雖然我覺得這是根據做法來的,但是即使如此也會變成一場危險的賭博……”太天真了,山城這樣笑著。什麼勝算比較低,真要是分成兩派來打咒術戰,理晏他們勝利的可能性是完全沒有的。
但是,
“……法師。正是因此,我們才被派遣而來的。”
山城溫言說道。理晏驀地擡頭看向年輕的咒搜官。
“別看我們這樣,我們怎麼說也是身為國家一級陰陽師的百忙之身。然而,你以為為什麼特意讓我們丟下本來的業務不管,選我們到星宿寺來做使者呢?”
“但,但是……!?那麼,另外兩位也是?”
“啊,抱歉。他們當然是不知道的。但是,一旦有事,他們也不可能會拒絕。更何況——怎麼說來著,這裡是咒術犯罪者的巢穴。只要有這個意思,什麼名目都找得出來的。”
面對著悠然的笑著的山城,理晏瞪大眼睛,吞了口口水。就這樣沉默了一段時間,但終於還是一邊發出顫抖的聲音一邊搖著頭。
“你,你們還不知道常玄的可怕之處。雖然我沒有輕視【十二神將】的意思,但那傢伙是怪物啊。正因為同為阿闍梨,所以才能明白他的那個實力啊。”
聽著理晏那不吉利的臺詞,山城輕輕地哼了下鼻子。
不過話說回來,他的話也是對的。用不著去想起三善的戰力分析。只要看著理晏就明白了,雖然他實戰經驗如何現在還不知道,但可以【視】得出他身為咒術師的資質是一流的。
連這個理晏都如此恐懼。僅憑這一點,便能知道常玄在等級上就與他們不同。
然而,那終歸不過是個人的力量罷了。
“既然如此我便要問你一句,理晏法師?常玄法師他們,換言之保守派勢力的諸位人士,有著【真心】要和陰陽廳敵對的覺悟嗎?”
啪的一下理晏睜大了雙眼。
“不,不是。那樣的事……”
“沒有,對吧?沒錯,不可能有那種程度的覺悟。至少,大多數人是躊躇不定的。不熟悉還好,正因為是熟悉里社會的人,所以才能認識到陰陽廳的強大,不是嗎?然後,認識到了陰陽廳的強大的人,還能面對代表著陰陽廳的【十二神將】而刀劍相向嗎?只要放棄抵抗那麼過往的罪行就一概既往不咎,即使向他們提出這樣的承諾也不會動搖嗎?”
“……”
“當然,當中也是有著固執於自身的主義的,愚昧之輩的。比如說,常玄法師就說不定是這樣。但是,保守派的各位也應該是有長著自己的腦袋的。在星宿寺內部的形勢如此暗流湧動的當下,您覺得他們會做出怎樣的判斷呢?”
面對山城的甜言蜜語,理晏又一次陷入了沉默。但是,這次的沉默和以往的感覺不同。他的眼中透著異樣的瘋狂,嘴角緊繃著。
山城一臉滿足地微笑著,輕輕地點了點頭。
“法師。雖說是非正式的,但我可是從倉橋長官那裡,獲得了足夠的【自主權】的。要是有了什麼麻煩的話,還請您積極的依靠在下。”
註解:
㈠就是六個榻榻米大小的房間,也就是所謂的三坪房間。在日本,房間的面積是用榻榻米的塊數來計算的,一塊稱為一畳。而通常所謂一畳,即是指寬90釐米,長180釐米,面積1.62平方米。因為榻榻米的大小是固定的,所以傳統的日本建築中,房間尺寸都是90釐米的整數倍。傳統的商店店堂設計為五疊半(8.91平方米),茶室常常是四疊半(7.29平方米)。
㈡疊席是房間裡供人坐或臥的一種傢俱。為日本傳統房間「和室」內鋪設地板的材料,漢字寫作「畳」,日語假名「たたみ」,現代漢語通常音譯為榻榻米、塌塌米、他他米等,《中山見聞辨異》中音譯為拓札密、腳踏棉,用字不固定。傳統上榻榻米以稻草編織,是稻作收割後的副產品,近年來也開始使用泡沫塑料。榻榻米與日本的神道教宗教儀式和茶道都有密切聯絡,現代許多日本家庭的房屋中仍然至少有一間鋪設榻榻米的房間。
㈢用野漆的果實榨出的木蠟加熱融化以後和用和紙或燈芯草做的燈芯做成的日本蠟燭。斷面呈年輪狀,多用於佛事,是佛教用品。也有配以金箔佛壇的。歷史上最早出現在《太平記》的記載中。
㈣日式建築裡房間與房間的隔斷多用紙拉門。隔斷房間與走廊的叫明障子。
㈤“直裰”是指偏衫與裙子之裰合者。斜領大袖,四周鑲邊,因背之中縫直通到下面,故名直裰。也有說是長衣而下面無襴的叫做直裰。始於晉,流行於隋唐,後世承之。因僧徒道徒多服之,故亦指僧裰道服。據宋朝人趙彥衛《雲麓漫鈔》謂:“古之中衣,即今僧寺行者直掇。”兩宋時期的直裰多為僧侶穿著(少數文人也有穿著)。而到了明朝時期,直裰的款式發生變化,在文人、士大夫中流行。《敕修清規》卷五說:“直裰,相傳前輩見僧有偏衫而無裙,有裙而無偏衫,遂合二衣為直裰。”
㈥山小屋指的是山中建造的可供借宿、休息、避難的建築。又可分為有人管理的有人小屋與無人的避難小屋而廣義的山小屋還包括了農林業人員在山中興建的小屋。
㈦由屏風發展而來的和式房間內部的紙拉門。
㈧和尚們的暗語,指的是酒。宋竇革《酒譜·異域酒》:“天竺國謂酒為酥,今北僧多雲般若湯,蓋廋辭以避法禁爾,非釋典所出。”
3-
凌晨四點。四周依然很暗,仍是夜色朦膿。【雲水眾】的眾人便輕手輕腳地起了床,相互之間匆匆忙忙地話也來不及說上一句,就在石燈籠的火光的照耀下,向著境內各處散去。有的人要去準備早餐,有的人要去給阿闍梨們的修行做準備,有的人則負責其他的寺務,各自都有各自的任務。
當然,北斗的任務,還沒有被分配下來。於是,今天她也就這樣分擔著秋乃的份。這是份要求兩人手拿竹掃把,把境內的每個角落都打掃得乾乾淨淨的工作。雖然要是使用式神的話就可以很輕鬆的完成了,但是【寺務】畢竟也是修行的一環。自己親自去做,從阿闍梨那得來的指示就是這樣。
隨著冬天將要到來,山裡的早晨變得尤其寒冷。兩人穿著厚厚的衣服來到了指定地點,然後便開始默默地收集起枯葉來。
雖說並不是一定會是這樣,但是通常在早上,大家都不怎麼說話。也有睡意未消的原因,但是該說是黎明前的山中的氣息呢還是什麼好呢,總覺得面對著這種感覺還是不要竊竊私語發出多餘的聲音比較好。是察覺到人的氣息了嗎,不遠處的蟲聲依稀可聞。剩下的就只有,兩人揮動竹掃把所產生的有規律的沙沙聲。不多時,微薄的晨曦便和朝靄融為一體,將境內覆蓋了起來。點燃著的石燈籠,啪啪作響,它的光線就這樣詭異的搖曳著徐徐的暗了下去。
山中響起了鳥兒的叫聲。
再過一會,早晨就要來了。
突然,竹掃把的聲音有一邊戛然而止。接著雖然遲了些,但是另一邊也停了下來。秋乃就這樣手裡拿著掃把,低著個頭一動不動的。察覺到了的北斗,也停下了雙手回頭看了過去。
“……秋乃?”
北斗出聲問道。秋乃即使如此也沒有回話,身體還是一動不動。
昨天晚上,自從天狗的式神留下了不吉的話語以來,兩人之間幾乎沒有再說過話。北斗雖然張開了嘴還想要說些什麼,但是最終還是把要說的話吞回了肚子裡。
“秋乃。我,還是到那邊去掃吧。”
感覺到話語裡的陰霾,秋乃反射性的將視線朝向了這邊。映入眼簾的北斗,她的側臉滿是落寞——秋乃終於鼓起了勇氣。秋乃緊握著掃把,徑直朝著小心翼翼和自己保持距離的北斗走去。
注意到了的北斗一聲“秋乃?”浮現出了驚訝的神情。
一靠近北斗,便能感覺到她那甘甜的香氣。
但是,秋乃絲毫不在意這些。
“那,那個,北,北斗”
“是。”
“昨,昨天那個是吧?那個,天狗先生說的話,那個,不,不用太在意就好了,所以……”
“誒?”
面對著一副絞盡腦汁的眼神的秋乃,北斗掩飾不住自己的迷惑。但是秋乃卻毫不在意的,彷彿是說給自己聽一樣的,嗯的一聲大大地點了點頭。
“天,天狗先生會說話,也不過是昨天才知道的事。至於是出於什麼緣故它才會說出那樣的話,我是一點也不明白。所以,不用在意。就,就算是我,也沒有在在意啦。”
最後一句明顯是在撒謊。
但,並非是同等程度的謊言。
透過眼鏡,秋乃凝視著北斗。這樣一比,北斗比秋乃高出半個頭。北斗一面稍稍動搖著,一面看向小小的秋乃,但……
突然表情緩和了下來。
一副惡作劇的神情,眼角卻帶著笑意。
“但是……假如我真的是死人的話該怎麼辦呢?這樣也行嗎?”
“行——當然行,怎麼不行!在這兒,怪人有的是。我,我不也是兔子的生成。那又不是,什麼值得在意的事!”
秋乃完全認真地,嚴肅地,斷然地說道。
同時,蹭蹭地,少女的頭上出現了靈滯,長長的兔耳朵伸了出來。但是,秋乃已經,沒有要隱藏的意思了。她看著北斗的眼眸,也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溼潤著。
北斗靜靜地閉上雙眼。
“……謝謝。秋乃……你真是溫柔呢。”
這樣,平靜地說著。
接著,嘴裡便訥訥著,不停地說著“對不起”。
“我——對你隱瞞的實情,其實,是有很多的。非要說的話,肯定會連你都惹上麻煩。但是……跟你比起來,我始終是不誠實的這個事實是不會改變的。”
“北斗”
秋乃瞪大雙眼,一動不動地凝視著北斗。
“沒,沒事的。那種東西,在這裡,誰都是如此。”
來到寺裡的人,各自都有各自的緣由。秋乃除了寺院以外便一無所知,要想象也很困難。況且,詢問別人的過去,是寺裡的禁忌。正因為這裡是遠離俗世的地方,所以才能成為無處可去的人們最後的歸宿。在這個意義上,這裡不愧是所謂【寺】這種地方。
說不想知道,那是騙人的。但是,也有即使撒謊也要保護的東西。
不過,北斗所開誠佈公的卻不止如此。
“秋乃。只有這一點我希望你能夠明白。我是抱著目的來到這裡的。”
“目,目的。”
“是的。而且……事情結束了的話,我就會離開這裡。”
“……誒?”
出人意料的一言。就算聽到北斗是幽靈而受到的衝擊,也肯定沒有因為聽到這句話而受到的衝擊那麼大。
“但但,但是,離開寺院,可不是這麼簡單就……能,能夠去到外面的,基本上只有成為阿闍梨的法師而已哦?要成為法師的話,不經歷常年的修行並獲得承認是不行的……”
秋乃立刻這樣說明了起來,但同時她也知道,這並不是正確的事實。
入寺的人裡面大多數都是,因為在外面的世界無處容身才進到寺裡來的。因此,還想要出去的人本身就很少。因為厭煩寺裡的生活而偷偷溜出去的人也有,但是這些人最終又都回到了山裡,在接受了懲罰以後,便又回到以前的生活之中。
但是,即使溜出去的人就這麼逃亡了,寺裡也不會特意一個一個去追回來。如果逃亡的不是阿闍梨而是【雲水眾】的話,就更是如此了。對於無家可歸的咒術者而言,寺裡是他們最後的堡壘,而不是牢獄。原則上阿闍梨以外的人被禁止外出,但那也不過是為了維持紀律。對於能夠在外面生活下去的人,也不會特意叫回來。
因此,北斗要是想要從寺裡溜出去的,恐怕是會成功的吧。這就是,即使事先知道她要逃亡結果也什麼都做不了。
北斗說她自己的態度不誠實。那麼硬是要告訴秋乃說她要【從這裡出去】,是為了至少做些補償也說不定。
“盡是些擅自決定的事,真是對不起。”
北斗又一次道著歉。這回秋乃,已經什麼回答都做不出了。
兔耳朵也無聲無息的萎靡了。在一旁看著的北斗,痛苦地張口結舌。
“還……還有多久,便會結束?”
“……不知道。但是,因為義父(一)是在一週前讀的星,恐怕很快就會……再過幾日的樣子吧。”
“怎麼會?”
說是讀星但讀星是什麼意思,秋乃並不懂。可是,聽到【還有幾日】這樣的話,那種事就怎麼樣都好了。
好寂寞。好失望。
但是,同時,
——……也是啊。
這樣想到。
不是一直就覺得她是寺裡罕見的,在寺裡看不到的type嗎?早就應該知道,她不是會安於寺院的人才是。像她這麼又漂亮又溫柔的人,在這種偏僻的異界裡,才是不適合的。更何況,待在像我這種人身邊就更不可能了。
北斗,正是由於有著與她相稱的目的,所以才會來到這與她不相稱的星宿寺。然後,偶然遇上我來給她帶路。不過如此。可是面對這不過如此的事情,為何我卻如此失落呢?話說我到底在期待些什麼呢?即使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也在期待著。
“……”
這樣是不行的。因為北斗很溫柔,要是我一副愀然的態度,說不定她就會覺得自己要負起責任來了。難得有人信任我,還向我稍稍挑明瞭祕密的說。這樣,可不行。
“有什麼……”
“誒?”
“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有嗎?”
北斗睜大了雙眼。
稍稍苦笑著,輕輕地搖了搖頭。
“還真是敵不過秋乃你啊。”
一聲低語,聲音中充滿著無法隱藏的感謝之心。聽著預料之外的臺詞,秋乃“誒?誒?”地困惑不已。
北斗把掃把抱在胸前換了個拿法,小聲而雀躍的說著。
“那麼,秋乃。現在有件很不好意思的事情要拜託你也可以嗎?”
“什,什麼事?”
“請和我做朋友。”
兔子的雙耳立了起來。
眼看著臉頰就紅了起來。在腦子還沒有反應過來要說些什麼的時候,嘴裡便擅自發出,哈呀和噗哇之類的奇怪的聲音。不是自誇,這一位從出生以來就沒有過什麼【朋友】。非要說的話千爺爺也不能說不是,但是和同齡人是第一次。對於在寺里長大,除了寺裡就一無所知,身為味增渣的自己而言,所謂【朋友】本來就是諸多無緣之物的其中之一。
明明如此卻……
“不行嗎?”
“才才才,才不——是,這樣——的——!”
又緊張又興奮地匆忙之間舌頭都要打不轉了。秋乃好不容易才回了話。頭上的耳朵也,不得了的忽左忽右地跳來跳去。北斗也一邊笑著一邊高興地說著“謝謝”。
——怎麼辦呢?
我有朋友了。我交上朋友啦。但是,所謂朋友到底是,該做些什麼才好呢?在開始高興之前,便開始混亂了,焦躁了起來。秋乃拼命的回憶著自己那貧乏的知識。總之先從麵包開始吧。只要買了炒麵麵包就好了吧。但是,身上又沒錢,況且哪裡有賣炒麵麵包也不知道。
一旁,北斗一臉奇怪的看著驚慌失措的秋乃。
“對了。吶,秋乃。作為成為我的朋友的謝禮,我給你看一點奇怪的東西。”
“誒?”
北斗明媚的笑著,突然把右手從旁邊伸過來。“要保密哦”這樣對秋乃說著。之後便向著朝上的手掌說道。
“……沒關係的。出來吧。”
並不是在和秋乃說話——這麼想的瞬間,北斗的手掌上方,閃耀起了淡淡的光芒。手鞠(二)大小的,黃金色的光芒。那個光芒,漸漸地呈帶狀伸長了。秋乃嚥了口口水的看著這個光芒。從那黃金色的光芒之中——倒不如說是,那光之帶集結在一起而顯現出來的,是身長近一米的【龍】。
不,那真的是龍還是別的什麼,秋乃並不清楚。因為不管怎麼說,那個尺寸也太小了。但是,就像秋乃所知道的那樣,它有著兩隻角和鬃毛,以及帶著鉤爪的短小四肢。全身覆蓋著璀璨的黃金鱗片,優雅扭動著的同時,在朝靄之中如同寶石般閃閃發光。
“……”
秋乃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的,被眼前漂浮著的龍所吸引。同時龍這一邊也,對著這個頭上長著兔子耳朵還看著自己的少女,投去這樣一種目光。眼神裡彷彿說著“怎麼回事?這傢伙真奇怪”。龍就這樣輕飄飄的浮在空中。
——好厲害。
這是多麼美麗的生物啊。簡直就像是有著生命的藝術品一樣。是式神吧。但是,應該不是那種隨處可見的人造式。雖然從眼前這個存在這裡感覺到的靈氣決不能說很強,但是能夠感覺到高貴的氣息。
在這之後,秋乃突然回頭看向北斗。
“北斗,這個,難道說是,北斗的?”
是有說過北斗是蛟的生成來著。而蛟又是龍的一種。外觀上也和龍很像。
“是這樣吧?因為你看它這麼小。這是【蛟】對吧?”
“——啊,誒多……”
北斗沒法立刻回答她。但,就在秋乃天真無邪的帶著確信,這麼說著的途中,龍的動作看起來突然變得和之前不同了。
滑滑的在空中游動著來到了秋乃眼前。秋乃即使反射性的嚇了一跳,也還是出於孩子般的好奇心而繼續熱心的盯著龍看。彷彿在表現著秋乃的興奮一般,兩隻耳朵交替著蹦蹦跳跳。
龍盯著那對耳朵看了一會兒——
咔嚓一下咬了下去。
無視著一瞬間彷彿被凍住了的秋乃和北斗,兔耳朵滋滋的響著發生了靈滯。秋乃啊的一聲發出悲鳴,是在那之後一秒半的時候。
“這!?喂,北斗!看你都幹了些什麼!?”
“耳,耳耳,耳朵,耳朵……!?”
“快放開!馬上給我放開!”
秋乃就像個燒著了尾巴的雞一樣,在四周來來回回的跑著。咬著耳朵的龍,則如同鉢卷(三)一般蜿蜒飛舞著。
讓人驚訝的是秋乃的敏捷性。
好快。
明明不過是由於迷失了自我而亂七八糟的動作,卻是何等可怕的快。不是在開玩笑,這已經是能看到殘像的程度了。北斗雖然拼了命地在追,但馬上就放棄了。話又說回來,眼睛能夠跟上就已經很勉強了。簡直就是動如脫兔。
“北斗!”
聽到這一聲叫破喉嚨的怒吼,龍終於鬆開了下顎。同時,秋乃也兩腳纏到一起,碰的一聲頭朝下倒了下去。北斗慌忙跑向秋乃。
“秋乃!沒事吧?”
“嗚誒誒……耳朵……”
“這個——笨蛋北斗!不像話也要有個限度啊!”
雖然北斗柳眉倒豎的瞪著龍,但龍卻毫無愧色。一副與其尺寸毫不相稱的傲慢態度,還搖著尾巴彷彿在說這是當然的報應一般。
“對不起。這個笨蛋不管經歷了多少年都是我行我素的……因為認為自己是龍,所以只要被人當作蛟來對待就會不分青紅皁白的生氣。”
北斗蹲下半扶著秋乃。相對的,一旁的龍又喀嚓一聲把牙露了出來。似乎是對關於自己的解說很是不滿的樣子。北斗煩躁的半睜著眼瞪了回去。
“煩死啦。剛才的北斗,不就是一個蛟的樣子嗎?第一,去咬一個什麼都沒做的孩子,又豈是龍之所為。不要說什麼蛟,叫你【四腳蛇】就夠了。”
龍雖然事實上非常不服氣地扭來扭去,但也沒有再採取在這之上的反抗態度。估計是考慮到,要是真的被叫做【四腳蛇】可就頭疼了。
“……【北斗】?”
“啊,秋乃。沒事吧?真的是對不——”
“剛才,你管【那個孩子】,叫【北斗】?”
還依然癱坐在地上,秋乃就先是看著龍,接著擡頭看向北斗。因為跑來跑去而且跌到了,眼睛一副要滑落的樣子。但是,頭上的耳朵已經停止了靈滯,回到了原樣。
北斗總之是放心了。
“是的。這孩子的名字,是北斗。”
“是同一個名字嗎?”
“……與其說是同名,倒不如說是【同一】。因為,現在,【我有一半,是靠北斗才能成立的】。”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啊,對不起。因為我對咒術的事情不是很清楚,所以對北斗說的事情不是太明……”
秋乃一臉困惑地說著。北斗邊笑邊說著“沒關係的”回答道。
“就像秋乃你剛剛所說的那樣,這孩子憑依在我身上……不,是【讓它憑依】在我身上。因此,說我現在是生成,也不是在騙人哦。”
能站起來嗎,北斗這樣溫柔的問道。然後手拉著手,北斗和秋乃一起站了起來。秋乃一邊扶正歪了的眼睛,一邊交替地看著北斗和龍。在一人和一匹之間就這樣反覆交替著。
少女的北斗和龍的北斗。
“……真是嚇了一跳。”
“嗯。真,真是,對不起。”
“啊,我不是說這個……北,北斗你,居然可以讓憑依著自己的蛟——龍到外面來啊?”
蛟字剛說出口,就立刻慌慌張張的換了個詞。北斗一邊說著“是的”一邊點了點頭。
“我的情況,是相當特殊的個例。雖然這麼說,但是其實能夠放出來的也就一點點而已啦。在那邊輕飄飄的漂浮著的,並不是本體,而是那孩子很少的一部分哦。”
即便如此,也很讓人震驚。秋乃完全沒聽說過,居然還能夠做到這種事。秋乃的目光再次被龍所吸引。但是,被咬的心理陰影並沒有消失。在和轉動著眼珠的龍的視線相交的途中,頭上的耳朵便立刻往相反的方向轉去。明明不過是條很小的龍卻一副了不起的樣子。
“不過,剛才我也嚇了一跳哦!秋乃,你的腳步非常的快哦。不是用了咒術裡的步行法吧?難不成是因為兔子的生成?”
“嗚,嗯。雖然我自己也不是很明白,但是忠範法師和千爺爺他們,大概是這麼想的吧。”
跑得快,特別是逃跑的時候跑得快,這是秋乃唯一的特技。本來,就算能夠發揮出最大速度,也大抵上只有在像剛才那樣陷入恐慌狀態的時候。要是那樣的話,衝進樹叢裡從懸崖上掉下去也不是沒有可能,所以平常會更加抑制的奔跑。
比起這個,
“啊啊,糟啦……”
往地上一看,因為想都沒想就跑來跑去的錯,好不容易才聚集到一起的落葉,被踢的到處都是。這下又要從頭開始了。北斗發覺了秋乃的視線和表情,一邊苦笑著一邊拍著肩膀。
“動作快點還是來得及的。就讓北斗也來幫忙吧。”
“誒?怎麼幫?”
“說的是啊。總之,就讓它先用嘴把枯葉一枚一枚叼著收集起來吧。”
龍彷彿說著“別開玩笑啦”似的抗議著。但是,北斗卻一臉故意假裝不知道的神情,說著“這是懲罰哦”。看起來,雖說是【同一】,但比起龍來還是北斗這邊的立場更強的樣子。秋乃噗地一聲笑了起來,但一看到龍在盯著她,便立刻慌慌張張的把臉別過去了。
突然,就在這時。
秋乃的雙耳有了敏銳的反應,龍,也驀地一下警惕了起來。
“……便是汝嗎?自昨日起便落於境內的陰之氣。”
雖然這個聲音既不巨大也不猛烈,但它還是掠過地面而來,嗡嗡作響。
北斗和秋乃如同彈起來一樣回過頭來。
朝靄之中,一個僧人站在那裡。
黑色的僧衣外面披著袈裟。是個初老的阿闍梨。不過,雖說是初老,卻讓人絲毫感覺不到衰老的氣息。分明不是有著多麼巨大身軀的人,卻散發著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壓力。微微睜著的雙眸深處,蘊含著火一樣的目光。
“常,常玄法師!”
秋乃連兩隻耳朵都忘記藏起來,就慌慌張張的深深地低下了頭。
北斗在一旁把她的反應看在眼裡,一臉緊張的,也學著秋乃的樣子低下了頭。龍也一邊繼續漂浮在空中,一邊悠哉地回到北斗身邊。龍的視線就這樣一直注視著常玄。
同時,常玄一邊睥睨著這三者一邊悠然的向她們走近。
與毫不拖泥帶水的動作相反,沒有一點腳步聲。法衣下襬窸窣作響的搖晃著,彷彿被阿闍梨的威嚴所震懾,四周的朝靄也被驅散。
隨後,常玄在兩人面前停了下來。
秋乃在緊張的餘韻裡膝蓋顫抖不已。一旁的北斗,一邊繼續低著頭,一邊用絲毫不敢大意地眼神注視著常玄。兔子的雙耳微微顫抖,秋乃吞了口口水。北斗現在,簡直就如同修行前的阿闍梨——也就是如同面臨實戰形式的修行的咒術者一般。
常玄徐徐開口說道。
“聽聞忠範所言。賢行所攜來之新入者,便是汝吧?”
“——是的。”
“名字是?”
“北斗。”
“姓氏呢?”
“聽聞入寺之後便不再需要了。”
“確乎如此。在這裡對於他人過去的一切都不會加以過問。但是——”
常玄一時之間停止了話語。對於低著頭的秋乃而言,即使能【視】見北斗的靈氣,也窺不見她的表情。唯一明白的是,自己的心臟吵死人一般在那激烈的響個不停。
“擡起頭來。”
秋乃如同被絲線提起來一樣,北斗則冷靜了下來毫無破綻的動著,兩人各自擡起了頭。
常玄眯著雙眼注視著北斗。如火般強烈的目光,看來是因為收斂了起來而變得更加有威力了。北斗在與忠範相對之時連微塵都沒有動搖,可現在面對眼前的常玄也變的表情凝固了起來。但是,她並沒有畏縮。看得出來,即使面對常玄身上那如同磁場一般的威嚴感,她也咬緊牙關的抵抗著。
常玄即使是在寺裡也是最可敬畏的阿闍梨。像秋乃這樣的,僅僅是像這樣站在他的面前就會不由自主的發抖。像北斗這樣的態度,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
但是,也並不是說就完全做不到,
——為,為什麼北斗她會,如此的,抱有反抗的……!?
北斗從正面注視著常玄。這簡直就如同是,馬上要找常玄打一架的架勢。難不成是因為龍被看到了的緣故。說起來北斗有說過“要保密哦”。因為那個被看見了,所以生氣了也說不定。
不管怎麼說,這樣下去可不行。這樣想著的秋乃,抱著從清水的舞臺(四)上跳下來的決心,閉上了眼睛,伸直了腰。
“常,常常常,常玄法師!”
這樣用盡全力的提高音量。
“我我,我被忠範法師,拜託要照顧好北斗。在,在那邊飄著的是蛟……北斗是蛟的生成。然後,那個,如,如果有什麼疏忽的地方,我等下就會,狠狠的對她說教的!然,然後北斗?這位便是人稱常玄法師的,星宿寺【最偉大的】法師大人!
所,所以,別老用這種態度……給,給我端正禮儀,那個……”
雖然秋乃一心想著怎麼樣也要打好圓場,但是結果僅僅因為對方的氣勢,最後就變得語無倫次了。就像是看到一間著火冒煙的房子,卻還特意拖著個油瓶闖進去,結果漂亮的摔倒一樣。漲紅了的臉上升起了一陣寒氣。就算是北斗,現在也已經沒有去在意秋乃的餘裕了。她並沒有回答這邊的話,而是繼續一動不動的。
然而,
“貧僧並非本山之管長(五)。”
作出回答的反而是常玄。“誒?”秋乃禁不住口無遮攔的低語道。然後,便大為慌張的閉上嘴低下了頭。
常玄瞥了一眼小小的龍。
“……蛟?生成?”
“……”
“那麼此【返魂香】是?”
“……嗯”
北斗並沒有回答。但是,看得出來,在聽到最後一句話的瞬間,她的身體變得更加僵硬了。
秋乃在此之後並沒有再插嘴。“返魂香”是什麼呢。難道是指北斗身上,那個薰香的香味?是說那個怎麼了嗎?秋乃不勝惶恐的偷偷朝上看去,窺探著常玄的樣子。
突然,
——阿勒?
只見常玄的脣邊露出微笑。至今為止所感覺到的阿闍梨的壓力——也不是說就這樣消失了——緩和了下來,向後退去。
“……也罷。無論何人,有能之人於此時入寺,正合我意。務求精進。”
用低沉而流暢的聲音這樣說著。常玄便掉轉腳跟。
向著依舊微微殘留的朝靄之中,留下兩人徑自離去。秋乃不禁全身脫力,癱倒在地。
但是,
“常玄法師!不,不得了啦!”
隨著突然響起的叫喊聲,從寺院中庭那邊跑過來幾個僧侶。在那之中,也能看見忠範的身影。“——北斗!”北斗迅速地命令道,一瞬間龍的身影便消失了。秋乃也在頭上的耳朵嚇了一跳要動起來的時候,慌慌張張的解除了實體化讓它不見了。
同時,剛剛離去的常玄也停止了腳步,恢復到平常那強硬的面孔盯著僧侶們。
“……何事?”
“那,那是!”
“剛才在山門(六),式神——”
“有,有著這樣的書狀——”
僧侶們相當的自亂陣腳。忠範近前,將重重摺疊的紙遞了過來。常玄取過書狀,手一揮將其展開,視線便在書狀上游走了起來。
一讀之下,那薄薄的嘴脣浮現出了比剛才還要強的笑意。
但是,那也不過是一瞬。察覺到常玄笑容的,只有摸不著頭腦地站在遠處看著事態發展的,秋乃和北斗兩人而已。
“……明白了。各位,都回去吧。”
“常玄閣下!”
“這,這可是本山的頭等大事啊!”
“繼昨天的【十二神將】之後……”
不只是忠範其他僧侶也是如此,你一言我一語的——但是卻奇怪的忌憚著四周——詰問著常玄。
然而常玄不為所動。只是一副彷彿在說“愚蠢”的樣子瞪著僧侶們。
“這等樣子也無面目去笑理晏了。真是難看啊。少安毋躁可好?”
“可是,法師!這樣下去的話——”
“倘若來寺者,確為本人的話——”
喝(七)——常玄一聲咆哮。
僧侶們便如同觸電一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個個都全身緊繃的呆立在地。秋乃她們,雖然離得較遠,也快要斷氣了。
“……都回到修行中去吧。”
對著呆立著的僧侶們傲然地如此宣告之後,常玄這次終於要,離開此處了。留下來的僧侶們雖然稍稍呆呆的杵立了一段時間,但總算是取回了自我的樣子,壓低聲音,開始交談了起來。
——到,到底,這次是怎麼回事啊?
如此狼狽周章的僧侶們,秋乃至今為止都還沒有看到過。日復一日,周而復始。明明那才是寺裡的生活啊。
面對這第一次出現在眼前的【變化】,以及那【徵兆】,秋乃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突然,
“……難道說……”
北斗喃喃地說道。
北斗為了聽清楚僧侶們的談話,拼命豎起耳朵去聽。彷彿要將那邊的情況吞下肚一樣注視著。
那個時候的北斗,看上去簡直就像是早就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一樣。
秋乃感覺到胸中一陣強烈的騷動不安,一邊看著北斗的側臉。
來山者的名字出現在寺裡的人們的口中,是在這之後沒多久的事。
註釋
(一)在日語裡,義父也可以是岳父或者公公的意思。
(二)就是過去日本女孩子小時候玩的那種一邊哼數數歌一邊用手拍著玩的球。傳統工藝為絲綿制,現在也有用聚氯乙烯制。
(三)日本人在參加鼓舞活動時綁在頭上的帶子。通常是白底上面畫一個太陽,然後寫上“必勝”之類的字。
(四)清水寺是京都最古老的寺院,建於公元798年,佔地面積13萬平方米,慈恩大師建立。相傳慈恩大師是唐僧在日的第一個弟子。現存清水寺為1633年重修。清水寺為棟樑結構式寺院。正殿寬19米,進深16米,大殿前為懸空的“舞臺”,由139根高數十米的大圓木支撐。寺院建築氣勢巨集偉,結構巧妙,未用一根釘子。寺中六層炬木築成的木臺為日本所罕有。舞臺的建築,巍峨地聳立於陡峭的懸崖上、極其美妙。日本有一諺語:“從清水的舞臺上跳下去”(清水の舞臺から飛び下りる),用以形容破釜沈舟做某事。
(五)指近代日本佛教等各宗派之行政首腦,始置於明治五年(1872)。其職權主要為制定宗寺法規、任免所屬寺院住持、升降本派教師、管理宗寺財產等。對政府之監督官廳負一切責任,其待遇與政府敕任官相同。選任方法各宗不一,一般採選舉制,自末寺選出,如天台、真言、淨土、臨濟、日蓮宗等;或採輪流交替制,如曹洞、法相宗;或採世襲制,如淨土真宗之父子相承。其下一般設宗務所,由宗務總長主持日常工作。此外,亦有宗派依慣例對此職另有稱號,如天台宗稱之為座主、淨土真宗西本願寺派稱之為門主、大谷派稱之為法主等。又神道教各派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亦多采行此制度。
(六)又作三門。禪剎七堂伽藍之一。指寺院正面之樓門。以寺院多居山林之處,故有此名。一般有三個門,象徵三解脫門(空門、無相門、無作門),故又稱三門。或僅有一門,亦稱之為三門。
(七)棒喝,緣於禪家宗匠接引學人之作法。棒,始於德山;喝,來自臨濟。棒、喝均為接引學人轉迷開悟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