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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暗鴉(東京烏鴉)(第九卷)》第4章
  1

  命運的轉變貿然來臨。不,是應該來臨而來臨了也說不定。但將之事前俯瞰的力量,當時的她還並未具備。

  緊迫的世界形勢。戰爭的徵兆。由軍部再建陰陽寮,給他的出任陰陽頭的命令。以及,復興逐漸式微的咒術,這一至高任務。

  能做到嗎?對這麼問詢自己的主人,她什麼疑問也沒有地回答說可以做到。

  除開夜光大人,得有多少其他人才能完成這般地步的偉業?

  他的才能是真貨。對於咒術的熱情,其之志向的高遠,亦一樣。正因為她自身也被那才能開花,現在成為了一流咒術者,所以明白。

  他是天才。

  如此巨大的才能,不可能什麼使命都沒有地由天授予。正是現在——正是這困難的任務,必為他理應完成的使命。

  “能把力量借給我嗎?”

  對這麼詢問的主人,不如說她覺得懊悔不已。這種理所當然的事情,為什麼到現在還要確認?她這麼怒言,他笑著謝了罪。也許自己亦是為了全力輔佐他完成使命,才誕生於此世。她如此認為。

  那個時候,世界展現完美的調和,一切都美好地咬合,形成巨大的奔流——形成命運。至少,她是這麼覺得的。

  什麼疑慮也不抱懷。

  完全未知之後來臨的悲劇預兆,單純而天真。

  在為了奪回春虎而到訪陰陽廳的數人之中,最先成功入侵廳舍的實際上是天馬。

  不過那並非“入侵”程度的事情。通過職員專用的便門,堂堂地進入其中。

  “夜間叨擾了。至少給替換衣物,母親這麼固執己見。”

  例舉實際存在的部門與職員的名字、掀開手提紙袋,他一臉十分抱歉地親切微笑。

  借用的職員名是藤原健一。是那個藤原講師的侄子。隸屬於陰陽廳總務部,雖然住在都內的家裡,但最近較多值宿。前些日子從藤原口中聽說了這些。另外,還聽說侄子還有一人,是叫康二的帶眼鏡的高中生。在笑臉背後,心臟跳動得生疼,但瞥了天馬臉一眼的主管人員,也不向藤原建一確認,反而笑著說“你辛苦了”,放他過了便門。

  傷員零,損傷值零,消耗咒力零,所用時間短短四十五秒,唯一疼痛的是天馬的良心。這一實在和平與聰明的入侵,即便由曾為實力過硬的咒搜官的大友來看,也是無話可說、挑不出刺的入侵——不過說實話,能做到這絕技的,夥伴中也只有天馬一人。

  然後,進入廳舍中的天馬不掩飾緊張——畢竟沒這必要——首先確認牆壁上的引導圖。

  由外人來看,陰陽廳廳舍是存在迷宮般場所的複雜建築。而錯綜複雜的構造對入侵者而言,則是無法忽視且棘手的主要因素之一。

  但是,這對天馬來說也沒有意義。

  “那個,不好意思。工作之中多有打擾,能否告訴我開發研究室在哪嗎?”

  有禮貌地詢問看見的職員,得到熱心的回覆,再有禮地致謝。結果,天馬幾乎都沒有迷路,便到達了目的地附近。

  順便一提,不使用一切咒術到達廳舍深部的入侵者,自陰陽廳建立以來,天馬是第一個。而且在此時間點,天馬完全沒吸引敵人的目光。那麼,如果將天馬至今的行動視為乙種咒術的話,可以說它的效果比將意圖靠佯攻避開敵人目光潛入深處的,大友與道滿的甲種咒術全部相加也來得更優越。

  在實戰上真正重要的是結果而非過程。若再進一步說,那麼其過程要求的勞力,以及對周邊的刺激,則越少越好。總而言之,天馬的乙種咒術就是——結果而言——如潛入敵陣的範本一樣的本領。

  ——“聽好了,百枝天馬。”

  腦海裡甦醒早乙女的話。天馬慎重地經過走廊。

  ——“現在陰陽廳的眼裡,並沒有映照到你。對方根本不把你放在眼裡。對陰陽廳來說,你沒有計算的價值。”

  雖然被說得很過分,但為單純的事實。與冬兒、京子和鈴鹿不同,自己不過是陰陽塾的一個平凡塾生。實技等莫如說是不擅長的方面,也不強於實戰。絕未身懷任何特別的力量。

  不過。

  ——“但是,對你而言,陰陽廳是‘敵人’。那麼,現在的這個狀況以你來說,便與對陰陽廳使用著非常強力的隱形術,持有同一意義、同一價值。”

  所謂陰陽廳高層,即是處於耀眼才能互相壓擠的職業世界,向更“上”攀爬的優秀者們。讓這些人注意自己這般不起眼的凡人很困難,對,“很困難”。

  那麼,這就成為天馬的優勢。

  ——“就算是乍看堅固的城牆,只要抽掉關鍵的石頭即會崩毀。就算是滾落路邊的小石子,根據場合也能成為‘武器’。聽好了,小石子?……不對,百枝天馬?我之後要瞄準目標,把你扔出去。給我漂亮地砸碎陰陽廳的關鍵部位。”

  如果失敗了就要你好看、讓你當不成女婿,被狠狠地用謎之方法威脅了。雖然並未屈服於那些恫嚇,但總之天馬一路來到這邊。已經不能回頭。

  “……是這裡。”

  開發研究部第三科。

  說不掃興是騙人。不過,那是不對的,這點事就連天馬也明白。

  可以說自己不花些微功夫,僅憑機智與主意便入侵了——但是,也有其他看法。比如說自己若是被敵人發現的話,沒有抵抗的力量。逃跑也做不到。雖然不被對方看在眼裡,但反過來說,只要被發現,在那時間點便已出局。於這意義上,正通過恐怖的“危險橋樑”。也就是說,自己不過是憑著冒巨大的風險,而獲得相應的回扣而已。

  ——真是投機主義啊。

  自己都感愕然。但是,自己為了起到與夥伴們同一程度的作用,賭到現在,不直到最後關頭都提高代金的話不划算。瞭解,並自己決定的。

  ——而且,真正費力的事從現在開始……。

  天馬再次看向前面。

  走廊盡頭是天花板高懸的寬敞樓層。那深處並排數張辦公桌,並被玻璃牆壁隔開。目標的封印保管室,就存在那牆壁對面。

  從早乙女那得知玻璃隔牆對面還被施有別的安全警備系統。不過,通過那的通行證也從她那裡獲得了。

  問題是人眼。寬敞的樓層視野良好,在這種時間也有少許伏在辦公桌上繼續工作的人。

  在此樓層中的話,即使被盤問,也仍能矇混過去也說不定。但是隻要被發現一次,之後再潛入隔牆之中這事便幾近不可能。另外,被發現想要進入其中的話,就算有人畜無害的笑容與藤原侄子的名字也無效。畢竟,是不讓外人進入的安全警備系統。

  ——入口……在那。真顯眼啊。開啟那扇門的話,周圍到底會注意到吧。

  進入樓層前的走廊。藏在放置於那的觀葉植物的盆後面,天馬拼命地開動腦筋。想出的方法是在其他地方引起輕微騷動,並將樓層裡的人往那邊誘導,乘此機會潛入深處。

  ——比如說弄響火災報警器……。

  既然是陰陽廳的廳舍內部,那比起不慎重地依賴咒術,感覺這種古典的方法更有用。好,正當天馬決定暫且返回去尋找火災報警器。

  但是。

  “——咦,咦?”

  突然之間,留在樓層裡的職員們離開座位開始吵鬧。而且,向著這邊而來。

  ——誒、誒!?

  不會是被發現了吧?天馬慌張返身,逃進中途的男廁所。衝進單人間合上鎖。至此跳動得生疼的心臟,如今就快破裂了。

  但是。

  ——……不來?並不是發現了自己?

  跑過走廊的腳步聲,不消一會兒便遠去了。戰戰兢兢離開單人間窺視外邊的走廊,卻沒看見人影。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地來到走廊,再度前往樓層。

  樓層裡未有一人。天馬睜圓了雙眼。

  “……怎麼回事?”

  雖不明緣由,但這是機會。天馬回過神,從口袋中取出一張認證卡。由早乙女給予的,安全警備系統的通行證。

  玻璃牆壁的背面並非樓梯井,數個房間被獨立相隔。開發研究部第三科為咒具開發的部門,那些房間一個一個都是研究室。早乙女調動至宮內廳御靈部前,隸屬於開發研究部。她說熟悉安全警備系統也是此緣故。

  握緊認證卡,天馬準備從走廊衝進樓層。

  但是——

  忽然間感到視線,吃驚地停下腳步。

  如彈簧一樣回過頭。可是,背後沒人。空蕩蕩的走廊向前延伸。

  ——……什麼情況?

  誰也不在,卻被看著。天馬在無人的走廊上擺好架勢,慎重地轉動視線。

  這時,在視野一角有什麼動了。走廊的牆壁。天花板附近。天馬反射性地眼睛追趕。

  是蜘蛛。

  “……蜘蛛?”

  大拇指指甲大小的蜘蛛。表面上陰陽廳雖有最新的裝置,但看來也是有著很多古舊之處的建築。當然會存在蜘蛛之類吧。剛才感到的視線,該不會是這蜘蛛?怎麼可能。過於緊張而神經過敏了。

  不過。

  ——咦?

  蜘蛛靜靜俯視天馬,但可能視他為無害而準備爬離牆壁。不知是否為錯覺,蜘蛛的動作奇妙地似像人類。不過,看著這樣的蜘蛛,天馬內心不能釋懷。

  不合時宜且相當古遠的,令人懷念的記憶。

  能回想起來完全是偶然。

  “……‘詭蛛’(trickspider)?”

  禁不住低語的瞬間,蜘蛛的動作完全停住。接著,緩緩改變朝向,回看天馬。就彷彿是驚訝於被喊到名字,而下意識重新審視對方的舉止。不,也許並非“彷彿”,而是確為如此。

  這蜘蛛是式神。

  而且。

  “……媽媽的試作品,為何在這種地方?”

  仔細一看,那蜘蛛為青色。這是由天馬逝去雙親所創辦的民間咒具製造公司,魔女術式社製造的人造式的特徵。

  而且,再仔細端詳的話,那蜘蛛的藍色比起魔女術式社制人造式的色調,體現著更加濃郁深厚的藏青色。

  這是魔女術式社首席設計師的母親,施在原創式神——試作品上的獨特色調。這“詭蛛”也是此類試作品之一,結果並未被商品化。因此,知曉“詭蛛”這代號的人,本身數量就極端稀少。蜘蛛停住也是這原因吧。

  “……‘詭蛛’……這麼說來,很久之前……”

  以想起代號為契機,舊時的記憶隱約甦醒。

  即便在母親製作的試作品中,“詭蛛”也是實驗之作色彩濃厚的式神。基本而言,是與術者共享視覺,按照術者詠唱而行動的檢知式。只擁有與實際蜘蛛同等能力的移動速度與力量,蛛絲方面,僅能吐出大約三十米,強度可以擡起自重十倍程度物體的蛛絲。而生物蜘蛛的蛛絲以擁有同等粗細下鋼鐵的五倍強度而著稱,考慮到這,它的效能便頗為低下。

  但是,因為它那形體而長於隱密性方面,而且因幾乎不使用咒力之故,只要一定期間停止活動吸收周圍靈氣,在理論上便可以做到半永久的實體化。另外,只要完成了最初的設定,之後便能基本不用咒力地使役。式神一側可隨意傳送影像,而且用於操作的咒力系統也能在式神一側構築。雖有不能離開術者五百米以上這限制,但極端而言,只要專家施行最初的設定,之後連普通人都能夠操使。

  實際上,孩提時候天馬曾央求母親讓他使用過“詭蛛”。因此,即使在大量母親的式神之中,也對它特別留有印象。

  當初開發試作品時,“詭蛛”能夠接近人類深入不了的狹小空間,以及在陰陽師的監督下一般人也能夠操作,根據這兩點預計作為在災害時等的資訊收集用檢知式會有一定的需求。而它最終未被商品化束之高閣,是因為其術式過於繁瑣複雜,製造量販品極端困難。甚至連母親的試作品,都僅有兩體。

  ——就、就是這樣!僅僅兩體。“詭蛛”是隻存在兩體的式神。它為何……!?

  決定中止製造的時候,曾經玩耍過它的年幼天馬頗感遺憾,但開發者的母親卻滿不在乎。是非常令人懷念——然後現在懷念則過於方向錯誤的記憶。但是天馬拼命勾起回憶,想辦法試圖回想起。

  ——對,那時候我向媽媽……。

  以試作品製作的兩體“詭蛛”。已不再會使用的話那自己想要,天馬如此鬧著討要。但是沒能獲得。還記得母親那時候的話。對不起呢,天馬——母親向自己道歉道。

  有與天馬一樣覺得這“詭蛛”有趣,想要私底下購入的人。那個人是最近成為客戶處責任者的領導,且受到其很多照顧。包含那謝意,將試作品讓給了那個人——這麼說道。

  交給那種人的話,不會恣意偷窺吧?良心生疼啊。

  邊苦笑邊也露出對那物件的確實信賴,母親愉快地如此開玩笑。對,沒有錯。母親確實這麼說了。

  確立魔女術式社地位的最大熱門商品,是被稱為捕縛式的“WA-燕鞭”。

  負責那幾乎所有的經銷商,是陰陽廳咒術犯罪搜查部。咒搜部。

  “該不會。”

  天馬走近蜘蛛所在的牆壁之下。“詭蛛”依舊停住動作,一直俯視著天馬。

  “該不會,您是——”

  正準備詢問的時候,突然,某物的咒力衝過遠處的位置。誒,這麼想的下個瞬間,巨大的破壞聲響徹周邊,過分驚嚇的天馬心臟都快停住了。

  來自樓層。看向那邊,不禁懷疑雙眼。

  面向外壁的樓層窗戶被打碎,魑魅魍魎從外一擁而入。像是用筆描繪的各種各樣的怪物們——是式神。而且那些不正是與上個月襲擊了陰陽塾的,同為蘆物道滿的式神嗎?

  “為、為、為什麼!?”

  蜘蛛呼地跳上非常驚慌失措的天馬的肩膀上。他因這而回過神,慌慌張張衝到觀葉植物的盆後面蹲下身。

  入侵了樓層的式神們,隨心所欲地蹂躪了那寬闊的空間。更進一步從連線著樓層的走廊朝向廳舍深處。幸運的是,天馬潛藏著的走廊處於離樓層窗戶最遠的位置,但過來是時間問題。

  ——為、為什麼?到底發生了什麼?

  剛才樓層的職員慌張離席,也是因為注意到迫近窗外的道滿的式神。話說回來,為何道滿會?天馬不明所以地腦內一片空白。

  “——疼!”

  手腕一陣痛楚。

  仔細一看,不知何時蜘蛛從天馬肩上移動到了手腕。隨後,跳躍到地上,爬向走廊深處。接著,回看天馬。

  是在說趕快逃。確實,被道滿的式神發現的話,不會簡單了事。雖然道滿的式神像是被完全漫不經心地作出,但實際上一體一體到底祕藏多少力量,天馬上個月與夥伴們一起與之直接戰鬥後,便體會到了。

  “是、是——”

  邊不由自主地向蜘蛛返答,天馬邊靜靜起身。然後,再度觀察樓層的狀態時,發現了某件事情。

  ——咦?玻璃隔牆沒被打破?

  隔開樓層深處的,一面玻璃牆壁。明明是看起來非常有毀壞價值的東西,但式神們並未準備突破那邊。不對,雖試圖破壞而接近,但碰觸的瞬間就引起靈滯。

  ——原來如此,是安全警備系統!

  看來不僅為機械性的防範裝置,還被施有咒性結界。

  但是,正嘎吱作響。

  式神們的猛攻凌駕了結界的設想強度。那麼早晚會被破壞。隔牆的另一側也會被侵入吧。

  “…………”

  天馬的動作停住了。

  蜘蛛焦急,就像是在說什麼似地用腳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響。即便如此,天馬也一動不動,緊緊盯著樓層以及它深處的玻璃隔牆。

  這樣下去,式神早晚會侵入那前方。這樣的話,天馬來此地的目的便將付諸流水。

  眼鏡鏡片的背後,天馬的眼瞳閉住了。但是,他的猶豫短暫。天馬再次睜開眼瞼的時候,他的眼瞳裡已經寄宿有決意的光輝。

  可能是察覺到不好的氛圍,準備先向走廊進發的蜘蛛,回到天馬的身邊。爬上牆壁,再次跳到天馬的肩膀上。側眼看了它一眼,蜘蛛正一直盯著天馬。

  “詭蛛”是既不能說話,也不能相通心意的式神。不過……也許因為是母親作出的式神,“沒在打奇怪的主意吧”,感覺操作主人的叮囑聲通過蜘蛛傳了過來。

  天馬輕輕苦笑。

  這式神的主人,難不成認為天馬“理智”地單獨侵入了陰陽廳?再怎麼說這也是失禮之語。要是正經時的自己,才不會採取這種無謀的行為。“奇怪的主意”也好其他也罷,現在的自己早已不正常。

  挺直後背,雙眸半睜。

  集中精神,提煉靈氣生成咒力。

  “——唵-摩利支曳-娑婆訶——”

  將兩手手指交叉。首先是大金剛輪印。靜靜地詠唱咒文,從心臟至額頭、左肩、右肩、頭頂給予加持。這麼做的期間,道滿的式神也仍舊從外邊進來。就彷彿無限湧現一樣。

  蜘蛛大概斷了念,像是不岔開天馬的意識般停止了一切的動作。天馬邊維持術式,邊重複七次咒文。

  “——唵-阿毗哆耶摩利支-娑婆訶——唵-阿毗哆耶摩利支-娑婆訶——”

  終於,一群式神注意到了這側的走廊,揚揚得意地靠近而來。在深處,噼嚓,玻璃牆壁發出糟糕聲響,表面閃過靈滯。再過不久結界即將被打破。天馬使手印變向隱形印。將咒力注入咒術。

  隱形術。

  是以前大友也曾直接教授的甲種。是在天馬煩惱自己的資質之時。結果,天馬未能順利隱形,至今仍沒消去憷怕意識。

  但是,現在仍舊記牢大友那時候的話語。咒術深邃而幅面廣闊,而且還是在各種方向上。不管是何種才能,都能變為武器。以天馬的雙親為例,大友說了這些話。

  實際上,自己雖為不起眼的半吊子,但正因為這樣,才一路到此。連只有老實且人好的低調品格都能依使用方法成為“武器”,此便為咒術。

  不擅長隱形術。認為不擅長。但是,大概錯了。反了。縱使自我評價為“不擅長”,恐怕自己也“適合”隱形術。相性很好。

  無毒無害的諂笑。沒有自信、戰戰兢兢的態度。這些全為天馬自身的低自我評價,但也是如實表現於外的結果吧。存在於高水準的友人們之中,天馬的自我評價必然很低。

  然後,並未欺騙自己強迫改寫這些對於自身的評價。

  自己在夥伴內低人一等。這表現於外。承認這樣的自己。承認,並於此之上改變“觀點”。

  譬如說,與這樣的自己面對面之人,大部分不關心,有的抱有好感、再經常輕視。瞧不起自己。麻痺大意——作出空隙。

  就要潛進這樣的“空隙”。即便依舊沒有自信。即便戰戰兢兢。

  隱形術的竅門,據說是消抹自我意識。

  曾經認為那是指什麼都不想。認為是立於無之境地。

  錯了。

  所謂消抹自我意識,是指拋棄自身。將存在於那的“真實面貌”徹底地客觀看待,並率直地接受它。

  天馬的精神通透。透徹——並同時被磨銳。

  當然,甲種咒術並非淺薄到僅憑心念就能讓其完成。

  不過天馬與春虎、冬兒、京子、鈴鹿,以及夏目一起持續鍛鍊而來。不管素質有多少差別,唯獨練習量他絕不會遜色於他們。

  “——唵-阿毗哆耶摩利支-娑婆訶——”

  道滿的式神們蜂擁而至。

  接著,從天馬的旁邊過而不停,向著走廊深處猛衝。

  肩膀上的蜘蛛小幅度震動。不過,天馬已經不再注意蜘蛛的反應。挺起胸膛從觀葉植物的陰影處站起來後,順勢向著樓層邁出腳步。

  眼瞳依舊半睜。步伐為於御神體前走動的神宮那般。

  樓層呈現為式神的漩渦。緊鄰身旁,跳躍的式神著了地。在其後方,被猛甩開的椅子嗚嗚作響地飛來。因跳來跳去式神的動作,天馬的頭髮令人不快地沙沙搖動。

  咯咯咯咯相互響徹的鬨笑。滿撐的不祥咒力。

  在此正中間,天馬絕不著急地一步又一步向前前進。

  待在天馬肩上的蜘蛛就好像屏著呼吸。但是,天馬不讓視線產生任何搖晃,如同在夢中行走般,嘶、嘶地持續前進。

  然後——

  “轟”地一吼,閃耀窗外的光芒奔流而過。是火焰。無法想象的猛烈火焰舔舐廳舍,將式神逐漸燒盡。雖然火焰沒有侵入到室內,但因通過破碎窗戶傳來的熱浪,樓層裡的式神們嚇得發抖到處亂竄

  蜘蛛看起來像是啞然般。

  另一方面,天馬頭也不回地用與之前完全相同的動作,踏出下一步。

  火焰很快消去,式神們喧囂地開始擴散。在激烈的混亂之中,天馬獨自淡然地持續行走——

  到達了樓層深處,玻璃隔牆的入口處。

  將從早乙女那得到的認證卡遮蓋門旁的讀卡區。隨著咔嚓一聲,鎖被解除了。

  滑入其中,關上門。“……呼。”然後總算吸了口氣。

  漂亮,感覺像是聽到這樣的聲音,天馬側眼看向肩上的蜘蛛。笑著迴應“差得還遠”,並立即衝向走廊的深處。

  幸運的是,多虧式神們的來襲,隔牆深處的空間裡也並未看到職員的身影。天馬的目的是這其中的第一研究室。在那更深處的,封印保管室。

  “是這裡!”

  發現了第一研究室。在其跟前再度利用認證卡,進入內部。

  接著——

  “——哇!”

  “鴉羽”就在進入跟前的地方。在擺放在房間中央的寬敞臺子上。那時候多軌子拿著的古舊鳥籠。在其內部,放有一隻烏鴉。仔細瞧的話,會發現其足為三。沒有錯。是“鴉羽”。

  原本“鴉羽”為受到禁咒指定的咒具。被回收後應該被運進這深處的封印保管室,但看來還處在那之前的階段。

  天馬的目的,正是這“鴉羽”。

  “……封、封印前的話反而好極。但是這臺子上也有結界嗎?該怎麼解除……”

  與外邊的安全警備系統不同,此結界屬於封印內部的種類。那麼,應是能從外邊簡單解除的構造。天馬使勁環視臺子周邊,以及研究室的內部。

  隨之,肩上的蜘蛛就像總算輪到自己出場了般,一躍而下。它迅速爬近的,是臺子的側面。被金屬製的覆蓋物所遮蔽。天馬恍然地開啟覆蓋物後,現出刻有咒紋的底板。

  術式判別不了。但是,讀取到了蜘蛛的意圖。在這種狀況下,器具破損一個還是兩個已經——哎,之後道歉賠償請求饒恕吧。

  “敲破!急急如律令!”

  扔出帶來的咒符、金行符。咒符形成銳利的咒術之刃,如斧子揮落般敲碎底板。

  臺子的結界解開了。“做到了!”天馬總算大聲稱快。

  伸手將鳥籠拉至近旁。說實話,“鴉羽”很可怕。因這春虎失控,夏目殞落了性命。而且,據說直接殺害夏目的,便是憑依在春虎上的“鴉羽”的攻擊。對天馬來說,簡直是不吉利的象徵。

  但是,早乙女說“鴉羽”對春虎是必要的。然後,自己相信了她和她的話。因此來到了這裡。

  天馬繃緊表情,打開了鳥籠的蓋子。同時,“鴉羽”猛地睜開了雙目。疾軀身體之中,一對黃金色的眼瞳注視著天馬。

  “……來,去春虎君的身邊。”

  不知“鴉羽”是否通曉人語,但天馬包含情感地返看“鴉羽”的眼瞳。

  “啊,還有事情希望傳達給春虎君。這裡有便條,把這交給春虎君——”

  突然。

  啪颯,鳥籠中的“鴉羽”搖動閉合的翅膀。

  然後,從天馬開啟的蓋子——鳥籠的門內迅速而優雅地脫出。天馬不由自主地後退,失去平衡摔了個屁股蹲兒。

  毫不在意狹小的室內,三足的烏鴉在頭上振翅。每當它拍打漆黑的翅膀,周圍一帶便飄落黃金的光之粉末。最初見到它的時候,根本沒那回事。然而,如今這麼看著它,禁不住地感覺美麗。

  傳說之鳥,金鳥。

  金鳥仰望天花板——上層。直覺了。它正被呼喚著。視線的前方許是有著春虎。“去吧!”天馬不由喊道。

  “去吧,幫助春虎君!——啊不對,首先這個!這便條也……!”

  慌張地從口袋裡取出便條,舉向飛於頭上的金鳥。金鳥作出迴應,唰地低空飛舞——

  以擦著頭頂飛過的樣子,用三足緊密抓住天馬的T恤衫領口。

  “……誒?”

  蜘蛛迅速乘上天馬的肩膀。金鳥大幅度地彎曲羽翼。

  然後,一口氣振翅。

  “鴉羽”飛起。飛離研究室,並如子彈般加速,衝過走廊。

  “誒誒誒誒誒誒誒誒誒……!?”

  被提在它爪子下的天馬的悲鳴,久久地,久久地,拖留尾聲。

  2

  呼喚“鴉羽”。

  春虎反射性地遵從那指示。

  “過來!‘鴉羽’!”

  大聲疾呼。

  緊隨其後。

  “夜叉丸!”

  “是是。”

  倉橋尖銳命令,夜叉丸則倏地走向前。

  “相當吵吵鬧鬧,先讓你老實一回哦。”

  空即刻拔刀。青白色的火焰——狐火膨起襲擊夜叉丸。夜叉丸用腳尖在正側面跨步,邊躲閃狐火,邊如魔法般縮短距離。而且他的身影消失。是隱形了。

  “空,拜託!”

  春虎叫著後退。空也消去身影追趕夜叉丸,但不消片刻——

  “呀!”

  便發出悲鳴,身起靈滯實體化,被摔向地上。

  在此期間春虎結手印。為了妨礙夜叉丸接近,在周圍展開了簡易結界。隨後,正要偷偷靠近的夜叉丸,“哎呀。”苦笑著碰觸結界現了身。

  不過。

  “春虎君,就這種程度的話,我認為‘泰山府君祭’對你負擔沉重哦?”

  將被白手套包圍著的手指,隨意伸向結界——並埋入其內。接著,就像是掀開窗簾般,啪啦啪啦地輕鬆撕破結界。

  “可恨!”

  就連再度起身的空從背後手握愛刀迫近,夜叉丸也毫不回頭。

  “坐下。”

  甲種言靈。即刻空就像被巨大重量壓垮般,吧嗒一聲匍匐倒地。春虎低吟著急速重結手印。從轉法輪印至咒縛印。流暢的運指是拜重重鍛鍊以及跨過的戰場所賜,但對現在的春虎而言過於不可靠。但是,在一切咒符被沒收的現在,春虎能立刻赤手使用的咒術被限制住了。

  “唵-毗悉毗悉-伽羅伽羅-悉摩利-娑婆訶!”

  至少從至近距離出人意料地讓咒術僅集中在夜叉丸的臉上。結果夜叉丸發出“噗哇!?”這愚蠢的聲音並身子後仰。

  但——

  “真過分啊,眼鏡會壞掉的喔?”

  就像揮開籠在頭上的蜘蛛網,夜叉丸無言地扯掉不動金縛,並用指尖修正單目鏡的位置。不行,完全敵不過。

  另一方面,將春虎交給夜叉丸的倉橋,一言不發地用食指與中指結刀印,噼地斬向上空。

  從門上方用絲線懸掛的蜘蛛,唧地閃過靈滯消失了。接著,蜘蛛抓住的扇子靜靜搖晃——

  卻並未落下。

  倉橋眼角微微一動。

  失去支撐的扇子宛若櫻花花瓣般,靜靜地輕微搖擺緩慢下降。而且,那動作自身附帶咒力,讓空間浮上咒紋。

  那咒紋啪地綻開。

  旋即周邊一帶瀰漫開隆隆且打旋流動的七色彩霞。咒術之霞。而且這是——幻術。春虎大吃一驚地慌忙後退。雖然夜叉丸皺起眉頭,但他的表情也於眨眼之間埋入彩霞中,變得看不見。

  “那扇子,機甲式嗎。”

  能聽到倉橋的聲音,但已分不清楚是從哪個位置傳來。含糊不清、迴響,連聲音的傳播都產生了異變。不過,一瞬整個覆蓋住周邊的彩霞,僅在春虎的面前分開左右作出道路。前方為通向外邊的門扉。

  ——可行!?

  “空!”

  春虎喊道。空注意到後解開實體化,逃離了甲種言靈的咒縛。

  乘此機會脫離,當這麼想準備全力衝出的時候。

  “——南無八幡大菩薩。”

  啪,擊掌合十的聲音。同時強大的咒力迸發,將室內的彩霞一齊排開。

  “可惡!?”

  彩霞被逼向四周,長官室的中央放晴。讓包於白手套的雙手合掌,夜叉丸側目瞥了眼仍舊持續靜靜飄舞的扇子。

  “……幻術基本上為‘對人類’使用的咒術。不巧的是,似乎不知曉我的存在呢。”

  他哼笑著向扇子伸出右手。順勢用力握住後,飄浮在其面前的扇子被啪嚓碾落於地。

  ——不行嗎?

  夜叉丸緩緩回看咬牙切齒的春虎。他的脣邊一如既往地泛著虛無的冷笑。

  但是,夜叉丸的冷笑在下一瞬間唐突地終結。表情一驚。映在單目鏡裡的是春虎——的背後。飄浮著被逼開彩霞的窗邊玻璃之外。

  “找到了!”

  當然那聲音並未傳到室內。傳來的是動靜。春虎返過身,在長官室的窗外,鎧武者跨騎馳騁天空的白馬揮舞拳頭。

  “冬兒!?”

  春虎喊道,同時露出獠牙的鬼之拳紮上玻璃窗。

  與轟轟烈烈的不協調音一起,玻璃破碎,碎片紛落至地。因氣壓差,空氣被吸出,剛被逼開的彩霞則再度席捲室內。

  馱乘冬兒的雪風,通過破碎的窗戶強硬地衝進室內。玻璃的破碎聲進一步響徹。雪風嘶鳴,馬蹄踩裂地上的碎片。風翻卷,長尾飄飛。

  “春虎!”

  雪風就這樣衝過長官室,筆直向著春虎。馬上的冬兒伸出胳膊,春虎則試圖抓住那胳膊地舉起手。

  不消說,倉橋他們並不會容許此。在此刻倉橋和夜叉丸都已完美地準備好妨礙兩人的咒術。

  只不過,他們看漏了冬兒在與雪風衝進來隨後擲下的一本書——聖典。

  “就是現在!”

  雪風的身影消失於廳舍的最上層。仰頭凝視夜空的京子喊道,一直預備的鈴鹿則解放了術式。

  “最大出力!擾亂!”

  因從窗外、遙遠樓下傳來的命令,聖典彈起爆炸。中間的書頁如機關槍掃射般飛散,將寬敞的長官室用紙折式神填滿。是鈴鹿的原創式神。

  倉橋也好,夜叉丸也罷,都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然後,冬兒抓住春虎的手。

  “虎!”

  武者形態的冬兒在擦身而過之時,不緊不慢地單手提起春虎。春虎借反作用力一躍而起,雖大幅晃動身體,卻也跳上了冬兒的後側。此時雪風已經穿過長官室。

  背向充滿七色彩霞,埋盡紙折式神的房間,雪風通過門扉去往長官室外側。恰若疾風般的逃跑劇。

  倉橋全身冒起驚人的靈氣。

  但是,他很快便制御此,切換咒術結根本印。

  “……曩莫·薩縛·怛他孽帝毗藥·薩縛……!”

  不動明王火界咒。火焰橫掃長官室,彩霞瞬間蒸發,鈴鹿的式神們則接二連三地燃起化成灰。

  另一方面,在這熊熊燃燒的火界咒正中,頭髮被吹動的夜叉丸卻以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站立著。

  他向窗外,應該在樓下的咒文的主人撇去視線。之後,心情不好地回頭,瞪視春虎他們離去的門扉——掉在它底下的,毀壞的扇子。

  不必多言,長官室也施有結界。而且,雖然覆蓋廳舍的常設結界被一度開孔,但應該經由弓削獨立官修復了。生成打破玻璃就算了。若憑生成的膂力強制嚴酷使用肉體——雖然一不小心拳頭就會折斷——應該有可能物理性破壞玻璃。但是,白馬式神是另一回事。只要常設結界起著作用,式神不可能沒獲許可即能從外部入侵。

  那麼——

  “……是彩霞幻術啊。看來在其背後,結界被開了孔。雖說首要目的大概是為了迎接‘鴉羽’……”

  嘖,夜叉丸輕輕咋舌。

  隨後,手搭腰一臉不滿地面向詠唱完火界咒的倉橋。

  “怎麼回事?”

  “我也想知道。然而,這就是現實。只能承認。”

  “……宮地君嗎?”

  “……不,是怠於確認的我的失誤。”

  倉橋冷靜而透徹地回道。即便對待自身,他的態度也驚人得嚴格。夜叉丸用強烈且頗有怨氣的眼神瞪視了盟友一段時間,但最後刻意搖頭,落下空虛的嘆息。

  “哈。……哎,算了。我去追哦?”

  “不行。若是土御門家的三人的話別無他法,而現在並非這樣的狀況。別忘了自己的立場。目前讓你公然行動仍就令我困擾。”

  “什麼啊,該不會是被父子兩代人甩了而在鬧彆扭吧?”

  夜叉丸難得絮絮叨叨地出口諷刺。看來幾乎納入手中卻失敗一事,對他來說終究也並非本意。

  不過,倉橋不予理會,並作出指示。

  “他們暫先不用管。恰好靈災修祓部隊到達了吧,交給對方。你——去扣住土御門夏目的身體。”

  “啊啊……”

  聽到這,稍微不高興的夜叉丸也“原來如此”現出認同的樣子。像這樣不因預料之外的事態而動搖,並即刻應對的適應力,是夜叉丸高度評價的倉橋的優點。

  “明白了。那麼,你將?”

  夜叉丸問後,倉橋將視線投向門下的扇子。

  短而低聲地說道。

  “……我去確認。”

  陰陽廳廳舍正面入口前的環形交叉路,正呈現地獄的面貌。

  接連被吐出的大群式神錯雜糾纏,比夜之黑暗更濃郁的漆黑之風讓林蔭樹浮動。濁流化成大蛇盤成一團,切開鋪路材料噴湧而上的靈脈,則如同火山噴火般在頭頂高高延伸再降落。

  說起亂舞於空中的咒符,其數量則多到如同櫻花似雪飄飛。不管哪個都被注入不同尋常的咒力。接著,接連發動的咒術。“泛式”、“帝式”,以及這之外的術式,就好像翻倒玩具箱般,被不顧場所地逐步揮灑。

  然而。

  巨大的火焰將之盡數燒完。

  千變萬化的咒。古今通曉的種種幹練之技。

  熊熊燃燒的火焰不讓這一切接近。

  “——曩莫·薩縛·怛他孽帝毗藥·薩縛·目契毗藥·薩縛他·咀羅吒·贊拿·摩訶路灑拿·欠·佉呬佉呬·薩縛·尾覲南·唵怛羅吒·憾漫——”

  宮地詠唱的是金剛手最勝根本大真言。是密教形的調伏咒術,火界咒。不使用其他一切小伎倆,僅一心一意地持續念火界咒。

  對祓魔官而言,火界咒是最標準的對靈災用修祓咒術。若是現役的祓魔官,其中大部分都掌握著火界咒。

  但是,如果當前在場,大體祓魔官都會知曉自身的無知,並羞愧於己身的自傲吧。宮地操使的火界咒,便是與世上的火界咒懸殊到這種地步。

  那簡直就如巨大且神聖的生物一般。

  有時為炎龍,有時為八首大蛇,有時為雄偉的獅子,有時為高如大樓的巨人。每一個都不覺得是此世之物。恰若不動明王的眷屬接二連三地顯現並燒盡敵人一般。普通陰陽師的話,必定會對那“火焰”感到畏懼之意。

  燒盡一切魔軍,讓三千世界化為焦土的,不動明王火界咒。

  能體現其真正威力之人——擁有這般程度才能之人,原本就罕有誕生。身懷不知十年是否能出一個的出眾靈才能之人,經過長年的嚴酷修行,總算變得“能夠使用”的,即是原本的火界咒。雖說“泛式”的火界咒被整備好術式,使得能更簡易地發動,但其深奧之處並未改變。

  若是真正有實力的人使用,便會僅憑“火”燒盡一切種類的式神、詛咒、禁咒。

  這便是火界咒。

  “……哎呀啊呀。”

  用終究也十分驚訝的口吻,道滿流露牢騷。

  “真是極其驚人的靈力啊。那法力,搞不好都能與弘法大師匹敵?”

  宮地的嘴角呼地掠過微微苦笑。

  就算是企圖讓其咒文中斷,宮地的“咒”也毫不動搖。並非此等程度的鍛鍊。於骨,於肉,以及於血,咒術染入成為一體。

  “法師,甚為誠惶誠恐。在下歸根到底為俗人的話,至多為‘咒術行家’。”

  在如此交談的期間,道滿暗中放出的詛咒也接連襲向宮地。不過,從碰觸的一端燃起,蒸發——並昇華。那滿臉鬍鬚且小個的袈裟姿態,如今就似與火焰相混合。

  宮地身披黃金之火,率領巨大的火焰。

  立於戰場上的宮地,就宛若身降不動明王的高僧。雖為人身,威壓四周的壓倒性靈氣卻也不落荒御魂道滿一步。

  但宮地卻絲毫不自滿。

  “另外法師。看來今晚法師並未帶著上個月讓人拜見的兩體護法。看來部下的一刀果然並非揮空呢。”

  有點壞心眼地指摘後,道滿開心地生起氣來。

  “哼,真能說。那個神刀使用者,應該因離開工作崗位這理由而吃了禁閉。”

  “哦,您真瞭解。”

  “霍霍,別瞧老朽這樣,可好看熱鬧呢。對在意術者的動向,時常把握。”

  “……失禮了,真是麻煩的老人家呢……”

  “霍霍霍,老朽就是所謂的‘狂熱迷’。”

  對悠然自得說道的道滿,就算是宮地也浮現出苦澀的神情。

  但是,宮地的指摘正中靶心。道滿在之前襲擊陰陽廳之際執掌指揮的三體護法,這次並沒有投入。並非是捨不得全部拿出來,而是仍未熟悉新的少年身到那種地步。使役沒問題,但是相對於不上不下的強大力量,安定感不足以承受住戰鬥。

  “嘛,與爾的比賽里加入那些傢伙,覺得稍欠風雅。……然後是怎麼回事。死心眼地全是火界咒。的確這也算精彩的嫻熟技藝……但也該有的吧?其他的種種?”

  “哪裡的話。能讓法師一觀的術,至多這火界咒。”

  “呵,爾也好,怎麼祓魔官之輩似乎都技藝貧乏。反倒‘那家化’相當有趣。”

  “這真是這真是。似乎‘黑子’相當招您歡喜呢。”

  “不錯。大友陣那小子頗為可嘉。然而,與他相比,爾看起來果然遜色。於是尚不能告訴爾老朽的郵箱。”

  “這還真是遺憾。”

  宮地微笑著迴應。

  在那個蘆屋道滿面前,態度能夠落落大方至這般地步,可以說活靈活現了“十二神將”“‘炎魔’的宮地”這稱號。只不過,宮地之所以能夠冷靜,是因為他的目的並非“修祓”道滿。

  宮地的任務不過是“抑制”。是攔下道滿。當然這並非尋常的任務,但比起譬如說處於迎擊道滿立場的陰陽塾的大友,還算是“輕鬆”的立場。在精神上多少有所餘裕。

  但是,與宮地的善戰無關,戰況時刻變化。

  突然間,宮地與道滿同時表情一變。前者神色一斂,後者咧嘴獰笑。

  廳舍內出現了新的靈氣。

  這是——“鴉羽”。

  “霍霍,這可驚人。並非老朽,也不是大友,莫非為夜光的轉生?看來目前各種傢伙的意圖一齊蠢動在陰陽廳。愉快愉快。這才是‘咒’之殿堂哦。”

  “…………”

  也不迴應道滿的輕佻話,宮地認真地試圖看清事態的變化。

  “鴉羽”的解放不可能是倉橋他們的意志。發生了預料之外的事態。沒有來自倉橋的新指示,那自己的任務沒有變更嗎?而且是能向這裡作出指示的狀況嗎?些微的猶豫擾亂了宮地的咒術。

  即刻。

  “——透。”

  偷偷靠近的詛咒將展開的火界咒燒盡。庫庫庫,道滿發出死纏不放的笑聲。

  “爾意外地後方脆弱。就因為僅以雜七雜八的靈災為物件哦。”

  “……實在慚愧。”

  邊苦笑邊將一瞬偏離的意識返回眼前的道滿身上。

  “不會讓爾去的哦?”

  寄宿道滿的少年說道。

  “那般無禮,斷然不饒恕。”

  “…………”

  理所當然。完全不是允許這邊自由的簡單對手。疏忽大意的瞬間就會被吞噬,從最初就知道是這樣的對手。

  唊,宮地一言不發地弄響手中的念珠。

  “曩莫·三曼多·縛日羅赧·悍!”

  鏡詠唱的不動明王小咒,化成火蛇襲向大友。更有先行放出的兩體小刀簡易式,躍過空中從左右斬來。

  與之相對,大友眼神如冰。既不慌張也不著急,冷靜地輕落下三枚咒符。

  手提著杖結劍印。

  “——曩莫·三曼多·縛日羅赧·戰拿摩訶路灑拿·薩頗吒也·唵怛羅迦·悍漫——”

  並同樣詠唱不動明王慈救咒。邊與鏡的小咒相抵,落下的咒符邊化成兩個磁石,將迫近的小刀咵地吸過去。

  ——不愧是。

  對鏡的波狀攻擊,大友也毫不動搖。不過,理所當然。仍舊輕跳。這點程度就失去冷靜的話,甚為掃興。

  讓他好看,是從現在開始。

  “唵-毗悉毗悉-伽羅伽羅-悉摩利-娑婆訶!”

  不動金縛。大友基本不予注意。與剛才簡易式相同,僅僅跳躍,因認為是同一招數。確實,對於大友水準的咒術者來說,正面攻擊的不動金縛等事到如今不可能奏效。

  然而,這就是目的。不動金縛是用咒力網束縛敵人之術。鏡將那“網”摹成“籠”。

  成“八目之荒籠”。

  接著取出的是裹於竹葉中的小石,以及,鹽。鏡愉快地注視著大友在眼鏡背後瞪圓雙目。

  置小石於地,並撒鹽。

  “如此竹葉青,如此竹葉萎之壯而青萎!亦如此鹽之盈乾而盈乾!再如此石之沈而沈臥!”

  以前從土御門春虎那聽來的,大友的祕術。曾讓蘆屋道滿感嘆的“八目之荒籠鎮息詛咒”。

  ——如何!

  禁閉期間查詢資料,經鏡方式改編的渾身之術。

  不過,大友的“返還”很簡潔。

  “——急急如律令。”

  迅速投擲的是簡易式式符。將市販的式符不加任何術式地發動。被召喚出的是默認準備好的,平板且面無表情的人型影法師。只不過,大友將那式符向由鏡摹成荒籠的不動金縛投去。

  “啊!”

  不動金縛咒縛住誘餌簡易式,在那咒縛內部鏡的凝練詛咒洶湧肆虐。不用說,簡易式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但也僅止於此。大友的“八目之荒籠鎮息詛咒”,是詛咒封於荒籠中物件的詛咒。只要摹籠的不動金縛之術關閉,效果就不會波及到外側。甚為簡單。

  “鏡君。”

  大友冷冰冰地說道。

  “我沒有閒暇陪同這種無聊的遊戲。”

  不言而喻,身為咒術者在使用詛咒的場合,也會準備“詛咒返還”的手段。雖然“八目之荒籠鎮息詛咒”對使用過此的大友通用的可能性很低……但被這般輕易返還,不勝羞愧。

  ——哎算了。

  剛才的不過是小驚喜。是正式前的熱身活動。

  雖然似乎不招大友喜歡……。

  “彆著急嘛,前輩。這才剛開始喔——急急如律令!”

  將原創的式符亂打,它們一個又一個地形成猛獸之骨,吐露腐臭逼向大友。不過大友始終面無表情。稍低下腰,用手杖前端指向他,並邊往前端注入咒力邊於空中描繪咒紋。

  “迷失。”

  讓甲種言靈加進描繪好的咒紋,並將手杖前端迅速回轉。湧向大友的骨頭猛獸們當場踏空,接著開始互相殘食。

  露出的獠牙切開骨頭,粗爪擊碎骨頭。不過,這時鏡早已進入下一個術式。

  總之要攻擊,猛烈地攻擊,攻擊到底。言行曖昧是大友的圈地。在那比賽並獲勝,“鬼噬”並未傲慢自負到這種程度。

  集中精神,一口氣提煉咒力,並結印。

  大日印。

  “曩莫三滿多·勃陀喃·迦隆·毗戟囉吶般·娑·俉修迡嚇·娑婆訶!”

  在大量真言中,被視為最強之一的佛頂尊勝的,尊勝真言。是於“帝國陰陽術”裡的佛頂尊勝真言法。鏡編織的強烈密咒化為怒濤逼近大友。

  對此大友“喀喀喀”地戳響義足與手杖,並展開不曾見過的結界。

  同時將大拇指與食指彎曲再彈開,啪啪啪三度鳴指。

  “薩囉遆·薩囉遆·娑婆訶——唵·摩利支曳·娑婆訶——”

  被結界包住的大友,在絕妙的時機錯開壓來的鏡的尊勝真言。接著返刀斬過去的則是摩利支天神鞭法。揍打調伏物件的咒術之鞭抽擊鏡。

  ——咕!?

  “——!”

  千鈞一髮詠唱的種子字真言,成為防禦咒力之鞭的盾牌。但是,大友的鞭子即使被盾牌防住,也讓衝擊貫穿而過。啪,麻痺的波動痛打全身的靈氣——靈體,鏡緊咬牙關忍耐住此。

  ——可惡!

  不好對付。

  術的豐富多彩。技的凌厲。將之組合的,戰術的巧妙。

  強大。果然在對人咒術的咒術戰上,不得不承認大友具有優勢。這鮮有體會的痛烈感觸,毫無疑問是“頭等”的感觸。

  可是正因為如此,內心澎湃。有不顧一切地熱衷、貪婪學習的價值。

  “曩莫·薩縛·怛他孽帝毗藥·薩縛——!”

  鏡結根本印,將攻擊手法切換成火界咒。

  佛頂尊勝真言法即便在“帝式”之中也是屈指可數的大技。但大友錯開了它。鏡編組的術式間有空隙——是術的熟練度尚淺的證據。以大友等級的達人為對手的話,不管是多麼高難度的咒術,只要沒有將之如手足般操使就沒意義。

  另一方面,結果自己能勝過大友的部分,大抵為強大的咒力。就算是強大的力量,也為技藝。於此將己身全力愚直地碰撞。雖然華麗的大技與偷襲也毫無疑問是鏡的武器,但己身真正的價值在哪,自己心知肚明。若是挑戰強敵,正該用自己最優秀的部分戰鬥。

  不過,用自己得意技能戰鬥是種戰術的話,那麼“不讓敵人使用”得意技能也是種戰術。

  “大蠢貨。”

  大友冷笑。

  緊隨其後,大友設定的陷阱發動了。實際上,是在四步之前。若無其事落下的三枚咒符之內,與化為磁石的兩枚咒符相異的餘下一枚,一躍而起。

  詛咒式。

  若是對靈抵抗力弱的一般人,僅目睹便會昏倒,根據場合還可能身負靈障。若硬要形容那外貌,則大致為披散亂髮、失去眼窩的巨大頭部。凶惡不祥的式神發出高亢的鬨笑,張開一排黑色的牙齒。

  啃噬而來。

  全身寒毛豎起。瞬間,沒能抑制住恐怖。至於沒讓火界咒的咒文中斷,則完全是因為曾有重重累積,口吐胃血卻忍受過來的地獄鍛鍊吧。

  提煉的火界咒與大友的詛咒式相互糾纏,燃燒起火。雖然被火焚燒,式神的鬨笑卻仍未停止。是毫無疑問會讓夢境糟糕起來的,噩夢般的光景。

  “鏡君。”

  大友再度說道。

  眼鏡背後浮現極寒的目光,微微一笑。

  “滾開。”

  不由咕地嚥下口水。

  噗通噗通,手腳似快散架的強烈怒氣一湧而上。對於大友的憎惡,以及對於自己的憤怒。想要將映照在眼裡的所有全部粉碎。就連自身也為物件那般的,無法制御的破壞衝動。

  至少。

  至少能解開額上封印的話……。

  咬牙切齒的鏡,與鬼氣逼人的大友。在兩人之間的空間裡,超越咒力的強烈意志與自尊心迸散火花。

  不過,兩人的激烈戰鬥在此時突然改變了情況。

  因為兩人同時察覺到了。

  “什!?這——”

  “‘鴉羽’!?”

  鏡吃驚地看向大友。大友則因那靈氣而一改表情。

  要求出動之後,倉橋將大致事情向鏡加以了說明。大友的目標是他的學生土御門春虎。奪取夜光轉生的“新候補”,才是大友的目的。然後,使人知曉春虎是夜光轉生的,據說是“鴉羽”所為。

  那“鴉羽”如今在陰陽廳內毫無顧忌地拍打著翅膀。這意義代表什麼?不覺得那個倉橋會這麼輕易地招來“不測事態”。這是他計劃的一環嗎?但是,現在放開“鴉羽”有何種意義?

  在鏡作出結論前,大友的臉上浮上決斷之意。看到戰意從大友身上消失,鏡不禁嘖了一聲。

  “蠢貨!怎麼可能讓你去!”

  乾脆地放棄與自己的戰鬥,絕不能容許這種看不起人的行為。大友即便這樣也仍試圖脫離的話,就抓準那空隙決定勝負。

  然而。

  “哎呀,抱歉啊,鏡君。作為道歉,會解開上次的詛咒。”

  以直至方才的孤高感消去形體的悠然模樣,大友咧嘴一笑。

  對大友所說的“上次的詛咒”,自然有頭緒。“上巳之再祓”。靈災恐怖襲擊產生的“型·奇美拉”,緊隨春虎他們修祓完此之後的爭論。

  ——事到如今還這般虛張聲勢!

  弄清楚大友設定的詛咒是完全的謊言,鏡花了不少時間。結論已出。無視大友的話,鏡讓更進一步的咒力集中在結完印的根本印上。

  但是。

  “術式解放——‘——’。”

  剛念出以熾盛光佛梵名為關鍵的咒文,自今年春天以來沉睡的大友的術式便發動了。

  存在於天台密教中的熾盛光法。被視為將惡鬼邪鬼瞬間變得與盲目一樣的無明之光明,用晃眼的白光將兩人所在的走廊全部塗滿。不僅限單純的視覺,咒術的閃光還燒灼術者的見鬼之才。即便如此,若是鏡的反射神經,大概便能霎時作出某種程度的防禦。但是,這次大友的咒術“直接”向鏡炸裂。

  只不過,被“詛咒”的並非鏡本人。

  是鏡戴的墨鏡。

  鏡大聲疾呼,揪下墨鏡覆住雙眼。事前閉了眼——即便如此,貫穿眼臉的光芒還是在眼瞳裡引起強烈的暈光——大友皺著眉睜開眯起的眼睛。

  “哈哈哈。就因為在室內戴墨鏡之類的東西裝腔作勢才會遭罪。好好上了一課吧?再見。”

  塾生們如有聽到的話,就算是鏡也會給予同情也說不定。以沒有比這更可惡的口吻說完,大友的氣息遠離。雖然試圖追趕,但兩眼眩暈,且連見鬼的“探視”力都受到了損傷。大友對付鏡的並非是咒術,而為用於逃跑的咒術。而且設定的並非為咒術其物,而僅僅是誘導術的標記。另外因為被偽裝著,所以只要不讓其知道,首先就不可能被發現。

  咬牙側耳傾聽,但已然聽不到大友弄響的義足聲。鏡怒髮沖天地大聲咆哮。

  ——還不夠!

  尚不放棄。即便是地獄之底,也要追過去。

  但是,在沸騰的激憤之中,鏡身持的強韌理性、冷靜透徹的思索能力肅然地承認到,即便這樣追上去大概也敵不過大友。

  不夠,這樣下去追不上。

  不過,這並不是自己的全部。雖然現在不能立馬對刻於己身的封印做些什麼,但廳舍裡還殘留著鏡的其他力量源泉。

  “髭切”。

  存在鏡操使的使役式楔拔。鏡無視眼球的痛楚,用手撐著牆壁開始奔跑。向著收納楔拔的封印保管室而去。

  “給我看著大友!我要弄死你!”

  他的吼叫中充斥憤怒——卻也與嗜血野獸的歡喜嘶喊類似。

  3

  頭昏眼花。喘不上氣。心臟狂跳,似感眩暈。

  但是現在,春虎毫無疑問跨坐在由冬兒驅策的雪風的背上,並衝過陰陽廳廳舍的走廊。現實感跟不上急展開的事態。只有心臟砰砰直響。

  “冬兒!”

  對他自然發出的聲音,武者形態的冬兒天不怕地不怕地笑後迴應。

  “笨蛋虎!你這混蛋,不是說你兩、三次就能了事的!”

  “……!”

  冬兒快活的痛罵響徹春虎的內心。在此期間雪風一刻也不停步,在廳舍內疾馳。

  馬蹄聲迴響,耳邊風嘯。雖說理所當然,但乘馬跑走廊是第一次。通道狹窄,天花板相近,但速度無法與徒步相比。簡直就像室內雲霄飛車。

  這時。

  “說來確認晚了——”

  “冬兒?”

  “怎麼做?決定了嗎?”

  越過肩膀投來的冬兒的眼神,通過閃滅的鐵面背後將春虎貫穿。春虎全身閃過震顫。

  雖說事到如今,但還是被這友人的體諒與氣度所打動。短短的兩句話之間,集結著冬兒的俠氣。如果春虎說“我代替夏目死,所以回去”,冬兒便準備掉頭帶他回長官室。那之後什麼也不說,那之後什麼也不問。

  “啊啊。”

  春虎顫聲回答冬兒的問題。

  “就這樣走!”

  “——好。雪風,下面!”

  接受冬兒的指示,雪風去往樓梯。讓腳底稍微浮起,通過樓梯衝向樓下。

  “不過,京子的直覺完全命中啊!沒想到竟能一下找到你!”

  “京子的?”

  “啊啊!說是等待就會有‘動靜’。最高層——長官室也是她的主張!”

  “那麼,其他的大夥?”

  “在外面!脫離後匯合!”

  去見大夥吧。被這麼說的瞬間,想起的是於夏目的遺體面前,束手無策杵在原地的夥伴們的身影。

  “冬兒。聽我說,我要——”

  忍不住想要說些什麼,但冬兒“之後再說!”頭也不回地打斷了他。

  邊下樓梯,冬兒邊用眼睛毫不疏忽地窺視四周。可能是因式神的來襲而避難了,如今看不到任何一位職員。策使白馬的鎧武者與其後的春虎,螺旋狀地衝下無人的樓梯。

  不過,儘管沒有職員的身影,卻存在著其他之物。

  “——來了啊。”

  在前方,影子蹦跳樓梯。三,不對,四體。是道滿的式神。原以為被炎之咒術燒盡了,但看來也有侵入內部的存在。

  對那式神的棘手度,春虎和冬兒均早已徹底瞭解。冬兒放棄強硬的突破,手拉雪風的繮繩。掠過從樓下上來的式神們的鼻尖,衝進那樓層的走廊。

  式神們從後追了過來,但——

  “空!”

  “是、是!”

  被主人召喚的空向式神放出狐火。與在陰陽塾迎擊時相比,春虎的力量有所增長。然後那也被直接反映在護法式空的力量上。

  青色火焰蓋住走廊,截斷來自樓梯的追擊。但是,這次從跑過的拐角處襲來其他的式神。似乎侵入廳舍內的式神相當有數目。目擊到春虎他們後,就彷彿聚向獵物的鬣狗般襲擊過來。

  “春虎!用我的咒符!”

  “明白了!”

  代替握著繮繩的冬兒,春虎從他腰上的咒符盒中取出咒符。

  “急急如律令!”

  就像扔甩般放出水行符,用咒符水流推開式神。空也飛於空中,跟在雪風后面成為主人之盾。對追纏的一體放狐火,用匕首斬落附在天花板上的一體,接二連三地牽制出現的式神。

  但是,首要考慮從廳舍脫離的話,顧不上逐個理會道滿的棘手式神。

  “冬兒!不能夠從哪邊的窗戶出去嗎?”

  “非常遺憾外壁一帶有結界!就算是剛才的房間,其實也計劃只由我衝進的喔?”

  因為即將行動時結界被破,所以連同雪風一起衝了進去。雖然冬兒如此,但雪風也相當亂來。

  “那麼從什麼地方出去?”

  “通常的入口!根據鈴鹿所言,這裡的常設結界在通過出口離去時不起作用!”

  “也就是說,要降到一樓啊!”

  “就是這樣!”

  在大聲講話的期間,式神的襲擊也未停止。雖沒到陰陽塾之時充滿走廊的程度,但沒有止步的餘裕。加之廳舍的複雜構造,雪風也顯得迷惑。

  不知是否應該索性回至剛才的樓梯。即便探尋其他的樓梯,也不能保證那邊沒有式神。橫豎都要降到一樓的話……。

  ——不對!

  “冬兒。是電梯!”

  “太危險!”

  “不是,通過升降通道降落!”

  “——原來如此!即便這麼說,在哪!?”

  雖然同意春虎的主意,但冬兒也不知道該讓雪風往哪才好。

  不過,這時空“春、春虎大人!”飛來春虎的旁邊。

  “剛、剛才通過的通道上有電梯的標識!”

  “哪裡!?”

  “往這邊!”

  由空先行,冬兒拉扯繮繩變更雪風的前進方向。折回來路,並在中途向右手拐彎。

  其前方與電梯室相連。“好!”冬兒喊道。幸運的是沒有式神的身影。

  雪風衝進電梯室後,冬兒也不等它停步就從其背部跳下,並將手放在電梯門上。

  “!……唔噢噢……!”

  覆蓋冬兒全身的大鎧閃過細微的靈滯。但是,解開封印的生成,用他的膂力將電梯門拉開了。

  出現的是黑暗的升降通道。空率先跳進去,使出狐火點上亮光。

  “雪風!拜託!”

  春虎代替冬兒執過繮繩,雪風衝進電梯的升降通道。冬兒也一跳跨上下降的雪風。

  雪風以離自由落體一步之遙的速度一口氣下了樓層。空的狐火青白色地照亮縱細長黑暗的通道。屏住呼吸高速通過非常狹窄的空間落下。不過,下降到最下面的話,就會去到地下了。在什麼地方出去,春虎這麼思索的瞬間,雪風踏步止住下降。它用感覺把握了高度。

  “這裡啊。——急急如律令!”

  向眼前的門扔去金行符。金屬製的門扉凹陷後,這次由雪風高聲嘶鳴提起前腳踹開。

  出到外側。跟前就有式神,不過,表示樓層的標識為“1F”。他邊感謝雪風邊喊:

  “退開!”

  投擲火行符,使得式神全身起火。雪風疾馳過旁邊。空也迅速跟隨其後。

  不過,一層與上層相比,式神的數量近於雙倍。咯咯咯咯地笑著接連出現,聚向雪風阻擋去路。試圖襲擊這邊——不對,是試圖捕捉。春虎將式符全部扔投出,冬兒與空反打從旁邊撞過來的式神。

  “出口是哪邊!?”

  “鬼知道!”

  “既然闖進來就至少看下地圖啊!”

  “我是不看攻略本派!”

  在騎乘者們相互鬥嘴的期間,雪風避開向腳底糾纏而來的式神,躍至擦著天花板的地方。春虎和冬兒慌忙低頭,並牽制眼底下的式神。

  就在此時。

  “有了!這邊!”

  是鈴鹿的聲音。雖然隔了短短一、兩小時,卻覺懷念。嗖地切開風,小鳥形態的紙折式神飛至雪風前側。現身於春虎他們的面前後,小小回旋返回來時的走廊。“雪風!”春虎喊道。用不著吩咐,白馬式神追趕小鳥。

  小鳥滑翔過屋內,數度轉過走廊華麗飛行。雪風用馬蹄踹散衝過來的式神,追於其後。小鳥朝向的是廳舍後側的便門之一。門已經被敞開。能看到門外京子的護法式,白櫻與黑楓。它們揮舞日本刀與剃刀攆走試圖跑到外邊的式神。

  冬兒大聲喊:

  “京子!退開!”

  同時春虎放出木行符。術式經過加工的木行符,旋即將蒺藜枝如長槍般伸至門處,並把前進方向上的式神一個不留地纏住。之後。

  “空!”

  狐火在蒺藜上點火,連同式神一起燃燒。小鳥式神領頭,接著雪風與空,一口氣衝過青色火焰點綴的走廊,飛出廳舍。

  外邊。廳舍後側的,林蔭樹並排的道路。蔓延在頭頂上,晴空萬里的夜空給人一種未曾想象過的開放感。另一方面,等候著的京子命令白櫻與黑楓關上便門。鈴鹿即刻結印,用結界堵住它。

  噗嚕嚕,雪風震動身體,邊讓馬身迴轉邊降落到路上。京子脫力地用手抵住雙膝,鈴鹿則大大地呼氣。

  “久等了啊,按計劃把被囚禁的公主帶出來了喔。”

  馬上的冬兒咧嘴笑說。

  然後春虎看著兩人的身影,一時說不上話。

  “京子……鈴鹿……”

  對兩人來說這“亂來”是“有多亂來”,就連春虎也能想像得到。一想到這,明明滿腔不得不說的事情,卻未能立刻說出口。

  鈴鹿狠狠地瞪視春虎,說:

  “……笨蛋虎。”

  聽到此,京子也擡起頭笑著說:

  “笨蛋虎。”

  從冬兒數起的三連發。空嘸地皺眉,春虎卻含淚苦笑。

  接著注意到後,四掃視線搜尋“另一人”,但是……。

  “不準動!”

  春虎他們身體猛地一縮。

  與警告一同解開隱形的,是身穿防瘴戒衣的祓魔官們。已經以夾插廳舍的形狀包圍了春虎他們,並一齊詠唱咒文。類似極光的光之線連線祓魔官們,將春虎等人封印在內側。

  對靈災用遁甲術,八陣結界。

  ——糟糕!已經!?

  不久之後靈災修祓部隊即將到達。一時忘了夜叉丸這麼說過。

  祓魔官們是認真的。因為陰陽師的總管轄處陰陽廳受到攻擊。就算春虎等人看起來是未成年人,但在這種狀況下也不可能姑息。八陣結界即是這證明。

  “可惡……鈴鹿!?”

  “不行!八陣結界是‘泛式’中最頂級的封印結界——從內側無法打破!”

  對冬兒的問題,鈴鹿大聲返答。這麼說來,春虎過去曾看到鈴鹿被八陣結界囚住的情形。那時候鈴鹿拿出“裝甲鬼兵”,從外側打破了結界。但是,被完全打了個措手不及的現在,似乎她也沒任何準備。

  ——在這種地方……!?

  如果現在被靈災修祓部隊逮捕,就回到原點。不,冬兒他們的立場將變得更加險惡。當然自己也會眼睜睜地給出進一步拘留自己的理由。決心復活夏目的現在,絕不容許遲緩。

  “聽好了!若抵抗便絕不姑息!老實點!”

  ——怎麼辦!

  邊對祓魔官的怒聲咬牙切齒,邊拼命思索對策。然而,不僅是春虎,冬兒他們也想不出辦法。萬事休矣——在這麼想的時候。

  噼啪,高亢清脆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玻璃碎裂,結界被打破的聲音。接著,與之重合的悲鳴。聽起來很熟的悲鳴。

  “嗚哇哇哇哇哇哇!?”

  不由仰望的春虎的視野裡,灑落閃耀著金色的光之粉末。於夜空之中悠然讓羽翼隨風飄舞的,是宛若凝縮夜之暗的漆黑之翼。打碎廳舍玻璃,突破結界突然出現的是——

  “‘鴉羽’!?”

  而且,腳上提著什麼——不對,提著人。春虎——以及冬兒、京子與鈴鹿等人無不啞然瞠目。

  是天馬。

  接著“鴉羽”——金鳥就像不把自己懸提的人類放在心頭般,於夜空飛舞出現後朝著地面急速下降。

  目標是施展八陣結界祓魔官的其中一人。那祓魔官邊維持結界,邊慌忙擺好架勢應對頭頂的式神。然而,金鳥在臨近突擊前大幅度展開羽翼緊急停止。揚展開的羽翼捲起強風。

  風捲起漩渦,龍捲扶搖而上。而且那龍捲附帶激烈的咒力。

  “唔噢噢!?”

  祓魔官毫無辦法地被吹飛,八陣結界產生破綻。錯過這就不是鈴鹿了。她反射性投擲出的咒符是水行符。

  “急急如律令!”

  “神童”渾身的符術生出轟鳴的水流,撐開結界的破綻,並沖垮包圍的祓魔官。八陣結界完全瓦解。春虎揮動雪風的繮繩,“走!”冬兒向兩人大聲呼喊。鈴鹿作出反應召喚紙折式神。

  “京子!”

  拉住京子的手,兩人跳上生成的猛禽式神。

  即便被奔流沖垮,“站住!”祓魔官們也大聲疾呼。那職業意識固然令人敬佩,但也不能就此止步。雪風往上衝向夜空。空追趕主人騎乘的白馬,鈴鹿和京子的式神跟在後面。

  金鳥進一步揚起風,捲上鈴鹿的水流。將咒力打旋的廳舍置於眼底,一行人逃向夜空。

  倉橋去往的是陰陽廳的最深處。是無法用電梯下降到達的,處在地下四層的“不存在的樓層”。

  不讓公眾知曉,陰陽廳廳舍的黑暗面。僅有部分幹部被代代相傳的此地,正是囚禁“有來頭”咒術犯罪者的咒性牢獄。

  可是,當到達地下四層時,倉橋禁不住漏出低吟。被數重結界嚴密封印,絕對打不開的門扉。那已半被剝落,不體面地下垂至鉸鏈上。

  封印結界無一例外,這裡的結界也被最優先設計成關於內側。來自外側的干涉並非沒有效果——但對這樣的物理性攻擊意外脆弱。

  倉橋邁過被粗暴切碎的注連繩,進入內部。

  不管怎麼洗滌也無法去除的,黴菌和嘔吐物、糞尿與血的異樣臭味。就像試圖遮蓋這些一樣,被點焚的咒香散發強烈氣味。

  被古舊電燈照亮的無機質走廊處處損毀。倉橋的表情愈發險惡。

  快步走向深處。然後,在目標房間前停止。那房間的門扉也被敞開了。房間之中存在破壞入口門扉,肆虐地下的犯人們。

  道滿的式神有兩體。看來都侵入到了這種地下之處。偶然——不,若是道滿,即便知道隱藏在廳舍裡的牢獄也不奇怪。然後,從他與大友聯手來看,目標應該是春虎。作為拘留春虎的“候補”場所,指示式神們搜尋這裡。有這樣的可能性。

  “……失敗啊。”

  留下來的道滿的式神們,視出現的倉橋為獵物,高興地一躍而起,發出叫聲襲擊而去。

  但是。

  “曩莫·三滿多勃陀喃·阿毗羅唵欠。”

  連手印都沒結便念唱的胎藏大日如來的真言,將兩體式神瞬間消滅。

  式神消失後的房間為空蟬之殼。哪裡都看不到本該被封在此的男子的身影。而且更重要的是施於房間的詛咒消失了。並非剛才的式神。在更早之前,被解咒了。

  倉橋緊咬牙關。

  “……天真了,宮地。”

  這亦為承認自身失誤的話語。但是,這仍未是決定性的失誤。一臉嚴肅的倉橋當即轉過身。

  這是離倉橋拜訪那房間大約十分鐘之前的事情。

  道滿的式神們基本上為自立型。因用途上的必要性而以強攻擊力為基盤,但各自具備某種程度的自我判斷能力,在此能力之內能夠柔軟處理主人的命令。

  本次給予式神們的命令是除去殺人以外的破壞與擾亂,以及搜尋和捕獲。另外,預計搜尋物件處於監禁狀態,而在事前特別指示了數個應重點調查的場所。地下牢獄也是指示場所中的一個,亦即倉橋的預想應驗了。

  最初侵入廳舍的時候,分成數個集團的式神們的一組,被立即指派搜尋地下牢獄。搜尋出被隱藏的進入通道,破壞結界侵入。然後,發現了一位被監禁的男子。

  男子並非搜尋物件。而且連咒術者都不是。不,正確來說是處於咒效能力被完全封鎖、奪走的狀態。肉體方面也衰弱,甚至都不能靠自己的力量站起身。

  在牢獄裡的,僅有這男子一人。像是那麼這樣就盡職了般,式神們開始破壞起周圍,對這滿足了的式神們則再度回去地上。不過,在為所欲為的式神們中間,某一體對那男子現出興趣。

  根據主人道滿的意思,奪去人命的行為——姑且——被禁止著。不過,作為例外,若是以咒術者為對手,可以“玩耍”。雖然被監禁的男子現在失去了力量,但他算咒術者還是不算?與之玩耍行還是不行?

  式神們擁有某種程度的自我判斷能力。但對此做不出判斷。於是那式神決定將男子帶到主人面前,請求裁定。將男子虛弱的身體扛在肩上,離開地下牢獄。

  男子就像行李一樣被擔在式神的肩上,抵抗自不用說,連說話也做不到地被帶走。

  不過他在那個時候,確實桀驁不馴地笑了。

  4

  雖說從祓魔官那逃離了,但這不過是一時之事。廳舍周邊應該早已展開靈災修祓部隊。雪風只能上升到離地十米多點的地方。用白馬飛過這高度夜空的逃亡,就算何時被發現也不奇怪。

  “喂,春虎。”

  “啊啊,先下降吧!”

  由空中看特別顯眼的,是漆黑且樹木茂盛的公園。讓雪風領頭,春虎他們穿過樹木之間,迅速著落在公園。鈴鹿即刻張開驅人結界。不過,張開結界一事自身便會吸引祓魔官們的目光。即便慎重地縮小咒力,過於長時間停留也並非上策。

  首先,春虎並不準備長時間隱藏。

  冬兒再啟動自身的封印。邊從生成恢復原狀,邊翻身下雪風。春虎也跟著他。空稍稍離開主人,擺出戒備周圍的架勢。在此期間,鈴鹿也從自身的式神上跳下。一同乘坐的京子因初次用式神飛空而稍有些腳顫。她藉助鈴鹿的手總算下了式神。

  然後,天馬。

  “喂、喂,天馬?沒事吧?”

  天馬被金鳥——相當粗暴地——降至地面。他就像驚嚇得直不起腰般蹲坐,正茫然自失中。眼鏡即快滑落,但比起此,被那般折騰卻沒掉下來反而更顯奇蹟。

  對春虎的呼喚,“……春、春虎君……”他勉強轉過頭答道。

  不管怎樣,看來沒有受傷。如此看來,也許“鴉羽”並非將天馬當作行李對待,在飛行期間也用結界或其他手段保護住了天馬。

  然後那“鴉羽”在降下天馬後再次振了一次翅,停在手邊的樹枝上。一直俯視這邊,是在等待主人的指示,還是意圖鑑定主人?雖存在足數與瞳色的差異,但從這樣停在樹枝來看,與巨大的烏鴉並無顯著區別。不過,散發的靈氣果然具有壓倒性。能感覺到上等靈壓,讓人聯想起夏目的使役式北斗。

  仰望的鈴鹿咕嚕嚥了咽口水,下落視線瞪視天馬。

  “……我說……我說,眼鏡!你‘它’,到底是什麼情況?為何‘鴉羽’會與你——應該被祓魔局回收了吧?即便是被移交給陰陽廳,也應該被嚴密封印才對?它為何——”

  鈴鹿的說話速度逐漸加快,最後脹紅臉地大聲喊道。

  “話、話說,你為什麼會在!?明明沒來匯合場所!而且與‘鴉羽’一起——怎、怎麼回事!?”

  春虎聽到鈴鹿的話後吃了一驚。還以為必是全員一起行動。不過,仔細考慮的話,只有天馬另外行動是奇怪的狀況吧。畢竟,在這之中最不擅長甲種咒術的,便是天馬。

  另一方面,因鈴鹿的質問而回過神的天馬,在說明之前,“對了!”跳起逼向春虎。

  “春虎君。有給你的口信。”

  “口、口信?從誰那——”

  “來自早乙女涼小姐。”

  不僅是春虎,其他三人也懷疑起耳朵。“喂、喂,天馬。”冬兒困惑地搭話,但天馬直直盯著春虎,不岔開視線。他的表情最大程度地強烈訴說著這並非是謊言與玩笑。

  “春虎君,她說了。說如果你準備自己挑戰‘泰山府君祭’的話……她會祝一臂之力。說在前方等著你。”

  “為!”

  為什麼——春虎說不出話來。聽到話的其他三人也一樣。畢竟,春虎下定決心親手讓夏目復活,是方才在長官室被空勸誡的時候。到那為止,都無法想象自己會挑戰“泰山府君祭”。

  對愕然的春虎,天馬深深點頭。

  “嗯。不能馬上明白她在說什麼吧?不過,我見到了她。”

  “見、見到是?與早乙女涼?”

  “對,於是被託帶了口信。還有,她說‘鴉羽’將會對你是必要的。”

  “…………”

  到底是怎麼回事。春虎不由看向從頭頂俯視這邊的“鴉羽”。一如既往,讀取不了“鴉羽”的想法。而且,甚至都不知道那是否擁有自我一類的東西。

  “……等、等一下天馬?也就是說你,難道一個人取來了‘鴉羽’?入侵廳舍後?在那之中?”

  “小京,現在那種事怎樣都好。”

  對不由自主從旁詢問的京子,天馬皺眉說道。鈴鹿像是凍住般杵在原地。冬兒也在無意中發出了低吟聲。

  老實說,春虎也是同樣的心情。不管多麼含蓄而言,都並非是“怎樣都好”的事情。正因為與倉橋他們在一起,春虎明白到最初讓倉橋他們準備好的磐石態勢“崩潰”的,便是“鴉羽”的解放。不是春虎也不是冬兒等人,不是大友也不是道滿。“鴉羽”——亦即天馬,揚起了反擊的狼煙。

  但是天馬沒有餘裕在意周圍的反應,“春虎君。”他真摯地續道。

  “告訴我,春虎君想要怎麼做?讓小夏復活嗎?”

  這問題被投出的瞬間,感覺在場的空氣緊張起來。

  京子與鈴鹿表情一硬,關注春虎的回答。冬兒也一樣。他在確認了春虎的意志後把他從廳舍帶了出來,但還未問到春虎得出了怎樣的結論。

  接著,在屏住呼吸等待答案的夥伴們面前。

  “啊啊,讓夏目復活。”

  春虎乾脆地答道。

  投出問題的天馬聽到這答案後,最初咬緊嘴脣。但是,不久便讓表情——恐怕是用意念的力量——緩緩綻開。

  接著。

  “……這樣啊。”

  神色達觀地點了點頭。

  “不過,你如今在這裡,也就是表示並未接受冬兒君所說的,叫夜叉丸的式神的提議吧?”

  “對。——大家也聽我說。我要憑‘泰山府君祭’讓夏目復活。經我自身之手。……當然,我並不清楚‘泰山府君祭’的作法。即便被說成是夜光的轉生,我也完全不理解。但是……決定了。這就是我對夏目的補償。”

  說完,春虎環視夥伴們。冬兒眼神認真。京子抿嘴睜大雙眼。鈴鹿眼角泛紅,全身抖動。

  春虎朝三人微笑。接著注意到了。

  在夏目死後體會到的,無止境的絕望。然而自己卻能夠再次如這般微笑。能夠向夥伴們展示笑容。空所說的話可能是正確的。在這前方,還等著夏目的笑顏也說不定。

  然後,這次輪到春虎詢問天馬。

  “我說,天馬。那叫早乙女的人,知道我會作出這種選擇嗎?所以協助‘泰山府君祭’——”

  “也許如此。但是……春虎君。比起我,你應該更瞭解她哦。”

  “誒?”

  因說怪話的天馬,春虎一臉驚訝,隨後理解了。

  ——果然。

  當初從大友那聽到“早乙女涼”這名字的時候,就稍有預感。然後,想起她那無表情的臉後,不由露出沒出息的表情。困擾。瞬間將來變得不安起來。

  隨之——

  “給、給我等下!‘泰山府君祭’是禁咒哦?而且是祕祭!早乙女涼不過是夜光的研究者,有‘泰山府君祭’的知識這事初次耳聞哦?首先,怎麼知道那叫早乙女的傢伙比陰陽廳那夥人更能信任!?”

  如此反駁的是鈴鹿。說的是正論,但聲音與神情比話的內容更體現出少女的情感。

  “……鈴鹿。我從夏目那聽說了。制止我失控的‘單臂之鬼’啊,對夏目留下‘最後關頭去投靠早乙女涼’這話。”

  “就、就算這麼說!即便是那鬼,也不一定能夠信任!”

  “確實,不過,與其握夜叉丸的手,我寧願選擇那鬼與‘學姐’哦。”

  這是稍微狡猾的言辭也說不定。因為最高聲主張夜叉丸危險性的即是鈴鹿。使用這般言辭的話,鈴鹿便不能強烈反駁了吧。

  她泫然欲泣地說:

  “夏、夏目親不也說了嗎。在我的那時候。說、說魂之咒術不是人類應該出手的領域……”

  “……確實。”

  “明明說了……明明說了……!”

  “……真心覺得,我不配當式神。夏目的怨言,從現在起讓人憂鬱啊。”

  春虎溫柔地迴應鬧彆扭的鈴鹿。被他的眼神而非言語擊退,鈴鹿闔上嘴低下頭。

  冬兒一句話都不說,靜靜注視著春虎。

  京子一副想說什麼想說得不得了,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的表情。

  然後,天馬說:

  “……春虎君。早乙女小姐說了。說不要害怕‘鴉羽’,但是,別被吞噬。雖然不是太懂意思,但我與你持同一意見哦。該說不愧是大友老師的同輩嗎,那個人也是個怪人……但是,和大友老師一樣,感覺能夠信任。”

  說完,天馬笑著“明明什麼依據都沒有卻這麼說,不好意思啊”道歉。哀傷的,卻也是具有他風格的,善良的笑容。

  春虎向旁邊轉過頭,仰望佇立在樹枝上的‘鴉羽’的化身。

  夏目因春虎身纏的“鴉羽”的咒術而死。這是嚴酷的“事實”。就如空所言,雖然明白那是經由夏目本人而非春虎與“鴉羽”意願的行為,但在感情上果然嫌惡著“鴉羽”。並憎恨著。

  不過,還能有別的見解。春虎與“鴉羽”,共同被夏目救了——這樣。

  那時候,春虎也好,“鴉羽”也罷,都並非處在正常的狀態。夏目將之糾正了。因此自己這麼活了下來。因夏目的意願,自己與“鴉羽”回到了本來的姿態。這大概也為“事實”。

  早乙女似是“在前方等著”。

  在哪裡?

  這種事情,只要稍作考慮就會立馬明白。

  “——冬兒。京子。鈴鹿。天馬。”

  春虎注視完每一個人的臉後,明確地說道。

  “我,會去。”

  沒有阻止之人。春虎親愛的夥伴們,現出各自的態度,卻不準備再做阻攔。

  春虎的“夥伴”如此。

  但是。

  “……抱歉,不行。”

  戒備周圍的空,倒豎耳朵與尾巴的毛髮,“春虎大人!”併發出滯後的警告。雪風鳴蹄。春虎他們一齊擺好架勢,將視線投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一位男子進入本應施有驅人結界的公園。

  目光炯炯有神,全身纏繞銳利靈氣的青年。久經鍛鍊的那氣息,就像用己身具體體現著插於腰間的一把日本刀。就在數小時前還不拘束且可靠的表情,如今正如另一人般地繃緊。

  獨立祓魔官,木暮禪次朗。

  可是,此為那個木暮嗎?因他散發的肅穆威壓感,春虎他們屏住呼吸。

  “……不管有著怎樣的緣由,咒術者染手禁咒一事,不能默默置之不顧。我要捕縛你們。春虎君。冬兒君。天馬君。以及,小京。鈴鹿。——聽好了,任性到此為止。”

  春虎不覺毛骨悚然。

  倉橋沒現出,且未從夜叉丸那感受到的“認真”的凌厲,存在於木暮身上。二話不說讓敵對者屈服的力量。與咒力和靈氣處於另一次元的力量。

  平素親密可靠的大人,認真發揮力量的話將會如何?

  僅那預感便讓孩子們萎縮的強烈“分量”,木暮展現了此。這對春虎他們來說,是本能地難以抗拒的某樣東西。

  但是,木暮意識朝向的前方,實際上並不是春虎他們。

  “當然……”

  木暮面朝春虎他們的背後確認道。

  “就導師而言,你也應該為同一意見吧?是吧,陣?”

  春虎他們大吃一驚地同時向背後回頭。

  被包在驅人結界中的,微暗的夜之公園。

  在這之中,咔,發出清脆的聲響,大友現出了身影。他的表情染有學生們初次見到的苦惱與糾結之色。

  隔著春虎等人,木暮禪次郎與大友陣靜靜對峙。

  春虎他們被緊張束縛,杵在原地。不用說京子也一樣。不過京子還感到與場面的緊迫感相別的奇妙忐忑。

  在祓魔局的聊天室,以及於廳舍後側對冬兒與鈴鹿說“等下”時感到的忐忑。現在那將試圖被第三次反覆。不,比至今為止更要嚴重。只要放鬆,意識便像是會立馬中斷,遠遠飛到不知何處般的感覺。不能順利掌控身體。肉體與精神即將乖離。有此異樣的印象。

  ——怎麼回事!?

  現在明明不是這種事情的時候。京子拼命讓自己的靈氣安定,並將意識拉回眼前的光景。

  木暮與大友,是陰陽廳的原同輩。他們的交情自陰陽塾時代持續至今。這麼說來,雖未見過兩人直接說話的場景,但根據他們各自談及對方時的樣子,可以看出兩人推心置腹的關係。

  絕非合謀,但實際上卻締結著深厚的信賴。即便成為大人,改變了立場,彼此的關係也未有改變。這種老交情,總覺得美好且令人羨慕。

  然而現在,木暮與大友顯露京子等人不知道的嚴峻一面,帶著麻痺般的緊張感面對著面。

  既不聲音粗暴,也不怒氣外露。相反,兩人均平靜沉著。

  不過,兩人散發的氣息化成驚人壓力,讓人感覺都壓迫了身旁者的呼吸與心跳。那份沉悶就如同公園整體被沉於深海之底般。

  但是,兩人的氣息並非均衡。這也如實體現在兩者的表情上。

  宛若自身攜帶的日本刀,木暮神情銳利堅硬。沒有一切猶豫。

  與他相對,大友現出了猶豫。恐怕,是聽到了春虎剛才的話吧。知道春虎的決意,而迷惑於之後自己該採取的行動。

  “陣。”

  就像斬擊踏前,木暮用沉重、無所動搖地口吻說道。

  “廳舍之事。拉出蘆屋道滿的是你吧。”

  這並非詢問而是確認。未能即刻理解意思,京子看向大友——確信了木暮的指摘是事實。

  “如你風格的佯攻。到最後關頭就不挑手段。目的是春虎君的奪還?就這樣不信任本廳?”

  “…………”

  對默然不語的大友,木暮忽然緩和表情。

  “反正對我隱瞞,也是顧及我的立場吧?只要解放了學生,之後自己再被通緝就萬事解決,嗎?一如既往讓人不快的淨為別人考慮的傢伙啊,你。”

  “……性格使然。”

  大友總算開了口。諷刺性的口吻雖也有大友的風格,但並非為尋常難以捉摸的態度。

  木暮半睜著眼凝視大友後,忽然將視線轉往春虎。

  面向全身緊張的春虎,“春虎君。”他不客氣地說道。

  “所謂禁咒啊,換言之就是不僅限自己,把‘世界一部分’也抵押出去進行的遊戲。”

  “……遊戲?”

  “啊啊,贏了也許回報巨大,但輸了那負債並不侷限於僅由術者負擔。完全無關的人——不止是遊戲的參加者與參觀者,甚至連不知道其存在的人都極易被捲入。”

  接著木暮側眼瞟了大友一眼。

  “譬如你們的導師,這麼說可能會引起不快,但他是‘禁咒的專家’。過去身處陰陽廳咒搜部,一手承包了隱祕任務、祕密進行的汙穢工作。操使過的禁咒不下百個。正因為如此,徹骨瞭解禁咒的恐怖與不祥。”

  說完,“對吧,陣。”木暮向依然消去感情的大友問道。

  “今晚一天陰陽廳蒙受的損失到底到各種程度,你明白的吧?並非是單純的金錢問題。將對明日以後的工作產生多大的深刻影響,因那結果將會有多少群人受到打擊。並不僅僅是職員。陰陽廳理應幫助的人們,依賴陰陽廳的人們,將會同樣受到損失。煽動蘆屋道滿的時候,你不可能沒考慮至這種事情。知道卻做了。為了自己的目的。是這樣吧?”

  與話的內容相反,聽不出木暮在責備大友。僅僅是單純地確認。對此大友也完全沒慚愧的模樣,無言地肯定了木暮的指摘。僅看著這樣的兩人,京子的手腳前端就如同逐漸麻木了一樣。

  “所謂使用禁咒,即是這麼回事。”

  木暮這麼續完,再次轉向春虎。

  “但是啊?這種思考有時是必要的。並非個人,而是作為‘世界一部分’的‘代表’行動的時候。比如說作為陰陽廳的棋子——不,作為‘咒術界的調整者’為‘業界全體的利益’而行動的時候。正因如此,過去這傢伙使用禁咒一事,陰陽廳予以了預設。但是……你又如何?春虎君?”

  木暮平穩的提問將春虎壓倒。不,不僅是春虎。冬兒與鈴鹿、天馬,以及京子,在木暮與支撐他的信念面前,都無法出口反駁。

  ——禁咒……。

  既是京子不熟悉的詞語,又是咒術。當然,至今為止並未如此深入考慮過禁咒一事。因為被禁止所以不使用,不調查,不抱持興趣。只是遵從“禁止”這一準則。

  忽然。

  仰望停在頭頂之枝的“鴉羽”。這麼說來“鴉羽”也被指定為禁咒。與之關聯,便會徒然地將世界一部分暴露於危險之下?因為輸了那遊戲,所以夏目死了?

  但是……。

  “陣。這些孩子由我接收。不管本廳說什麼,我絕不會交出去。即便是局長與室長的命令。這樣可以吧?”

  木暮當方面地宣告後,開始緩緩提煉全身的靈氣。在春虎他們的面前,如誇示般堂堂地。

  “不言幫忙。別出手。”

  斬釘截鐵地說完,緩慢走向前。

  空即刻拔出愛刀。雪風則慎重地踏響馬蹄。不僅是式神們,春虎等塾生們也擺好了架勢。不過,實際上正露出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的表情。

  京子不禁求助般地看向大友。

  大友以一副沒有比這更可怕的表情,目不轉睛地看著木暮。以捉摸不定的撲克臉著稱的他,清清楚楚地浮現出糾結之色。大友不惜挑釁陰陽廳也要救出自己的學生。就算對手是木暮,即便有躊躇,也不會坐視不管才是。也就是說,大友也無法贊同春虎使用“泰山府君祭”一事。

  不過……細想的話這理所當然吧。

  讓死去之人復活。

  世上有大量禁咒,但其他完全無這般“禁忌”。

  “……也說下另一點,我個人的見解。就算勝了遊戲,禁咒最終也會毀滅己身。換言之,是‘毒’。可能眼睛看不見,可能一時半會兒明白不了——但是,禁咒會逐步侵蝕使用其的術者本身。侵蝕其心。因為切身瞭解,所以你們的導師才沒有出手。”

  木暮把手置於日本刀的刀柄上。

  “聽從!”

  最後通牒。

  木暮所說的大概是正確的。春虎準備做的事是錯誤的。木暮的話通遍血肉,春虎的願望中只有覺悟。木暮所做的事情深深紮根於地裡,春虎試圖做的事情卻如霧靄般美麗夢幻。

  夏目死了。這已經是無可奈何的事實,亦是現實。無法翻覆。

  直至永遠。

  這時——

  “!?”

  突然,如同被落雷擊中,無法言語的衝擊襲來。視野搖晃、暗淡,一口氣地開始遠離。

  遭受如同貧血——而且還是被一瞬抽去全身血液般,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觸。目眩與噁心,惡寒與恐怖,肆虐京子的神經。

  周邊的世界歪斜,心被從歪扭的世界中推出。魂魄離開目前的世界,被拋向某處不同的場所。

  這是大大超出京子精神能夠把握範疇的事象。

  接著——。

  注意到的時候,眼前是百枝天馬的臉龐。小京,這般大聲呼喚著。然後,在倉橋京子倒下之時,被百枝天馬好不容易抱住了。咦,京子心想。不知為何覺得現實有不協調感。

  能看到宇宙。

  世界——眼前的光景,與宇宙相重疊著。

  “京子!”,土御門春虎驚呼道。阿刀冬兒與大連寺鈴鹿也一副慌張的樣子,看著倉橋京子。倉橋京子以像是處在夢中的表情,讓焦點合不上的視線彷徨虛空。京子完全不能理解自己身上發生著的事情。

  拼命將意識朝向周圍。注視與世界重疊的宇宙。

  不知何處傳來隆隆的風嘯聲。穿過宇宙真空的風。看到的東西難以置信。而且,倉橋京子的這思考本身,就感覺似是他人之事一樣。

  自己該不會靈魂出竅了?雖也有這麼思考,但不協調。莫如說……是這樣。感覺少許“偏離”了原先的世界。半誤入別次元世界般的感覺。不,當然這也不對,但京子的意識做不出這之上的認知。

  然後——

  在百枝天馬的頭上,亮著於祓魔局聊天室見到的那黯淡之光。

  並不只是百枝天馬。大連寺鈴鹿上面也有。其他等人也能看見。始終不漏破綻,驚訝注視著這邊的木暮禪次郎的頭上,與啞然瞠目杵在原地的大友陣的頭上,都能看到同一種類的光芒。與眾不同的是阿刀冬兒。較之其他等人,他頭上的光難以看清。並非光芒微弱,而是被似為朦朧月色的某物覆蓋著。某物——對,是鬼氣。

  此瞬間,啊,京子心想。

  在和宇宙重疊的世界之中,每個人頭頂閃耀的光輝,就宛若“星星”一樣閃爍。星光懷帶遙遠的深度,其之前方與未來連線。

  如今,自己正在讀星。

  京子將視線朝向土御門春虎。再次清楚看到土御門春虎頭上閃耀的星星。

  不過,那光輝並非只有一個。與春虎的星星相別的另一顆星星,就像挨近般悄悄地閃爍著。並非現在。在更前方。在未來。

  然後,明白了。

  如今存在的“世界”,只不過是一部分,京子理解到。

  “如今存在的‘世界’,只不過是一部分。”

  京子出聲道。

  禁咒規則終究是人所決定的東西。

  “禁咒規則終究是人所決定的東西。”

  京子說道。

  禁咒,亦同樣。

  “禁咒,亦同樣。”

  接著,倉橋京子將彷徨於空中的視線緩慢移動,讓焦點在土御門春虎身上聚合。土御門春虎與倉橋京子視線交錯。倉橋京子凝視土御門春虎,京子讀春虎的星象。

  春虎的星象。

  以及,夏目的星象。

  隨後,隆隆呼嘯的宇宙之風進一步增長勢頭。驚人的強風狂吹。在世界再次開始歪斜之中,京子使勁站穩,春虎,這麼大聲喊叫。

  “春虎!”

  倉橋京子叫道。

  “沒問題。看得到小夏的星象。小夏在等著你。”

  所以。

  “……去吧……”

  以此話為最後,京子呼地落下眼瞼,失去了意識。

  將此刻此地絕對支配的“戰慄”,木暮只知道一種。被超越自身意志之物狠狠踹飛後背的感覺。

  神諭。

  不對,這不是神諭。這是……。

  ——難不成,“讀星”嗎!?

  “讀星”之才與見鬼之才同為天賜的才能。縱然後天性訓練能夠延伸才能,但原本未有資質之人卻無法操使。而且,擁有此才能的人,即使與見鬼相比也壓倒性得少。

  但是京子——倉橋京子是陰陽塾塾長,倉橋美代的孫女。而倉橋塾長是被稱讚為“倉橋的讀星”的稀代“讀星”,咒術的大家。聽說連那個土御門夜光都重視她的“讀星”才能,將她置於身邊。

  那麼。

  ——可能嗎?京子君將星象……!?

  況且,剛才言及的預言。京子確實說了。

  說看得到夏目的星象。

  說夏目在等著春虎。

  這也就是說……可是,這……。

  這時。

  哈哈哈,落落大方的笑聲傳過夜之公園。似是落去附著物般的明朗笑聲。木暮的背脊瞬時冰涼。

  “哎呀哎呀,不得了。我的班級裡真得盡是些問題兒童啊。”

  “陣!住手!”

  “禪次朗,抱歉。”

  緊隨其後,木暮的視野被咒符埋滿。

  立刻張結界——不過,咒符沒能讓術符發動,只是在周邊狂舞。迴轉,重疊,往來,舞動。

  埋滿空間,大量數目的咒符。這般數量的咒符到底是怎麼做到——等下,錯了。並非如此。眼花眩暈。是幻術。在注意力被京子吸引的一瞬滑入。大友的這個是幻術泰斗“神扇”的直接傳授。只要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阻止就很困難。

  ——可惡!

  木暮即刻兩手結法界定印。腦海中浮現“阿”字的梵字,一口氣淨化體內的靈氣。憑被稱為阿字觀的冥想法,阻斷來自外部的咒性干涉。

  旋即,如霧氣放晴般,埋滿周邊的咒符消失了。然而,此時春虎與冬兒已跳上白馬式神,鈴鹿也用模仿猛禽的紙折式神飛翔而起。

  右手立刻滑向刀柄,但是——

  “唵·毗悉毗悉·伽羅伽羅·悉摩利·娑婆訶!”

  “嘖!”

  應對沒能趕上。往旁跳躍以逃脫不動金縛的效果範圍,並邊倒下邊強制拔刀。往白刃中注入咒力,朝馱乘兩人的白馬——並立刻保留力量——斬去。

  咒力之刃的斬擊,從遙遠間隔之外襲向春虎他們。木暮的愛刀是承蒙大天狗愛宕太郎坊守護的,神刀“天魔刀”。而木暮則是別名“神通劍”的神刀使用者。雖說那斬擊多少有手下留情,但絕非是塾生能立馬防禦的東西。

  但是“鴉羽”防住了。

  “——咕!?”

  咒力之刃逼向春虎等人。在其前方,不知何時從枝頭飛昇,揮灑黃金之光的漆黑之翼無聲地滑入。它的動作從容不迫且優雅,完全沒有慌張的樣子,卻趕上木暮的斬擊,將之反彈。

  木暮以失衡的姿勢受身躍起,但那時候大友的式符已經逼近。在咋舌後擊退的咒符對側,握持繮繩的冬兒大幅揮動手臂。

  白馬往上躍向夜空,春虎的護法式少女追隨其後飛起。

  春虎在馬上回頭。

  “天馬!將京子——”

  “我明白!快去!”

  對天馬的聲援點頭,“‘鴉羽’!”春虎呼喚金鳥。防住木暮斬擊的金鳥展翅上升。

  ——還沒完。

  切開符術,瞪視頭頂,木暮摸索下一手段。

  將木暮的那思考——

  “咳咳。”

  連咒術都算不上的一聲空咳,使得木暮的意識反射性地岔開,中斷。

  絕妙之間。這手段簡單——卻掌握“場合”的微妙之處讓其進退,於此點無人能出木暮的舊友之右。從以前開始,就巧妙得令人可憎。

  之後只能拜託給自己的式神們。

  比起此,現在——

  “……陣。你這混蛋……”

  不掩怒火地凝視大友。

  大友以平常捉摸不定的態度——否,以不像其風格的一本正經的表情,承受住激昂舊友的視線。

  “……老實說,沒想到教師職務會這般費勁。”

  “你清醒嗎!?”

  “確實……”

  大友扭脣。

  “也許錯了,但,這是我的選擇。”

  木暮忍不住咋舌。但是,將湧起的焦躁感強行抑住。現在不是聽任感情行動的場合。必須準確完成應做之事。縱然那是何等困難之事。

  “陣。”

  木暮用苛刻的聲音宣告。

  “本回不能讓步。從那退開。”

  “禪次郎。”

  大友浮現些微苦笑。

  “不好意思啊,這恕難從命。”

  5

  “怎麼做!?”

  再次並排於馬上的冬兒,全身迎風地詢問坐在後邊的春虎。

  既然木暮出現了,那麼靈災修祓部隊應該也很快就會接到聯絡。春虎他們成為了被追之身。那麼,從現在起便是時間的戰鬥。

  “奪回夏目。之後去涼學姐的所在之處。”

  “好。那首先為祓魔局的本部。是今晚第二次的闖入。”

  冬兒的聲音很高興。固然冬兒早就以春虎的決意為基準做好了心理準備,但他當下則和剛才的大友一樣,有種拋開猶豫與煩惱之感。

  讓耳朵與尾巴隨風飄動,空與雪風並排馳騁。稍離開點的地方,也有著鈴鹿的式神。以及“鴉羽”。金鳥雖與春虎等人拉開距離,但絕不試圖離開。

  事已至此,只能相信它。不知道早乙女會“助一臂之力”至何種地步,但到底不認為可以委託一切。最終只能憑一己之力挑戰“泰山府君祭”。為此,恐怕“鴉羽”的力量不可或缺。

  春虎與“鴉羽”一同被夏目所救。

  這次則輪到春虎與“鴉羽”合力救助夏目。

  “春、春虎大人!”

  突然空促使注意。緊隨之後,“烏鴉的鳴聲”湧了過來。

  “什!?”

  從前,從後,從左右,也從上下,從一切方向傳來的鳴聲震響,互相共鳴再亂反射。聲音裡含有咒力。是咒術。雪風凌亂馬腿,冬兒則不由自主放開繮繩塞住耳朵。雖然春虎也發出了悲鳴,但他連自己的聲音都聽不清楚。

  ——這是!?

  啪颯,四隻切開暗夜飛來的烏鴉,從四個方向包圍住雪風。烏鴉——不,錯了。頭部與翅膀雖為烏鴉之物,但其下有著身穿防瘴戒衣的小巧身體。是木暮使役的鴉天狗們。黑瀨與獺祭。醴泉和鳳凰美由。

  “你們這些傢伙!”

  鴉天狗們圍著雪風持續鳴叫。“你這!?”空斬向右側的一體,但鴉天狗卻一溜煙避過。與之同時,跟在背後的一體則唰地縮短與春虎的距離。

  “春虎!你個蠢蛋!”

  又氣憤又懊悔地大聲喊叫。

  “聽從禪次郎的話!現在還來得及!會與你一起道歉的!”

  春虎和冬兒與木暮的鴉天狗們相識。不僅如此,還是於春天的靈災恐怖襲擊之際,聯合鬥爭修祓了“型·奇美拉”的戰友。雖奉主人之命追蹤而來,但原本朝氣蓬勃、性格溫厚的他們,大概並未期望與春虎爭鬥。

  但是。

  “……對不住,目前不行。讓我通過——之類,說了也白說。”

  不管鴉天狗們如何作想,對式神來說主人的命令是絕對的。

  既然如此。

  “一決勝負!”

  說完,春虎扭腰向後方的鴉天狗扔過咒符。鴉天狗敏捷地閃躲,並“嘎”特別強烈地鳴叫,重整鬥志。

  雪風不屈服於鴉天狗們的擾亂,再次開始前進。右邊閃光。是空的狐火。

  然後左邊為——

  “急急如律令!”

  對死纏雪風不放的鴉天狗,乘於猛禽式神上的鈴鹿予以攻擊。

  她插進鴉天狗與雪風之間,頭也不會地對這邊說:

  “下面!”

  冬兒反射性地拉扯繮繩,扭曲雪風的前進方向。隨之,雪風直至方才的前進路線被像是槍一樣的東西貫穿了。是延伸自地面的木行符的荊棘。

  俯視眼底。馳騁於大樓與大樓之間的雪風下方——大型車輛疾駛在車道上。是靈災修祓部隊的運輸車。車頂艙口被開放,探出上半身的祓魔官仰望頭頂的雪風他們。

  終於被發現了。之後增援必會接二連三地趕來。春虎不得不一個不剩地甩開他們,去往祓魔局。

  “——時機已到。”

  冬兒用不遜的口吻說道。春虎不由揚起臉。

  “喂,鈴鹿!我與你成為誘餌,讓春虎逃跑。行吧?”

  “冬兒!?”

  “吵死了。你之後還有一大堆事情要做。”

  是不容分說的口吻。另外,雖說“讓逃跑”,但事情並不如所言那般簡單。鴉天狗們正盯視著。“鈴鹿!”冬兒再度喊叫,並讓雪風靠向鈴鹿的式神旁側。

  “急迴轉甩開天狗,趁此間隙,將春虎託付給‘鴉羽’。底下的祓魔官由我阻擋,你去岔開天狗的注意力,作出替代春虎的簡易式!”

  “………”

  “鈴鹿!”

  鈴鹿臉不朝向春虎他們,固執地緊咬雙脣。被風吹動的前發之下,通紅的眼睛滿含淚水。

  她依舊還未認同。是下不了決心吧。

  制止準備再次大聲叫喊的冬兒,“——鈴鹿。”春虎向前探身。

  “我會把夏目帶回來的,所以——”

  春虎溫柔且飽含情感地向鈴鹿訴說。鈴鹿緊閉雙目,邊零落滿溢而出的淚水,邊激烈地搖頭。

  閃閃發光的淚水乘風飄飛。

  然後,她擡起臉說:

  “笨蛋虎!”

  鈴鹿從正面注視春虎。

  “要是你代替夏目親死去的話,我會去死讓你復活的!”

  可能自己終生不會忘記此刻鈴鹿的表情吧。“啊啊。”春虎含淚回覆。

  “一定會回來,所以,等著我。”

  冬兒浮現壯絕的笑容,“走了,三!”並提升雪風的速度。

  “空!”春虎喊道,奉主人之命的空解開了自身的實體化。

  鈴鹿手握咒符。

  “二!”

  雪風再次提升速度。前方的鴉天狗禁不住敞開去路,並咬牙切齒地轉而追趕。

  “一!”

  從眼底的運輸車中飛出符術,但雪風的速度拋開了接連發動的符術。春虎於強風之中,將視線投向“鴉羽”。之前靜觀的“鴉羽”迴應春虎的視線,並改變軌道。

  “零!”

  冬兒使勁拉住雪風的繮繩。

  雪風大幅歪向右邊,逼近右側的鴉天狗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慌張迴避。在迴旋後試圖追蹤的跟前,鈴鹿的符術炸裂了。眼底運輸車發出激烈剎車聲之時,冬兒放出水行符。另一方面,歪向右側的雪風踹踢快要撞上的大樓壁面,躍上樓頂。

  雪風衝過大樓樓頂,在鴉天狗們追纏住之前,通過夾隔大樓的另一側的大街。

  春虎單腳乘於馬鞍,“我去了!”喊完跳躍。鈴鹿即刻投出式符,在冬兒的後面生成替身簡易式。

  縱身躍入空中的春虎喊:

  “‘鴉羽’!”

  金鳥迅速飛撲入春虎的胸口。在注視著的冬兒與鈴鹿面前,其姿嘩啦變形,化成數根暗夜羽毛將春虎全身包裹。

  然後——

  身纏“鴉羽”的春虎,撕裂夜空飛翔而起。

  毫不回頭。

  春虎僅只看前方,傳達著前進的意思。“鴉羽”領會了它,如羽翼般翩翻下襬,一直線地衝過夜空。

  周圍的景色逐漸被吹跑向背後。風擊打耳朵,時時刻刻掠奪體溫。

  但是,並未現出血液停止沸騰的跡象。心臟刻上強烈的跳動,並從內側推動春虎。

  與之前從祓魔官那逃離時相比,“鴉羽”的舉止遠更安定。正適應著。連春虎也能確切感覺到此。如果春虎是土御門夜光的轉生,那自己在前世也如這般身纏“鴉羽”,自由地飛過東京的天空,飛過帝都的夜晚嗎?這是似會感到眩暈的想象。是跨越時空的念想。

  總之,向前。縱使些微也好,如今僅是一味向前。

  繞過出現在前方的大樓、踢蹬跨越突出的廣告牌、飛於颳風的神田川上空,春虎僅只向前進發。

  趕往夏目的身邊。

  出力夥伴們的臉龐,連續不斷地閃過腦海。冬兒。鈴鹿。京子。天馬。以及大友。只要缺少任一位,如今自己便不會在此。因為全員奉獻了全力,所以如今自己能夠去見夏目。

  我說夜光,春虎心想。你也有如這般支援著你的人存在嗎?有為了你費盡功夫,飽嘗艱辛的人存在嗎?

  如果存在的話。如果有這樣的夥伴,且夜光為了報答他們而活著的話——

  縱使自己變成夜光而非春虎,也許自己也不會後悔。能夠不餘悔恨地交棒也說不定。

  啊啊,但是……。春虎呼地一笑。

  夏目會怎樣?若為夜光,那傢伙必定不會滿意。畢竟——

  看見了。

  祓魔局本部。春虎一口氣降低高度。選擇沒有人影的深夜小巷,無聲飄落。

  幸運的是,現在祓魔局的祓魔官們應該因陰陽廳的變故而全部出動。雖然冬兒說過闖入,但理想情況為無人知曉地暗中潛入。如同滑翔於瀝青路之上,春虎接近本部。

  然而。

  “春虎大人!”

  空放出警告與“鴉羽”進入防禦姿態,完全為同一時刻。

  緊急停止,將下襬硬化躍起之後,銳利的斬擊襲向春虎。“鴉羽”承受住附著咒力的鋼之刃——並被切裂。

  斷落的“鴉羽”下襬前端,啪地化成羽毛飛舞於視野。收回揮動的日本刀刀刃,浮現不祥的凶相,“鬼噬”啐了一聲。

  “是你小子啊。”

  鏡口吐話語。春虎急速後退,與鏡拉開距離。

  脫掉墨鏡的鏡的眼瞳之中,可以窺探到其胸腔深處持續薰灼的強烈怒氣與焦躁。他有如渴望鮮血的野獸,猙獰地盯著春虎。

  “哎算了。把你小子當成誘餌,將大友引誘過來。”

  說完,鏡把“髭切”背側架在肩上。

  面前臨近祓魔局本部,完全寂靜的街上角落。

  身纏“鴉羽”的春虎與攜帶楔拔的鏡,四散火花形成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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